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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老人与海》
20世纪传奇作家海明威中篇小说精选,收录了《老人与海》《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幸福的人生经历》《勇者不败》《五万元》等作品。《老人与海》是海明威艺术造诣的结晶,也是其个人写作风格的绝佳代表。这部小说奠定了海明威的文坛地位,令其相继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和普利策奖。
一位运气不佳的老渔夫,已经八十多天无所收获了。清晨,他再次独自划着小船驶入大海,终于在离岸很远的湾流中发现了一条巨大的马林鱼。和大鱼殊死搏斗了两天两夜,老人终于将其捕获,但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这回对手是一群危险贪婪的鲨鱼……
《人类群星闪耀时》
《人类群星闪耀时》是“传记之王”茨威格的代表作,全书收录了14篇历史特写。作者以诗一般的语言和艺术家的细腻笔触,生动再现了拿破仑、歌德、列宁、托尔斯泰、威尔逊、西塞罗等14位伟大人物生命中ZUI富戏剧性的英雄时刻。他们的瞬间抉择,不仅决定了自己的命运,还影响着历史的走向、人类的存亡。从大航海时代的冒险家,到征战南极的探险者;从一纵即逝的天才,到永被铭记的文豪……有人创造了不朽,有人迎来了悲剧。在历史轨迹与个人命运相交的崇高时刻,有限的生命迸发了璀璨的光芒。这光芒无关成败,超越时空,犹如星辰一般始终照耀人类文明的天空。
《乞力马扎罗的雪》
诺贝尔文学奖、普利策文学奖双料得主,20世纪ZUI著名的小说家之一海明威,精选短篇小说合集。
全书收录《乞力马扎罗的雪》《如白象般的群山》《在他乡》《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好狮子》等极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说,是海明威极简文风和“冰山理论”的完美诠释。海明威用简练的语言,克制地叙述着他对人、对生活的深刻理解。
關於作者:
《老人与海》
作者简介
[美]海明威
美国小说家、记者。“新闻体”小说创始人,被誉为“文坛硬汉”。他凭借《老人与海》获得了1953年的普利策奖以及195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其简洁凝练的文体风格,对美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他代表作品有《乞力马扎罗的雪》《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等。
译者简介
方华文
中国文学翻译家、翻译理论家,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教授,已发表著译作品三千万字,被国际翻译家联盟誉为“中国当代多产的文学翻译家”。主要翻译作品有《乞力马扎罗的雪》《刀锋》《牛虻》《蝴蝶梦》等。
《人类群星闪耀时》
斯蒂芬·茨威格
奥地利小说家、传记作家,生于维也纳一个犹太资产阶级家庭,青年时代在维也纳和柏林攻读哲学和文学。日后周游世界,结识了罗曼·罗兰和弗洛伊德等人。其作品展现了广阔的历史背景,充满了细腻的心理分析,人物刻画栩栩如生,反映出对人类命运的关怀与反思。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茨威格先后流亡至英国和巴西。然而“精神故乡欧罗巴”的毁灭,令其失去了重建生活的力量。1942年,茨威格于巴西的寓所自杀身亡。代表作有《人类群星闪耀时》《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象棋的故事》《昨日的世界》等。
《乞力马扎罗的雪》
欧内斯特·米勒·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美国小说家、记者。他是20世纪美国“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也是“新闻体”小说的创始人,被誉为“文坛硬汉”。他凭借《老人与海》获得了1953年的普利策奖以及195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其独特的写作风格,对美国文学和世界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代表作有《老人与海》《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等。
目錄 :
《老人与海》
译序
老人与海
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幸福的人生经历
勇者不败
五万元
《人类群星闪耀时》
序言
逃向不朽的亡命之徒
拜占庭的陷落
亨德尔的复活
一夜的天才:《马赛曲》的诞生
滑铁卢战场:一分钟定成败
马里恩浴场哀歌
发现黄金国:从天堂到地狱
英雄的时刻
逃向上帝:托尔斯泰的ZUI后岁月
跨越大洋的第YI句话
征战南极:赍志以殁的探险家
封闭的列车:列宁的蛰伏与出山
威尔逊的理想与失败
西塞罗:挂在讲坛上的头颅
附录
译后记
《乞力马扎罗的雪》
乞力马扎罗的雪
印第安人营地
如白象般的群山
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
一天的等待
父亲们和儿子们
医生和他的妻子
雨中的猫
好狮子
杀手
拳击手
在他乡
一番关于亡者的博物学讨论
一个非洲故事
夏日的人们
世上的光
暴风雨过后
內容試閱 :
《老人与海》
第yi章
老人独自一人驾着小船在湾流中捕鱼,已经有八十四天了,却一条鱼也没有捕到。头四十天里,倒是有一个男孩陪着他。可四十天之后,男孩的父母见没有捕到鱼,就说老人显而易见是“倒了血霉”,意思是老人倒霉到了极点。男孩遵从父母之命上了另一条船,头一个星期便捕到了三条大鱼。男孩见老人每天都空船而归,心里很不好受,总是走过去帮忙,帮他拿那盘绕在一起的渔线、渔钩、渔叉以及挂在桅杆上的船帆。船帆用面粉袋打了些补丁,挂在桅杆上,就像一面象征着“永远失败”的旗帜。
老人面容消瘦而憔悴,脖颈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他的腮帮上有些褐斑,那是太阳在热带海面上反射的光线所引起的良性皮肤癌。那褐斑从他脸的两侧一直蔓延下去。他常用绳索拉大鱼,双手留下了刻得很深的伤疤。但是这些伤疤中没有一处是新的,全都是昔日留下的,像无水无鱼的沙漠里的蚀岩那般古老。除了眼睛,他浑身上下都呈现出老态——那双眼却似海水般湛蓝,发出欢快和不服输的光芒。
“圣地亚哥,”他们俩从小船停泊的地方攀上岸时,男孩对他说道,“我又能陪你出海了。我们家挣到了一点儿钱。”
老人教会了这个男孩捕鱼,男孩爱他。
“不,”老人说,“你上的是一条好运船。就跟他们去吧。”
“你别忘了,有一回一连八十七天捕不到一条鱼,但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咱们每天都能捕到大鱼。”
“我记着呢。”老人说,“我清楚你并不是因为缺乏信心才离开我的。”
“是爸爸叫我离开的。我是孩子,必须听他的。”
“我明白,”老人说,“这是很正常的。”
“他是缺乏信心呀。”
“不错。”老人说,“可咱俩有信心,是不是?”
