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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台前幕后,热烈人生。
资深节目制作人居尼尔斯,
以双姝视角,
讲述王牌导演的进击之路,
还原一个美丽又残酷的综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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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一番博弈,傅睿白最终还是掌握了户外综艺节目录制的主导权,但必须接受吴穹团队的参与。为了保证录制进度和效果,傅睿白将录制地点定在海外某小岛,却不慎被冠名商暴露了录制地点,引来大批粉丝跟拍,内忧加上外患,状况频出,而傅睿白和超级明星周雾的绯闻视频,引来周雾粉丝的疯狂攻击。电视台领导为顾全大局,暂停了傅睿白的所有工作。
一次次的突发事件处理中,胡鸾逐渐对傅睿白心生敬仰,在傅睿白众叛亲离时,坚定地陪在傅睿白身边,得知傅睿白想要辞职创业,下定决心跟随傅睿白。
女导演挑战行业边界的故事,再度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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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居尼尔斯
青春暖爱小说作家,资深节目制作人
已出版作品:《王炸》《我灿烂的青春时代》《唱情歌的少年请别忧伤》《谈情斗爱》《咖啡少年不加糖》《若你碰到他》《岂有此理》《我想住进你心里》《最佳国民拍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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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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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篇 岛上的生活
王炸篇 好的坏的,都是我的
番外篇 人生的路要自己走
免费在线读岛上篇 生活在岛上
(1)
消息来自社交网络,内容简单,是一张郑迪在日玻岛珠宝店工作的朋友圈路透图。该条朋友圈发布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当地时间傍晚五点半,北京时间中午十一点多,转发量已经破万,很多网友在图下留言问是不是周雾的荒岛节目。
这让傅睿白顿感焦虑,一边把图转给台里宣传善后,一边在工作群里问发朋友圈的是谁。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显然不会发这种图,白天录制时,也没听说郑迪那边有国内游客围观,傅睿白正疑心是跟组的商务人员,就见肖然给她发来私聊。
对不起,睿白姐。这应该是中午来看郑老师录制的赞助商拍的,我现在立刻联系她删除。
看完消息,傅睿白低声骂了句脏话。这趟录制特地选在日玻岛这种签证申请耗时长的地方,前期物料宣传还刻意把网友往国内相思岛和东南亚几个热门岛屿引导,就是为了避开各路嘉宾的粉丝。这趟录制要持续一个月,嘉宾一旦被围观,节目要的效果绝对出不来。现在好了,千防万防,防了周雾的粉丝,却没想到郑迪那边还能出事,尤其是那条线有四个导演跟着。
想到这些,傅睿白一阵肝火郁结,上岛后,连续几天睡眠加饮食不规律,导致她的例假推迟了两天,整个人时刻处在情绪爆发的边缘。
她没有压抑这股情绪,傍晚时分,几乎就在负责郑迪线的导演回来的当下,她立刻让龙龙把几个人喊到嘉宾用的备采间。
关上门,傅睿白用尽最后两分钟耐心听完肖然的辩解,冲四人发了一通大火,怒斥道:你们要是做不来,马上收拾行李滚回国。
傅睿白话说得重,四个女导演,一个哭了,一个摔门走了,还有一个一直低着头,倒是肖然,反应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傅睿白离开备采间之前对屋里的三人说:我让你们四个跟一条线,其他嘉宾,哪怕周雾都只有一个跟拍导演,你们应该明白是为什么。我本来是想给足你们时间证明自己的能力,没想到才第二天,你们就能给我捅出这种极不专业的篓子,对别人,我可以事不过三,你们,下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傅睿白刚从备采间出来,蹲在墙角的龙龙瞬间蹿出来:睿白姐,放饭了,今晚有你爱吃的土匪猪肝。
大约是刚刚泄了一腔火,傅睿白直感觉小腹一阵刺痛,感觉例假正在路上。导播间不远,她贴着墙边往前走,渐渐闻到浓郁的菜香,临到门口,里面忽然传出一声整齐的尖叫。傅睿白心中疑惑,推开门,里面排排坐了五个女生,都是一手端饭,一手拿筷子,眼巴巴地望着监视器,傅睿白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立即了然她们在痴迷什么。岛上篇 生活在岛上
(1)
郑迪、陆大鲸和周雾的第一天打工生活录制都很顺利。三人上下班的时间不同,周雾和陆大鲸都是朝九晚五,郑迪朝十晚六。昨晚香烟CP按日薪结了工资,白天一起去超市采购了新食材,周雾和陆大鲸回民宿的时候,两个晚上七点要上班的人正在准备晚餐。傅睿白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刷到了一条热门消息。
消息来自社交网络,内容简单,是一张郑迪在日玻岛珠宝店工作的朋友圈路透图。该条朋友圈发布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当地时间傍晚五点半,北京时间中午十一点多,转发量已经破万,很多网友在图下留言问是不是周雾的荒岛节目。
这让傅睿白顿感焦虑,一边把图转给台里宣传善后,一边在工作群里问发朋友圈的是谁。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显然不会发这种图,白天录制时,也没听说郑迪那边有国内游客围观,傅睿白正疑心是跟组的商务人员,就见肖然给她发来私聊。
对不起,睿白姐。这应该是中午来看郑老师录制的赞助商拍的,我现在立刻联系她删除。
看完消息,傅睿白低声骂了句脏话。这趟录制特地选在日玻岛这种签证申请耗时长的地方,前期物料宣传还刻意把网友往国内相思岛和东南亚几个热门岛屿引导,就是为了避开各路嘉宾的粉丝。这趟录制要持续一个月,嘉宾一旦被围观,节目要的效果绝对出不来。现在好了,千防万防,防了周雾的粉丝,却没想到郑迪那边还能出事,尤其是那条线有四个导演跟着。
想到这些,傅睿白一阵肝火郁结,上岛后,连续几天睡眠加饮食不规律,导致她的例假推迟了两天,整个人时刻处在情绪爆发的边缘。
她没有压抑这股情绪,傍晚时分,几乎就在负责郑迪线的导演回来的当下,她立刻让龙龙把几个人喊到嘉宾用的备采间。
关上门,傅睿白用尽最后两分钟耐心听完肖然的辩解,冲四人发了一通大火,怒斥道:你们要是做不来,马上收拾行李滚回国。
傅睿白话说得重,四个女导演,一个哭了,一个摔门走了,还有一个一直低着头,倒是肖然,反应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傅睿白离开备采间之前对屋里的三人说:我让你们四个跟一条线,其他嘉宾,哪怕周雾都只有一个跟拍导演,你们应该明白是为什么。我本来是想给足你们时间证明自己的能力,没想到才第二天,你们就能给我捅出这种极不专业的篓子,对别人,我可以事不过三,你们,下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傅睿白刚从备采间出来,蹲在墙角的龙龙瞬间蹿出来:睿白姐,放饭了,今晚有你爱吃的土匪猪肝。
大约是刚刚泄了一腔火,傅睿白直感觉小腹一阵刺痛,感觉例假正在路上。导播间不远,她贴着墙边往前走,渐渐闻到浓郁的菜香,临到门口,里面忽然传出一声整齐的尖叫。傅睿白心中疑惑,推开门,里面排排坐了五个女生,都是一手端饭,一手拿筷子,眼巴巴地望着监视器,傅睿白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立即了然她们在痴迷什么。
开放式厨房的三个拍摄机位里,陆大鲸和周雾正在准备食材,女生们之所以尖叫,是因为陆大鲸刚刚给周雾套上围裙,几台FS7拍摄到的画面,由于没有调色,看起来都灰灰的,可是两人身上独属于年轻人的那份青春感实在鲜嫩得像要溢出屏幕。
姐,你的饭。龙龙递来一盒饭,打断了傅睿白被画面吸走的神思,同时也引得导播间几个女孩子往她的方向看来。
睿白姐要坐吗?任真眼力快,率先起身给她让座,室内已无其他多余的椅子。
任真姐别动了,我去外面再找把椅子,龙龙冲任真眨了眨眼,你们接着看偶像剧吧。
傅睿白于是重新把目光移回监视器,道:椎香和薛一颜呢?
出去上班了。赵落樱答道。
这么快?刚刚不是还在做饭吗?
你走蛮久了诶姐。豆子一边说还一边盯着监视画面,说话间不自觉地带了口音。
经她提醒,傅睿白抬眸扫了眼屏幕下方时间,已经六点四十五,原来她训了她们那么久,怪不得有人哭有人走,那会儿她整个人急怒攻心,根本记不全自己说了什么重话。想到这里,傅睿白感觉脑袋发晕,幸而这时龙龙搬来椅子,她不动声色地坐下,眼看周围的姑娘仍然沉浸在周雾和陆大鲸的美好画面里,也试着静下心来观赏他们的互动。
后来一整段做饭的录制过程,导播间五位女导演实时点评,还都意见不一,傅睿白全程听着,饭都没顾上吃几口。
五人中,豆子代表一派观点:他们就是兄弟情,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两人做顿饭这几十分钟,连个眼神接触都没有,哪来的暧昧。
赵落樱持另一种观点:周雾有没有暧昧我不知道,大鲸是我跟的嘉宾,她和周雾在一起的氛围可跟郑老师在一起不一样,你见过孔雀开屏没?雄孔雀为了求偶,用开屏吸引雌孔雀,大鲸姑娘就是这意思。
任真比较客观:两个长得好看的人,只要同框,自然而然就是偶像剧画风吧?我感觉咱们节目播出去,得有很多投资方想找他们拍言情剧了。
豆子还是坚持:我们周雾不喜欢大鲸姑娘这款,你们别瞎说。
赵落樱不服:周雾喜欢哪款跟你说了?
豆子:总之不是这一款,再说了,他们是同班同学,要在一起早一起了,何必等在咱们节目。
这时,任真旁边一个没怎么发表过意见的女生说:我也感觉大鲸和周雾在一起的时候怪怪的,特兴奋,特活泼,不过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她是演的。
赵落樱听完炸了:演的?为什么是演的?
估计以为这样,能弄点绯闻?
嘁,大鲸才不是这种人,你别阴谋论。赵落樱说着说着,转头看向门口傅睿白:睿白姐,你来评评理。
对年轻观众喜好的把握,傅睿白一直很相信团队的这群姑娘,所以大部分的讨论,她都不太输出自己的意见。比如此刻,面对赵落樱的询问眼神,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放下饭盒起身道:之前和周雾本人过方案的时候,我答应过他不在节目里炒CP,但至于观众怎么想,我们控制不了,这会儿你们可以吵你们的,后期故事线给我做好看了就行。
话毕,傅睿白迈步走出导播间,她头昏得厉害,急需呼吸新鲜空气。
室外月明星稀,海风暖热。傅睿白走出民宿,左右见节目组工作人员三两扎堆,有的在吃饭,有的在抽烟,看到她,都停下动作点头打招呼,傅睿白怕影响别人,拿出手机,低头看起微信来。好巧不巧,一打开朋友圈,第一条更新来自陈述,他发了一张星空图,定位是一串英文,因为知道他要去智利,傅睿白特地了解过当地的旅游景点,她认出那个地方是阿塔卡玛沙漠。
他太少发朋友圈,所以她顺手给他点了个赞。
点完收回手机,傅睿白也不自觉地抬起头看星空,日玻岛比智利慢六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他那边是凌晨五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沙漠,他那里的星空比日玻岛壮观太多
手机突然振动,声音也一并响起,是一通微信视频聊天。傅睿白以为是节目组工作人员,不疑有他地举起手机,却见屏幕上亮起的是一个熟悉的头像,来自她此刻正想念的人。
就在接起聊天前的毫秒时间内,傅睿白下腹一阵汹涌,连带着太阳穴都神经性刺痛,可她来不及处理这些意外状况,唯恐迟一秒他会挂断,慌忙按了接通。
看到我发的图了?这是接通后他的第一句话。
傅睿白担心离民宿太远手机没信号,于是掉头往回走,边走边看他的视频画面:看到了。你还在沙漠?
没,沙漠没网,我回酒店发的。陈述那端画面极不稳定,完全看不清内容。
怎么样?震撼吗?他问。
图她没细看,所以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目光紧紧地粘在手机屏幕上。
你那边现在不到八点,应该还在录吧?
对。傅睿白不想和他聊工作,连忙转移话题,你信号是不是有问题?画面一直晃。
我在走动,给你找个地方。
找地方干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到这时,傅睿白终于听到他那边传来踢踏的脚步声,而她也快走回到民宿。顾虑着不想被人听到她和他的对话,她在外面找了处偏僻的转角,倚着墙,滑坐在了地上。
到了到了。手机里陈述的声音再度响起,与此同时,手机画面也终于稳定清晰起来,他切换了摄像头,模糊不清的画质下,傅睿白仍然看出他在给她看天空。
天快亮了,所以没那么壮观,不过还是能看出来的,这里的星空是彩色的,你见过天文学家们通过无数张快照组接起来的星云图吗?基本就长这样了。阿塔卡玛有地球上最干净的星空,星星不止有白色的,还有红色、蓝色。
他说的几种颜色,经过了手机转码,根本看不清,可听他语气兴奋地说话,衬着周遭静谧的夜色,傅睿白难以自抑地感到鼻子发酸,眼睛发涩,所以也切换了摄像头,不想让他看到。
在沙漠里看更带感,简直能刷新你的宇宙观,以前听各种物理学家、天文学家讲的什么,我们眼前看到的星星,其实离我们多远多远,动不动几亿光年,你根本没概念,来这里,用高倍望远镜看,你真的会被教育,他激动地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哎,可惜沙漠里没有天文望远镜,智利的天文台都在山脉上,不然还能看到更多,想着我们在这么庞大密集的宇宙体系里只是渺小尘埃,很绝望。
绝望?不应该是放下吗?
手机里看不见陈述的表情,只听得到他的声音,他在听完傅睿白的提问后,短暂地低声笑了。隔了片刻,彼端天色看着隐约要亮起来,陈述说:与其说是放下,不如说是开阔吧。
傅睿白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这时,顶端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来自豆子睿白姐你在哪儿?周雾要开始采访了。
傅睿白飞快地把消息划上去,接过陈述的话:哪种开阔?
心境、视野上我不重要,说回你,录制
录制也不重要。傅睿白打断他,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给我看阿塔卡玛的星空?不怕我多想吗?她保持冷静的语气问,既然之前已经和他开诚布公坦白过自己的心思,她就不再打算事事矜持。
多想什么?他把问题丢回给她。
多想我们的可能,想你对我是不是不一样,否则你不该这么晚对我做这么暧昧的事。
陈述那边一时没了声响,要不是屏幕上显示通话正常,傅睿白会以为他断了线,而就在傅睿白反复检查手机信号的时候,他的声音传来:不知道为什么,在沙漠看到浩瀚星河,我第一个,唯一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我想,要是这场盛景是我们俩一起看的,该多好,我说不清这种感受是什么,只是见过宇宙的宏大之后,我实在觉得人类的烦恼太不值一提了,我不想压抑自己,所以,你可以多想,好像我也多想了,我确实在做暧昧的事。
傅睿白的身体自发地给了她一个反应,她流泪了。他出国时打的那通电话没让她哭,这会儿他断断续续的语句却让她莫名地哭了。
傅睿白有些无措,有些慌乱,心里像被塞进一捆捆浸过水的棉花,扎实又柔软的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道:陈述,你把摄像头转过来,我想看看你。
他很配合地按她的话照做了。
傅睿白看到了他严格意义上说没有因为画质太差,可他笑着,眼角眉梢流动着宽厚而温柔的笑意,一如七年前她第一次见他,第一次在他面前犯错时的笑意。
你是不是喝酒了?她还是没转自己的样子给他。
嗯,刚回酒店的时候喝了点,没办法,太激动了,根本没法睡。
你要睡了,醒来还会记得自己说的话吗?
