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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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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套装共四册，聚焦30-100年间的近未来社会，四册之间的视角和主题范围逐步扩大，分别围绕个体视角下的生命、成长、健康等问题，集体视角下的社会结构、社会观念、社会风尚、先进科技等的变化，地球本体视角下的未来生态、文明演变等的畅想，以及宇宙视角下的星际探索等问题，遴选相关的短篇科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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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作者： |
马传思
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科普作协理事，中国科幻研究中心特聘专家，少儿科幻文学代表作家。
作品曾获第十一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第十四届文津图书奖、华语科幻星云奖金奖、冷湖科幻文学奖、贺财霖科幻文学奖等，入选中宣部“2019年优秀青少年读物出版工程”、国家新闻出版署“2018年推荐百种优秀出版物”、中国出版协会“2018年中国30本好书”等。主要作品有《冰冻星球》《奇迹之夏》《蝼蚁之城》《图根星球的四个故事》等。并联合主编2020、2021年度《少儿科幻选本》及《中国青少年科幻分级读本》等。
姚利芬
中国科普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幻创作研究基地常务副秘书长、世界儿童科幻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主要从事科幻文学研究、科幻产业研究、科普创作研究。在各大报刊发表科普科幻研究文章近百篇，主持国家级、省部级项目7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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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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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的秘密
陈 茜
1
爸爸妈妈都说道格会没事的。但一雪知道，它要死了。
金毛犬的寿命是12到15年，她在网上查过。
作为小学高年级学生，一雪已经会熟练使用网络，自己寻找各种问题的答案了。
道格今年14岁了，它的病历卡就放在爸爸写字台的抽屉里，抽屉并没有上锁。
病历卡上除了道格的年龄外，还写着它得的病——癌症。班上同学阿波的奶奶，就是得了癌症去世的。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可怕的词，一雪把病历卡小心翼翼放回原处，从爸爸的书房里溜了出来。
道格趴在门廊上的一块旧毯子上，午后的阳光洒在它泛白的长毛上。它看到一雪，眼睛眯起，开开心心摇起了尾巴。在它生病前，每次看到小主人，就会隔着整个房间扑过来，和她一起在地板上打滚。妈妈总嫌弃他们这么玩会弄脏衣服。
可是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欢乐的时光了。
一雪蹲下，摸着道格的脑袋，然后挨着它一起躺在毯子上。它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癌症是很疼的，阿波说他的奶奶到了生命的最后几个星期，总是说她宁愿早点儿死去。一雪不希望道格忍受疼痛，可她也不想失去它。
死亡真是件可怕的事情。要是世界上没有死亡该多好。