“是的。”男孩说,“我请你到露台饭馆去喝杯啤酒,然后一起把渔具送回家吧。”
“当然可以。”老人说,“捕鱼人一道喝酒解闷嘛。”
二人来到饭馆的露台上坐下。好几个渔夫拿老人开玩笑,老人却不气不恼。另外几个年纪大些的渔夫望着他,为他感到难过。不过这种心情他们并没有流露出来,而是彬彬有礼地聊天:谈海流,描绘他们把渔线下得有多深,还讲起某段持续不断的好天气以及他们的所见所闻。此时,满载的渔船纷纷返回。渔夫们把捕到的枪鱼一条条剖开,整片儿排在两块木板上,每块木板的一端由两个人抬着,高一脚低一脚地送到收鱼站,在那里等冷藏车来把鱼运往哈瓦那的市场。捕到鲨鱼的人则把它们送到海湾另一侧的鲨鱼加工厂去,吊在滑轮上,除去肝脏,割掉鱼鳍,剥去鱼皮,把鱼肉切成一条一条的,以备腌制。
刮东风的时候,鲨鱼加工厂会隔着海湾送来一股腥气;但今天只飘来淡淡的一丝气味,因为东风转成了北风,后来逐渐平息了。露台上环境宜人,阳光明媚。
“圣地亚哥。”男孩开口说道。
“哦。”老人应了一声。他手端酒杯,正在回忆多年前的往事。
“我去捕一些沙丁鱼给你明天用吧?”
“不用了。你打棒球去吧。我还能划得动船,洛盖里奥会给我撒网的。”
“我很想去。即使不能陪你捕鱼了,我也很想为你做点事儿。”
“你请我喝啤酒就行了。”老人说,“你已经长大了。”
“你头一次带我出海,我有多大?”
“五岁。当时我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拖上船,它差一点把船撞得粉碎,你也差一点送了命。还记得吗?”
“我记得鱼尾巴噼里啪啦地胡乱拍打,船上的坐板都给打断了,还有棍子打鱼的声音。我记得你一把将我推向了船头,那儿放着湿漉漉的渔线卷儿。我感到整条船在颤抖,听到你啪啪地用棍子一个劲儿打鱼,那声音像砍树一样,我浑身上下都是甜丝丝的血腥味儿。”
“你真的记得那件事,还是我不久前刚跟你说过?”
“自打咱们头一回一起出海,什么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用那双常遭日晒而目光坚定的眼睛慈爱地望着他。
“如果你是我儿子,我就带你出海再赌一把。”他说,“可你是你爸爸和你妈妈的孩子,而且你现在跟随的又是一条好运船。”
“我去弄点儿沙丁鱼来好吗?我还知道从哪儿可以搞到四条鱼来做饵。”
“我今天还剩下了一些鱼饵。我把它们放在箱子里用盐腌
着呢。”
“让我给你弄四条新鲜的来吧。”
“那就一条吧。”老人说。他的希望和信心从没消失过,而且现在又焕然一新了,就像心头刮起一阵清风一样。
“还是两条吧。”男孩说。
“好,就两条吧。”老人同意了,“你不是偷来的吧?”
“我倒愿意去偷,”男孩说,“不过这些是买来的。”
“谢谢你了。”老人说。他为人过于单纯,不知何时竟然达到这样谦卑的地步了。他心里清楚自己十分谦卑,但知道这并不丢脸,无损于真正的尊严。
“看这海流,明天肯定是个好日子。”他说。
“你打算上哪儿捕鱼?”男孩问道。
“往远处走,等转了风向再回头。我想天亮前就出发。”
“我想办法让我的船主也往远处走。”男孩说,“这样,如果你钓到了真正大个头儿的鱼,我们可以赶去帮你的忙。”
“他怕是不会愿意到很远的地方去。”
“不错,”男孩说,“不过我会看见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鸟儿之类的东西。我会说前方有条鲯鳅,哄他驾船去追赶。”
“他的视力那么差吗?”
“简直像个瞎子。”
“这可怪了,”老人说,“他又从没捕过海龟。只有捕那东西才伤眼睛呀。”
“你在莫斯基托斯海岸那儿捕了好多年海龟,你的视力还是照样挺棒的。”
“我是个不同寻常的老头子。”
“可你现在还有力气对付一条真正大个头儿的鱼吗?”
