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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净是丑恶。自己也丑恶。” 『原创/原版插画、芥川生活照等超多加料内容』 3幅《竹林中》原创手绘油画,电影质感还原武士死亡真相罗生门事件。
10张日版芥川全集中的微型插画,还原书中10个重要小说场景。
集齐20多张芥川生活照。自芥川学生时期——游览中国——辞世。
为本书中名篇《河童》,特意选录9张文中提到的《河童考略》中的河童插图。
『夏目漱石/谷崎润一郎欣赏、太宰治/村上春树仰慕的短篇小说巨擘芥川龙之介名篇小说尽数网罗。』
得以让夏目漱石发掘芥川之作——《鼻子》;
黑泽明电影《罗生门》原著小说——《竹林中》《罗生门》;
日本的《格列佛游记》——《河童》
入选日本小学课文——《橘子》
芥川自传式封笔小说——《某傻子的一生》…… ……
『黑泽明获奥斯卡金像奖、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影片《罗生门》改编自本书』本书中《地狱变》也在1969年被拍摄为同名电影。 『“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得主文洁若翻译,字字推敲,成就精品译本。还原典雅洗练、辛辣有趣、精妙无比的芥川小说!』 文洁若是首次将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等日本大家作品译到中国的译者,因翻译日本书的卓越成就,获得日本“勋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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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按芥川创作时间选收芥川龙之介代表小说20篇。这20篇中,他挖掘与书写古今人类从未变过的心理千面与人性万象,揭露社会制度黑暗面(资本主义对工人的压榨、帝国主义战争的可憎、权力阶层对艺术的扼杀等),探索自己的挣扎、不安与幻灭,……
夏目漱石赏识之作——《鼻子》
寓言体小说 批判异化的世界乱象——《河童》
泽明电影《罗生门》改编篇目 ——《竹林中》《罗生门》
探索创作、艺术境界
《地狱变》《戏作三昧》《沼泽地》
现实题材作品
批判军国主义和军中士兵非人待遇——《猴子》
批判自以为是的偏见——《毛利先生》
批判颓唐消沉小资产阶级 歌颂淳朴农村姑娘——《橘子》
作者后的恍惚不安之作 ——《海市蜃楼》《某傻子的一生》
超然于庸俗外的处世哲学 ——《大石内藏助的一天》《戏作三昧》
几笔勾勒出的大河小说 ——《阿律和孩子们》
…… ……
《火男面具》 “雅努斯神有两个脑袋,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真脑袋。”
《罗生门》 “那么,我剥你的衣服,你也别抱怨。我不这么做,就得饿死。”
《河童》
“我们之所以爱大自然,说不定是因为大自然既不憎恨也不嫉妒我们。”
“傻子总认为除了自己以外谁都是傻子。”
“明智的生活方式是既蔑视一个时代的风尚,在生活中又丝毫不违背它。”
“为自己辩护比为别人辩护要困难。谁不相信,就请看律师。”
“任何人也不反对打破偶像。同时任何人也不反对成为偶像。然而能够安然坐在偶像的台座上的乃是受神的恩宠者——傻子、坏蛋或英雄。”
《鼻子》“人们的心里有两种互相矛盾的感情。当然,没有人对旁人的不幸不寄予同情的。但是当那个人设法摆脱了不幸之后,这方面却又不知怎的觉得若有所失了。说得夸大一些,甚至想让那个人再度陷入以往的不幸。”
《某傻子的一生》“我同情的是神不能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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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作者简介:
