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本书的编辑,《鬼蜮:伊恩·米勒的幻想世界》出版项目的主理人!
距离我次产生在中国出版伊恩·米勒画作的想法,已经整整2年了。由于疫情,这本书的出版一再延宕,现在终于要和读者见面了。
我和伊恩·米勒这个怪老头的缘分开始于大学时。有一支小众得不能再小众的英国厄运金属乐队叫做变形狂人集会,在他们的一张专辑的封面上,我次目睹米勒的画作。我在网上顺藤摸瓜,花重金从国外代购了一本覆盖伊恩·米勒一生的画集The Art of Ian Miller,正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本书。
在浏览这本书里的画作时,我大受震撼,伊恩·米勒拥有无比的艺术天赋。但真正让我和米勒产生神交之感的,是他在《鬼蜮》的创作谈中分享了一段童年经历:
小时候,我住在奇斯威克区临
飞翔的鱼,行走的树,悬浮的城市与机器战士:这些都是伊恩·米勒那超越传统的想象力创造出的生灵和世界。一位优秀的插画家可以捕捉到作者作品中的精髓与细节,将文字转化为图像;而一位真正伟大的插画家可以让我们步入作品字里行间的静谧之地,激起我们对段落间各种可能性的猜想,照亮蛰伏在书页间的暗影。
这本插画集就是颂扬这样一位大师的惊人之作。伊恩·米勒为图书、游戏、电影而画,也为愉悦自己而画,他仿佛用咒语从白日梦与逼真的梦魇之间令人不安的间隙里召唤出了人们内心的幻影。
我次接触到伊恩的作品是在三十多年前,当时他为雷·布拉德伯里的科幻名作《火星编年史》(The Martian Chronicles)绘制了全新插画版。看着画中令人生畏的火箭、宇航员和外星风景,我感到无比惊奇。十年后,我同样为他在《托尔金的神奇生物图鉴》(A Tolkien Bestiary)中画的巫师、矮人、半兽人和身披洛可可风格甲片的巨龙惊叹。在一些古老的地图上,你总会在某个角落里看到一行小字——“此处有龙”,而这本作品集便收录了海量奇妙壮观的生物,展示了他们吐火弄潮的雄姿。
自从辨识出米勒的风格,我便一发不可收拾,接连在一本又一本书的封面上认出他的画,包括布拉德伯里的其他书,还有H. P. 洛夫克拉夫特、菲利普·K.迪克、威廉·霍普·霍奇森和弗兰克·赫伯特的作品。我喜欢他的画并非只是因为画本身,还因为我真心觉得我们有着共同的审美趣味,都喜欢天马行空、哥特与怪诞的风格。后来,我翻看他画的《绿犬喇叭和其他故事》(Green Dog Trumpet and Other Stories),意识到一件事:他不仅能将他人心中的恐惧和焦虑具象化,还能构思和塑造出他自己的一个又一个超现实世界。
可能就是因为我们有着如此多的共同点,后来我们的生活轨迹不可避免地有了交会,我们也就此成为朋友。又因为友谊,我们展开了合作。我以颠覆《伊索寓言》的形式创作了一系列动物寓言,内容尖刻,甚至有些愤世嫉俗;伊恩则为这些故事绘制了插画。不过,我们发现所有的出版商都没有勇气(或者说没有蠢到)将其出版成书。正是因为那次我们的名字没能出现在同一本书里,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为他的画集作序的机会。
米勒在创造他的王国时,游刃有余地将几何学的刚性和快速旋转的自然元素之力的漩涡结合起来——代表前者的有利用尺规画出的直线、圆圈,利用量角器画出的折角,悬浮的球体和空间;代表后者的则有水中泛起泡沫,火中腾起气泡,空气凝滞粘稠,各种可怕的生命形式从土壤中钻出。
米勒笔下的树——他画过很多树——仿佛是从有几百年历史的古老森林中生长出来的:从希腊神话中的树神德律阿得斯到但丁的《地狱》里第七层地狱中被树困住的自杀者,从亚瑟·拉克姆和沃特·迪士尼那拟人化的童话森林到J. R. R. 托尔金在《魔戒》中提到的古老种族“恩特”(Ent),皆是如此。