“我想还可以吧。捕鱼全凭技巧。”
“咱们把东西拿回家去吧。”男孩说,“把东西送回去,我就可以拿上渔网,去撒网捕沙丁鱼了。”
他们从船上拿起捕鱼的家当。老人把桅杆扛上肩头,男孩拿的是渔线木箱(箱子里的渔线是棕色的,编织得很结实,盘绕在一起)、渔钩和带木柄的渔叉。盛鱼饵的箱子被藏在小船的船艄下面。船艄下还藏着一根棍子——捕到大鱼,将其拖到船跟前,就用这根棍子降服它们。谁也不会来偷老人的东西,不过他觉得还是把桅杆和那些沉甸甸的渔线带回家去的好,因为露水会蚀坏这些东西。再说,尽管老人深信当地不会有人来偷他的东西,但他认为,把一只渔钩和一柄渔叉留在船上实在是不必要的诱惑。
他们顺着大路一起走到老人的小窝棚,从敞开的门走进去。老人把缠绕着船帆的桅杆靠在墙上,男孩将木箱和其他物件搁在桅杆的旁边。桅杆之长差不多相当于只有一个单间的整个窝棚的长度。窝棚用大棕榈树上的那种被人戏称为“海鸟粪”的坚韧苞壳筑成,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泥地面上有一处用木炭烧饭的地方。纤维质地的“海鸟粪”特别结实,把它们一层一层展平再叠盖在一起,筑成的墙壁呈棕褐色,墙上挂着一幅彩色的耶稣圣心图和一幅科布莱圣母图。这些都是他妻子的遗物。墙上一度挂着一幅他妻子的着色照片,但他把它取下来了,因为他看见照片觉得自己太孤单。如今,那幅照片放在屋角处的搁板上,掖在他的一件干净衬衫下面。
“你吃什么饭呀?”男孩问。
“有锅黄米饭蒸鱼。要吃点吗?”
“不了。我回家去吃。要我给你生火吗?”
“不用了。过一会儿我自己生吧。或者干脆就吃冷饭算了。”
“我把渔网拿走好吗?”
“当然可以。”
其实窝棚里并没有什么渔网,男孩还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把渔网卖掉的。然而他们每天都要扯一通这种臆想出来的事情。也没有什么黄米饭蒸鱼,这一点男孩心里很清楚。
“八十五是个吉利的数字。”老人说,“你想不想看到我捕一条去除了内脏后,净重一千多磅的鱼?”
“我拿渔网捞沙丁鱼去。你坐在门口晒太阳好吗?”
“好吧。我有张昨天的报纸,我来看看棒球赛的消息。”
男孩不知道“昨天的报纸”是否也是谎话,但是老人果真把报纸从床下取出来了。
“这是佩里科在杂货铺里给我的。”他解释说。
“我捕到沙丁鱼就回来。我要把你的鱼跟我的一起用冰镇着,明早可以分着用。等我回来后,你可以给我讲讲棒球比赛。”
“扬基队不会输。”
“恐怕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会赢。”
“相信扬基队吧,男孩。别忘了那位神通广大的迪马吉奥。”
“我担心底特律老虎队会赢,也担心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会赢。”
“你可小心点,要不然连辛辛那提红队和芝加哥白短袜队,你都要担心啦。”
“你仔细看报,等我回来了给我讲。”
“你看去买张尾数为八十五的彩票怎么样?明天就是第八十五天了。”
“可以的。”男孩说, “不过,你上次的纪录是八十七天吧?”
“这种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你看能弄到一张尾数为八十五的彩票吗?”
“我可以去订一张。”
“订一张吧。得两块五。向谁去借这笔钱呢?”
“这个容易。我总能借到两块五的。”
“我想我大概也借得到。不过我不想借钱。步是借钱,下一步可就要行乞要饭喽。”
“身上穿得暖和点,老爷子。”男孩说,“别忘了,这可是九月天。”
“正是捕捞大鱼的月份。”老人说,“在五月里,人人都能当个好渔夫,而九月则不然。”
“我要去捞沙丁鱼了。”男孩说。
男孩返回时,老人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太阳已落山。男孩从床上拿来一条旧军毯,铺在椅背上,盖住了老人的双肩。老人的肩膀挺怪,他虽然年纪大了,肩膀却依然非常强健,脖子也依然结实壮硕。而且当老人睡着,脑袋向前耷拉着的时候,脖子上的皱纹也不大明显了。他的衬衫上不知打了多少块补丁,看上去像他的船帆一样——这些补丁被阳光晒得褪成了许多深浅不同的颜色。老人的头部就显得非常苍老了,眼睛闭上,脸上便一点生气也没有了。报纸摊在他的膝盖上,在晚风中,靠他一条胳膊压着才没被吹走。他脚上没穿鞋,打着赤脚。
男孩没惊动他,悄悄走了。等他回来时,老人仍酣睡未醒。
“醒一醒,老爷子。”男孩边说边把一只手搭在老人的膝盖上。老人睁开眼睛,他的神志一时间仿佛正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一般。随后他莞尔一笑。
“搞到点什么?”他问。
“晚饭。”男孩说,“咱俩共进晚餐。”
“我不太饿。”
“听我的,吃吧。你可不能只打鱼,不吃饭呀。”
“我就是这么做的。”老人说着,站起身来,拿起报纸,把它折好,然后便动手叠毯子。
“还是把毯子披在身上吧。”男孩说,“只要我活着,就绝不让你饿着肚子去打鱼了。”
“这么说,祝你长寿,多保重自己哦。”老人说,“晚饭吃什么东西呢?”