芥川龙之介(1892—1927),大正时代短篇小说巨擘,新思潮派代表性作家,与夏目漱石、森鸥外齐名,并称日本近代文学三大文豪。他的文学特征集现实主义、新理智派和新技巧派于一身,是打破当时日本写实性创作模式的实验家,强化日本现代小说虚构性之重要人物。12年的创作生涯中,写过148篇小说,66篇随笔、55篇小品文及众多评论、游记、札记、诗歌等。其小说典雅洗练、立意警拔、辛辣有趣,表现力与节奏感极强,谋篇布局极尽巧思,兼具形式美和结构美。擅长从人物心理变化揭示矛盾、展开情节、彰显主旨,早期深耕历史小说、后期转向现实题材小说,杰作迭出,尖锐透彻,精妙无比。
译者简介:
文洁若,资深翻译大家,“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精通英语、日语。毕业于清华大学外国语文学系英语专业。历任人民文学出版社整理科编辑、编审,苏联东欧组编辑,外文部亚洲组日本文学翻译,《日本文学》丛书(19卷)主编,日本文学研究会理事。从20世纪50年代起,文洁若译介了包括井上靖、水上勉、夏目漱石、幸田露伴、川端康成、芥川龙之介、三岛由纪夫、谷崎润一郎在内的日本作家作品,译著有与萧乾合译意识流开山之作《尤利西斯》,以及《高野圣僧--泉镜花小说选》《芥川龙之介小说选》《天人五衰》《东京人》《日本的黑雾》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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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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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火男面具
罗生门
鼻子
父
猴子
烟草与魔鬼
大石内藏助的一天
戏作三昧
地狱变
毛利先生
橘子
沼泽地
龙
葱
阿律和孩子们
竹林中
小 白
海市蜃楼
河童
某傻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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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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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阅读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以下简称芥川),大概是中国读者熟悉的几个日本作家之一,不仅因为鲁迅先生20世纪20年代已经把他的经典作品译介过来了,还因为每年两次评选的文学奖项“芥川奖”,以及黑泽明那部家喻户晓的电影《罗生门》。国内对芥川的研究,也已相当充分,学术网站充斥着各种角度与篇幅的解读和研究。但是我老感觉,阅读芥川的人虽多,可阅读芥川作品的方式却相对单调。
芥川出生于1892年的东京,生命止步于35岁,创作时间满打满算也就13年左右,留下小说、小品文、随笔、评论、游记、散文、诗歌、札记、俳句等,一共148篇,远谈不上“著作等身”,但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留下诸多名篇佳作、成为一代文学大家,在文学史上也算比较罕见。