哪部分?
你说你不想压抑自己,你说你也多想了
白白,他笑着打断她,我只是喝了点酒,没醉。
傅睿白还想说点什么,手机顶端不断弹出豆子的消息提醒,豆子在疯狂地给她发语音和视频聊天。尽管傅睿白舍不得,可毕竟工作重要,没办法让嘉宾等她,于是她按了按酸胀的大腿,一边扶着墙艰难地从地上起身,一边对陈述说:喝了酒早点休息,我得去忙一会儿,如果你方便,回头可以记得找我吗?
视频画面里的陈述点了点头:去忙吧。
他先按了结束通话。
他的笑容真正消失的那一刻,傅睿白感觉自己心空了。
傅睿白迈步往民宿走,经过拐角时心里还想着陈述,一时没防备,被拐角另一侧蹲坐在墙边扔石头的人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问。
周雾扔出最后一块石头,拍了拍手,往前一步站了起来。
民宿外没有大灯,只有里面透出来的微光,而他站的方向背光,神情看不明晰,但他高高的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傅睿白面前,竟无形中给了她巨大的压力,明明受惊的是她,这情形反倒像她做了错事。
我在等你。周雾淡淡地说。
等多久了?
傅睿白一脸提防地问,她面朝光,神情落在周雾眼里,清楚而分明。
不重要。
为什么不叫我?
问他们你在哪儿,周雾下巴往后一指,是几个工作人员扎堆的位置,他们喊了你,声音挺大,你没回,我怕你出
那你看见我了为什么不直接叫我,你不知道偷听别人打电话很不礼貌吗?
傅睿白拔高的语调在她自己意料之外,显然也在周雾意料之外。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和表情一样晦暗,完全看不真切。忽然,他低下头,你刚刚打电话,看上去不希望被打断,至于偷听,对不起,我习惯了被人这样对待,没想过会冒犯你。
他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比她还委屈,想到节目录制期间,这个小男孩每天要被好几台摄像机二十四小时跟踪拍摄,而且他成长过程也一直是在大众的监视下,傅睿白一下子就心软了。
我不是责怪你,只是,那是我的隐私,我可能有点反应过激了,其实,你如果觉得不方便打断我,可以等一会儿再来的,采访的事,豆子在提醒我,我不会忘记。傅睿白温声道,随即抬步回民宿。
周雾在她身侧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抱歉,傅导。他突然停下步子,我想坦白,我是故意的,故意听你打电话。
傅睿白受惊,驻足看向他。临近民宿大门,光线遽亮,男孩眼里的情绪和脸上的神情终于清晰,傅睿白却还是看不透他。
他面色沉静地凝视她:我想听,很想听,走不动,所以留下来了。
蓦地,一阵海风吹过来,提醒傅睿白他们此时站的位置并不安全,七八步远的地方就有几个吸烟的摄像聚在一起,似乎在看他们的方向。傅睿白不想在这里和他展开讨论,也不想强行打断他的情绪她需要他的真实,以便代入待会儿的采访里。
在那个当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傅睿白动了动右手,抬到一定高度,就在周雾面前她终于察觉自己的动作不对劲,连忙收回,尴尬地笑了笑:对别人的私事好奇心太强,不是一件太好的事。
周雾垂眸看她的右肩,继而落向她的右手,挺长一段时间过去,他没说话,就在傅睿白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他仅仅是笑了笑,意味不明,却足以迷倒众生。
好,我知道了。他收起笑容道。
所以接下来,我们去录备采?傅睿白小心地问。随后,她迈步走进民宿。
周雾没有回话,一路低头走在她旁边。
民宿里灯光老师正在试光,骤亮的环境令傅睿白忍不住偏头看了周雾一眼,像是预先知道她有这个举动似的,周雾也朝她递来目光,偌大的影视光照射下,他的眼睛里泛着流动的光,看得傅睿白心头一紧,连忙移开视线。
为什么孩子眼里会有那么厚重的委屈?
正式采访照例由豆子负责,傅睿白随同,只是采访一开始,傅睿白就走神了。采访者和被采访者的工作态度都很认真,显得一旁的她极其心不在焉。
傅睿白在脑中回溯今晚和陈述的通话,好像通话结束,她的思路才清晰起来,渐渐品味出他在视频聊天里透露的诸多漏洞。她想感谢星辰、感谢宇宙,感谢大自然的神奇力量,让一直在感情上对她滴水不漏的人终于袒露心迹,即使只有一点点蛛丝马迹,她还是有得偿所愿的感觉,她甚至过早地开始谋划,等这档节目录完,她要先休一个长假,去天涯海角寻他,满足他的期待,陪他环球旅行看海阔天空。
睿白姐,睿白姐。眼前一只来回晃动的手打断了傅睿白飘远的神思,是豆子在身边喊她,在想啥啊?魂不守舍的。
傅睿白支吾着应了一声,目光掠了眼周雾的方向,清了清嗓子,道:收工了?
对,要换大鲸姑娘了,你还要一起吗?豆子问。
傅睿白摇头,余光见周雾的助理琼琼进来给他摘麦收拾,便压低声音对豆子道:我大姨妈,先回酒店眯一会儿。话毕,她起身要走。
啊,还有件事,豆子也站起身,周雾的工作人员想让我们提供两位安保,说是今天白天行程泄露了,粉丝会好像在组织来岛上探班。
来岛上探班?
对,琼琼说经纪人也打算过来。豆子眼珠一转,以手掩嘴,凑近傅睿白,估计知道你是岛上的总导演,周女士准备来找麻烦了。
岛上签证准备至少需要一个月,让她们来。傅睿白无所谓地说。
那安保的事?
先搪塞一下吧,目前没这个必要,不是不想请,是一旦请,势必要一碗水端平,每个都请,数量还得一样,现场人太多太麻烦了。
好,我去搞定。
(2)
酒吧街那边香烟CP的录制还在进行,胡鸾回民宿来替薛一颜拿东西,制片说夜里会下雨,提醒胡鸾顺便带上雨伞。胡鸾收拾完物品,背好背包,沿着墙边往民宿外走,制片的车停在导演组酒店,她得先走去那儿。
就在一处寻常的拐角,周围一群人声量不齐的夜聊中,她清晰地听到一个名字,和名字后携带的一句辱骂性的话,由于太过震惊,她停下了步子,循着声源摸过去。
凭什么我们要忍她?我们又不靠她发工资!离得近,胡鸾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吴穹老师团队的女导演,她记得对方姓杜。
就是,做了一档成功节目,就以为自己了不起,谁不知道她那些脏事,相思岛的时候,妮妮姐都和我们说过了,她不就靠关系上的位吗?早年还没现在这么老的时候,台里挺多领导看上她,谁知道她是和谁睡了才走上今天的位置。另一个吴老师团队的人说。
到底是和谁睡了哦?提问的是男声,胡鸾听着像摄像。
谁知道呢,没准睡了几个,几十个!又一个女生说。
几十个?!男人惊呼道,你们女人,对自己真的狠,男人比不过。
别把这锅甩给女人,我们也是女人,我们可不靠睡男人,骂女人上位。你们看她,三十岁,没男人,没孩子,内分泌肯定失调,所以脾气才那么臭,以为全天下都欠她,说句不中听的,我倒希望咱们这个节目扑街
别乱讲了,今天确实是我们做错了,认栽。打断那句诅咒的人,胡鸾很熟悉,因为她不是别人,正是肖然。
做错了又怎么样,谁没犯过错?至于得理不饶人吗?哎?我就奇怪了,她嘴那么坏,那群手下怎么受得了她?
捧臭脚的舔狗呗,没骨头的东西,她也就只有一群下属。你们说说看,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一个同性的好朋友都没有,全是关系不正常的男性朋友,为什么?人品有问题,绝对的。
女生话音刚落,随即传来一串男人压低的笑声。胡鸾在旁边听到气到浑身发抖,紧握了几次拳之后,她毅然跨步走过墙角,打算去找他们吵架,不是和某一个人,是和他们一群人,没想到被搭在她肩上的一只手拽了回来。
回过头,胡鸾受惊的尖叫变成一声克制的低吟:睿、睿白姐?
傅睿白朝她勾了勾手指,眼神往旁边一指,示意她走大路。
胡鸾心思还在那群嚼舌根的人身上,又担心傅睿白知道,最终只能照她的意思做。
大路空旷,酒店近在眼前,身边傅睿白环抱双臂,看起来似乎很冷。
身体不舒服吗,睿白姐?胡鸾问。
没事,例假而已。她偏头看向胡鸾,你刚刚是想去干吗?为我出气还是提醒他们别乱说话?
胡鸾面上一惊:你听到了?
傅睿白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听到了,很清楚。
他们胡鸾脱口而出了两个字,后面的话其实还没斟酌好,于是停顿下来,思量着要怎么安慰她。
六点多的时候,我骂了她们将近半个小时,我这个人,语速快,骂人也喜欢拿对方七寸,她们忙了一天,回民宿也都累得不行,被我那么骂,确实心里会不好受,她们在我背后说坏话也是应该的,负面情绪这种东西,人人都得发泄。
可她们人身攻击实在太低劣了。
她比傅睿白本人还着急上火,令傅睿白不由得感到好笑:为什么你会觉得她们说的是人身攻击,而不是真实情况呢?
胡鸾大惑不解:是真实情况?
傅睿白笑出声来:还是有几件真实的,比如他们说我快三十岁,没孩子,没男人,内分泌失调,没女闺蜜都挺对。
傅睿白的神情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在意背后的那些坏话,可她复述这些标签的时候,嘴角却挂着一抹自嘲的笑意。胡鸾不懂,只是很心疼。
我会认为她们是人身攻击,是因为我有自己的判断和观察,我认为,你的能力足以配得上现在的成就。说完这些,胡鸾还嫌不够似的,紧接着补充道,你是我的可以用饭圈的词来说,你就是我的爱豆。
傅睿白又笑了,目光闪动地看向胡鸾。
是因为你在英国留学吗?这种直抒胸臆,不适合东方人表达语境的话,你说出来好像完全没有违和感。
胡鸾驻足,神情恳切地说:我就不希望你因为他们的恶意难过。
这话说得窝心,傅睿白今晚第二次被迫逃避视线,虽然源于不同的人,他们却有个共同点,都年轻又真诚。过了一会儿,海风送走她感官上的酸涩,她渐渐平静下来,继续慢步前行,想起来问:这个点你不应该是在酒吧街吗?
导演组酒店已在近前,胡鸾一眼看到制片组的车,傅睿白提问后,她立刻想起自己还有工作在身,赶忙道:我回民宿帮颜颜取点东西。
有工作还不计后果地要跑去为别人出头,傅睿白拍了拍小姑娘的肩,我没看错人。快去吧,别让张天放逮着机会说你。话毕,她率先一步,往酒店大堂走去。
胡鸾也往制片老师停车的方向走,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又疾步跑回傅睿白面前,拦住她问:睿白姐,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什么问题?傅睿白耐心地道。
胡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开机这几天,我表现一直不好,感觉你有特地疏远我,是不是,我工作上让你失望了?
傅睿白低声轻笑:来,你抬起头。
胡鸾闻言抬头,眼前的睿白姐面带笑容,神情柔和,海风吹拂着,胡鸾感觉她像自己在博物馆里看的穹顶圣母像。
我确实刻意和你保持了距离,不过主要是考虑到你和肖然她们的关系,我怕你回国还是想跟吴穹,不想你为难。至于你说我对你工作是不是失望,海风同样吹散了胡鸾的头发,傅睿白一一替她拨回耳后,姑娘,你这才工作多久,真要到让我失望的程度,起码得是豆子那个资历才够啊。
这回,轮到胡鸾眼睛发酸,因为没想到自己被在意的人这样默默善待着。
这下放心了?傅睿白微笑着问。
胡鸾猛点头。
你真的得走了,制片老师等久了也是会发飙的。话毕,傅睿白伸手暗暗使力,压着她的肩膀往前轻轻推了一把,去吧。
谢谢睿白姐。转身离开前,胡鸾道。
傅睿白挥挥手,站在原地目送她上车,许多年未曾造访的眼泪今天第二次降临,她强自抬眸往天上看,想把眼泪翻回去,顶上的星空在她眼里模糊地涌动着,她在心底感叹:原来他当年对自己的心态,是这样柔软的啊。
(3)
节目组为五位嘉宾的第一个双休日安排了诸多活动,地点都不在主岛,而是在周围群岛。为了确认拍摄场地,导演和摄像一大早就分批赶去了诸岛,胡鸾和其他几个小导演被豆子姐带着在民宿留守,届时和嘉宾一起出发。
上午十点多,岛上天气突变,大片乌云遮蔽了天空,工作人员临时从当地气象局获知,未来三个小时内有暴雨。由此,嘉宾的行程耽搁下来,同时,那些提前去群岛做准备的工作人员暂时也回不来。
大暴雨矜持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落到地面。
导播间里,豆子姐神色困倦,一脸随时可能睡着的状态,其实胡鸾也很困,昨晚跟嘉宾录制,凌晨三点才回酒店睡觉,今早八点又赶来民宿盯现场。屋外轰隆雷声此起彼伏,豆子姐似乎再也撑不下去,耷拉着眼皮悄声叮嘱胡鸾:我先眯一会儿,周雾出来你叫醒我。
胡鸾点点头,视线转向监视画面,她负责监听的嘉宾是薛一颜。和胡鸾一样,薛一颜昨晚也工作到凌晨,却是嘉宾中第二早起的人。薛一颜吃完早餐时,客厅里只有郑老师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她陪郑老师聊了一会儿天气和出行,随后背着吉他到阳台,在长椅上坐下来。
阳台监视镜头显示,薛一颜在练吉他,胡鸾耳机里传来的琴声混着雨声,显得很轻。她原本听得惬意,猛地被导播间里两道放肆的笑声打断,循声望去,见郑老师的两位跟拍导演正低头凑在一起打游戏,她们其中一位姓杜,是那天夜里带头辱骂傅睿白的女生,另一位也是当晚的参与人,她们都隶属于吴穹团队。胡鸾看了眼在趴着桌子睡觉的豆子姐,又看了看大笑的两人,在她们第三次大声说话时,胡鸾忍不住拉动椅子凑近她们,压低声音道:你们小点声。
打游戏的两人明显听到了胡鸾的提醒,可她们看起来并不想理会,连个简单的眼神都没有回应,胡鸾僵在当场深觉尴尬,只好默默退回原地,心里那道转过千遍的念头更加坚定:回国后,她要选傅睿白。
岛上暴雨如注,时钟指向十一点时,阳台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胡鸾见到他,立刻一激灵,连忙伸手拍醒桌上豆子姐。
阳台仅有的监视画面中,周雾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豆子姐从迷蒙的睡意中惊醒,一看监视器,整个人登时活了起来。胡鸾见她眼疾手快地在桌上一堆杂物中准确摸出对讲机,急道:音频老师音频老师,嘉宾在阳台,你去看下,麦是不是出了问题,还是外面雨太大,我这边听不清他们讲话,等一下,你不要走出去,会穿帮,诶?声音好像正常了,是你那边的问题,不是嘉宾麦的问题,你现在不要过去了,就在背后待着吧。
事实上,胡鸾之前也发现薛一颜那边的声音有点小,可豆子姐条件反射的反应让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解决问题的主观能动性。为此,胡鸾在心中自责了一番。
五号机的摄像老师,你要不直接去外面吧?我要周雾和薛一颜的全景,最好能带上雨景,哎,你不要走阳台啊,正门绕一下,不要破坏嘉宾聊天的氛围跟情绪,淋雨?你等等豆子姐转过头往杜清的方向看,喂,你们俩,不要都在这儿,去个人,帮摄像老师拿下雨罩。
豆子一句安排下去,杜清和她身边的女生立刻交换了一道眼神。
我们是导演,不是助理。杜清懒洋洋地说,不打算接这个任务。
豆子姐闻言脸色一变:现场要是有别人我会喊你吗?