“黑豆煮米饭,油炸香蕉,还有些炖菜。”
这些饭菜是男孩用双层金属饭盒从露台饭馆拿来的。他口袋里有两副刀叉和汤匙,每一副都用餐巾纸包着。
“这是谁给你的?”
“是马丁。那个老板。”
“我得去谢谢他。”
“我已经谢过啦。”男孩说,“你用不着去谢他了。”
“捕到大鱼,我得把鱼肚子上的肉送给他。”老人说,“他这样看顾咱们,可不止一次了吧?”
“我想是这样吧。”
“除过鱼肚子上的肉以外,还得送一些别的给他。他对咱们太关心了。”
“他还送了两瓶啤酒。”
“我喜欢罐装的啤酒。”
“我知道。不过这是瓶装的,哈图埃牌啤酒。喝完我还得把空瓶子送回去。”
“太让你费心了。”老人说,“可以吃饭了吗?”
“我一直在等着你呢。”男孩轻声说。“不等你准备好,我是不愿打开饭盒的。”
“我准备好啦。”老人说,“我只需稍微洗一把就可以了。”
“你上哪儿去洗呢?” 男孩心想,“村里的水管在大路边,与这儿隔着两条街。真该带些水过来……还有肥皂和干净的毛巾。我为什么这样粗心大意呢?我该再弄一件衬衫和一件夹克衫来让他过冬……还要有一双什么鞋子,并且再给他弄条毯子来。”
“这炖菜棒极了。”老人说。
“给我讲讲棒球赛吧。”男孩恳求道。
“正如我所言,在美国联赛中,扬基队出尽了风头。”老人喜形于色地说。
“他们今天可是输了的。”男孩告诉他。
“那算不上什么,关键是伟大的迪马吉奥又重展风采了。”
“球队里其他人也很棒。”
“自然喽。不过他的确不同凡响。在另一场联赛中,就是布鲁克林队和费城队的那场比赛,我力挺布鲁克林队。但我可没有忘记迪克·西斯勒和他在那老公园里打出的漂亮球。”
“那可是顶顶漂亮的球。他是我见过的击球击得远的球员。”
“你还记得他过去常来露台饭馆吗?我想带他一起出海捕鱼,但是却不敢开口。我让你去说,而你也不敢。”
“我记得。那可是大大的失策呀。他当时跟咱们一起出海就好啦。有那样的经历,一辈子都回味无穷啊。”
“我希望能和伟大的迪马吉奥一起去打鱼。”老人说,“大家都说他父亲就是个渔夫。也许他当初也像咱们这样穷,能够理解咱们。”
“伟大的西斯勒的爸爸可没过过穷日子,他爸爸像我这么大时就在联赛里打球了。”
“我像你这么大时,曾在一条船上当水手,扯满帆到了非洲,傍晚时分曾见狮子在海滩上游荡。”
“我知道。你跟我说起过。”
“现在聊非洲还是聊棒球赛?”
“我看还是聊棒球赛吧。”男孩说,“给我讲讲那个伟大的约翰·杰·麦格劳的情况吧。”说话时,他把“杰”念成了“杰塔”。
“过去的那些日子,他有时候也到露台饭馆来。可是他只要酒一沾唇,就撒野,满口爆粗话,难以相处。他的心思全放在了棒球赛上,对赛马也格外关心。至少,他衣袋里老揣着参赛马匹的名单,常听他在电话里提到一些马的名字。”
“他是个了不起的经理。”男孩说,“我爸爸认为他是了不起的。”
“那是因为他来这儿的次数多。”老人说,“如果杜罗彻还是每年来这儿,你爸爸就会认为他是了不起的经理。”
“说真的,谁是了不起的经理,卢克还是迈克·冈萨雷斯?”
“我觉得他们不相上下。”
“要说了不起的捕鱼人,那就是你了。”
“不。我知道有不少人比我强。”
“哪里的话!”男孩说,“好渔夫倒是很多,有些确实很了不起,但的只有你一个。”
“谢谢你。你的夸奖叫我高兴。但愿不要碰上一条大得叫我对付不了的鱼,免得证明你夸错了人。”
“如果你仍像你说的那么强壮,就不会有你对付不了的鱼。”
“我也许不像我自以为的那样强壮了,”老人说,“但是捕鱼的诀窍我知道得不少,而且我有决心。”
“你该上床睡觉了,明天早晨要精神饱满。我把这些东西送回露台饭馆。”
“那么祝你晚安。明天早晨我去叫醒你。”
“你是我的闹钟哟。”男孩说。
“而我的闹钟是我的岁数。”老人说,“为什么老人醒得特别早?难道是要让白天长些吗?”