芥川尽管极富天才且成名甚早——刚一发表作品,就得到夏目漱石这样的大文学家赏识——但整体而言他这一辈子过得并不开心,要不然,他也不会用自杀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芥川的个人生命史,充满戏剧性和神秘感,他经历过母亲疯癫、寄养、恋爱受家人阻扰、疾病等等各种糟心事。读者因此特别想一探究竟,而研究者也喜欢在他的作品和个人生命史之间寻找关联。
作家个人生活中的遭遇,会不会影响他的写作,然后体现在他的作品中呢?当然会,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如果文学研究或是一般性的阅读,就是去查找作品中的思想和作家生活中的事件之间的对应关系,未免就有点无聊和单调了。遗憾的是,这种查找对应关系的阅读,似乎成了今天许多人阅读芥川作品的主流方式。
而我想说的是,其实芥川的作品,并不需要他个人生活的传奇色彩夹持,就一样充满着致命的吸引力。恰恰相反,阅读芥川作品之前,好先别去看他的人生经历或是八卦,那只会破坏和干扰你初次阅读后,或震撼或惊悚的珍贵感受。这就是钱钟书说的,“如果你吃到一个鸡蛋,觉得好吃,你又何必去认识下蛋的母鸡呢?”读者作为一个完全不认识他的“新人”,心甘情愿沉浸在他编述的一个个故事中,就能感受到芥川的魔力。
那么,芥川的作品,对于一个 “新人”读者的致命吸引力到底在哪呢?这就要想想自己在读完他的《罗生门》《竹林中》《鼻子》《戏作三昧》《地狱变》等作品后脑海中会留下什么了。我今天主要以《罗生门》和《地狱变》为例,来讲述我初读芥川之后的感受,以及芥川作品的魅力所在。
《罗生门》这篇小说,让我印象深刻的,并不是 “利己主义” “乱世中扭曲的人性”或“生存或强盗”这些抽象的东西——这都是后来的一些自以为聪明的研究者总结出来的,而是作品中“门楼里胡乱抛弃着几具尸体” “老妪薅死人头发做成假发卖钱” “死者生前将蛇切成四寸晒干当干鱼卖” “仆役剥下老妪的衣服”这些令我毛骨悚然的具体情景。
读完之后,这些情景就跟钉子一样,深深扎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而且多年来忘却不了。我简直像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一般,再也难以复原了。尤其是“老妪薅死人头发做成假发卖钱”这一情景,估计大部分读者跟我一样,都是初次知道还有这样的人间事吧。这一情景让我恶心、恐惧,但无论如何自此再难忘却。不用怀疑,这就是文学的魅力——像电流一样强击读者大脑皮层。需要达到这样的效果,除了故事情景本身需要足够创新也就是具备“陌生感”外,还需要有足够的笔力,冲击读者求生、爱欲等人性本能。
《罗生门》这一故事,并非芥川龙之介的原创,而是取材于日本平安时代末期的奇闻异事和佛教故事集《今昔物语》。值得一提的是,芥川大约有五分之一的历史小说,都是“故事新编”,多取材于《今昔物语》《聊斋志异》等古典作品,其中包括他著名的小说《罗生门》《竹林中》和《鼻子》。以《罗生门》为例,主要取材于《今昔物语》第二十九卷和第三十一卷的两个故事:《在罗城门楼上发现死人的盗贼》和《在东宫侍卫班房门前卖鱼的老妪》,其中“老妪薅死人头发做成假发卖钱”这一情景,就来自个故事。
许多人因此怀疑芥川的原创力,包括他自己,也会在自传性作品中流露出不自信和自我怀疑。不过芥川的贡献在于,将这些已经差不多被人遗忘的故事挑选出来,重新加以整合,再用高超的语言艺术呈现给读者。注意,这并不是容易的事,因为世间故事繁多,从浩瀚的故事之海中挑选能钉入读者大脑皮层的情节和景象,本身就需要洞悉人性的锐利眼光,更别说高超的整合和语言艺术了。
我们可以再以《罗生门》为例,来感受下芥川的语言魅力。
比如,为了凸显出“门楼里胡乱抛弃着几具尸体”这一情景的冲击力,芥川没有用上帝视角进行白描,而是以仆役恐惧和探寻的视角呈现:
“火光够到的范围比料想的狭窄,所以弄不清楚有几具。不过,模模糊糊地能知道,其中既有赤裸裸的,也有穿着衣裳的尸体。当然,好像男女混杂。而且,这些尸体都宛如用泥捏的偶人一般,张着嘴,摊开胳膊,甚至让人怀疑他们不久之前还是活人。朦朦胧胧的火光投射到肩膀和胸脯那突起的部位,低凹部位的阴影就越发暗淡了,永远像哑巴似的沉默着。”
