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于1924年出版的富有创新精神的著作,无疑对苏联建筑的发展起过重要作用,然而,使人大惑不解的是,这本书竟要在将近六十年之后才有英译本。金兹堡在现代主义运动中的地位,不仅仅由于他当过领袖,写过理论,而且由于他是一位同样活跃的建筑师,因此,这个失误尤其使人难以理解。金兹堡是那种少有的才华横溢的建筑师,他坚持创作,又能找出时间来争论,构成完整的理论体系。如果要找一位当今能够跟他相当的人,那只能到意大利、德国或者日本去找,可能,正是金兹堡广泛的多方面的成就一知识渊博,理论透辟,创作又硕果累累一大大有助于说明为什么这个译本出现得如此之晚,因为在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圈子里,理论和实践的这种结合,从来也没有受到过尊重。
即使在当前介绍他的生平的著作里,也可以观察到这种偏见。这些著作都倾向于肯定他创建了现代建筑师协会,主编了《现代建筑》杂志,而没有足够估计他在住宅研究方面开拓性的工作,那是在他领导之下给苏联建设委员会做的。在1923至1927年间,他参加了大约十四次设计竞赛,在竞赛中提出了许多值得注意的出色设计,其中有两次,跟伊?弗?米利尼斯(I. F. Milinis)合作的,成了构成主义的样板作品,它们是:1930年建于莫斯科纳尔可夫街的纳尔可夫实验住宅楼和1931年完成的阿拉木图政府大厦,后者是苏俄批受到勒?柯布西耶的词汇和语法影响的作品之一。至于纳尔可夫住宅楼,尽管有勒?柯布西耶的色彩,却坚持了金兹堡自己的思想,他决心创造符合苏联条件的集体住宅形式,而不去模仿由勒?柯布西耶发展起来的比较进步然而却多多少少资产阶级化的住宅形制。
纳尔可夫住宅楼是四年紧张工作的成果,自从金兹堡设计的比较保守的莫斯科的玛莱亚?勃龙娜亚住宅区在1927年完工之后,他立即领导一个工作组做进一步的研究。1928至1930年间,金兹堡与巴尔欣(M. Barchin)、弗拉季米洛夫(V. Vladimirov)、巴斯特尔那克(A. Pasternac)和萨姆-西克(Sum-Sik)设计并试验了许多方案,企图搞出苏联住宅建设的经济实惠的样板来,这就是所谓的“公社大楼”,20年代,苏联建筑师中的先锋派都从事于探讨它的恰当的社会-建筑形式。有代表性的成果是通用的跃层式“斯脱洛伊”单元,它显然早于勒?柯布西耶著名的跃层式单元,后者在1934年开始设计而于1952年在马赛公寓实现。纳尔可夫住宅楼是由F型和K型“斯脱洛伊”单元组成的六层板式大厦,有一条内部街道连接到公共食堂、体育馆、图书馆、托儿所和屋顶花园,虽然它很激进,金兹堡却认为这种公社大楼只有在劝说人们接受而不是强加于人的情况下才是合乎人性的,才能成功。
金兹堡在气质上和意识形态上都倾向于集体观念,正如玛高梅多夫(S. O. Khan-Magomedov)指出的,他在与人合作共事的时候是好的设计人,他一生中比较有意思的作品都是与人合作的:例如富有先锋精神的“绿城”方案,主张用城市分散主义的方法疏散莫斯科人口,是他与巴尔欣一起在1930年提出来的;他的比较保守的苏维埃宫设计是1932年与德国建筑师海森弗莱格(GustavHassenpflug)合作的。这个设计,以及上一年他的斯维尔特洛夫斯克剧场的竞赛设计,开创了他的新至上主义(Neo-Suprematism)的风格,这一风格受到新建筑师协会的宠儿利奥尼多夫(Ivan Leonidov)作品的影响。