“这我不清楚。”男孩说,“我只知道年轻人睡觉迟,而且睡得死。”
“叫人起床这一点我可以记得住,”老人说,“到时候一定会去叫醒你的。”
“我不愿让船主去叫我,显得好像我低他一等似的。”
“我懂。”
“祝你睡个好觉,老爷子。”
男孩走了。他们刚才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没点灯,此时老人就脱了长裤,摸黑上了床。他把那张报纸塞在长裤里,将裤子卷起来当枕头。还有几张旧报纸放在弹簧床垫上,他把毛毯往身上一裹,躺在报纸上就睡了。
他不多久就睡熟了,梦见小时候见到过的非洲,梦见长长的金色海滩和白色海滩,那海滩白得刺人眼睛,还梦见高耸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他如今每天夜里都梦见自己回到那道海岸边,听见海浪拍岸的隆隆吼声,看见世代居住在那里的人驾着船在海浪中穿行。睡梦里,他闻到甲板上柏油和油麻丝的气味,还闻到陆地上的晨风夹裹着的非洲气息。
通常一闻到陆地上的风,他就醒来,穿上衣裳去叫醒那男孩。然而今夜陆地风的气味来得太早,他在梦中知道时间尚早,就继续做他的梦,梦见群岛的白色山峰高耸于海面上,随后梦见了加那利群岛那形形色色的港湾和锚地。
在他的梦乡里,不再有风暴、女人、大事件、大鱼、打架斗殴的场景和角力的场面,也不再有他妻子的影像。如今他只梦见一些他去过的地方和海滩上的狮子。那些狮子在暮色中像小猫一般嬉戏着,他爱它们,如同爱这男孩一样。这男孩从没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过。此时一觉醒来,老人从敞开的门看了看外边的月亮,摊开长裤穿上。他在窝棚外撒了泡尿,然后顺着大路走去叫醒男孩。清晨的寒气使他瑟瑟发抖,但他知道身子抖一抖就暖和了,马上也就该划船了。
男孩住所的房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赤着脚板悄悄走了进去。男孩正在外间的一张帆布床上熟睡,老人借着外面射进来的残月的光线,把他看得很清楚。他轻轻握住男孩的一只脚,直到把男孩弄醒了,转过脸来瞧了瞧他。老人点点头,男孩从床边椅子上拿起他的长裤,坐在床沿上把裤子穿上。老人走出门去,男孩跟在他身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老人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肩膀说:“对不起。”
“哪里的话!”男孩说,“男子汉就应该如此。”
他们顺着大路朝老人的窝棚走去,一路上见黑暗中有些打着赤脚的汉子在走动,扛着各自船上的桅杆。
到了老人的窝棚,男孩拿起盛放在篮子里的渔线卷儿,还有渔叉和渔钩,老人把缠着船帆的桅杆扛在肩上。
“想喝咖啡吗?”男孩问。
“咱们把东西放在船上,然后去喝一杯吧。”
他们的咖啡是在一个专为渔夫服务的早摊上喝的,用的杯子是由炼乳罐充当的。
“你睡得怎么样,老爷子?”男孩问。虽然要彻底摆脱睡意仍然很难,但他的意识已经清楚了。
“睡得很好,马诺林。”老人说,“我今天信心十足。”
“我也一样。”男孩说,“现在我该去拿你和我用的沙丁鱼,还有给你的新鲜鱼饵了。我的那个船主,东西都是他自己拿的。他从来不要别人帮他拿。”
“咱俩之间就不一样了。”老人说,“你五岁时我就让你帮忙拿东西了。”
“我记得哩。”男孩说,“我马上就回来。你再喝杯咖啡吧。在这儿是可以赊账的。”
他说完就走了,光着脚吧唧吧唧沿着珊瑚石铺就的路向贮存鱼饵的冷库走去。
老人慢慢地喝着咖啡。这是他一整天的饮食,他知道应该把它喝了。长久以来,吃饭使他感到厌烦,因此他从来不带饭食上船。他在小船的船头放着一瓶水,一整天只需要喝这个就够了。
男孩拿着沙丁鱼和两份包在报纸里的鱼饵回来了。随后,二人顺着小径走向小船,脚下踩着满是鹅卵石的沙地。他们抬起小船,让它滑入水中。
“祝你好运,老爷子。”
“也祝你好运。”老人说。他把船桨的绳圈套在桨架上,身子朝前冲,抵消桨片在水中所遇到的阻力,在黑暗中徐徐划出港去。海滩上也有其他船只在出海,老人只听见一片哗啦哗啦的船桨浸水和划水的声音,却看不见人影,因为此刻月亮已掉到了山背后。
某条船上偶尔传来说话声,但大多数船都寂静无声,只有哗啦哗啦的划桨声。众渔船一出港口就分散开来,每一条都驶向有希望找到鱼的那片海域。老人心里有数,认为这次一定要驶向远方,于是把陆地的气息抛在身后,向散发着清晨纯净气味的海洋深处划去。划过一处洋面,他看见有马尾藻在水中闪出磷光——渔夫们管这片水域叫“大井”,因为这儿的水深突然达到七百英寻。此处,海流冲击在海底深处的峭壁上,激起了漩涡,于是形形色色的鱼儿都蜂拥而来。此处有大量的海虾和作鱼饵用的小鱼。在水底深处的岩洞里,有时会出现一群一群的鱿鱼,它们在夜间浮到靠近海面的地方,所有在附近游弋的鱼类都拿它们当美餐。
在黑暗中,老人可以感觉到黎明正姗姗而至。他划着划着,听见飞鱼出水时噌噌的震颤声,还有它们在黑暗中凌空飞翔时挺直的翅膀所发出的咝咝声。他非常喜爱飞鱼,把它们当作他在海洋上的重要朋友。他替鸟儿感到难过,尤其是那些柔弱的黑色小燕鸥,它们始终在飞翔,在觅食,但几乎从没觅到过食物。他心想:“除过那些掠食鸟和强大的猛禽,其他鸟类的生活要比人类艰难。既然海洋环境这样残酷,为什么像海燕那样的鸟儿生来却如此纤弱和瘦小?海洋的本性是仁慈、美丽的,然而她也会一下子变得残酷无情,说变脸就变脸。这些在空中飞翔的鸟儿,冲入水里捉鱼,鸣叫声细小而悲哀——它们太柔弱,不适合这样的海洋环境。”