一雪是被摇醒的。
妈妈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宝贝，你怎么在地板上睡着了？会着凉的。”
爸爸妈妈回家了。一雪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阳光已经消失，外面又黑又冷。道格仍在毯子上团成一团，它的呼吸声断断续续的，肯定很不舒服。
“我不想道格悄悄死掉，”一雪揉着眼睛，“我想陪着它。”
妈妈很吃惊：“你瞎说什么呢，狗狗挺好的。”
爸爸带着一雪去洗漱。
回到卧室，她发现床上有个漂亮的大纸盒。每次爸爸妈妈去市中心看“小孩肯定没兴趣的电影”，都会带回礼物，以补偿她被独自留在家里。
纸盒里是泰姬陵的 3D 打印拼装模型，是她一直很想要的。这肯定是爸爸坚持挑的礼物，妈妈觉得建筑模型太男孩子气了。一雪抱着纸盒，努力做出高兴的样子。
“先收起来，到周末再玩。”爸爸说。
她点点头。
“宝贝你怎么啦？”爸爸说，大概看出了女儿情绪低落，作势要过来挠痒痒，“今天过得不开心吗？要是一个人在家里觉得没意思，下次我们让对街的莉丝姐姐来陪你？”
“我很担心道格。”一雪说，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它是不是很快就要死掉了？”
爸爸一愣，抱住她：“小傻瓜，想什么呢。不会的，不会的。”
2
第二天是周一，但闹钟没响。一雪睁开眼，发现已经快接近8点。
“快点上车，我送你去学校。”
等她匆匆洗漱冲下楼，妈妈正站在门廊上，晃着车钥匙喊。一雪抓起两片面包，拎着书包跑出去。
路上，妈妈告诉一雪，今天她和爸爸会请假，一起带道格去看医生：“别担心，它最近精神不好，可能只是吃了什么变质的东西。医生给它开点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你们早就知道它得的是癌症，一雪心里想。但她还是装作相信的样子，点点头。成年人经常会说些善意的谎言来骗小孩子，她知道，爸爸妈妈只是不想让她太难过。
下车前，妈妈亲了亲她的额头。
校门口，有好多同学看着，一雪挺尴尬的，她又不是一年级的小朋友。但她还是侧头亲了妈妈的脸颊。
她们之间很少这样表达感情，妈妈总是有点凶巴巴的。
上课时，一雪心不在焉。连平时喜欢的数学课都被老师点名批评了。兽医真的能救道格吗？也许他们发明了某种新药，可以治疗癌症。还是爸爸妈妈其实是带道格去安乐死？她想到网上说，对于年迈的宠物，安乐死是个没有痛苦的方式。
爸爸妈妈的决定也许是正确的，但一雪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在现场。有一次，她问爸爸妈妈，死亡是什么。他们说，死者的灵魂是去了某个很远很远的、美丽的地方。既然是远行，她想亲自去送别。
课间，妈妈打来电话：“一雪，兽医说道格的情况不错，这下你可以放心喽。”
妈妈的语气很欢快，一雪心里也生出了小小的希望。也许医生真的发明了能治癌症的新药呢！
放学后，跳下校车，一雪一路小跑回家。
夕阳下，道格果然站在院子门口。爸爸妈妈也在院子里，笑着冲她挥手。
“道格！”
金色大狗摇着尾巴小跑冲过来，她蹲下身子，张开双臂接住它。道格呜呜叫着，一雪被它撞翻在草地上。草茎扎疼了她的背，土地还留有白天的余温，暖洋洋的。兽医好像还给道格洗了澡，它身上有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一雪紧紧抱住它，把脸埋进它的长毛。
“好啦，快起来。”妈妈说，她声音里满是笑意，“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晚饭时，一雪问妈妈道格看兽医的事情。
妈妈说：“它前一阵子无精打采，只是因为消化不良，医生已经开了药。你就放心吧，集中注意力在功课上。”然后夹了一大筷子绿叶菜放到她盘子里。
爸爸在桌对面冲她挤眼：“咱们周末去公园带道格玩飞盘怎么样？”
留意到妈妈的眼神，爸爸又补充：“当然是等她把作业做完后。”
趁他们互相瞪视，一雪偷偷捏了片面包皮，伸到桌子下面。平时道格都会立即过来吃掉，然而今天它蹲坐在椅子边，对面包皮毫无兴趣。
3
那天晚上，一雪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道格不会死掉了。从小到大，它是她最好的朋友。理智上，一雪知道，人肯定活得比狗长久，总有一天，她肯定要面对它的离开。也许等她再长大一点儿，能更有勇气接受吧。