你不会喊胡鸾
我喊的就是你,不要说别人,再问你一遍,摄像需要换拍摄位置,走不开拿雨衣雨罩,你们两个人听一条线,能不能去个人帮拿下?
我们是吴老师
好,可以。豆子姐不动声色打断她的话,转而拿起对讲,摄像老师你听到了吧?我们这边有两位公主,吴老师团队来的,有空打游戏没空管你们,你或者路过找个制片帮下忙,晚上总导演回来,我找她反应下情况,您一定要给我当个人证。
豆子姐话音刚落,杜清旁边的姑娘瞬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她拉椅子的声音很刺耳,导播间的导演们都听得清楚,除了杜清,其余几人都是一脸的不认同。对于这番火药味极浓的往来对话,坐在豆子姐旁边的胡鸾听得心惊胆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份不同,豆子姐和睿白姐对吴老师团队的几个人态度很不相同,从最终效果上看,豆子姐的招比睿白姐有效多了。胡鸾心中受教,悄悄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发现问题之后,需要及时解决。
怕不够警示似的,她把句尾句号划掉,改成了三道粗壮的感叹号。
嘘嘘嘘,你们不要一起说话,我这边有情况了。豆子突然对着对讲机里的技术工作人员说。
薛一颜的监听胡鸾戴着,周雾的在豆子姐那儿,也就是说,整个导播间里,只有她俩听得见阳台上这段对话是什么。两位嘉宾一开始聊的其实是天气,就在导播间里豆子姐力挫杜清她们之后,薛一颜给周雾弹唱了一小段英文歌。
好听。周雾仰靠在长椅上,五号摄像老师拍摄到的画面里,他的视线指向屋檐上的雨线。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薛一颜道,五六岁还是六七岁的时候,在家里听过一张邓丽君的碟,里面全是她翻唱的各种英文歌,我最喜欢这首,小时候一直以为她是原唱,到高中才偶然听到原唱Lori Lieberman的版本,当时整个人被惊艳得不行,今天下雨,突然想起这首歌,就唱了,这歌听起来是不是很伤感?
五号机位的摄像老师换拍摄位置后,又有一位摄像去了他旁边,负责特写机位,所以胡鸾可以从监视器上看得分明,周雾的视线虽然在雨线上,眼神却明显飘去了很远。对薛一颜的提问,他只淡淡地回了个嗯字。
不好意思啊,是不是不该给你唱这么有年代感的歌?要不我给你换个欢快的,你这个年纪听过的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原唱是Lori,把这首歌唱红的却是一位黑人女歌手,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但我记得这首歌拿了格莱美,国内外很多人翻唱过。
薛一颜显见地面露惊讶。
周雾神色分毫未变:我很喜欢听音乐。
真的?
真的。我小时候也学过乐器,可惜没坚持下来。
我以为
以为我年纪小,很无知,对吧?
不完全是这样,我们住在一起也有四天了,以我的观察,你是个挺有想法的小男孩。
小男孩就不要了,我只比你小三岁。
我心理年龄可能比你大三十岁。薛一颜揶揄道。
周雾伸手摊放在后脑勺,以一个极其舒展却又像精心设计过的随意姿势仰躺着。
女人是不是都很在意年龄?他问。
以我的有限观察,是的。
为什么?
大概因为女人的保鲜期很短,光彩又自信的年限不长吧。还有社会的原因,男人们不都喜欢小姑娘,水嫩的那种吗?
周雾听得很认真,短暂思考过后,他嘴角向下一扯,浮现出一个略带一丝嘲弄的微笑。
我喜欢大姑娘。他满脸淡定地说。
他的回答把薛一颜逗得笑出声来,也让导播间的豆子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薛一颜扭头看向周雾,似是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你对大姑娘的定义是?
成熟、独立,有脑子。周雾斟酌时间很短,回答时面色很沉静。
薛一颜点点头,陷入沉默。
我记得你有一个姐姐,而且你的经纪人她礼貌地停顿下来。
我不是恋母情结。周雾用开玩笑的语气接过她的话,大约是在表示他并不介意薛一颜提及这些。
他的话再度让薛一颜失笑,顿了顿,她问:为什么喜欢大姑娘?如果不想说可以不用回答。
周雾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她:你为什么喜欢椎香哥?
对这个问题,薛一颜的反应很坦然:他很吸引我,满足两个人相爱的前提条件吧,要往后说的话,那可能要进入列举优点的环节了,会很肉麻。她说话的语速很舒缓。
周雾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我以为你会喜欢大鲸那种性格爽朗可爱的女孩子。薛一颜道。
喜欢。
答得这么爽快?
讨厌的人,我不会打交道。周雾一脸淡然地说,她是我朋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对她的喜欢是朋友啊等等,我们现在在录节目,这种话题可以聊吧?薛一颜提醒道。
可以可以!大不了录完我们不播!监视器前的豆子姐急不可耐地隔空接过薛一颜的话,胡鸾注意到,豆子姐满眼都是紧张的期待,完全一副想听八卦的反应。
监视器里,长椅上仰躺着的少年耸了耸肩:我无所谓。
你的粉丝有所谓吧?你不担心她们会攻击大鲸吗?
你和椎香哥在一起,他会担心粉丝攻击你吗?
你的反侦察意识很强啊。薛一颜笑着说,我和椎香在一起,只要我没关系,他不会担心。
陆大鲸不是我女朋友,也犯不着担心。
那万一她是你
没万一。周雾果断地说,随后他坐直身体,右手往前伸到阳台,搭住了栏杆,整个人的上半身趴伏在这只手上,侧仰着头看雨幕。
为了拍摄好看,摄像在之前就把特写机位调出一个合适的位置,恰好让院子里的芭蕉叶成为镜头里虚化的前景,所以当周雾往前探头时,他的整张脸都在屏幕上放到巨大,美好得像画报封面,直看得胡鸾和豆子双双倒吸一口冷气。胡鸾往后的动作太大,甚至带出了椅子摩擦地面的巨大声响。
一颜姐。少年凝视着雨景喊道。
嗯。他身后的薛一颜抱着吉他轻应了一声。
我要怎么做,才能马上长大十岁啊?
薛一颜拨吉他的手一顿,眼神流转间,仿佛透过周雾的提问悟到了什么,随后,她兀自垂眸笑了笑:办法我倒有一个。
什么办法?周雾转过头去看她,语气中的兴奋值明显高了。
你是演员,应该比我更懂,怎么向她集中展现自己成熟的一面。
向谁?
薛一颜俏皮地耸了耸肩:我可不知道。
这一段过后,两人没有再聊这个话题,豆子许久等不到后文,气得一掌拍在桌上,不只是她,胡鸾也有些遗憾,此前全然没有意识到周雾已经到了谈恋爱的年纪,而且竟然喜欢年上的?!
(4)
嘉宾们打工生活的第一个周末在断断续续的雷雨中度过,节目组安排给他们的各类户外活动通通没派上用场。
傅睿白周六在主岛附近的太沙岛滞留七个小时,例假加淋雨,隔天就感冒了,一堆速效药吃下去,直接在酒店躺到天昏地暗。
节目组方面,豆子代她安排工作,周末时间,嘉宾不出门,突发状况比较少,还能应付过来。然而周一下午,傅睿白感冒症状将好未好之际,她原本坐在民宿休息,和张天放聊周末那段琐碎的日常怎么剪,龙龙突然面色苍白地冲进导播间,丢下一句睿白姐,你怎么不看手机,二话不说就拉了她往外走。
颐立果的车照旧停在门口,等傅睿白上车,龙龙才转过头来解释:周雾那边出事了。
傅睿白没插话,低头一边看手机一边静静地等他说下文。
来了个岛民,好像是流浪汉,找周雾要了一杯咖啡,没付钱就走,周雾拦了他一下,他就把咖啡泼周雾身上了。
热咖啡?傅睿白急急地拎出关键信息。
不是热的,所以人没受伤,豆子姐她们已经报了警。最关键的不是这个,关键是,这家便利店外面都被周雾的粉丝包围了,好多带大炮来偷拍的,埋伏在外面,赶都赶不走,豆子姐担心她们会把这事外传。
粉丝?她们怎么来的?
不知道,这事还没问清楚,豆子姐现在被夹击,周雾的宣传和助理一直在说她,外面粉丝好像也在闹事。
傅睿白猛搓太阳穴,抑制感冒后期不良症状:周雾现在什么情况?
不知道,助理不让豆子姐和他对话。
艺统和周霭呢?
也刚知道这消息,在往便利店赶呢。
艺统的车谁负责?傅睿白视线转向颐立果。
颐立果飞快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说:是方老师。
联系下他,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尽量开慢点,保证我们先到。
好,马上。龙龙道。
便利店很快到了,上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蓝色小房子,今天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警车停在门外,遥遥望去,能看见几个穿警服的高大身影。傅睿白坐在车上没敢动,怕周雾的工作人员冲上来拉她扯皮,观望超市外的状况时,她也同时在搜肠刮肚地想解决办法。
末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给周雾发了条微信:你在哪儿?
这是上岛后傅睿白第一次给他发微信,主要是怕录制期间镜头带到,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周雾很专业,她没主动发消息,他也一样。
等待周雾回消息的间隙,傅睿白再度翻阅起其他工作群的聊天记录。刚刚在来超市的途中,她只简单浏览了一次,此刻再看,每蹦出到一条新情况,她的面色都会凝重一分。琼琼之前向豆子提出需要安保人员,傅睿白建议豆子敷衍过去,被周雾方以此为由,要求终止拍摄,并赔偿艺人损失。节目所有嘉宾合约中,和周雾工作室的合同律师改得最多,有些条款早已面目全非,傅睿白为了抢拍摄进度,好几则都没细究,到现下,她都无法预料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周雾的回复来得比她预想中快。
海边。
便利店后面。
他给她发了两条,地点很具体,傅睿白来不及多想,赶紧抬手回:一个人吗?还是工作人员陪着?
一个人。
傅睿白:我可以过去找你吗?
你一个人
他这则消息后面没有标点,傅睿白不确定是问句还是祈使句,想了想,还是当问句回复他:对,我只有一个人。
好。
收到这条,傅睿白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愿意在这个时候见自己,代表结果还有转圜的余地。
傅睿白让颐立果把车悄悄开到海滩上,暂时远离便利店外人群。这片海域不是景点,海岸线上一眼望不到人,傅睿白下车张望了一圈,在一丛矮小的海边植物旁看到一个白色身影。
傅睿白让颐立果和龙龙等在原地,独自小心翼翼地朝身影走去。
周雾坐在矮树下扔石头,没有对傅睿白的到来做任何反应,哪怕一道发现她的眼神。傅睿白预感这通聊天不会顺利,心道,如果他真的打算中途退出录制,她也尊重他的意愿。不过在此之前,她会尽足人事,而后听天命。
她在周雾身边的大石旁坐下,和他维持相同的姿势看海。
静静地坐了大约五分钟后,她率先开口:在这儿待很久了吗?
不知道,没有戴表。
对不起。见他愿意接话,傅睿白赶紧道歉,是我们没做好周全的工作,我的疏忽。
周雾仍在悠闲地扔石头,频次不快,扔得也不远,他似乎很享受这项游戏,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那个人是你们安排的吗?
什么?
我说那个泼我咖啡的人,周雾沉静地说,是你们安排的吗?
未防他会问这个,傅睿白听完面色一震:怎么会?语调起码拔高了一个八度。
既然不是你们安排的,没必要道歉。手边已经没有可供他扔出去的石头,周雾不得不低下头重新寻找石头储量富裕的地方,因此,他往傅睿白身边坐近了些,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傅睿白对他的说法有些惊讶:你是这么想的吗?还是
傅导认为我是怎么想的?
傅睿白一直凝视着他,自然看到他提问时皱起的眉头,把不准他心情的好坏,她心下不由得一紧,道:你的工作人员正在向导演组究责,我想,今天这场意外,你的经纪人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太清楚她预备追究我们什么责任,索要什么结果,不过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我来找你,是想
想问我打算怎么做?
对。
你希望我怎么做?
不说我的,说你的。
所以你找我,只是想从我这里听一个结果。
傅睿白顿住,一时辨不明他冷淡语句中的隐藏义。思忖片刻,她回道:我确实想从你这里听一个结果,但如果你愿意和我说更多,我非常乐意听,无限奉陪。
比如?
比如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扔石头?比如那个人是不是让你难过了?你都可以跟我说。
周雾闻言停下扔石头的动作,隔了半晌,他微微抬头往天空的方向看: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他转过头来看傅睿白,眼神中透着混沌的迷茫,明明知道这是个意外,像世界上有人喜欢你一样,也会有人讨厌你,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攻击我。
傅睿白被他的眼神刺中,心中无限柔情溢出,恍惚间,她忘了自己此行目的,好像那些东西不再重要,眼下,这个男孩,他的困惑比较重要。
他给自己下蛊了吗?傅睿白猛地把自己拉回神。
是不是被吓到了?傅睿白柔声问。
周雾点头:太突然了。
我听说咖啡不是热的,所以,没有受伤吧?
周雾摇头。
傅睿白斟酌着措辞道:尽管我没见到那个人,但我相信,事实绝不是你说的,他是因为讨厌才攻击你,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警察在调查,晚点我们会知道结果,而且从我个人来说,结果是什么,也许也不重要,来自陌生人的恶意是不需要我们去理解的,不值得。
她说话的时候,周雾始终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他忽然转回头看海。
便利店你如果不想待,接下来的录制,我们可以换其他安全的场地,要是你连节目都不想录,我可以立刻让人安排你和你的工作人员回国。傅睿白补充道。
这是我经纪人的意思吗?