每每想到海洋,他老是称她为la mar——这是渔夫们对海洋抱有好感时对她的昵称。有时候,那些喜欢海洋的人也会说她的坏话,不过话语中总是把海洋当女性看待。有些较年轻的渔夫,捕鱼时用浮标当渔线的浮子,在把鲨鱼肝卖了大价钱置买了汽艇后,他们管海洋叫el mar,将海洋视为男性。他们谈论起她时,把她当作一个竞争者或是一个去处,甚至当作一个敌人。可老人总是把海洋当作女性,不管她是个愿意施恩于人还是不愿奉献的女性;如果她做出离谱的事情或者邪恶的事情,他会觉得那是她身不由己。他心想,月亮能对海洋产生影响,就像月光能影响一个女人一样。
他缓缓划着桨,这对他来说并不吃力,因为他把划船的速度掌握得很好。除过水流偶尔搅起几个漩涡,海面平平展展的。他把三分之一的活儿都让海流替他干了。此时天开始放亮,他发现自己已把船划得很远,超出了之前的预期。
“我在‘大井’这儿曾经捕过一个星期的鱼,却一无所获。”他心想,“今天我要换个地方,到有鲣鱼群和长鳍金枪鱼群的水域去,指不定那儿有大鱼呢。”
天色大亮之前,他放出了一个个鱼饵,让船随着海流浮动。个鱼饵下沉到四十英寻的深处;第二个去了七十五英寻的深处;第三个和第四个在蓝色海水中分别去了一百英寻和一百二十五英寻的深处。每个鱼饵都是用小鱼制成的——鱼头朝下,渔钩的钩尖藏在鱼腹里,扎好,用线缝结实;渔钩凡是露出的部分(弯曲处以及带尖之处),外边都有新鲜的沙丁鱼作伪装。每条沙丁鱼都被钓钩穿过双眼,许多鱼串在突出的钢钩上形成了半个圆圈。不管大鱼接触到钓钩的哪一部分,都有喷香而美味的沙丁鱼可吃。
男孩给了他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或者叫作长鳍金枪鱼。这两条鱼像铅垂般挂在那两根入水深的渔线上;在另外两根渔线上,他分别挂上了一条大大的青鲹和一条黄色金银鱼——这两条鱼已被当作鱼饵使用过,但依然完好如初,再加上一些鲜美的沙丁鱼,更增加了它们的香味和吸引力。每根渔线都如一支大铅笔般粗,一端缠在一根青皮钓竿上,只要有鱼一拉或一碰鱼饵,钓竿就会下垂。每根渔线有两个四十英寻长的线卷,它们可以牢牢系在其他备用的线卷上,这样一来,如果用得着的话,一条鱼可以拉出长达三百多英寻的渔线。
此时,老人紧盯着那三根在小船一侧挑出的钓竿,一边观察着动静,一边轻轻荡桨,让渔线上下垂直,停在水下适当的深度。天空亮亮堂堂,太阳随时会喷薄而出。
《人类群星闪耀时》
逃向不朽的亡命之徒
发现太平洋
1513年9月25日
一艘整装待航的船
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后首次归来,凯旋的队伍穿过塞维利亚和巴塞罗那熙熙攘攘的街道,他们展示了无数的稀世奇珍:不为人知的红皮肤人、前所未见的珍禽异兽、不停尖叫的花斑鹦鹉、走路笨拙的貘,还有很快在欧洲落地生根的植物和水果——印第安玉米、烟草、椰子……欢呼雀跃的人群对这些东西感到好奇,但令西班牙国王夫妇和臣子们激动不已的,是几个装着黄金的箱子和篮子。哥伦布从新印度洋群岛带回来的黄金并不多,他与当地土著以物易物,或是从他们那里连偷带抢地弄来了一些精美的东西、几根小金条,还有几把松散细碎的充其量只能算是金粉的东西。这些金子统共只值几百个杜卡特金币而已。但是欢欣鼓舞的哥伦布是个妄想狂,在任何时候都狂热地相信他想相信的东西,并且他开辟的通往印度群岛的海上航路被光荣地证明是正确的。他兴高采烈,大肆吹嘘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尝试。他说自己已经得到可靠的消息,这些印度岛屿上遍地是黄金,而且这些黄金就藏在薄薄的地表土层里,只用一把普通的铁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挖出来。他还补充说,在更远的南方,有一些王国的国王用金杯饮酒,那儿的黄金还不及西班牙的铅值钱。向来贪得无厌的西班牙国王听后,陶醉于这个现在属于他的新黄金国。当时的人为哥伦布的崇高地位所蛊惑,没有人怀疑他夸夸其谈的承诺其实是欺世的谎话。于是,一支庞大的舰队立刻装备齐全,准备第二次航行。这时,舰队根本就不需要费心招募军官和鼓手,因为人人都可以在黄金国里徒手捡拾到金子的消息,使整个西班牙都疯狂了,成百上千的人一拥而来,都想去黄金国淘金。
来自每一个城市、每一个村庄的贪婪掀起了一股多么令人沮丧的人性浊浪啊!不仅尊贵的名门望族来了——他们希望给自己的家族盾形纹章镀金,胆大包天的冒险家和英勇无畏的士兵也闻风而来。西班牙肮脏的人类渣滓冲到帕洛斯和加的斯,被打上烙印的窃贼、拦路抢劫的强盗,都希望在黄金国大显身手发横财。有些欠债人想甩掉他们的债主,有的丈夫则希望借此逃避喜欢吵架的妻子。所有走投无路、郁郁不得志的人,被打上烙印的前科犯和正在被大法官追捕的嫌疑人,都志愿加入舰队。这群乌合之众下定决心大干一场以求暴富,为此他们不惜作奸犯科,干出更多暴力与罪恶的勾当。他们对彼此讲述着哥伦布的荒诞幻想,说在那些土地上,只要把铲子插进地里,面前就会出现闪闪发光的金块,而移民中的富人需要雇佣奴仆和骡子才能运走大量的贵金属……诸如此类的不实之词不胫而走。那些没有被探险队接纳的人则独辟蹊径:他们胆大包天,根本不想费心去获得皇家许可,而是自己去装配船只,只求尽快穿越大洋,掠取黄金、黄金、黄金!西班牙竟然一举摆脱了惹是生非的捣乱者和危险的那类暴徒。