想着想着，一雪便沉入了梦乡。
可能白天关于死亡的事情想得太多，她又梦到了那场车祸。
火、浓烟、橡胶燃烧的臭味……血从额头上滑过的恶心滑腻的感觉，她哭得声嘶力竭，爸爸倒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妈妈在用鞋跟砸窗户，她胸前的衣服被血染透了，车窗在她无力的锤击下纹丝不动。远处有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传过来……
猛然睁眼，血腥味似乎还在她鼻子里蔓延，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雪跳下床，抱着毯子直接跑出了自己的小卧室。不管妈妈会怎么说她，今天晚上她都不要一个人睡。
站在爸爸妈妈房间外，一雪把耳朵贴在门上，先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隔着门板，能听到爸爸正压低了声音说话。
“小刘啊，这次的事情真是谢谢了。”
是在和谁打电话吗？都这么晚了，一雪感到奇怪。
“阿雪可高兴了。”爸爸的语气无奈又宠溺，“我们会慢慢转移她生活的重心，多和同龄小朋友玩玩，别整天和狗待在一起。”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爸爸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们也知道，她迟早得面对那件事。还是按原计划，等她18岁再说吧。”
那件事是指什么事？难道家里还有什么重大的事情瞒着我？电话那边的小刘，是他们的家庭医生小刘阿姨吗？
一雪满心疑惑。
“你们在说什么啊？”她推门进去，“什么事要等到我18岁才能告诉我？”
爸爸妈妈正坐在床上，见她进来，爸爸立即挂了电话。
爸爸做了个鬼脸：“看样子瞒不住了。其实你是外星人的女儿，我们是从太空局的垃圾桶里把你捡回来的。”
一雪咯咯笑起来：“胡说八道。”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妈妈将她拉上床，替她理了理小辫儿。
“嗯。”一雪想了想，问，“要是当年，我们都在那次车祸里死掉了，道格会和我们去同一个天堂吗？”
爸爸妈妈对视。
“当然会的。一家人肯定是要在一起的嘛。”爸爸说，“不过我们都还会活很久很久的。现在不用想这些。”
“今晚和我们一起睡吧，下不为例哦。”妈妈往床沿挪了挪，给她腾出中间的位置。一雪躺在爸爸妈妈中间，顿时感到安全极了。
困意上涌，她很快睡着了。这次，一雪没梦到任何不好的东西。
4
生活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可一雪总觉得，道格自从病愈后，有些不对劲。
每天早上，道格都会送她去校车站。但今天看到本来很熟悉的邻居莉丝姐姐，它居然反常地吠叫起来，吓了人家一大跳。
“你不认识我了吗？”莉丝捂着心口，笑着对道格说。
一雪连忙替道格道歉。
还有飞盘游戏。以前，道格会偶尔使坏，接到飞盘后不还给一雪，反而越跑越远，逗她追过去。现在，无论扔多少次飞盘，它都会乖乖叼回来。
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细节，让一雪偶尔恍神：道格像是变了。她没对爸爸妈妈说出这些疑惑。他们不像一雪，经常和道格玩耍，一雪预感他们无法理解那些微妙的古怪感。
周五傍晚，一雪放学回家，正要推开院门。道格披着一身金色阳光蹲在门廊上，看到她就摇起了尾巴，小跑着迎上来。
她书包里有午餐剩下的半个香肠三明治。道格像是闻到了食物的味道，直拱她的书包。一雪哈哈笑着，拿出三明治里的小片香肠，夹在指间逗它。
道格一口叼走香肠吞下，然后轻轻舔了下她的手背。
一雪顿时愣住了。自从几年前她恶作剧，把辣椒酱涂在手背上让它尝尝，道格就再也不会舔她的手了。
她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眼前的大金毛犬。没错，这就是道格，鼻子上棕色斑点的形状，微微下垂的眼睛，金色毛发已经有些发白。一雪突然想起来，道格的右前爪天生有一个指甲特别短。她拿起它的爪子，轻轻按下。
每个指甲都一样长短。
“道格？”一雪犹豫着，叫了它一声。
大狗歪头。
它确实不是道格。