也许是,也许她想要的比这更糟糕,不过现在,你的感受比较重要。
周雾低下头。
我知道这是你傅导你的官方说辞,可是怎么办?我想相信你说的,说到这里,他兀自轻笑了一声,流畅的侧脸弧度因为承载了这个笑容而满布自嘲意味,我姐,我妈,她们都知道我出事了,没人问我的感受,你是第一个。
海风吹动矮树的树枝,发出轻盈而细微的摩擦声,傅睿白很费力地从中捕捉到他越来越低的声音,终是忍不住伸手,本想拍拍他的头,理智将她的手带向少年的肩膀,于是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她们要应付其他人,你的工作人员,我的工作人员,你的粉丝,还有那么多可能的社交关系说起来,你的粉丝倒是很在意你的感受,她们现在都在外面为你维权呢。
周雾脸上嘲讽意味更甚。
她们在意的,应该是她们想象中我的感受。
平时你会思考这么多吗?
这需要思考吗?
他的反应很快,倒令傅睿白语噎,顿了顿,她说:我以为大部分明星都很享受粉丝的追捧和喜爱,不太想这些有的没的。
假如你身边所有的人,尤其是你的家人,每天在你耳边说,你这么做粉丝不喜欢,那么做粉丝不喜欢,只让你做粉丝喜欢的事,你会享受粉丝的追捧和喜爱吗?
傅睿白极力忍耐着海风吹拂带来的不适她的感冒还没好彻底耐心地听他说完后,她默默地吸了吸鼻子:很抱歉,一直以来我对你的判断太武断了,这个时代,被追捧和喜爱淹没的人太多,我几乎没有从另一个方向想过,你还这么年轻,看起来这么单纯,我就想当然地以为
以为我是小孩子,周雾接过她的话,那么傅导,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小孩子吗?他还是低着头,只是抬起眼来看她,目光中透着与他这个年纪无关的锐利。
傅睿白认命地摇头,你提醒了我,你已经是出道十多年的成熟艺人了,不能说见过大风大浪,起码的人情世故,你应该见多了,我不该还把你当小孩。
不多。他的语气回归正常,我妈管我紧,另一种意义上,也是保护我,所以我愿意按她期待的做。
我明白。
两人相对沉默了小片刻。
节目继续录下去吧,傅导。周雾突然说,还在这里,不换地方,我想看你剪的,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剪的我。
这段话后,傅睿白是发自内心地无法再把周雾当小朋友了,不止因为他给了她一个期待的结果,更因为他在身边,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即使按他自己说的,大部分时候他在做母亲要求的、粉丝要求的那个他,但那层厚重的东西完全没有压制住属于他自己的部分。
到这时,傅睿白才陡然意识到,为什么过去和他的沟通常常超出她的掌控,答案很简单,他拥有一个非常完整而独立的自我,难以真正被人控制的自我。
好,我说过剪给你看。傅睿白微笑着说,绝不食言。
和周雾聊完,傅睿白紧接着拉艺统和周霭做了一番沟通,对周霭承诺安排两位当地安保给周雾后,这位性格爽朗大方的姑娘没有再对这事表示纠结,至于周雾工作人员里直接受周海杏管辖的那几位,傅睿白交给了豆子和艺统处理。
傅睿白想当然地觉得这档事应该可以就此结束了,但她低估了周雾粉丝的能力。即使岛上这批不过是从海外赶来的留学生,她们仍然战斗力爆表。
日玻岛当地时间十九点,也就是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周雾在日玻岛被攻击的新闻上了热搜,粉丝拍到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疯转,荒岛节目组自然而然被推到风口浪尖。
傅睿白记得,大概是从香烟CP离开民宿,出发去酒吧街上班开始,她的微信消息、电话通通没停过,有圈内朋友,也有媒体朋友,她不断地重复回应他们的各类提问,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干脆发了一条朋友圈,不再单独回复任何人。
人没事,节目还在录,谢谢各位朋友关心。
章茜的电话在预期之中到来,怕和章茜吵得厉害,傅睿白躲去备采间接电话,进门前,她还特地叮嘱龙龙不让人进来。
结果这通电话比预期中结束得早,前后用了不到五分钟。傅睿白原以为自己会和她吵,无奈喉咙发痒,总想咳嗽,抵不住章茜那股强烈想教育她的欲望,最终是安静地听完章茜全盘的数落。
挂断电话,小备采间的窗外陡升起一轮大月亮,傅睿白四肢乏力,摸着墙边滑坐在了左后方的藤椅上,她打算坐在这里眯一会儿,可惜还没进入睡前阶段,一则微信视频聊天突然弹出来。
傅睿白拿起手机,准备拒绝,一看来电头像,伸出去按拒绝的手指像有了独立意识似的停了下来。
她没有接视频聊天,转成了语音。
喂?经信号转播,陈述的探问里带着小心翼翼。
传到傅睿白这里,莫名地刺激出她喉口的一缕酸涩,她自我感觉矫情。
白白?
我在。
还好吗?我看到热搜,你们出道歉声明了,所以情况怎么样?
傅睿白用力吞了口口水,以掩饰自己沙哑的嗓音:还好,你还在智利吗?这个点她重新看了眼手机屏幕,心算了一遍时差,难以置信,你那儿是凌晨?
四点多,还好,我在阿根廷。陈述语气平淡,静了静,他的声音再度传来,你嗓子怎么回事?感冒?
傅睿白下意识地张口接话,忽然心头一酸,想起下午周雾那句你是第一个问我感受的人,陈述是第一个问她感受的人。
真生病了?陈述又问。
还好,病完了。
不是被热搜这事弄病的?
不是,没那么严重。
章茜找你了?
嗯。
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马后炮吧,说我不该把吴穹逼出团队,经验不足,捅这种篓子,让全频道给我擦屁股,勒令我再出事就收拾东西回国,就这些。
没一句是新鲜的。宣传和广告中心呢,也找你了?
我让副导演和他们对了。
你老实告诉我,情况到底有多糟?
多糟谈不上,第一次上热搜,找我的人是真的多,我手机现在还插着充电宝。
陈述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说:视频吧,我好久没看见你了。
傅睿白勉力压下他清清淡淡一句话在她心里引起的震荡,道:前几天不是才视频过?
有吗?我记忆存储空间不够,有点记不清了。
二十三号,我们录制第一天,你在阿塔卡玛沙漠,我们视频过。
啊,对,那天我喝了酒。
所以那天的事你忘了?
哪部分?
你算了,我早知道你会忘。傅睿白认命地看窗外月光,喉间止不住溢出一串咳嗽,她的反应太大了。
吃过药了吗?他问。
他这么问,傅睿白一点被关心的感动都没有,她只是很生气,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被他掌控,于是答非所问:陈述,我可以接受我们俩无疾而终,但如果你总是越界在先,之后都像没事人那样抽身,只会让我
白白,他打断她,可以别提醒我想这些吗?我不想保持理智,太要命我现在只是,想见你。
傅睿白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她受不了,受不了他陌生的示弱语气,受不了他说她梦寐以求专属于情人之间的话。
记不记得我们一起看的《一代宗师》,里头说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当时我们讨论过,为什么顺序是这样,为什么是先见自己,那时候你跟我争,你说天地间自己最大,最难找,也最难面对,所以先见自己,才有下一步,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些他悠远的声音停在这里,大约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说下去,没多久,他终于找到形容,先见之明。
傅睿白由衷地笑出了声。说不清楚是多巴胺极速分泌后的冲动还是其他,她忽然伸手挂断了语音聊天,转手给他发去一个视频聊天,怕他看不清自己,她还顺手打开手电筒,照得黑暗的房间一角明亮。
陈述那边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傅睿白以为自己没摆好位置,反复移动手机屏幕,整个人也往前凑过去,直到彼端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她才明白对面是有意为之。
不公平,为什么不让我看你?
没刮胡子,仪容不佳,理由合理。
照你这么说,我病体初愈,形容憔悴,你也不该看。傅睿白说话间就要去关摄像头,陈述出言制止了她。
别,过几天要进亚马孙,有段时间用不了手机。
傅睿白关摄像头的手收回,心情在瞬间由平静变得起伏:去多久?
没准,可能三四天,也可能七八天,当地向导带我们进去。
傅睿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呼之欲出的试探在此刻显得做作,她不想问,又不想就这么算了。
章茜那边,你注意冷静,别在这时候和她硬碰硬,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我知道。
至于其他人,你的做法是对的,担子别一个人背,傻。
嗯。
周雾说到这位人气明星,陈述犯了难,这倒是个棘手的,主要我也不懂现在的粉丝群体,按理说,你们节目还没播,提前带点热度挺好,怕就怕热度反噬,管理不好,还得出事。
谢谢陈老师教诲。傅睿白耷拉着眼皮说,神情是显见的讽刺。
陈述乐了:这表情是不耐烦?
傅睿白不置可否,不料喉咙倏地一痒,末了,一声咳嗽接了他的话。
你这感冒还没好透,别再着凉,事情处理完就回酒店休息,适当地放权,也让下面人有点成长空间。
也没见你什么时候给过我成长空间。
我他停顿许久,忽而沉声,也是,明明知道你精明能干,雷厉风行,那么多人喊你睿白姐,我还是改不了,总担心你出事,大半生为人操心的鸡零狗碎都放你身上了,牵肠挂肚用这个成语准确。
我能认为你是这个问句傅睿白没问完,问不出口。
我是。他果断地接过她的话,早点休息,我挂了?
他句尾的疑问很难得,反而令傅睿白犹犹豫豫起来,脑中飞快地想着,还有什么话没说,还有什么问题没问,得赶在他挂之前问完,可惜,心越急,人越慌,巴巴地想了好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挂了吧。傅睿白抬眸看向摄像头,没等他回答,抢先按了挂断。
手电筒的光还亮着,傅睿白没注意,手机一挪开,她便遥望起窗外的月亮来,奇怪的是,前不久还清冷得像个大冰块的东西,此刻再看,却像颗火热的球,直钻到人心里来。
(5)
警方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用咖啡攻击周雾的中年男子是日玻岛岛民,精神状况不太稳定,常年靠政府救济金生活,警方通报,他的攻击不包含任何与种族、国别或者其他蓄意的动机,只是源于丧失正常行为逻辑而引发的伤害行为。
节目组将这一则通报发布出去不到半小时,社交媒体上立刻形成一面倒的反馈,网友斥责节目组没有做好艺人保全工作,对此,台里宣传中心和艺统卢红都向周雾工作室发出请求,希望他们也出面澄清此事。然而到通报发出四十八小时,周雾工作室没有在任何场合接过节目组的回应,自然也没有帮忙澄清事故。
周雾在打工时遇袭的事故给整个节目组都带来影响,首要便是艺人安全问题,制片组为每位艺人出行都聘请了安保,香烟CP因为是一同出行,共用两位安保,然而,真正在香烟CP驻唱的酒吧,安保的作用几乎是形同虚设。
周雾事故的余波还不仅限于此,薛一颜和椎香驻唱的酒吧原本很少出现中国人,自从周雾粉丝将周雾的行程发布在社交媒体上,香烟CP的粉丝也很快循迹而来。
这一天傍晚,酒吧还没开业,门口就站了一排自带各种摄影设备的粉丝。胡鸾提前到了现场,完全被这阵仗吓坏了,不只是她,酒吧老板也是一脸震惊。当然,酒吧需要营业和客流,老板自然不会赶走客人,反倒是胡鸾,看着人群,实在有些束手无策。和还在民宿等嘉宾一起出门的张天放沟通之后,胡鸾拉了制片和灯光老师,打算去疏散人群,以保证现场拍摄效果。
然而疏散过程非常艰难,没有一位粉丝愿意走。相较于胡鸾礼貌请求离开的语句,她们的回复都很粗暴,但偏偏还很讲理:
等一下午了,你有什么资格要我们走?
我们来看香烟,又不是看你们节目,关你们屁事。
我去酒吧是消费,老板都不管,你们管得着吗?
凭什么外国人可以进我们不能进?你们就是这么对同胞的吗?
胡鸾百口莫辩。
初步劝退无果,胡鸾很快选了另一条解决方式。
艺人这边马上要到了,我们不拦你们进去,但可不可以拜托,不要拍照和录视频?
凭什么啊?队伍中有人大声道,你们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她一说话,其他粉丝立刻响应,众口一词。
胡鸾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还是态度很好地说:里面很暗,你们拍照用闪光灯会影响艺人工作,而且,录视频会泄露节目内容
我们不会用闪光灯,也没说视频会外传,你们至于把我们像贼一样防着吗?粉丝队伍中的意见领袖气势汹汹地道。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时候,胡鸾感觉右侧一道阴影袭来,随后,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胡鸾偏过头,只见张天放走上前:拍照可以,录视频也可以,你们要是不外传,现场不影响拍摄,怎么都可以。不过,我们的摄像机会全程录制,你们在酒吧里做的事也会记录进去,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们为难,毕竟录进节目里,播出去,你们的行为,都得偶像买单。我想,你们也不会希望因为你们,椎香或者颜颜被其他人辱骂吧?
张天放的话很有用,起先还战斗力爆表的粉丝队伍顷刻间安静下来,一番交相传递的面面相觑后,依旧是那位意见领袖代表发言:行,我们待会儿可以保持安静,不给你们添麻烦,你们也别一副把我们当无知脑残粉的样子。
张天放微笑摇头,表示不会,回头朝胡鸾递了个搞定的眼色。胡鸾勉强回了他一个微笑,心道,什么时候她才能独当一面啊!
事实证明,张天放的话很有用,当晚录制到凌晨,香烟CP的粉丝全程安静听歌,除了偶尔有不合时宜的应援声之外,没有再出过其他岔子。录制结束,胡鸾紧绷了几个小时的注意力终于放松。
放监视器的小黑屋是在艺人休息室旁另辟的,旁边就是通往酒吧外的后门,趁摄像老师准备做备采的间隙,张天放起身打开后门,让凌晨的岛风吹进来,倚着门点了根烟。
这反应,是被掏空了?
他的声音自胡鸾侧后方传来,胡鸾坐在厂商的物料箱子上,拄着下巴扭头去看他,见他眯着眼瞧自己,手伸向外抖烟灰。
有点。胡鸾老实地道,放哥,你做节目几年了?
有七八年了,二〇一〇年年底入的行。
可你不是比睿白姐小吗?
谁说我比她小?张天放探出头吸了口烟,哦,她是我上级就比我大啊?你这小姑娘,思维方式怎么这么简单呢?
胡鸾耸了耸肩:您说得是。
傅睿白定性好,做节目七年,只待了两个项目啊不,现在是第三个,我和她不一样,我喜欢新鲜,不喜欢老待一个地方,也不喜欢管事。
那你待过几个项目?
猜猜。
七个?一年一个?
张天放笑着摇头:十三个。
胡鸾睁大眼睛,满脸惊讶,她很快用心算解出,他平均一年两个项目:怪不得你那么轻松就搞定那群粉丝,专家!