我阅读这段描写的过程中,被完全代入仆役的角色,夹杂着惊奇和惊悚。尤其“朦朦胧胧的火光投射到肩膀和胸脯那突起的部位,低凹部位的阴影就越发暗淡了,永远像哑巴似的沉默着”这句,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回顾、重读一次后,就剩下五体投地的拜服了。
再比如,为了表现仆役严辞逼问下老妪嗫嚅和慌张的神态,芥川是这样写的:“她用一双眼睑发红、目光像鸷鸟一般锐利的眼睛看着他。脸上皱纹密布,几乎跟鼻子连起来的嘴唇,犹如咀嚼似的吧嗒着。瞧得见尖尖的喉结在细细的嗓窝子那儿蠕动。”
大家如果无法完全体会这段描述的妙处,可以去网上检索下“鸷鸟”的图片,看完后,相信你立刻就能感受到芥川作为文学语言大师的魅力。鸷鸟,不是一种具体的鸟,而是泛指凶猛的鸟,比如鹰、雕之类。“发红、像鸷鸟一般锐利的眼睛”,形容一位被人抓住把柄但又不失狡猾和歹毒的老妪,贴切却不落俗套。
跟《罗生门》一样,《地狱变》也是芥川取材于古籍的短篇小说,不过不是《今昔物语》,而是《宁治拾遗物语》。这篇小说,也同样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情景,比如“画家良秀为了画佛教‘五趣生死图’,在街头观察半腐烂的尸体” “良秀用锁链绑住弟子,再放出毒蛇咬弟子、放猫头鹰去啄弟子,以此来还原他想象中的地狱景象”,疯狂的情节出现在故事后,“为了画出绝世佳作地狱屏风画,良秀旁观着自己心爱的女儿被绑在牛车上活活烧死的景象”。
这些匪夷所思的情景,都是为了表现古怪丑陋的良秀如何痴迷于艺术,但也无一不是会让人心里一咯噔的情景,每一个都能强力地击中读者的大脑皮层,并准确地触发人性中的求生本能。
再来说说这篇小说中的语言魅力。芥川在这篇小说中使用的是人称,化身为小说中“侯爷”的一位无关紧要的老仆人,用“我”来讲述所见所闻。
小说中出现“我”,其实非常危险,不太好把握,很容易令读者“出戏”,但运用得当,也能带来“进退自如”的好处:既可往深了走,给人一种切近的现场感,又能止于表面,留出空间,引发读者无限遐想。
我们分别举例说明。这篇小说中,我印象比较深的一段是“我”在某天夜里撞见良秀的女儿被一个“慌忙远去的另一个人”性侵的情景。芥川是这样写的:
“那就是良秀的闺女,倒也无须特地交代。然而那个晚上该女子恰像换了个人,生气勃勃地映入我的眼帘。双目圆睁,闪着光,两颊看上去也燃红了。加以裙裤和衣衫凌乱不堪,一反平素的稚气,甚至平添了妖媚。这确实是良秀的那个纤弱、凡事都谦和谨慎的闺女吗?——我倚着拉门,边凝视月光中美少女的倩影,边把慌忙远去的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当作能指认的东西似的指着,静悄悄地以眼神询问那是谁。姑娘当即咬着嘴唇,默默地摇头,那神态仿佛确实心有不甘。”
这段描述,能非常清晰地看出良秀女儿被性侵的事实,但妙处就在于当时为夜里,所以“我”只模模糊糊看见“慌忙远去的另一个人”的背影,而始终无法确知那人是谁。文章中良秀女儿始终没说,“我”因此到后也没能知晓。这就是“我”这个视角激发读者联想的妙处。所以这篇1918年发表的小说,一直到现在,还能刺激读者去猜想,有人说那人是残忍自大的侯爷,但也有人说那是画痴良秀。
小说中的“我”的另一个妙处,是可给人带来切近的现场感。在这篇小说中,这个妙处则主要体现在良秀看见女儿被活活烧死的那一幕。芥川是这样写的:
“良秀当时的表情,我至今不能忘怀。他不由得想朝车子那边奔过去,却在着火的那一瞬间,停下脚步,依然伸着双手,像被吸住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吞噬车子的烈火浓烟。他浑身披着火光,那张布满皱纹的丑陋面孔,就连胡须梢儿都能看个分明。然而,不论是那双张得大大的眼睛里,还是歪斜的嘴唇边儿上,抑或是两颊肌肉那不停的抽搐,脸上历历表露出良秀心中所交集的恐惧、悲愤与惊讶。哪怕是即将问斩的强盗,乃至被拉到阎王殿之十恶不赦的罪人,都不会显出如此痛苦的神态。就连强悍刚猛的武士也为之色变,战战兢兢地仰望着侯爷的脸。”