一雪听说过，有些家长怕小孩子伤心，会在金鱼死了之后，买条一模一样的放进鱼缸。也许爸爸妈妈也做了同样的事。他们怕她太难过，找了条和道格很像的狗来替代它。可是真正的道格呢？它还活着吗？难道它会在冷冰冰的医院里，在一群陌生人之中死去？
那天晚上，一雪彻底失眠了。
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几分钟，她重新起床，穿好衣服。爸爸妈妈已经睡着了，他们不会知道她偷偷溜出去的。
经过客厅时，假道格轻声呜咽。一雪冲它“嘘——”了一声。
它也是只很可爱的狗，可它不是道格。
一雪决定去找真正的道格。
5
一雪偷偷溜进车库，企图使用指纹锁发动汽车。
爸爸妈妈给了她家用汽车的操纵权限，这事挺奇怪的，一雪的同学们都说，家里不会让他们碰汽车。一雪猜想，也许是那次车祸的后遗症吧，爸爸妈妈怕哪天再发生意外，她被关在车里没法爬出去。
今晚是她第一次擅自动用汽车。要是被发现了，她肯定会挨骂吧。
“他们周一带道格去了哪家兽医院？”她爬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问车载人工智能系统。
“本周的行车路线没有兽医院。”
果然，爸爸妈妈骗了她。
“那他们把道格带到哪里去了？”一雪追问。
“对不起，这个问题你没有权限知道。”
他们没把所有权限开放给她。一雪仔细想了想，车载系统是根据指纹来判断身份的，得让车载系统认为她是个大人。指纹，指纹——她手里就有爸爸妈妈的指纹。
蹑手蹑脚跑回自己的房间，她找出上周学校的美术作业：由家人手掌印出来的拼贴画。那天全家都满手沾着绿色油墨，笑成一团，最后往彼此脸上抹了不少颜料。
一雪拿着美术作业跑回车库，用有指纹的部分——肯定是爸爸的——来启动车载系统。
“带我去道格被带去的那个地方。”她再次下命令。
“遵命。”
汽车发动机“嗡嗡”响起来。
车沿着陌生的路线驶过市区，夜色中的城市非常安静。一雪从没独自溜出来过，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好在驾驶工作全由车载系统负责，她只用坐着就好。
盯着车窗外看了好一阵儿，她禁不住困意上涌，眼皮直打架，在不知不觉中，闭上眼睛睡着了。
“目的地已到达。”机械男声一遍遍重复，“目的地已到达。”
一雪企图推开被子——咦，被子呢？恍惚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半夜偷偷驾驶家里的汽车，独自穿越了整个城市，来找她生死未卜的朋友——道格。
她有些被自己的冲动妄为震惊，又感到一丝后怕。
面前的建筑物雪白，有二十几层，大半夜仍然灯火通明。大楼门口没有挂兽医院的牌子。四周都是人造树林。不知为什么，一雪觉得这地方有些神秘。
可是爸爸妈妈把道格送到这里来了，她不想一无所获地回去。跳下车，外面是满天星斗。一雪裹紧外套，朝大门走去。那里站着个值夜班的警卫。
“你好。”一雪抬头看他。
警卫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人。除了电视明星，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一雪感到有些奇怪。一般成年人在深夜看到小孩独自行动，第一句话都会是“你爸爸妈妈在哪里”吧？
“我想找条狗，它叫道格，是条14岁的金毛犬。”一雪回答，“这个星期一，有对夫妇把它带进了这幢楼里。我能进去找它吗？”
警卫沉默了一会儿：“这个问题超出了我能处理的范围，请稍等。”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但语调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像是汽车的人工智能系统。
又过了几分钟，一个圆脸短发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医生从楼里走了出来。
一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认识这位医生。居然是小刘阿姨，他们的家庭医生，也是爸爸妈妈的大学同学。刘医生经常来他们家玩儿，她特别厉害，一雪做不出来的数学题，她看一眼就能解出来。一雪很喜欢刘医生，她们是好朋友。