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工作久了,这些你很快就能学会,做节目,无非搞清几道关系。咱们是制作团队,一道是和甲方、广告商的关系,另外就是和嘉宾、艺人的关系,做头部项目,跟流量艺人,好处大,麻烦也多,你每天多看点娱乐资讯,了解粉丝的心理,再摸清楚下艺人脾性,问题差不多就能找到解决套路,万变也不离其宗。
胡鸾点头表示受教。张天放烟抽完,酒吧内场摄像和灯光刚好也就位,他走上前落座时,伸手拍了拍胡鸾的头顶,带出一缕淡淡的烟味。
哎?稀奇了!今天摸你头,你怎么没鬼吼鬼叫的?张天放语带促狭地问。
胡鸾向下撇了撇嘴:算付你学费吧。
这就给学费了?那我再给你多掏点货,你不得以身相许了?
别瞎扯了,放哥。
胡鸾话音一落,张天放戴监听耳机的手倏地停下,眼神斗转间变得认真。
话说我这个人,特别吝啬,入行七八年没带过新人,你是第一个,教你也不为别的,至于为什么,你总不会不懂吧?
胡鸾特地不看他,视线牢牢钉在监视器上,语气疏离:摄像老师等您说开始呢,放哥。
今日份的备采很快结束,张天放照常跟艺人走,胡鸾留下整理物料。平常,都是她和一位姓徐的制片大哥一起,今天,徐大哥没来。张天放前脚刚走,小黑屋旁的后门外突然蹿进来一个人,胡鸾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消化看到来人的惊讶,就被他一手拉出后门。
外面月明星稀,海风和畅。他拉着胡鸾的手腕向西走了五六步,随即放开她,一脸严肃地说:他跟你表白,你不懂?
谁?
张天放。
胡鸾花了一段时间理解他口中名字里隐含的上下文。
你偷听我们说话了?她正色反问道。
你们开着门,我犯得着偷听吗?
那你为啥不进来?
进去我还听得到你俩互诉衷肠吗?酒吧后街霓虹灯闪耀,照得颐立果整张脸都透着气急败坏,反而把胡鸾看乐了。
她一乐,颐立果不乐意了,抬手就往胡鸾头上一拍,动作大,吓得胡鸾闭上眼,差点以为他要打人,没想到他收着力道,落在她头顶的手掌只是轻轻擦过。
学费?挺能想啊你,被人吃豆腐还给人数钱。
他越说越过,胡鸾慢慢收起开玩笑的神色,道:你这是干吗?好像我做了什么道德败坏的事,张天放是我领导,一向对我很照顾,你别乱说话。
所以呢,他问你的,什么为什么对你好,带的第一个人什么的,问你懂不懂,你懂吗?回答我。
为什么要回答你?你和赵落樱打情骂俏,为什么?我让你回答我了吗?
颐立果被她激得哑口,专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胡鸾也不示弱,大喇喇瞪回去。僵持了半晌,颐立果忽然转身向后走了几步,胡鸾为了彰显自己的霸气,眼神跟着他动,步子也随之移动。
两人换了个位置对峙,胡鸾背靠墙,颐立果面向她。
突然,颐立果缓缓伸起右手,甩了甩,胡鸾以为他又想动手,皱起眉头道:你想干吗?
颐立果没说话,一掌压在胡鸾身后的墙上,胡鸾下意识地后退,就这样,被他牢牢锁在手臂与墙之间。
信不信我收拾你?颐立果凑近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说。
他突然说狠话,倒激起胡鸾的反抗欲,她先是伸手想推他,颐立果眼疾手快,两手一起,提前抓住了她的手,胡鸾转而伸腿,也被颐立果识破,两人活动空间狭窄,都靠身体本能在搏斗,颐立果大概起先没打算和她来真的,几次来回过后,胡鸾整个人彻底被他锁死了。
眼见颐立果把她两只手绕后压在墙上,她终于认命地摇头:力量悬殊,打不过,放我一马。
颐立果也摇了摇头,嘴角还挂着一抹得胜的笑意:没那么容易。
你还真想收拾我?
对这个问题,颐立果未置可否,胡鸾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身后忙碌,越发不明所以,道:喂,颐立果!你到底想干吗?
约莫十几秒时间过去,胡鸾明白过来他在忙碌什么,她的手还是被他抓着,很紧,几乎动不了,可与此同时,他竟然还空出一只手来,他甚至用那只刚腾出来的手炫耀似的在胡鸾眼前晃了晃,不,不只是晃了晃,他用那只手捏住了胡鸾的下颌。
你再不放开我,我要生气了。胡鸾试图威胁他。
我轻一点。颐立果道。
我错了。
错在哪里?颐立果突然逼近她,大约是为了和胡鸾的视线齐平,他微微倾了身,哥教你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和男人硬拼力气,生理构造加生物进化决定了,你拼不过。
回国我立马练搏击。
搏击也没用,你记住,真正危险的时候,脑子清醒比什么都重要。
你打算跟我讨论女性
胡鸾一腔话没能说完,因为颐立果捏住了她的咬肌,使她的嘴被迫张成O形。
对不起。盯了胡鸾半晌,颐立果忽然道了个歉,而后,他的脑袋也耷拉下去,捏她咬肌的手自然而然松开,伴随着一声漫长的叹息,有些事情我本来想等回国再说的。
胡鸾飞快活动了一遍口腔肌肉,急道:那就回国说!
等不到回国了。
等得到。
那我可能会先气死。颐立果半躬着身子,头在胡鸾肩膀右侧,没有和她对视:我每天提心吊胆,总怕你被人抢走。
啥?
郑迪、张天放、老徐那么多人,吃醋很累的。他语调缓慢地说。
其实刚刚他说有些话回国说的时候,胡鸾就想到可能会是表白,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说吃醋很累?而且,还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明明她才是那个正被他欺负的人啊!
周遭光线时暗示亮,并不集中,胡鸾因而不用担心脸红提前泄露心迹。她努力让自己冷静,所以没有接话。隔了半晌,颐立果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你不给点反应吗?
你看着我说话行不行?
不行,我很紧张。
那你放开我。
不放。
我手被你压得很痛。
这句话很有效,颐立果立刻站直身体,压她手的力道瞬时松了,胡鸾也没想挣开,便继续由他压着。只是这会儿,颐立果好歹是和她对视了。胡鸾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几分钟前,他们的对视是较劲,此刻,分明有了别的含义。
就跟你说不能看你。颐立果匆忙移开视线,重新回到胡鸾右肩肩侧,我长这么大,都是别人先跟我表白。
胡鸾闻言偷偷笑了:你说你本来打算回国说,咋想的?
耽误工作吧,你看你,多么上进的一位小年轻,我在这时候把你拖进儿女私情的泥潭里,多不合适啊。
不合适你不是也说了?
所以说,冲动是魔鬼啊。
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放开我?一直被他压着,感觉气势低了许多,胡鸾不由动了动双手,想试探下他的防范意识,结果证明,他防范得很好。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有必要说假话吗?胡鸾大惊道。
当然,说真话怕你生气。
我不生气。
真的?
哎!你快说!胡鸾不耐地说。
好不容易抓着你,想做点坏事,舍不得放开。颐立果语气真诚道。
他的话引得胡鸾作了一些联想,导致她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她认为这个身体反应比颐立果的话更羞耻,由衷希望他没有察觉。
你吞口水了?响在右肩的声音打破了她的美好愿景。
我没有。胡鸾立刻否认。
颐立果抬起头,整张脸重回胡鸾的视线范围,此时他脸上的笑意和以往胡鸾见到的都不同,掺杂着一丝分外鲜明的且笃定的男性魅力。在那个当下,胡鸾觉得,他只要开口说任何一句话都会破坏那道魅力,并且破坏当时的意境,并且打破她所有的期待。
巧的是,颐立果似乎也这么认为。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头一低,吻住了她。
日玻岛凌晨的夜色美妙,颐立果开窗透着风,胡鸾坐在副驾驶,认真而又含蓄地回味酒吧后门墙上那个绵长的吻。
最初,她其实和颐立果想的一样,即使和他已经只剩一道窗户纸,她还是想着,要等节目录完再捅破。可是,人生总有意外,计划之外的意外,有时候真的很动人。
张天放,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好的,胡鸾的回味到此结束!她定了定神,道:我记得这件事我们之前就讨论过,他是我导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
还要怎么出格?你能不能让他不要老拍你头?
好,我下次严正抗议一下。
他如果跟你表白
我就拒绝。胡鸾打断他,但在他没表白之前,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影响工作,他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颐立果从后视镜里看她,你怎么不问我?
问什么?
什么时候注意到你之类的,那种每个女生都要问的问题。
好,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
你这语气,听起来不是真的想知道。
胡鸾无奈地摊了摊手,她其实还没从和他接吻的余韵中缓过来,根本没多余的精力想那么多。
毕竟,他的吻,真的很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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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篇 生活在岛上
(1)
郑迪、陆大鲸和周雾的天打工生活录制都很顺利。三人上下班的时间不同,周雾和陆大鲸都是朝九晚五,郑迪朝十晚六。昨晚香烟CP按日薪结了工资,白天一起去超市采购了新食材,周雾和陆大鲸回民宿的时候,两个晚上七点要上班的人正在准备晚餐。傅睿白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刷到了一条热门消息。
消息来自社交网络,内容简单,是一张郑迪在日玻岛珠宝店工作的朋友圈路透图。该条朋友圈发布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当地时间傍晚五点半,北京时间中午十一点多,转发量已经破万,很多网友在图下留言问是不是周雾的荒岛节目。
这让傅睿白顿感焦虑,一边把图转给台里宣传善后,一边在工作群里问发朋友圈的是谁。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显然不会发这种图,白天录制时,也没听说郑迪那边有国内游客围观,傅睿白正疑心是跟组的商务人员,就见肖然给她发来私聊。
——对不起,睿白姐。这应该是中午来看郑老师录制的赞助商拍的,我现在立刻联系她删除。
看完消息,傅睿白低声骂了句脏话。这趟录制特地选在日玻岛这种签证申请耗时长的地方,前期物料宣传还刻意把网友往国内相思岛和东南亚几个热门岛屿引导,就是为了避开各路嘉宾的粉丝。这趟录制要持续一个月,嘉宾一旦被围观,节目要的效果出不来。现在好了,千防万防,防了周雾的粉丝,却没想到郑迪那边还能出事,尤其是那条线有四个导演跟着。
想到这些,傅睿白一阵肝火郁结,上岛后,连续几天睡眠加饮食不规律,导致她的例假推迟了两天,整个人时刻处在情绪爆发的边缘。
她没有压抑这股情绪,傍晚时分,几乎就在负责郑迪线的导演回来的当下,她立刻让龙龙把几个人喊到嘉宾用的备采间。
关上门,傅睿白用尽后两分钟耐心听完肖然的辩解,冲四人发了一通大火,怒斥道:“你们要是做不来,马上收拾行李滚回国。”
傅睿白话说得重,四个女导演,一个哭了,一个摔门走了,还有一个一直低着头,倒是肖然,反应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傅睿白离开备采间之前对屋里的三人说:“我让你们四个跟一条线,其他嘉宾,哪怕周雾都只有一个跟拍导演,你们应该明白是为什么。我本来是想给足你们时间证明自己的能力,没想到才第二天,你们就能给我捅出这种极不专业的篓子,对别人,我可以事不过三,你们,下一次就是后一次。”
傅睿白刚从备采间出来,蹲在墙角的龙龙瞬间蹿出来:“睿白姐,放饭了,今晚有你爱吃的土匪猪肝。”
大约是刚刚泄了一腔火,傅睿白直感觉小腹一阵刺痛,感觉例假正在路上。导播间不远,她贴着墙边往前走,渐渐闻到浓郁的菜香,临到门口,里面忽然传出一声整齐的尖叫。傅睿白心中疑惑,推开门,里面排排坐了五个女生,都是一手端饭,一手拿筷子,眼巴巴地望着监视器,傅睿白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立即了然她们在痴迷什么。
开放式厨房的三个拍摄机位里,陆大鲸和周雾正在准备食材,女生们之所以尖叫,是因为陆大鲸刚刚给周雾套上围裙,几台FS7拍摄到的画面,由于没有调色,看起来都灰灰的,可是两人身上独属于年轻人的那份青春感实在鲜嫩得像要溢出屏幕。
“姐,你的饭。”龙龙递来一盒饭,打断了傅睿白被画面“吸走”的神思,同时也引得导播间几个女孩子往她的方向看来。
“睿白姐要坐吗?”任真眼力快,率先起身给她让座,室内已无其他多余的椅子。
“任真姐别动了,我去外面再找把椅子,”龙龙冲任真眨了眨眼,“你们接着看偶像剧吧。”
傅睿白于是重新把目光移回监视器,道:“椎香和薛一颜呢?”
“出去上班了。”赵落樱答道。
“这么快?刚刚不是还在做饭吗?”
“你走蛮久了诶姐。”豆子一边说还一边盯着监视画面,说话间不自觉地带了口音。
经她提醒,傅睿白抬眸扫了眼屏幕下方时间,已经六点四十五,原来她训了她们那么久,怪不得有人哭有人走,那会儿她整个人急怒攻心,根本记不全自己说了什么重话。想到这里,傅睿白感觉脑袋发晕,幸而这时龙龙搬来椅子,她不动声色地坐下,眼看周围的姑娘仍然沉浸在周雾和陆大鲸的美好画面里,也试着静下心来观赏他们的互动。
后来一整段做饭的录制过程,导播间五位女导演实时点评,还都意见不一,傅睿白全程听着,饭都没顾上吃几口。
五人中,豆子代表一派观点:“他们就是‘兄弟’情,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两人做顿饭这几十分钟,连个眼神接触都没有,哪来的暧昧。”
赵落樱持另一种观点:“周雾有没有暧昧我不知道,大鲸是我跟的嘉宾,她和周雾在一起的氛围可跟郑老师在一起不一样,你见过孔雀开屏没?雄孔雀为了求偶,用开屏吸引雌孔雀,大鲸姑娘就是这意思。”
任真比较客观:“两个长得好看的人,只要同框,自然而然就是偶像剧画风吧?我感觉咱们节目播出去,得有很多投资方想找他们拍言情剧了。”
豆子还是坚持:“我们周雾不喜欢大鲸姑娘这款,你们别瞎说。”
赵落樱不服:“周雾喜欢哪款跟你说了?”
豆子:“总之不是这一款,再说了,他们是同班同学,要在一起早一起了,何必等在咱们节目。”
这时,任真旁边一个没怎么发表过意见的女生说:“我也感觉大鲸和周雾在一起的时候怪怪的,特兴奋,特活泼,不过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她是演的。”
赵落樱听完炸了:“演的?为什么是演的?”
“估计以为这样,能弄点绯闻?”