埃斯帕尼奥拉岛的总督眼看着这些不速之客侵占了这个由他督管的岛屿,惊恐不已。年复一年,这些船带来了新货物,也带来了越来越多粗鲁不文、无法无天的船员。反过来,新来的人对这里的景象也失望透顶,因为他们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任何黄金存在的迹象,这些野蛮之人甚至没有办法从那些不幸的土著居民那里榨取到一粒玉米,更别说是金子了。于是,这帮不法之徒成群结队地四处游荡,为非作歹,掠夺财物,让倒霉的印第安人胆战心惊,也让总督非常不安。总督试图让他们成为安分守法的殖民者,给他们土地,给他们牛,而且为他们供应充足的“人畜”——每个人会分配到六七十个印第安土著,这些奴仆会为他们干各种各样的活计。但所有的措施都徒劳无功。无论是原来出身贵族的士绅,还是拦路抢劫的强盗,都从来没把做农民当成自己的理想。他们越洋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种植小麦和饲养家畜的。因此,他们从不把心思放在耕种和收获上,而是到处为非作歹,折磨欺凌不幸的印第安人。不出几年,当地的土著就被他们消灭殆尽了。于是他们开始在酒馆消磨时光。很快,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就变得负债累累、身无分文。在把随身带来的物品卖光之后,他们不得不卖掉帽子和外套,甚至连后一件衬衫也落入了商人和高利贷者的手中。
1510年,这些待在埃斯帕尼奥拉岛上的失意者听到了一个让他们欣喜若狂的消息——岛上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绰号“学士”的律师马丁·费尔南德斯·德·恩西索,正带着新的船员装备一艘船,以援助他陆上的殖民地。1509年,两位著名的冒险家,阿隆佐·德·奥赫达和迭戈·德·尼库萨,从西班牙国王斐迪南那里获得特权,在巴拿马海峡和委内瑞拉海岸附近建立了一个殖民地。仓促之间,他们将它命名为“黄金卡斯蒂利亚”。这位律师为这个响亮的名字陶醉,被荒诞的建立殖民地的传奇故事所迷惑,尽管他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却把几乎全部资财都投入到了这块土地上。然而,这块在乌拉巴湾的圣塞巴斯蒂安新建的殖民地现在送来的不是黄金,而是紧迫的呼救声:一半船员在与当地土著的战斗中丧生,另一半则将活活饿死。为了挽救他的投资,恩西索索性耗尽剩余的资产,装备起一支探险援助队,准备去帮助先前的那一支队伍。一听说恩西索需要士兵,埃斯帕尼奥拉岛上所有的亡命之徒和游手好闲者都想抓住这个机会,和他一起上船去冒险。他们只想逃离这个失意之地,逃离他们的债主和严厉总督警惕的眼睛。不过,他们的债主也提高了警戒,因为这些债主意识到自己的负债人们打算远走高飞,从此不会再在岛上露面。于是,债主们围攻总督,要求未经总督的特别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这个岛屿。总督满足了债主们的愿望,命令恩西索的船待在港口外,同时安排政府的船只在港口一带巡逻,防止任何人未经许可偷偷溜上船。一位严厉的警卫被指派执行此令。因此,这些死也不愿意踏实工作、偿还高额债务的亡命之徒,只能满怀怨恨地眼睁睁看着恩西索的船扬帆起航,开始冒险事业。
《乞力马扎罗的雪》
乞力马扎罗山高19710英尺,常年被积雪覆盖,号称“非洲的山峰”,马赛语称其西峰峰顶为“纳加吉?纳加伊”,意为“上帝之所”。靠近西峰顶部有一具尸体,是只被风干冻硬的豹子。没人能解释得了那只豹子跑到如此之高的地方来做什么。
“妙的是一点儿都不疼,”他说,“这时候你就知道坏事了。”
“真是这样?”
“是这样。我很抱歉,这气味一定熏到你了。”
“没有的事!千万别这么说。”
“瞧瞧它们,”他说,“不知是我这副鬼样子还是这股子臭味把它们给招来了。”
行军床置在宽茂婆娑的金合欢树下,男人躺在上面,透过树荫眺向炫目刺眼的平原。三只面目可憎的大鸟蹲在那儿,天空中还盘旋着几十只,掠过时留下一道道迅捷的影子。
“自从卡车抛锚以来,它们就在那儿盘旋了,”他说,“今天是次见它们落在地面上。说来好笑,我起初还非常仔细地观察过它们的飞行姿态,以防有一天写小说时用得着。”
“我求你别这么想。”她说。
“我只不过说说罢了,”他说,“说说话能让我好受一点儿,但我不想扰得你心烦。”
“你知道我不会烦这个,”她说,“只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真让人心焦难安。我觉得我们应该尽量放轻松点儿,只等飞机来就好。”
“等吧,或许飞机压根不来。”
“求你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一定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的。”
“你可以帮我把这条腿锯掉,或许还能阻止它继续恶化,不过我很怀疑有没有用。不然,你干脆朝我来一枪。你现在的打枪水平还不错。我教过你射击,不是吗?”