“一雪？”刘医生惊讶地扬眉，“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我是来找道格的。”一雪看到熟人，顿时放松下来。刘医生一定会帮她的。一雪说：“我看了汽车的行车记录，爸爸妈妈肯定把道格送到这里来了，然后带了只特别像道格的狗回去。我只想知道真正的道格在哪里。”
刘医生愣了愣，半蹲下身子，平视一雪：“一雪，自己偷跑出来是件很严重的事情。”
“对不起。”一雪垂下眼帘，“但我必须找到道格，它是我的好朋友。”
刘医生叹了口气，神色一时间十分复杂：“来吧，我带你参观一下这家公司。你的爸爸妈妈确实把道格带来了。我会给你解释狗狗的事情。”
6
楼里灯光明亮，好多穿着白袍的大人疾步走过。
大厅里医院的氛围更浓了，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还有护士推着轮椅慢慢经过。
有个拄拐的男人正倚着前台咨询着什么事，他的左腿裤管空荡荡的。前台小姐和警卫一样，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刘医生牵着一雪去坐电梯。
“一雪，我是你们家的家庭医生，但实际上，我平时不在普通的医院工作。这里是一家专门制作仿真机械的公司，那些由于意外或疾病失去了部分身体的病人，会在这里接受治疗，补全他们的身体。”刘医生说。
“刚才你看到的，是来咨询机械义肢的病人。”
“哦。”一雪回应道——挺神奇的，可这和道格有什么关系？
“制作机械仿真动物也在我们的服务范围内。”刘医生补充道。
电梯停在6层，门开了。
展现在一雪面前的是一座动物园。
巨大的室内空间里，色彩鲜艳的鹦鹉惊起，掠过一雪的头顶。梅花鹿和狮子挨在一起，温良的大眼睛直眨巴。还有一人高的小型恐龙，走起路来动作和仙鹤一样优雅。它们一张嘴，刀片似的尖牙吓得一雪后退了几步。
震惊过后，一雪留意到，这里其实并不像真正的动物园。没有动物的气味，也没有饲料、水，地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动物粪便的影子。
“别害怕，它们都是我们公司的作品。这些动物是提供给动物园和博物馆的。”刘医生走上前去，拍了拍恐龙满是鳞片的脑袋。它低吼一声走开了。另一头还没组装完毕的恐龙拖着裸露在外的金属腿，蹦跳着去找同伴玩耍。
一雪大致能猜到道格是怎么回事了。它是爸爸妈妈为了安慰她，来刘医生公司定制的机器狗。只是在爸爸妈妈都不知道的细节上，才露了馅儿。
“一雪，道格得的是不治之症，它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你的爸爸妈妈担心你失去它过于伤心，请我帮忙复制了它。你的狗狗朋友，在某种意义上没有死去。”刘医生的声音十分温柔，“我们把它的记忆输入了新的电子脑。它现在以另一种生命的形式陪在你身边。”
“原来的道格已经死了，对吧？”一雪小声问。
“它走得很平静，我当时就在它身边。你的父母带走了它的骨灰，说会好好保存的。”刘医生的声音愈加温和。
道格果然已经不在了。家里的假道格只是和它长得像，刘医生说机器狗有道格全部的记忆，一雪不信。假道格会和她扑倒在地板上玩耍，也会摇着尾巴迎接她，但它不记得手背上的辣椒酱，不记得餐桌下传递的小食物。
这家公司能复制大部分的记忆，但某些细节还是随着原来的道格一起死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记得。
“知道了。”一雪突然觉得特别累，“我想回家。”
爸爸妈妈骗了我，可他们只是不想让我难过——一雪又生气，又委屈，却找不到人可以责怪。
“一雪，”刘医生再次叫着她的名字，蹲下身子，“我知道你和道格是好朋友，我也知道你现在肯定很伤心。但我们大家都不是故意想骗你的。能不能试一下，把新的道格看成真正的生命，再和它交一次朋友？”
一雪抿着嘴不吭声。
假道格也是条可爱的狗，它是无辜的，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个替代品。
也许，她能和它重新建立起友情。但她得给它改个名字，她不想忘记真正的道格。
“来吧。我送你回家。”刘医生搂住一雪的肩，“万一爸爸妈妈发现自己的女儿半夜失踪了，肯定会吓得半死。”
“请不要告诉他们我偷偷跑出来。”一雪说。
“也许这次咱们可以保留这个小秘密。”刘医生说，“要是我向你爸爸妈妈告状了，他们就会知道，你已经发现道格是机器狗了。”
“不，不要告诉他们。”一雪猛摇头。爸爸妈妈只是想让她重新开心起来，她想起那天晚上在门外偷听到的对话。她不想戳破这件事。