“嘁,大鲸才不是这种人,你别阴谋论。”赵落樱说着说着,转头看向门口傅睿白:“睿白姐,你来评评理。”
对年轻观众喜好的把握,傅睿白一直很相信团队的这群姑娘,所以大部分的讨论,她都不太输出自己的意见。比如此刻,面对赵落樱的询问眼神,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放下饭盒起身道:“之前和周雾本人过方案的时候,我答应过他不在节目里炒CP,但至于观众怎么想,我们控制不了,这会儿你们可以吵你们的,后期故事线给我做好看了就行。”
话毕,傅睿白迈步走出导播间,她头昏得厉害,急需呼吸新鲜空气。
室外月明星稀,海风暖热。傅睿白走出民宿,左右见节目组工作人员三两扎堆,有的在吃饭,有的在抽烟,看到她,都停下动作点头打招呼,傅睿白怕影响别人,拿出手机,低头看起微信来。好巧不巧,一打开朋友圈,条更新来自陈述,他发了一张星空图,定位是一串英文,因为知道他要去智利,傅睿白特地了解过当地的旅游景点,她认出那个地方是阿塔卡玛沙漠。
他太少发朋友圈,所以她顺手给他点了个赞。
点完收回手机,傅睿白也不自觉地抬起头看星空,日玻岛比智利慢六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他那边是凌晨五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沙漠,他那里的星空比日玻岛壮观太多——
手机突然振动,声音也一并响起,是一通微信视频聊天。傅睿白以为是节目组工作人员,不疑有他地举起手机,却见屏幕上亮起的是一个熟悉的头像,来自她此刻正想念的人。
就在接起聊天前的毫秒时间内,傅睿白下腹一阵汹涌,连带着太阳穴都神经性刺痛,可她来不及处理这些意外状况,唯恐迟一秒他会挂断,慌忙按了接通。
“看到我发的图了?”这是接通后他的句话。
傅睿白担心离民宿太远手机没信号,于是掉头往回走,边走边看他的视频画面:“看到了。你还在沙漠?”
“没,沙漠没网,我回酒店发的。”陈述那端画面极不稳定,完全看不清内容。
“怎么样?震撼吗?”他问。
图她没细看,所以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目光紧紧地粘在手机屏幕上。
“你那边现在不到八点,应该还在录吧?”
“对。”傅睿白不想和他聊工作,连忙转移话题,“你信号是不是有问题?画面一直晃。”
“我在走动,给你找个地方。”
“找地方干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到这时,傅睿白终于听到他那边传来踢踏的脚步声,而她也快走回到民宿。顾虑着不想被人听到她和他的对话,她在外面找了处偏僻的转角,倚着墙,滑坐在了地上。
“到了到了。”手机里陈述的声音再度响起,与此同时,手机画面也终于稳定清晰起来,他切换了摄像头,模糊不清的画质下,傅睿白仍然看出他在给她看天空。
“天快亮了,所以没那么壮观,不过还是能看出来的,这里的星空是彩色的,你见过天文学家们通过无数张快照组接起来的星云图吗?基本就长这样了。阿塔卡玛有地球上干净的星空,星星不止有白色的,还有红色、蓝色。”
他说的几种颜色,经过了手机转码,根本看不清,可听他语气兴奋地说话,衬着周遭静谧的夜色,傅睿白难以自抑地感到鼻子发酸,眼睛发涩,所以也切换了摄像头,不想让他看到。
“在沙漠里看更带感,简直能刷新你的宇宙观,以前听各种物理学家、天文学家讲的什么,我们眼前看到的星星,其实离我们多远多远,动不动几亿光年,你根本没概念,来这里,用高倍望远镜看,你真的会被教育,”他激动地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哎,可惜沙漠里没有天文望远镜,智利的天文台都在山脉上,不然还能看到更多,想着我们在这么庞大密集的宇宙体系里只是渺小尘埃,很绝望。”
“绝望?不应该是放下吗?”
手机里看不见陈述的表情,只听得到他的声音,他在听完傅睿白的提问后,短暂地低声笑了。隔了片刻,彼端天色看着隐约要亮起来,陈述说:“与其说是放下,不如说是开阔吧。”
傅睿白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这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来自豆子——睿白姐你在哪儿?周雾要开始采访了。
傅睿白飞快地把消息划上去,接过陈述的话:“哪种开阔?”
“心境、视野上……我不重要,说回你,录制……”
“录制也不重要。”傅睿白打断他,“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给我看阿塔卡玛的星空?不怕我多想吗?”她保持冷静的语气问,既然之前已经和他开诚布公坦白过自己的心思,她就不再打算事事矜持。
“多想什么?”他把问题丢回给她。
“多想我们的可能,想你对我是不是不一样,否则你不该这么晚对我做这么暧昧的事。”
陈述那边一时没了声响,要不是屏幕上显示通话正常,傅睿白会以为他断了线,而就在傅睿白反复检查手机信号的时候,他的声音传来:“不知道为什么,在沙漠看到浩瀚星河,我个,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我想,要是这场盛景是我们俩一起看的,该多好,我说不清这种感受是什么,只是见过宇宙的宏大之后,我实在觉得人类的烦恼太不值一提了,我不想压抑自己,所以,你可以多想,好像我也多想了,我确实在做暧昧的事。”
傅睿白的身体自发地给了她一个反应,她流泪了。他出国时打的那通电话没让她哭,这会儿他断断续续的语句却让她莫名地哭了。
傅睿白有些无措,有些慌乱,心里像被塞进一捆捆浸过水的棉花,扎实又柔软的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道:“陈述,你把摄像头转过来,我想看看你。”
他很配合地按她的话照做了。
傅睿白看到了他——严格意义上说没有——因为画质太差,可他笑着,眼角眉梢流动着宽厚而温柔的笑意,一如七年前她次见他,次在他面前犯错时的笑意。
“你是不是喝酒了?”她还是没转自己的样子给他。
“嗯,刚回酒店的时候喝了点,没办法,太激动了,根本没法睡。”
“你要睡了,醒来还会记得自己说的话吗?”
“哪部分?”
“你说你不想压抑自己,你说你也多想了——”
“白白,”他笑着打断她,“我只是喝了点酒,没醉。”
傅睿白还想说点什么,手机不断弹出豆子的消息提醒,豆子在疯狂地给她发语音和视频聊天。尽管傅睿白舍不得,可毕竟工作重要,没办法让嘉宾等她,于是她按了按酸胀的大腿,一边扶着墙艰难地从地上起身,一边对陈述说:“喝了酒早点休息,我得去忙一会儿,如果你方便,回头可以记得找我吗?”
视频画面里的陈述点了点头:“去忙吧。”
他先按了结束通话。
他的笑容真正消失的那一刻,傅睿白感觉自己心空了。
傅睿白迈步往民宿走,经过拐角时心里还想着陈述,一时没防备,被拐角另一侧蹲坐在墙边扔石头的人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问。
周雾扔出后一块石头,拍了拍手,往前一步站了起来。
民宿外没有大灯,只有里面透出来的微光,而他站的方向背光,神情看不明晰,但他高高的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傅睿白面前,竟无形中给了她巨大的压力,明明受惊的是她,这情形反倒像她做了错事。
“我在等你。”周雾淡淡地说。
“等多久了?”
傅睿白一脸提防地问,她面朝光,神情落在周雾眼里,清楚而分明。
“不重要。”
“为什么不叫我?”
“问他们你在哪儿,”周雾下巴往后一指,是几个工作人员扎堆的位置,“他们喊了你,声音挺大,你没回,我怕你出——”
“那你看见我了为什么不直接叫我,你不知道偷听别人打电话很不礼貌吗?”
傅睿白拔高的语调在她自己意料之外,显然也在周雾意料之外。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和表情一样晦暗,完全看不真切。忽然,他低下头,“你刚刚打电话,看上去不希望被打断,至于偷听,对不起,我习惯了被人这样对待,没想过会冒犯你。”
他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比她还委屈,想到节目录制期间,这个小男孩每天要被好几台摄像机二十四小时跟踪拍摄,而且他成长过程也一直是在大众的监视下,傅睿白一下子就心软了。
“我不是责怪你,只是,那是我的隐私,我可能有点反应过激了,其实,你如果觉得不方便打断我,可以等一会儿再来的,采访的事,豆子在提醒我,我不会忘记。”傅睿白温声道,随即抬步回民宿。
周雾在她身侧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抱歉,傅导。”他突然停下步子,“我想坦白,我是故意的,故意听你打电话。”
傅睿白受惊,驻足看向他。临近民宿大门,光线遽亮,男孩眼里的情绪和脸上的神情终于清晰,傅睿白却还是看不透他。
他面色沉静地凝视她:“我想听,很想听,走不动,所以留下来了。”
蓦地,一阵海风吹过来,提醒傅睿白他们此时站的位置并不安全,七八步远的地方就有几个吸烟的摄像聚在一起,似乎在看他们的方向。傅睿白不想在这里和他展开讨论,也不想强行打断他的情绪——她需要他的真实,以便代入待会儿的采访里。
在那个当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傅睿白动了动右手,抬到一定高度,就在周雾面前——她终于察觉自己的动作不对劲,连忙收回,尴尬地笑了笑:“对别人的私事好奇心太强,不是一件太好的事。”
周雾垂眸看她的右肩,继而落向她的右手,挺长一段时间过去,他没说话,就在傅睿白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他仅仅是笑了笑,意味不明,却足以迷倒众生。
“好,我知道了。”他收起笑容道。
“所以接下来,我们去录备采?”傅睿白小心地问。随后,她迈步走进民宿。
周雾没有回话,一路低头走在她旁边。
民宿里灯光老师正在试光,骤亮的环境令傅睿白忍不住偏头看了周雾一眼,像是预先知道她有这个举动似的,周雾也朝她递来目光,偌大的影视光照射下,他的眼睛里泛着流动的光,看得傅睿白心头一紧,连忙移开视线。
为什么孩子眼里会有那么厚重的委屈?
正式采访照例由豆子负责,傅睿白随同,只是采访一开始,傅睿白就走神了。采访者和被采访者的工作态度都很认真,显得一旁的她极其心不在焉。
傅睿白在脑中回溯今晚和陈述的通话,好像通话结束,她的思路才清晰起来,渐渐品味出他在视频聊天里透露的诸多漏洞。她想感谢星辰、感谢宇宙,感谢大自然的神奇力量,让一直在感情上对她滴水不漏的人终于袒露心迹,即使只有一点点蛛丝马迹,她还是有得偿所愿的感觉,她甚至过早地开始谋划,等这档节目录完,她要先休一个长假,去天涯海角寻他,满足他的期待,陪他环球旅行看海阔天空。
“睿白姐,睿白姐。”眼前一只来回晃动的手打断了傅睿白飘远的神思,是豆子在身边喊她,“在想啥啊?魂不守舍的。”
傅睿白支吾着应了一声,目光掠了眼周雾的方向,清了清嗓子,道:“收工了?”
“对,要换大鲸姑娘了,你还要一起吗?”豆子问。
傅睿白摇头,余光见周雾的助理琼琼进来给他摘麦收拾,便压低声音对豆子道:“我大姨妈,先回酒店眯一会儿。”话毕,她起身要走。
“啊,还有件事,”豆子也站起身,“周雾的工作人员想让我们提供两位安保,说是今天白天行程泄露了,粉丝会好像在组织来岛上探班。”
“来岛上探班?”
“对,琼琼说经纪人也打算过来。”豆子眼珠一转,以手掩嘴,凑近傅睿白,“估计知道你是岛上的总导演,周女士准备来找麻烦了。”
“岛上签证准备至少需要一个月,让她们来。”傅睿白无所谓地说。
“那安保的事?”
“先搪塞一下吧,目前没这个必要,不是不想请,是一旦请,势必要一碗水端平,每个都请,数量还得一样,现场人太多太麻烦了。”
“好,我去搞定。”
(2)
酒吧街那边香烟CP的录制还在进行,胡鸾回民宿来替薛一颜拿东西,制片说夜里会下雨,提醒胡鸾顺便带上雨伞。胡鸾收拾完物品,背好背包,沿着墙边往民宿外走,制片的车停在导演组酒店,她得先走去那儿。
就在一处寻常的拐角,周围一群人声量不齐的夜聊中,她清晰地听到一个名字,和名字后携带的一句辱骂性的话,由于太过震惊,她停下了步子,循着声源摸过去。
“……凭什么我们要忍她?我们又不靠她发工资!”离得近,胡鸾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吴穹老师团队的女导演,她记得对方姓杜。
“就是,做了一档成功节目,就以为自己了不起,谁不知道她那些脏事,相思岛的时候,妮妮姐都和我们说过了,她不就靠关系上的位吗?早年还没现在这么老的时候,台里挺多领导看上她,谁知道她是和谁睡了才走上今天的位置。”另一个吴老师团队的人说。
“到底是和谁睡了哦?”提问的是男声,胡鸾听着像摄像。
“谁知道呢,没准睡了几个,几十个!”又一个女生说。
“几十个?!”男人惊呼道,“你们女人,对自己真的狠,男人比不过。”
“别把这锅甩给女人,我们也是女人,我们可不靠睡男人,骂女人上位。你们看她,三十岁,没男人,没孩子,内分泌肯定失调,所以脾气才那么臭,以为全天下都欠她,说句不中听的,我倒希望咱们这个节目扑街——”
“别乱讲了,今天确实是我们做错了,认栽。”打断那句诅咒的人,胡鸾很熟悉,因为她不是别人,正是肖然。
“做错了又怎么样,谁没犯过错?至于得理不饶人吗?哎?我就奇怪了,她嘴那么坏,那群手下怎么受得了她?”
“捧臭脚的舔狗呗,没骨头的东西,她也就只有一群下属。你们说说看,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一个同性的好朋友都没有,全是关系不正常的男性朋友,为什么?人品有问题,的。”
女生话音刚落,随即传来一串男人压低的笑声。胡鸾在旁边听到气到浑身发抖,紧握了几次拳之后,她毅然跨步走过墙角,打算去找他们吵架,不是和某一个人,是和他们一群人,没想到被搭在她肩上的一只手拽了回来。
回过头,胡鸾受惊的尖叫变成一声克制的低吟:“睿、睿白姐?”
傅睿白朝她勾了勾手指,眼神往旁边一指,示意她走大路。
胡鸾心思还在那群嚼舌根的人身上,又担心傅睿白知道,终只能照她的意思做。
大路空旷,酒店近在眼前,身边傅睿白环抱双臂,看起来似乎很冷。
“身体不舒服吗,睿白姐?”胡鸾问。
“没事,例假而已。”她偏头看向胡鸾,“你刚刚是想去干吗?为我出气还是提醒他们别乱说话?”
胡鸾面上一惊:“你听到了?”
傅睿白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听到了,很清楚。”
“他们……”胡鸾脱口而出了两个字,后面的话其实还没斟酌好,于是停顿下来,思量着要怎么安慰她。
“六点多的时候,我骂了她们将近半个小时,我这个人,语速快,骂人也喜欢拿对方七寸,她们忙了一天,回民宿也都累得不行,被我那么骂,确实心里会不好受,她们在我背后说坏话也是应该的,负面情绪这种东西,人人都得发泄。”
“可她们……人身攻击实在太低劣了。”
她比傅睿白本人还着急上火,令傅睿白不由得感到好笑:“为什么你会觉得她们说的是人身攻击,而不是真实情况呢?”