正如申克维奇(Anatole Senkevitch)指出的,金兹堡的《风格与时代》不可避免地要和勒?柯布西耶于1923年完成的《走向新建筑》做比较。当后者在《新精神》杂志上发表的时候,金兹堡可能读到过,因而可能受到影响。然而,凡是这种比较,不同点总比相同点有更大的意义,这不同点在插图的选择上表现得有戏剧性。这两本书都引用了未来时代的工程形象作插图,这就是说,用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谷仓、工厂、船舶、飞机等作插图,但目的却是不同的。金兹堡采用战舰、铸铁结构火车站和木框架工业冷却塔,勒?柯布西耶却不要战舰而要豪华的远洋客轮。同样,他们两位都把美国的谷仓和都灵的菲亚特汽车厂当作新时代和新风格的象征,但他们对木结构的态度是不同的,勒?柯布西耶把新建筑限于钢铁和钢筋混凝土的房子,而金兹堡却容纳木材的房子,既有无名的,也有他的构成主义的伙伴们的作品,例如,美尔尼可夫(Konstantin Melnikov)设计的全俄农业展览会(1923,莫斯科)的马哈烟展览厅和舒科(V. A. Shchuko)设计的这次展览会上的咖啡馆,它们的形式都很出色。
金兹堡对结构的看法是过于狂诞、过于夸大的,这一点可以从他把诺尔维尔特(E. I. Norvert)画的发电厂收罗进来看出,他大概想阐明一种理想的方式,把混凝土和钢铁等量地混合使用。当然,金兹堡和勒?柯布西耶同样重视飞机,把它当作新精神的载体,虽然他们所选为插图的型号不同。勒?柯布西耶在他写的《视而不见的眼睛》那几章里,引用了远洋客轮、双翼飞机和豪华汽车作为现代性的创造者,而金兹堡却以先进的火车头作为功能形式的范例给他的关于现代动力的论著作插图。
就像《走向新建筑》一样,《风格与时代》承认并且热烈欢迎现代技术的普泛的文明化力量,在俄罗斯沙皇时代,这力量已经使地区文化越来越难继续维持下去。金兹堡的坚持“承传法则”以及他对风格的演变所持的达尔文主义的观点,全然是一个变化的模型,比勒?柯布西耶的关于现代建筑文化诞生的道路的二元论观点更加自然主义。我说的是“工程师的美学和建筑”这一章里勒?柯布西耶的辩证观点,他的主要理论工作是围绕着它而结构起来的。金兹堡抱着一种决定一切的机械主义时代的观念,而勒?柯布西耶在拥护科学的工业世界的同时,仍然认为诗意的“造型”是必需的,它在适当的时机能够把工程形式计算出来的美提高到一个更高的、新柏拉图主义的水平上去。
这种关于形式之形成的理想模式,金兹堡是不相信的,因为他已经不能把建筑师看作在专业上独立于工程师了。金兹堡本人既受过工程师的训练,也受过建筑师的训练,他认为,在20年代,建筑已经被工程吞并了,而建筑理论家的当前任务是建立一个关于形式的新理论来说明这场吞并。金兹堡在1923年的著作《建筑中的韵律》里,实际上已经为承认它做好了准备,在那篇文章里,他以发展着的形式韵律的观念为基础,直接建立了一个建筑理论,这理论在一些方面可以跟拉铎夫斯基(N. A. Ladovsky)在高等艺术技术学院提出来的形式系统比美,也可以跟且尔尼霍夫(Iakov Chernikhov)在1931年与1933年分别出版的《建筑与机器》《建筑狂想》两本书里所强调的方法媲美。
金兹堡异彩纷呈的著作显示出,从1923年的《建筑中的韵律》到1934年的《住宅建设》,他的发展经历了整整一轮历史,从背叛在意大利所受的古典风格主义教育的年轻的实践家和理论家到一位争辩着从事于经济的居住单元设计、探讨苏联式“标准生活”方式的人。在《住宅建设》的第二章里,金兹堡作为技术专制论者和超级功能主义者达到了;在这一章里,他用深奥难懂的公式和计算把他的论点武装起来,他探讨了在一定价格下适合于某些住户的的方案。虽然斯特洛伊单元的一层半高度是莫名其妙地浪费的,这个方案很像革斯特夫(A. K. Gastev)制定的莫斯科中央劳动学院的泰洛制理想。《风格与时代》则企图提示在任何风格的出生、成熟、衰朽和死亡这个历史中不断重复的过程,因而给著作者以机会在著作的结尾去争辩,说苏联正站在新风格诞生的门槛上,在这个时候,只有这个新风格才可能在世界性水平上系统地形成。金兹堡本人初参与这个风格的形成时,是非常犹豫而且折衷的,1923年他参加劳动宫设计竞赛的方案模仿拜占庭和新古典主义形式,很沉重。到了1926年参加冶金部大厦设计竞赛时,他已经成了彻底的功能主义者。后,1933年他设计的在克里米亚的基斯洛沃茨克疗养院,说明他接受了高度理性化了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建筑,作为一个从事实际工作的建筑师,他以后的作品都是这个样子,直到1946年去世。