这是一段“以外在描述刻画人物内心”的神来之笔,令人拍案叫绝,仅仅以“我”之所见表象,就令读者跟着“我”,准确地洞悉良秀当时“恐惧、悲愤与惊讶”的心境。
芥川的作品中,类似让人惊叹的语句不要太多,不过我实在不宜剧透太多,大家可以自己去看、去体会。芥川的小说,多是短篇,故事情节都不算复杂,其中的妙处,有时候需要读者静下心反复读几遍才能感受到。
总之,我诚心邀请各位“新人”读者带着初始的惊奇感,去细细地品味芥川的作品,去体会那种冲击感。至于芥川作品表达了什么哲理、洞悉了什么样的人性规律,还有他不快乐的人生跟他的作品有什么关系,我倒是认为可以先放一边,不必过早了解。
血钻故事执行主编 左页
《鼻子》
谈起禅智内供的鼻子,池尾地方无人不晓。它足有五六寸长,从上唇上边一直垂到颌下。形状是上下一般粗细。酷似香肠那样一条细长的玩意儿从脸中央耷拉下来。
内供已年过半百,打原先当沙弥的时候起,直到升为内道场供奉的现在为止,他心坎上始终为这鼻子的事苦恼着。当然,表面上他也装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不仅是因为他觉得作为一个应该专心往生净土的和尚,不宜惦念鼻子,更重要的还是他不愿意让人家知道他把鼻子的事放在心上。平素言谈之中,他怕提“鼻子”这个词儿。
内供腻烦鼻子的原因有二:一个是因为鼻子长确实不便当。首先,连饭都不能自己吃。不然,鼻尖就杵到碗里的饭上去了。内供就吩咐一个徒弟坐在对面,吃饭的时候,让他用一寸宽两尺长的木条替自己掀着鼻子。可是像这么吃法,不论是掀鼻子的徒弟,还是被掀的内供,都颇不容易。一回,有个中童子来替换这位徒弟,中童子打了个喷嚏,手一颤,那鼻子就扎到粥里去了。这件事当时连京都都传遍了。然而这绝不是内供为鼻子而苦闷的主要原因。说实在的,内供是由于鼻子使他伤害了自尊心才苦恼的。
池尾的老百姓们替长着这么个鼻子的禅智内供着想,说幸亏他没有留在尘世间。因为照他们看来凭他那个鼻子,没有一个女人肯嫁给他。有人甚至议论道,他正是由于有那么个鼻子才出家的。内供却并不认为自己当了和尚,鼻子所带来的烦恼就减少了几分。内供的自尊心是那么容易受到伤害,他是不会为娶得上娶不上妻子这样一个具体事实所左右的。于是,内供试图从积极与消极两方面来恢复受伤害的自尊心。
内供初想到的办法是让这长鼻子比实际上显得短一些。他就找没人在场的时候,从不同的角度照镜子,专心致志地揣摩。他时而觉得光改变脸的位置心里还不够踏实,于是就一会儿手托腮帮子,一会儿用手指扶着下巴颏儿,耐心地照镜子。可是怎么摆弄鼻子也从不曾显得短到使他心满意足。有时候他越是挖空心思,反而越觉得鼻子显得长了。于是,内供就叹口气,把镜子收在匣子里,勉勉强强又回到原先的经几前诵《观音经》去了。
内供还不断地留心察看别人的鼻子。僧供经常在池尾寺讲道。寺院里,禅房鳞次栉比,僧徒每天在浴室里烧洗澡水。从而这里出出进进的僧侣之辈,络绎不绝。内供不厌其烦地端详这些人的脸。因为哪怕一个也好,他总想找个有着自己这样的鼻子的人,聊以自慰。所以他既看不见深蓝色绸衣,也看不见白单衫。至于橙黄色帽子和暗褐色僧袍,正因为平素看惯了,更不会映入他的眼帘。内供不看人,单看鼻子。——然而,尽管有鹰钩鼻子,像他这号儿鼻子,却连一只也找不到。总找又总也找不到,内供逐渐地就懊恼起来。内供一边跟人讲话,一边情不自禁地捏捏那耷拉着的鼻尖,不顾自己的岁数飞红了脸,这都怪他那惆怅的情绪。
后,内供竟想在内典外典里寻出一个鼻子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多少排遣一下心头的愁闷。可是什么经典上也没记载着目犍连和舍利弗的鼻子是长的。龙树和马鸣这两尊菩萨,他们的鼻子当然也跟常
人没什么两样。内供听人家讲到震旦的事情,提及蜀汉的刘玄德耳朵是长的,他想,那要是鼻子的话,该多么能宽解自己的心啊。
内供一方面这么消极地煞费苦心;另一方面又积极地想方设法要把鼻子弄短,在这里就无须赘述了。这方面他也几乎什么办法都想尽了。他喝过王瓜汤,往鼻头上涂过老鼠尿。可是不管怎么着,五六寸长的鼻子不是依然耷拉到嘴上吗?