胡鸾大惑不解:“是真实情况?”
傅睿白笑出声来:“还是有几件真实的,比如他们说我快三十岁,没孩子,没男人,内分泌失调,没女闺蜜……都挺对。”
傅睿白的神情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在意背后的那些坏话,可她复述这些标签的时候,嘴角却挂着一抹自嘲的笑意。胡鸾不懂,只是很心疼。
“我会认为她们是人身攻击,是因为我有自己的判断和观察,我认为,你的能力足以配得上现在的成就。”说完这些,胡鸾还嫌不够似的,紧接着补充道,“你是我的……可以用饭圈的词来说,你就是我的爱豆。”
傅睿白又笑了,目光闪动地看向胡鸾。
“是因为你在英国留学吗?这种直抒胸臆,不适合东方人表达语境的话,你说出来好像完全没有违和感。”
胡鸾驻足,神情恳切地说:“我就不希望你因为他们的恶意难过。”
这话说得窝心,傅睿白今晚第二次被迫逃避视线,虽然源于不同的人,他们却有个共同点,都年轻又真诚。过了一会儿,海风送走她感官上的酸涩,她渐渐平静下来,继续慢步前行,想起来问:“这个点你不应该是在酒吧街吗?”
导演组酒店已在近前,胡鸾一眼看到制片组的车,傅睿白提问后,她立刻想起自己还有工作在身,赶忙道:“我回民宿帮颜颜取点东西。”
“有工作还不计后果地要跑去为别人出头,”傅睿白拍了拍小姑娘的肩,“我没看错人。快去吧,别让张天放逮着机会说你。”话毕,她率先一步,往酒店大堂走去。
胡鸾也往制片老师停车的方向走,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又疾步跑回傅睿白面前,拦住她问:“睿白姐,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什么问题?”傅睿白耐心地道。
胡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开机这几天,我表现一直不好,感觉你有特地疏远我,是不是,我工作上让你失望了?”
傅睿白低声轻笑:“来,你抬起头。”
胡鸾闻言抬头,眼前的睿白姐面带笑容,神情柔和,海风吹拂着,胡鸾感觉她像自己在博物馆里看的穹顶圣母像。
“我确实刻意和你保持了距离,不过主要是考虑到你和肖然她们的关系,我怕你回国还是想跟吴穹,不想你为难。至于你说我对你工作是不是失望,”海风同样吹散了胡鸾的头发,傅睿白一一替她拨回耳后,“姑娘,你这才工作多久,真要到让我失望的程度,起码得是豆子那个资历才够啊。”
这回,轮到胡鸾眼睛发酸,因为没想到自己被在意的人这样默默善待着。
“这下放心了?”傅睿白微笑着问。
胡鸾猛点头。
“你真的得走了,制片老师等久了也是会发飙的。”话毕,傅睿白伸手暗暗使力,压着她的肩膀往前轻轻推了一把,“去吧。”
“谢谢睿白姐。”转身离开前,胡鸾道。
傅睿白挥挥手,站在原地目送她上车,许多年未曾“造访”的眼泪今天第二次降临,她强自抬眸往天上看,想把眼泪翻回去,顶上的星空在她眼里模糊地涌动着,她在心底感叹:原来他当年对自己的心态,是这样柔软的啊。
(3)
节目组为五位嘉宾的个双休日安排了诸多活动,地点都不在主岛,而是在周围群岛。为了确认拍摄场地,导演和摄像一大早就分批赶去了诸岛,胡鸾和其他几个小导演被豆子姐带着在民宿留守,届时和嘉宾一起出发。
上午十点多,岛上天气突变,大片乌云遮蔽了天空,工作人员临时从当地气象局获知,未来三个小时内有暴雨。由此,嘉宾的行程耽搁下来,同时,那些提前去群岛做准备的工作人员暂时也回不来。
大暴雨“矜持”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落到地面。
导播间里,豆子姐神色困倦,一脸随时可能睡着的状态,其实胡鸾也很困,昨晚跟嘉宾录制,凌晨三点才回酒店睡觉,今早八点又赶来民宿盯现场。屋外轰隆雷声此起彼伏,豆子姐似乎再也撑不下去,耷拉着眼皮悄声叮嘱胡鸾:“我先眯一会儿,周雾出来你叫醒我。”
胡鸾点点头,视线转向监视画面,她负责监听的嘉宾是薛一颜。和胡鸾一样,薛一颜昨晚也工作到凌晨,却是嘉宾中第二早起的人。薛一颜吃完早餐时,客厅里只有郑老师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她陪郑老师聊了一会儿天气和出行,随后背着吉他到阳台,在长椅上坐下来。
阳台监视镜头显示,薛一颜在练吉他,胡鸾耳机里传来的琴声混着雨声,显得很轻。她原本听得惬意,猛地被导播间里两道放肆的笑声打断,循声望去,见郑老师的两位跟拍导演正低头凑在一起打游戏,她们其中一位姓杜,是那天夜里带头辱骂傅睿白的女生,另一位也是当晚的参与人,她们都隶属于吴穹团队。胡鸾看了眼在趴着桌子睡觉的豆子姐,又看了看大笑的两人,在她们第三次大声说话时,胡鸾忍不住拉动椅子凑近她们,压低声音道:“你们小点声。”
打游戏的两人明显听到了胡鸾的提醒,可她们看起来并不想理会,连个简单的眼神都没有回应,胡鸾僵在当场深觉尴尬,只好默默退回原地,心里那道转过千遍的念头更加坚定:回国后,她要选傅睿白。
岛上暴雨如注,时钟指向十一点时,阳台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胡鸾见到他,立刻一激灵,连忙伸手拍醒桌上豆子姐。
阳台仅有的监视画面中,周雾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豆子姐从迷蒙的睡意中惊醒,一看监视器,整个人登时活了起来。胡鸾见她眼疾手快地在桌上一堆杂物中准确摸出对讲机,急道:“音频老师音频老师,嘉宾在阳台,你去看下,麦是不是出了问题,还是外面雨太大,我这边听不清他们讲话,等一下,你不要走出去,会穿帮,——诶?声音好像正常了,是你那边的问题,不是嘉宾麦的问题,你现在不要过去了,就在背后待着吧。”
事实上,胡鸾之前也发现薛一颜那边的声音有点小,可豆子姐条件反射的反应让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解决问题的主观能动性。为此,胡鸾在心中自责了一番。
“五号机的摄像老师,你要不直接去外面吧?我要周雾和薛一颜的全景,好能带上雨景,哎,你不要走阳台啊,正门绕一下,不要破坏嘉宾聊天的氛围跟情绪,淋雨?你等等——”豆子姐转过头往杜清的方向看,“喂,你们俩,不要都在这儿,去个人,帮摄像老师拿下雨罩。”
豆子一句安排下去,杜清和她身边的女生立刻交换了一道眼神。
“我们是导演,不是助理。”杜清懒洋洋地说,不打算接这个任务。
豆子姐闻言脸色一变:“现场要是有别人我会喊你吗?”
“你不会喊胡鸾——”
“我喊的就是你,不要说别人,再问你一遍,摄像需要换拍摄位置,走不开拿雨衣雨罩,你们两个人听一条线,能不能去个人帮拿下?”
“我们是吴老师——”
“好,可以。”豆子姐不动声色打断她的话,转而拿起对讲,“摄像老师你听到了吧?我们这边有两位公主,吴老师团队来的,有空打游戏没空管你们,你或者路过找个制片帮下忙,晚上总导演回来,我找她反应下情况,您一定要给我当个人证。”
豆子姐话音刚落,杜清旁边的姑娘瞬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她拉椅子的声音很刺耳,导播间的导演们都听得清楚,除了杜清,其余几人都是一脸的不认同。对于这番火药味极浓的往来对话,坐在豆子姐旁边的胡鸾听得心惊胆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份不同,豆子姐和睿白姐对吴老师团队的几个人态度很不相同,从终效果上看,豆子姐的招比睿白姐有效多了。胡鸾心中受教,悄悄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发现问题之后,需要及时解决。
怕不够警示似的,她把句尾句号划掉,改成了三道粗壮的感叹号。
“嘘嘘嘘,你们不要一起说话,我这边有情况了。”豆子突然对着对讲机里的技术工作人员说。
薛一颜的监听胡鸾戴着,周雾的在豆子姐那儿,也就是说,整个导播间里,只有她俩听得见阳台上这段对话是什么。两位嘉宾一开始聊的其实是天气,就在导播间里豆子姐力挫杜清她们之后,薛一颜给周雾弹唱了一小段英文歌。
“好听。”周雾仰靠在长椅上,五号摄像老师拍摄到的画面里,他的视线指向屋檐上的雨线。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薛一颜道,“五六岁还是六七岁的时候,在家里听过一张邓丽君的碟,里面全是她翻唱的各种英文歌,我喜欢这首,小时候一直以为她是原唱,到高中才偶然听到原唱Lori Lieberman的版本,当时整个人被惊艳得不行,今天下雨,突然想起这首歌,就唱了,这歌听起来是不是很伤感?”
五号机位的摄像老师换拍摄位置后,又有一位摄像去了他旁边,负责特写机位,所以胡鸾可以从监视器上看得分明,周雾的视线虽然在雨线上,眼神却明显飘去了很远。对薛一颜的提问,他只淡淡地回了个“嗯”字。
“不好意思啊,是不是不该给你唱这么有年代感的歌?要不我给你换个欢快的,你这个年纪听过的——”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原唱是Lori,把这首歌唱红的却是一位黑人女歌手,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但我记得这首歌拿了格莱美,国内外很多人翻唱过。”
薛一颜显见地面露惊讶。
周雾神色分毫未变:“我很喜欢听音乐。”
“真的?”
“真的。我小时候也学过乐器,可惜没坚持下来。”
“我以为……”
“以为我年纪小,很无知,对吧?”
“不完全是这样,我们住在一起也有四天了,以我的观察,你是个挺有想法的小男孩。”
“小男孩就不要了,我只比你小三岁。”
“我心理年龄可能比你大三十岁。”薛一颜揶揄道。
周雾伸手摊放在后脑勺,以一个极其舒展却又像精心设计过的随意姿势仰躺着。
“女人是不是都很在意年龄?”他问。
“以我的有限观察,是的。”
“为什么?”
“大概因为女人的保鲜期很短,光彩又自信的年限不长吧。还有社会的原因,男人们不都喜欢小姑娘,水嫩的那种吗?”
周雾听得很认真,短暂思考过后,他嘴角向下一扯,浮现出一个略带一丝嘲弄的微笑。
“我喜欢大姑娘。”他满脸淡定地说。
他的回答把薛一颜逗得笑出声来,也让导播间的豆子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薛一颜扭头看向周雾,似是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你对大姑娘的定义是?”
“成熟、独立,有脑子。”周雾斟酌时间很短,回答时面色很沉静。
薛一颜点点头,陷入沉默。
“我记得你有一个姐姐,而且你的经纪人——”她礼貌地停顿下来。
“我不是恋母情结。”周雾用开玩笑的语气接过她的话,大约是在表示他并不介意薛一颜提及这些。
他的话再度让薛一颜失笑,顿了顿,她问:“为什么喜欢大姑娘?如果不想说可以不用回答。”
周雾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她:“你为什么喜欢椎香哥?”
对这个问题,薛一颜的反应很坦然:“他很吸引我,满足两个人相爱的前提条件吧,要往后说的话,那可能要进入列举优点的环节了,会很肉麻。”她说话的语速很舒缓。
周雾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我以为你会喜欢大鲸那种性格爽朗可爱的女孩子。”薛一颜道。
“喜欢。”
“答得这么爽快?”
“讨厌的人,我不会打交道。”周雾一脸淡然地说,“她是我朋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对她的喜欢是朋友——啊等等,我们现在在录节目,这种话题可以聊吧?”薛一颜提醒道。
“可以可以!大不了录完我们不播!”监视器前的豆子姐急不可耐地隔空接过薛一颜的话,胡鸾注意到,豆子姐满眼都是紧张的期待,完全一副想听八卦的反应。
监视器里,长椅上仰躺着的少年耸了耸肩:“我无所谓。”
“你的粉丝有所谓吧?你不担心她们会攻击大鲸吗?”
“你和椎香哥在一起,他会担心粉丝攻击你吗?”
“你的反侦察意识很强啊。”薛一颜笑着说,“我和椎香在一起,只要我没关系,他不会担心。”
“陆大鲸不是我女朋友,也犯不着担心。”
“那万一她是你——”
“没万一。”周雾果断地说,随后他坐直身体,右手往前伸到阳台,搭住了栏杆,整个人的上半身趴伏在这只手上,侧仰着头看雨幕。
为了拍摄好看,摄像在之前就把特写机位调出一个合适的位置,恰好让院子里的芭蕉叶成为镜头里虚化的前景,所以当周雾往前探头时,他的整张脸都在屏幕上放到巨大,美好得像画报封面,直看得胡鸾和豆子双双倒吸一口冷气。胡鸾往后的动作太大,甚至带出了椅子摩擦地面的巨大声响。
“一颜姐。”少年凝视着雨景喊道。
“嗯。”他身后的薛一颜抱着吉他轻应了一声。
“我要怎么做,才能马上长大十岁啊?”
薛一颜拨吉他的手一顿,眼神流转间,仿佛透过周雾的提问悟到了什么,随后,她兀自垂眸笑了笑:“办法我倒有一个。”
“什么办法?”周雾转过头去看她,语气中的兴奋值明显高了。
“你是演员,应该比我更懂,怎么向她集中展现自己成熟的一面。”
“向谁?”
薛一颜俏皮地耸了耸肩:“我可不知道。”
这一段过后,两人没有再聊这个话题,豆子许久等不到后文,气得一掌拍在桌上,不只是她,胡鸾也有些遗憾,此前全然没有意识到周雾已经到了谈恋爱的年纪,而且竟然喜欢年上的?!
(4)
嘉宾们打工生活的个周末在断断续续的雷雨中度过,节目组安排给他们的各类户外活动通通没派上用场。
傅睿白周六在主岛附近的太沙岛滞留七个小时,例假加淋雨,隔天就感冒了,一堆速效药吃下去,直接在酒店躺到天昏地暗。
节目组方面,豆子代她安排工作,周末时间,嘉宾不出门,突发状况比较少,还能应付过来。然而周一下午,傅睿白感冒症状将好未好之际,她原本坐在民宿休息,和张天放聊周末那段琐碎的日常怎么剪,龙龙突然面色苍白地冲进导播间,丢下一句“睿白姐,你怎么不看手机”,二话不说就拉了她往外走。
颐立果的车照旧停在门口,等傅睿白上车,龙龙才转过头来解释:“周雾那边出事了。”
傅睿白没插话,低头一边看手机一边静静地等他说下文。
“来了个岛民,好像是流浪汉,找周雾要了一杯咖啡,没付钱就走,周雾拦了他一下,他就把咖啡泼周雾身上了。”
“热咖啡?”傅睿白急急地拎出关键信息。
“不是热的,所以人没受伤,豆子姐她们已经报了警。关键的不是这个,关键是,这家便利店外面都被周雾的粉丝包围了,好多带大炮来偷拍的,埋伏在外面,赶都赶不走,豆子姐担心她们会把这事外传。”
“粉丝?她们怎么来的?”