“懂事的好姑娘。我们这次就偷偷回去，下不为例。”刘医生揉揉她的头顶，“走吧。以后有什么关于道格的事情想问，就直接给我打电话。其他暂时不想和爸爸妈妈商量的事，也可以找我谈谈。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做完约定后，一雪跟着刘医生下楼。快出门时，迎面撞上个中年女人匆匆跑进大厅：“医生，医生！她的头撞破了！求求你们快处理一下！”
女人脸色惨白，满脸泪痕，身后跟着的丈夫，紧紧抱着一个毯子包裹。毯子在剧烈蠕动，仓促间，一雪只看到了属于婴孩细软的黑发和一闪而过的金属色。
“走吧。”刘医生牵着她的手突然一紧，拉着她快速离开。
7
回程一路无话，刘医生开车，一雪在后座睡着了。
这个晚上实在令她筋疲力尽。醒来时，一雪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刘医生的白色外套。东方已经渐露鱼肚白，汽车停在了她家院子门口。
“好了，快回去吧。”刘医生摸摸她的头发，“我也得打辆车回公司了。”
“可是——爸爸妈妈还是会发现我去过你们公司的。”一雪又想了想，“他们会注意到行车记录和油量。特别是妈妈，她心很细的。”
“没关系，要是他们发现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编个故事瞒过他们。”刘医生捏捏她的脸，“看你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快进去吧。”
刘医生跳下车，冲一雪挥挥手。有辆不知何时等在路口的出租车，载着她离去。
也许真像刘医生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吧。一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命令汽车倒回车库，解开安全带，也准备下车。她脑子里乱得如同一锅粥，又累又困，只想早点钻回自己的小床上。
“恭喜您完成同路线巡回百次成就——”车载系统的模拟男声突然响起来，声调欢快，“150000 燃油积分，已汇入您的账户！若完成同路线两百次巡回，可获得……”
一雪一愣。仔细想了想这句提示的含意——爸爸妈妈去那家机器狗制造公司，已经有一百次。他们为什么经常去那里？
那天晚上爸爸的话又浮上脑海：她迟早得面对那件事的——一雪如遭电击。
“小刘阿姨，你们公司是不是也做机器人？”
不知呆坐了多久，一雪打开车载电话，找到标注为家庭医生的号码，拨了过去。
刘医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点儿不安：“一雪，为什么这么问？”
一雪第一次感到，刘医生的声音有点儿陌生。
“我们出公司时，看到的那对夫妇，他们的小孩是机器人，对吧？”一雪问，“还有前台姐姐和警卫叔叔，他们都是机器人。”
刘医生没在第一时间否认，一雪知道自己没说错。
大人们说谎的技巧其实都挺差劲儿的。
“一雪，你的爸爸妈妈是真的爱你，才会做出这种选择。”刘医生一字一顿说，“他们——”
“我知道。”一雪回答，她哭了，努力控制了一晚上的委屈、愤怒决堤而出。天啊，原来她早就死掉了。她和道格一样，也是爸爸妈妈从刘医生公司里定制来的。
“你需要我回来陪你待一会儿吗？”刘医生的声音十分担忧，“我们可以好好谈谈这件事。”
“不要。”一雪努力模仿成年人的口吻，她现在不想看到其他人，“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想找人说话时，随时给我打电话。”
一雪挂了电话。也许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现真相了，反正是机器人，随时可以送去公司洗掉这段记忆。
伸出双手，她克制住划开皮肤，看看下面金属骨架的冲动。
两岁时的那场车祸，她已经死了。爸爸妈妈不想失去孩子，他们定做了一个机器小孩当作自己的女儿。每次他们去“看电影”，应该就是把她带去公司检查，然后插入一段她独自在家玩儿的假记忆掩盖。刘医生定期来他们家，也许是为了检查她的状态。大概就像汽车一样，她也需要定时检修。
“她迟早得面对那件事的。还是按原计划，等她18岁再说吧。”