在一幅插画中,强大的树须(Treebeard)带领他的军队进攻萨茹曼(Saruman)的要塞艾森加德(Isengard)和那里坚不可摧的欧尔桑克塔(Tower of Orthanc)。其后的书页上画着数不清的其他城市景观。这些建筑杰作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的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其中包括在迷雾中影影绰绰、固若金汤的巨石城邦,还有摇摇欲坠、破败不堪的高楼——这些建筑东倒西歪,要么在崩塌的边缘徘徊,要么看着像会猛然挣脱地球引力的束缚,自由地飞向天空。画中的建筑上会反复出现呲开的木茬、崩裂的石缝、锈蚀的金属,后它们会隐没在潮水般涌起的霉菌和纤维之下。
毫无疑问(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要再次强调——米勒与我个人在对某种美的痴迷上产生了完美的共鸣),米勒笔下伟大的建筑群是他为马尔文·皮克的《歌门鬼城》(Gormenghast)所绘的那个绵延不绝、遮蔽在灰尘之下的王国。画中有高耸入云的石砌塔楼,有看似饱经风霜的层层叠叠的城垛、桥墩和栏杆;它们保卫着那个古老的王国,守护着王国内人们不明所以但世代遵从的神秘仪式,避免王国发生任何变革或受到不速之客的侵犯。
然而,在这本书中,很多画作都表现了动荡和反叛的概念。其中描绘的冲突和斗争或细微,或宏大,有动物与植物生命形式与野蛮的机器结合的画面,也有机器人、人类或变种人军队迎着毁灭性的冲击行进的场景。还有,我们一次又一次在米勒的画中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死亡、毁灭和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米勒也会为他的黑白画作注入色彩,这时,他往往会毫不妥协地采用非常原始的配色:钢铁用蓝色,火焰用黄色,瘀伤用紫色,尸体的皮肤用灰色,新溅出来的血用红色;令人不适的是,他会用灰绿色画出逼真的胆汁和呕吐物。
这一点在他画的克苏鲁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克苏鲁是H. P. 洛夫克拉夫特创造的一种庞大而怪异的生物。这位恐怖大师写道:“如果说过剩的想象力让我头脑中浮现出这样一副形象——章鱼、龙和扭曲的人体拼合在一起,那我就该忠于这东西的灵魂。它应该长着一个烂泥般的头,头上长着触须;它的头颅连接着丑陋、怪异并覆有鳞片的身体,背后长着一对未发育完善的翅膀;不过,这个东西令人惊骇之处在于它的整体轮廓。”现在,翻至本书72—73页,你便可以看到这个畸形的怪物在米勒的画笔下是如何充分展现出了它的恐怖,其“凝胶状绿色的庞大身躯”被画成了一大团不可描述的沸腾之物,其中裹挟着无数触须、爪子、牙齿和翅膀;泥沼般的铜绿之中,一双双红彤彤的眼睛正怒气冲冲地瞪着画外的你我。
在米勒笔下的世界里,人类和其他生物都是一样的,二者都会带着仇恨或厌恶的表情,透过纸墨和颜料与我们对视,要么茫然无奈地回望我们,神情中透着一丝恐惧和绝望;他们的生活既荒诞又悲惨。
这些作品的创作者可谓得了丢勒、多雷和所有善用线条表现明暗的绘画大师的真传,承继了勃鲁盖尔和博斯的衣钵。不过,伊恩·米勒是一位独具慧眼且拥有惊人的原创性的艺术家和插画师,他把自己扮作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以异类的目光打量着一切。米勒有一种天赋,他能让我们一瞥各种怪异且神奇的世界与生物,从此留下挥之不去的印象;同时,因为我们人类的理解力脆弱且有局限性,这一瞥之后,即便置身于平常环境中,我们也会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