“拜托你,别那样说话了。要不我给你读点儿东西?”
“读什么?”
“随便在书包里挑本没有读过的。”
“我可听不进去,”他说,“说话是轻松容易的。我们吵吵架,时间也就过去了。”
“我不想吵架,也从来不想吵架。我们别再吵架了,无论神经多紧张都不要吵了。他们今天可能会搭另一辆卡车回来。说不定飞机就要到了呢。”
“我不想折腾了,”男人说,“除了能让你觉得好受点儿,现在走已经没有意义了。”
“懦弱。”
“你就不能让一个男人死得舒服点儿?别骂人好吗?再说骂我有用吗?”
“你不会死的。”
“别傻了。我就快死了。不信问问那些杂种。”他朝那些肮脏的大鸟蹲着的地方看过去,大鸟光秃秃的脑袋埋在耸起的羽毛里。第四只鸟落了下来,降落时快速跑了几步,接着慢腾腾地朝另外三只蹒跚走去。
“每个营地都看得见它们,只不过你从不注意而已。只要你不自暴自弃,就不会死。”
“你在哪里看的这些?真是蠢透了。”
“你可以想想其他什么人。”
“天哪,你可饶了我吧,”他说,“我就是干这个的。”
随后,他躺了下来,安静了一会儿,隔着平原上蒸腾的热浪望向灌木丛的边际。几只野羚羊匆匆闪现,仿佛点缀在黄色草原上的白点;更远处,他看到一群斑马,白色的身影衬在绿色的灌木丛中。这是个舒适宜人的营地,它安置在大树下,背靠山坡,有不错的水源,清晨的时候,几只沙鸡会在不远处快干涸的水塘里扑腾。
“你真不想让我读点儿什么吗?”她坐在行军床旁边的帆布椅子上问道,“起风了。”
“不想听,谢谢。”
“也许卡车就要来了。”
“我才不在乎什么破卡车来不来。”
“我在乎。”
“你在乎的那么多该死的事全都是我不在乎的。”
“没那么多,哈里。”
“喝点酒怎么样?”
“这对你没好处。《布莱克手册》里面说了,要戒掉所有酒精。你不应该喝酒。”
“摩洛!”他喊道。
“您吩咐,先生。”
“拿杯威士忌苏打。”
“好的,先生。”
“你不该喝酒的,”她说,“这就是我说的自暴自弃的意思。手册上说了,这对你不好。我知道酒对你没好处。”
“不,”他说,“它对我有好处。”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想。看来他再也没有机会完成它了。看来这就是结束的方式,在为喝一杯酒而引起的争吵中结束了。自从坏疽从他的右腿蔓延开来,他就感受不到疼痛了,连恐惧也随疼痛一并离去。如今,他能感知的只有筋疲力尽的疲惫及命之将至而处境不快的愤怒。对此,这业已临近的终结,于他而言已失去了好奇。它纠缠自己多年,但是现在它却失去了任何的意义。不可思议的是,足够的疲倦居然能如此容易让人抛却一切思考。
现在,他再也无法执笔了,他曾留存下来想等到能力足够时再去写的东西,再也不能写了。也好,他也不必再为试图写什么而历经挫折,摧残身心了。也许根本就写不出东西来,那才是自己一再拖延、不肯动笔的原因。不过,他现在永远也无从得知了。
“我真希望我们从没来过这里。”女人捧着杯子,咬着嘴唇看着他,“要是在巴黎,你根本不会染上这种病。你总说你喜爱巴黎。我们本可以待在巴黎或去其他任何地方。去哪儿都行。我说过我乐意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如果想打猎,我们可以去匈牙利,那样也会很不错。”
“这都怪你那该死的臭钱。”他说。
“这不公平。”她说,“我的钱不就是你的?我抛下一切,随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跟着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不过是希望我们从没来过这里。”
“你说过你喜欢这儿。”
“我是说过,但那时你还好好的。现在,我憎恶这里。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你的身上。我们究竟做了什么,让这倒霉的一切撞到我们头上?”
“我猜,我干的无非是在刚开始刮伤时忘了给伤口擦碘酒,因为我从没被感染过,所以之后也没管它。再后来,伤口开始恶化,可其他抗菌剂也用完了,只好用弱效的碳化溶液,结果麻痹了毛细血管,产生了坏疽。”他看着她,“还有别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我们雇一个好修理工,而不是吊儿郎当的吉库尤司机,他就会检查机油,绝不会把卡车的轴承给烧了。”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要是你没有离开你那帮人,你那该死的老韦斯特伯里、萨拉托加,还有棕榈滩的那些家伙,而跑来和我待在一起的话—”
“你都在说些什么。我爱你。这不公平。我现在爱你,我将会永远爱你。难道说你不爱我吗?”
“不爱,”男人说,“恐怕我没爱过。从来没有。”
“哈里,你在说什么呀?你昏了头了。”
“没有。我没什么头好昏的。”
“别喝了,”她劝道,“亲爱的,求你别喝了。我们得尽全力。”
“你自己尽力吧,”他说,“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