因此,虽则《风格与时代》不过是一个寿命只有六年的风格的意识形态,它仍然是一个能够有力地影响人的、有意义的证据,证明现代建筑的前途,它的自由驰骋的潜力在今天与它刚刚诞生时一样强大。
(小)阿纳托尔?申克维奇(《风格与时代》英译者)
M. Я. 金兹堡于1924年出版的《风格与时代》是苏联建筑中早期结构主义的早的和重要的理论书。它所提出的萌芽状态的观念后来发展为结构主义建筑的成熟理论,在写作这本书的时候它们还刚刚形成。没有别的书把结构主义的理论写得这么好,这么深,这么丰富,也没有别的书像它的目标和理想那样贴近现代主义运动的目标和理想的核心。
确实,《风格与时代》是关于一个被科学决定了的、被历史注定了的建筑的观念,使它成了现代主义运动的理论试金石之一。它对建筑风格的变化的深刻分析被艺术评论家拥戴为学术性的艺术评论的典范。同时,它为年轻的社会主义国家透辟而全面地阐释了“新建筑”的各个方面,鼓舞了许多苏联建筑师明确了他们在这问题上的立场。
虽然金兹堡的论文表达了他对结构主义的基本冲击的默许,但是他回避承认与苏联艺术中的结构主义运动的直接关系,这一运动是在1921年产生的。早期的结构主义文献里,除了阿历克赛?甘(Aleksei Gan)在1922年写的论文《结构主义》中初步接触到建筑之外,都没有提到建筑。在《风格与时代》里,金兹堡独立地将“结构主义”建筑形成为一个实证主义的纲领,使1921年之后实用的、工业化的或“生产的”、艺术的结构主义理论适合于他自己关于建筑中创造过程的思想。金兹堡的思想,与在他之前不久的西方理论和苏联评论一起,对结构主义建筑运动的发展是有催生作用的。1925年,金兹堡成了现代建筑师协会(ОСА)的创立者之一和首席理论家。
金兹堡的这本书把关于机械化世界的空想,关于建筑社会和技术意义的唯物主义考虑,以及对当代建筑和艺术理论的深刻理解出色地综合了起来。
俄国革命之后的头几年,产生了一场热烈的先锋运动,在艺术的一切领域里都爆发了紧张的理论和创作活动。无数的艺术家和评论家用狂热的词句歌颂新的革命性的发展,并企图为一个真正的“新”艺术的创造而把他们的美学理想系统化为无可辩驳的纲领,这种新艺术有充分的能力把革命时代的社会经济理想以恰当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来。《风格与时代》集中概括了革命后头几年里苏联先锋文化中大量涌现的纲领性著作。这本书比与金兹堡同时的苏联人的所有著作都更全面透彻地形成了一个深刻掌握了现代主义的承诺,许多人感受到了这些,但没有人表达得这样雄辩。
它表现出一种决定性的努力去阐明建筑在新的社会主义社会中的关键性地位,使建筑在社会方面和技术方面都合理化从而组织新的生活方式并赋予它以形式。
金兹堡喜爱做历史的分析,并且决心给设计原则建立一个全面的理论基础,这是由于他的学识和智慧,加上充分的自信。他的深刻的专业眼光得到广阔的文化修养和阅读功力的支持,这种博学深思是文化精英的特点。在俄罗斯,这个知识分子阶层根本上是西化的,不断地吸收消化西方文化价值和理性主义的思想。接受了现实的和自由的观念,他们吸取法国的尤其是德国的实证主义思想,对自然和社会过程的一种一元论观点,与物质世界相联系的功利的审美观。虽然这个唯物主义在20世纪之初被各种于19世纪90年代传到俄罗斯的新康德主义流派的哲学唯心主义取代,仍然是金兹堡的建筑哲学的基本决定因素。这个哲学回答着金兹堡早年求学和就业时所经历过的广泛的影响和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