然而,一年秋天,内供的徒弟进京去办事,兼带着替内供从一个熟稔的医生那里学到了把长鼻子缩短的绝技。那位医生原是从震旦渡海来的,当时在长乐寺当佛堂里的供奉僧。
内供跟平日一样装作对鼻子满不在乎,偏不说马上就试试这个办法。可同时他又用轻松的口吻念叨着每顿饭都麻烦徒弟,未免于心不安。其实,他心里是巴望徒弟劝说他来尝试这一办法。徒弟也未必不明白内供这番苦心。这倒并没有引起徒弟的反感,毋宁说内供似乎用这套心计赢得了徒弟的同情。于是,他苦口婆心地劝说起内供来试用此法。内供如愿以偿,终于依了这番热心的劝告。
办法极其简单,仅仅是先用热水烫烫鼻子,然后再让人用脚在鼻子上面踩。
寺院的浴室每天都烧水。徒弟马上就用提桶从浴室打来了热得伸不进指头的滚水。不过,要是径直把鼻子伸进提桶,又怕蒸汽会把脸熥坏。于是,就在木制托盘上钻了个窟窿,盖在提桶上,从窟窿里把鼻子伸进热水。唯独这只鼻子浸在滚水里也丝毫不觉得热。过一会儿,徒弟说:“烫够了吧。”
内供苦笑了一下。因为他想,光听这句话,谁也想不到指的会是鼻子。鼻子给滚水熥得发痒,像是让虼蚤咬了似的。
内供把鼻子从木制托盘的窟窿里抽出来之后,徒弟就两脚用力踩起那只还热气腾腾的鼻子来了。内供侧身躺在那里,把鼻子伸到地板上,看着徒弟的脚在自己眼前一上一下地动。徒弟脸上不时露出歉意,俯视着内供那秃脑袋瓜儿,问道:“疼吗?医生说得使劲踩。可是,疼吧?”
内供想摇摇头表示不疼,可是鼻子给踩着,头摇不成。他就翻起眼睛,打量着徒弟那都皴了的脚,用愠怒般的声音说:“不疼。”
说实在的,鼻子正痒痒,与其说疼,毋宁说倒挺舒服的呢。
踩着踩着,鼻子上开始冒出小米粒儿那样的东西。看那形状,活像一只拔光了毛囫囵个儿烤的小鸟。徒弟一看,就停下脚来,似乎自言自语地说:“说是要用镊子拔掉这个呢。”
内供不满意般地鼓起腮帮子,一声不响地听任徒弟去办。当然,他并非不晓得徒弟是出于一番好意的。但自家的鼻子给当作一件东西那样来摆弄,毕竟觉得不愉快。内供那神情活像是一个由自己所不信任的医生来开刀的病人似的,迟迟疑疑地瞥着徒弟用镊子从鼻子的毛孔里钳出脂肪来。脂肪的形状犹如鸟羽的根,一拔就是四分来长。
钳了一通之后,徒弟才舒了一口气,说:“再烫一回就成啦。”
内供依然双眉紧蹙,面呈愠色,任凭徒弟做去。
把烫过两次的鼻子伸出来一看,果然比原先短多了,跟一般的鹰钩鼻子差不离。内供边抚摸着变短了的鼻子,边腼腆地悄悄照着徒弟替他拿出来的镜子。
鼻子——那只耷拉到颌下的鼻子,已经令人难以置信地萎缩了,如今只窝窝囊囊地残留在上唇上边。那零零落落的红斑,兴许是踩过的痕迹吧。这样一来,管保再也没有人嘲笑他了。——镜子里面的内供的脸,瞧着镜子外面的内供的脸,惬心适意地?了?眼睛。
可是那一整天内供都担心鼻子又会长了起来。不论诵经还是吃饭的当儿,一有空他就伸出手去轻轻地摸摸鼻尖。鼻子规规矩矩地待在嘴唇上边,并没有垂下来的迹象。睡了一宿,第二天清早一醒来,内供首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鼻子依然是短的。内供恰似积了抄写《法华经》的功德,心情已经多年不曾感到这么舒畅了。
然而过了两三天,内供发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有个武士到池尾寺来办事儿,他脸上摆出一副比以前更觉得好笑的神色,连话都不正经说,只是死死地盯着内供的鼻子。岂但如此,过去曾失手让内供的鼻子杵到粥里去的那个中童子,在讲经堂外面和内供擦身而过的时候,起先还低着头憋着笑;后来大概是终于憋不住了,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派活儿给杂役僧徒的时候,他们当着面还毕恭毕敬地听着,但只要他一掉过身去,就偷偷笑起来,这样已不止一两回了。