爸爸妈妈打算在18岁时告诉她真相？到时，她会被机器人公司回收吗？她脑子里的记忆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就像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假道格一样，爸爸妈妈是真的把她当成女儿来看待吗？
这些问题在一雪脑袋里闹哄哄地打转。
“太荒唐了！”她独自抽泣着。
今夜以前，她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有亲爱的爸爸妈妈，有可爱的金毛犬。怎么转眼间，一切全变成了假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用力踢了踢汽车面板，疼得她龇牙咧嘴。
一雪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想看看自己的坟墓。
也许亲眼看到自己已经死掉的证据，能使她心里好过一些吧。
“去墓园。”一雪对车载系统说。
8
清晨的墓园十分美丽幽静。绿树成荫，鸟儿叽叽喳喳。要不是那些散落在小丘间的墓碑，这里简直像个大公园。
每逢春天，爸爸妈妈都会带一雪来给外公外婆扫墓，他们去世得都很早。墓碑位置是根据人们的去世年份排列的。一路沿着山坡往上走，一雪终于找到了车祸发生的时间—— 2067 年。
墓碑上的照片应该还是个小婴儿吧？墓前会有花吗？爸爸妈妈会偷偷来看那个“真正的我”吗？一雪一边琢磨，一边挨个儿看墓碑上的名字。
她突然间呆在原地。
两个无比熟悉的名字：郑华、陈晓雪。2067 年10 月。
照片上的爸爸妈妈比现在要年轻一点，冲镜头笑得十分灿烂。
在车祸里去世的是爸爸妈妈，唯一活下来的，是她自己！
一切疑点都清晰起来——为什么刘医生在机器人公司看到她后，表情会那么怪异。刘医生一定很担心她发现真相，心理上接受不了。还有那晚偷听到的爸爸的话——
到她18岁那年，他们打算要离开？想到电视里看到过的，废旧汽车会被回收压扁，一雪打了个哆嗦。
她呆坐在墓前，直到露水浸透了裤子，太阳把后背晒得暖烘烘的。她做出了一个决定，站起身时，感觉自己一夜间长大了10岁。
临走前，她摘了一朵野花放在爸爸妈妈的墓碑前。
回到车里，一雪又给刘医生打了个电话。
“我爸爸妈妈是仿真机器人，我都知道了。”她说，“你们公司的服务是不是很贵啊？”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刘医生略带惊讶，“不用担心，你父母生前的遗产足够支付他们的仿真版本代理你的监护权，直到你成年。我是你父母的好朋友，我们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到我18岁那天，我也要买你们的服务。请不要回收他们。”一雪说，“请给他们输入记忆，让他们以为自己是真人。我以后会努力工作，付维护他们的钱，一直到他们变老去世。他们是我真正的爸爸妈妈。”
电话那头一时沉默。
“好，一言为定。”刘医生的声音有点嘶哑，“一雪，你真的是个好孩子。”
压下喉头的哽咽，刘医生将目光转向车窗外，公司的白色建筑已出现在地平线上。
她长长舒了口气。当年，一雪一家发生车祸后，郑华被送到医院，没有恢复意识就过世了。陈晓雪自知伤情严重，来日无多，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没有合适的亲属可以收养一雪。他们一直对仿真机器人技术有很大的兴趣，和她商议后做出了决定，委托机器公司制作了他们的仿真机器版本来照顾女儿。
事实证明，他们成功了：一雪被照顾得很好，也长成了一个好孩子。
9
挂掉电话，一雪命令汽车加速前进，她要赶在爸爸妈妈起床前回家。周末他们会睡个懒觉，但也不会超过9点。
和道格一样，他们都是仿真机器人，他们和她真正的爸爸妈妈肯定有差别。但他们是陪她长大的人，他们之间有无数的回忆，将来还会有更多。往彼此脸上抹颜料，和爸爸一起拼模型，和妈妈闹别扭又和好……那些共度的时光才是最重要的，她才不在乎他们皮肤下是血肉还是金属呢。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家里的红顶小屋。“道格2号”正站在院子里，看到一雪，它兴奋得直摇尾巴。
“我回家了。”一雪心里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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