内供起初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相貌变了。然而光这么解释,似乎还不够透彻。——当然,中童子和杂役僧徒发笑的原因必然在于此。不过,同样是笑,跟以往他的鼻子还长的时候相比,笑得可不大一样。倘若说,没有见惯的短鼻子比见惯了的长鼻子更可笑,倒也罢了。但是似乎还有别的原因。
内供诵经的时候,经常停下来,歪着秃脑袋喃喃地说:“以前怎么还没笑得这么露骨呢?”
这当儿,和蔼可亲的内供准定茫然若失地瞅着挂在旁边的普贤像,忆起四五天前鼻子还长的时候来,心情郁闷,颇有“叹今朝落魄,忆往昔荣华”之感。可惜内供不够明智,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人们的心里有两种互相矛盾的感情。当然,没有人对旁人的不幸不寄予同情的。但是当那个人设法摆脱了不幸之后,这方面却又不知怎的觉得若有所失了。说得夸大一些,甚至想让那个人再度陷入以往的不幸。乎是,虽说态度是消极的,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对那个人怀起敌意来了——内供尽管不晓得个中奥妙,然而他还是会感到不快,这无非是因为他从池尾的僧俗的态度中觉察到了旁观者的利己主义。
于是内供的脾气日益乖张起来了。不管对什么人,没说上两句话就恶狠狠地责骂。后,连替他治鼻子的那个徒弟,也背地里说:“内供会由于犯了暴戾罪而受惩罚的。”那个淘气的中童子尤其惹他生气。有一天,内供听见狗在狂吠不止,就漫不经心地踱出屋门一望,中童子正抡起一根两尺来长的木条,在追赶一只瘦骨嶙峋的长毛狮子狗。光是追着玩儿倒也罢了,他还边追边嘲笑:“别打着鼻子。喂,可别打着鼻子!”内供从中童子手里一把夺过那根木条,痛打他的脸。原来那就是早先用来托鼻子的木条。
贸然把鼻子弄短了反倒叫内供后悔不迭。
一天晚上,大概是日暮之后骤然起了风,塔上风铃的噪声传到枕边来。再加上天气一下子也冷下来了,年迈的内供睡也睡不着。他在被窝里翻腾,忽然觉得鼻子异乎寻常地痒,用手一摸,有些浮肿,那儿甚至似乎还发热呢。
内供以在佛前点香供花那种虔诚的姿势按着鼻子,嘟囔道:“也许是因为硬把它弄短,出了什么毛病吧。”
第二天,内供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醒了。睁眼一看,寺院里的银杏和七叶树一夜之间掉光了叶子,庭园明亮得犹如铺满了黄金。恐怕是由于塔顶上降了霜的缘故吧,九轮在晨曦中闪闪发光。护屏已经打开了,禅智内供站在廊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当儿,内供又恢复了某种几乎忘却了的感觉。
他赶紧伸手去摸鼻子。摸到的不是昨天晚上的短鼻子了。是以前那只长鼻子,从上唇一直垂到颌下,足有五六寸长。内供知道自己的鼻子一夜之间又跟过去一样长了。同时他感到,正如鼻子缩短了的时候那样,不知怎的心情又爽朗起来。
内供在黎明的秋风中晃荡着长鼻子,心里喃喃自语道:“这样一来,准没有人再嘲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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