“不知道,这事还没问清楚,豆子姐现在被夹击,周雾的宣传和助理一直在说她,外面粉丝好像也在闹事。”
傅睿白猛搓太阳穴,抑制感冒后期不良症状:“周雾现在什么情况?”
“不知道,助理不让豆子姐和他对话。”
“艺统和周霭呢?”
“也刚知道这消息,在往便利店赶呢。”
“艺统的车谁负责?”傅睿白视线转向颐立果。
颐立果飞快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说:“是方老师。”
“联系下他,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尽量开慢点,保证我们先到。”
“好,马上。”龙龙道。
便利店很快到了,上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蓝色小房子,今天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警车停在门外,遥遥望去,能看见几个穿警服的高大身影。傅睿白坐在车上没敢动,怕周雾的工作人员冲上来拉她扯皮,观望超市外的状况时,她也同时在搜肠刮肚地想解决办法。
末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给周雾发了条微信:你在哪儿?
这是上岛后傅睿白次给他发微信,主要是怕录制期间镜头带到,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周雾很专业,她没主动发消息,他也一样。
等待周雾回消息的间隙,傅睿白再度翻阅起其他工作群的聊天记录。刚刚在来超市的途中,她只简单浏览了一次,此刻再看,每蹦出到一条新情况,她的面色都会凝重一分。琼琼之前向豆子提出需要安保人员,傅睿白建议豆子敷衍过去,被周雾方以此为由,要求终止拍摄,并赔偿艺人损失。节目所有嘉宾合约中,和周雾工作室的合同律师改得多,有些条款早已面目全非,傅睿白为了抢拍摄进度,好几则都没细究,到现下,她都无法预料坏的情况是什么。
周雾的回复来得比她预想中快。
——海边。
——便利店后面。
他给她发了两条,地点很具体,傅睿白来不及多想,赶紧抬手回:一个人吗?还是工作人员陪着?
——一个人。
傅睿白:我可以过去找你吗?
——你一个人
他这则消息后面没有标点,傅睿白不确定是问句还是祈使句,想了想,还是当问句回复他:对,我只有一个人。
——好。
收到这条,傅睿白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愿意在这个时候见自己,代表结果还有转圜的余地。
傅睿白让颐立果把车悄悄开到海滩上,暂时远离便利店外人群。这片海域不是景点,海岸线上一眼望不到人,傅睿白下车张望了一圈,在一丛矮小的海边植物旁看到一个白色身影。
傅睿白让颐立果和龙龙等在原地,独自小心翼翼地朝身影走去。
周雾坐在矮树下扔石头,没有对傅睿白的到来做任何反应,哪怕一道发现她的眼神。傅睿白预感这通聊天不会顺利,心道,如果他真的打算中途退出录制,她也尊重他的意愿。不过在此之前,她会尽足人事,而后听天命。
她在周雾身边的大石旁坐下,和他维持相同的姿势看海。
静静地坐了大约五分钟后,她率先开口:“在这儿待很久了吗?”
“不知道,没有戴表。”
“对不起。”见他愿意接话,傅睿白赶紧道歉,“是我们没做好周全的工作,我的疏忽。”
周雾仍在悠闲地扔石头,频次不快,扔得也不远,他似乎很享受这项游戏,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那个人是你们安排的吗?”
“什么?”
“我说那个泼我咖啡的人,”周雾沉静地说,“是你们安排的吗?”
未防他会问这个,傅睿白听完面色一震:“怎么会?”语调起码拔高了一个八度。
“既然不是你们安排的,没必要道歉。”手边已经没有可供他扔出去的石头,周雾不得不低下头重新寻找石头储量富裕的地方,因此,他往傅睿白身边坐近了些,“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傅睿白对他的说法有些惊讶:“你是这么想的吗?还是……”
“傅导认为我是怎么想的?”
傅睿白一直凝视着他,自然看到他提问时皱起的眉头,把不准他心情的好坏,她心下不由得一紧,道:“你的工作人员正在向导演组究责,我想,今天这场意外,你的经纪人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太清楚她预备追究我们什么责任,索要什么结果,不过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我来找你,是想……”
“想问我打算怎么做?”
“对。”
“你希望我怎么做?”
“不说我的,说你的。”
“所以你找我,只是想从我这里听一个结果。”
傅睿白顿住,一时辨不明他冷淡语句中的隐藏义。思忖片刻,她回道:“我确实想从你这里听一个结果,但如果你愿意和我说更多,我非常乐意听,无限奉陪。”
“比如?”
“比如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扔石头?比如那个人是不是让你难过了?你都可以跟我说。”
周雾闻言停下扔石头的动作,隔了半晌,他微微抬头往天空的方向看:“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他转过头来看傅睿白,眼神中透着混沌的迷茫,“明明知道这是个意外,像世界上有人喜欢你一样,也会有人讨厌你,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攻击我。”
傅睿白被他的眼神刺中,心中无限柔情溢出,恍惚间,她忘了自己此行目的,好像那些东西不再重要,眼下,这个男孩,他的困惑比较重要。
他给自己下蛊了吗?傅睿白猛地把自己拉回神。
“是不是被吓到了?”傅睿白柔声问。
周雾点头:“太突然了。”
“我听说咖啡不是热的,所以,没有受伤吧?”
周雾摇头。
傅睿白斟酌着措辞道:“尽管我没见到那个人,但我相信,事实绝不是你说的,他是因为讨厌才攻击你,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警察在调查,晚点我们会知道结果,而且从我个人来说,结果是什么,也许也不重要,来自陌生人的恶意是不需要我们去理解的,不值得。”
她说话的时候,周雾始终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他忽然转回头看海。
“便利店你如果不想待,接下来的录制,我们可以换其他安全的场地,要是你连节目都不想录,我可以立刻让人安排你和你的工作人员回国。”傅睿白补充道。
“这是我经纪人的意思吗?”
“也许是,也许她想要的比这更糟糕,不过现在,你的感受比较重要。”
周雾低下头。
“我知道这是你——傅导你的官方说辞,可是怎么办?我想相信你说的,”说到这里,他兀自轻笑了一声,流畅的侧脸弧度因为承载了这个笑容而满布自嘲意味,“我姐,我妈,她们都知道我出事了,没人问我的感受,你是个。”
海风吹动矮树的树枝,发出轻盈而细微的摩擦声,傅睿白很费力地从中捕捉到他越来越低的声音,终是忍不住伸手,本想拍拍他的头,理智将她的手带向少年的肩膀,于是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她们要应付其他人,你的工作人员,我的工作人员,你的粉丝,还有那么多可能的社交关系……说起来,你的粉丝倒是很在意你的感受,她们现在都在外面为你维权呢。”
周雾脸上嘲讽意味更甚。
“她们在意的,应该是她们想象中我的感受。”
“平时你会思考这么多吗?”
“这需要思考吗?”
他的反应很快,倒令傅睿白语噎,顿了顿,她说:“我以为大部分明星都很享受粉丝的追捧和喜爱,不太想这些有的没的。”
“假如你身边所有的人,尤其是你的家人,每天在你耳边说,你这么做粉丝不喜欢,那么做粉丝不喜欢,只让你做粉丝喜欢的事,你会享受粉丝的追捧和喜爱吗?”
傅睿白极力忍耐着海风吹拂带来的不适——她的感冒还没好彻底——耐心地听他说完后,她默默地吸了吸鼻子:“很抱歉,一直以来我对你的判断太武断了,这个时代,被追捧和喜爱淹没的人太多,我几乎没有从另一个方向想过,你还这么年轻,看起来这么单纯,我就想当然地以为——”
“以为我是小孩子,”周雾接过她的话,“那么傅导,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小孩子吗?”他还是低着头,只是抬起眼来看她,目光中透着与他这个年纪无关的锐利。
傅睿白认命地摇头,“你提醒了我,你已经是出道十多年的‘成熟’艺人了,不能说见过大风大浪,起码的人情世故,你应该见多了,我不该还把你当小孩。”
“不多。”他的语气回归正常,“我妈管我紧,另一种意义上,也是保护我,所以我愿意按她期待的做。”
“我明白。”
两人相对沉默了小片刻。
“节目继续录下去吧,傅导。”周雾突然说,“还在这里,不换地方,我想看你剪的,”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剪的我。”
这段话后,傅睿白是发自内心地无法再把周雾当小朋友了,不止因为他给了她一个期待的结果,更因为他在身边,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即使按他自己说的,大部分时候他在做母亲要求的、粉丝要求的那个他,但那层厚重的东西完全没有压制住属于他自己的部分。
到这时,傅睿白才陡然意识到,为什么过去和他的沟通常常超出她的掌控,答案很简单,他拥有一个非常完整而独立的自我,难以真正被人控制的自我。
“好,我说过剪给你看。”傅睿白微笑着说,“绝不食言。”
和周雾聊完,傅睿白紧接着拉艺统和周霭做了一番沟通,对周霭承诺安排两位当地安保给周雾后,这位性格爽朗大方的姑娘没有再对这事表示纠结,至于周雾工作人员里直接受周海杏管辖的那几位,傅睿白交给了豆子和艺统处理。
傅睿白想当然地觉得这档事应该可以就此结束了,但她低估了周雾粉丝的能力。即使岛上这批不过是从海外赶来的留学生,她们仍然战斗力爆表。
日玻岛当地时间十九点,也就是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周雾在日玻岛被攻击的新闻上了热搜,粉丝拍到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疯转,荒岛节目组自然而然被推到风口浪尖。
傅睿白记得,大概是从香烟CP离开民宿,出发去酒吧街上班开始,她的微信消息、电话通通没停过,有圈内朋友,也有媒体朋友,她不断地重复回应他们的各类提问,后实在忍无可忍,干脆发了一条朋友圈,不再单独回复任何人。
——人没事,节目还在录,谢谢各位朋友关心。
章茜的电话在预期之中到来,怕和章茜吵得厉害,傅睿白躲去备采间接电话,进门前,她还特地叮嘱龙龙不让人进来。
结果这通电话比预期中结束得早,前后用了不到五分钟。傅睿白原以为自己会和她吵,无奈喉咙发痒,总想咳嗽,抵不住章茜那股强烈想“教育”她的欲望,终是安静地听完章茜全盘的数落。
挂断电话,小备采间的窗外陡升起一轮大月亮,傅睿白四肢乏力,摸着墙边滑坐在了左后方的藤椅上,她打算坐在这里眯一会儿,可惜还没进入睡前阶段,一则微信视频聊天突然弹出来。
傅睿白拿起手机,准备拒绝,一看来电头像,伸出去按拒绝的手指像有了独立意识似的停了下来。
她没有接视频聊天,转成了语音。
“喂?”经信号转播,陈述的探问里带着小心翼翼。
传到傅睿白这里,莫名地刺激出她喉口的一缕酸涩,她自我感觉矫情。
“白白?”
“我在。”
“还好吗?我看到热搜,你们出道歉声明了,所以情况怎么样?”
傅睿白用力吞了口口水,以掩饰自己沙哑的嗓音:“还好,你还在智利吗?这个点……”她重新看了眼手机屏幕,心算了一遍时差,难以置信,“你那儿是凌晨?”
“四点多,还好,我在阿根廷。”陈述语气平淡,静了静,他的声音再度传来,“你嗓子怎么回事?感冒?”
傅睿白下意识地张口接话,忽然心头一酸,想起下午周雾那句“你是个问我感受的人”,陈述是个问她感受的人。
“真生病了?”陈述又问。
“还好,病完了。”
“不是被热搜这事弄病的?”
“不是,没那么严重。”
“章茜找你了?”
“嗯。”
“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马后炮吧,说我不该把吴穹逼出团队,经验不足,捅这种篓子,让全频道给我擦屁股,勒令我再出事就收拾东西回国,就这些。”
“没一句是新鲜的。宣传和广告中心呢,也找你了?”
“我让副导演和他们对了。”
“你老实告诉我,情况到底有多糟?”
“多糟谈不上,次上热搜,找我的人是真的多,我手机现在还插着充电宝。”
陈述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说:“视频吧,我好久没看见你了。”
傅睿白勉力压下他清清淡淡一句话在她心里引起的震荡,道:“前几天不是才视频过?”
“有吗?我记忆存储空间不够,有点记不清了。”
“二十三号,我们录制天,你在阿塔卡玛沙漠,我们视频过。”
“啊,对,那天我喝了酒。”
“所以那天的事你忘了?”
“哪部分?”
“你——算了,我早知道你会忘。”傅睿白认命地看窗外月光,喉间止不住溢出一串咳嗽,她的反应太大了。
“吃过药了吗?”他问。
他这么问,傅睿白一点被关心的感动都没有,她只是很生气,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被他掌控,于是答非所问:“陈述,我可以接受我们俩无疾而终,但如果你总是越界在先,之后都像没事人那样抽身,只会让我——”
“白白,”他打断她,“可以别提醒我想这些吗?我不想保持理智,太要命……我现在只是,想见你。”
傅睿白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她受不了,受不了他陌生的示弱语气,受不了他说她梦寐以求专属于情人之间的话。
“记不记得我们一起看的《一代宗师》,里头说‘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当时我们讨论过,为什么顺序是这样,为什么是先见自己,那时候你跟我争,你说天地间‘自己’,难找,也难面对,所以先见‘自己’,才有下一步,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些……”他悠远的声音停在这里,大约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说下去,没多久,他终于找到形容,“先见之明。”
傅睿白由衷地笑出了声。说不清楚是多巴胺极速分泌后的冲动还是其他,她忽然伸手挂断了语音聊天,转手给他发去一个视频聊天,怕他看不清自己,她还顺手打开手电筒,照得黑暗的房间一角明亮。
陈述那边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傅睿白以为自己没摆好位置,反复移动手机屏幕,整个人也往前凑过去,直到彼端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她才明白对面是有意为之。
“不公平,为什么不让我看你?”
“没刮胡子,仪容不佳,理由合理。”
“照你这么说,我病体初愈,形容憔悴,你也不该看。”傅睿白说话间就要去关摄像头,陈述出言制止了她。
“别,过几天要进亚马孙,有段时间用不了手机。”
傅睿白关摄像头的手收回,心情在瞬间由平静变得起伏:“去多久?”
“没准,可能三四天,也可能七八天,当地向导带我们进去。”
傅睿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呼之欲出的试探在此刻显得做作,她不想问,又不想就这么算了。
“章茜那边,你注意冷静,别在这时候和她硬碰硬,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我知道。”
“至于其他人,你的做法是对的,担子别一个人背,傻。”
“嗯。”
“周雾……”说到这位人气明星,陈述犯了难,“这倒是个棘手的,主要我也不懂现在的粉丝群体,按理说,你们节目还没播,提前带点热度挺好,怕就怕热度反噬,管理不好,还得出事。”
“谢谢陈老师教诲。”傅睿白耷拉着眼皮说,神情是显见的讽刺。
陈述乐了:“这表情是不耐烦?”
傅睿白不置可否,不料喉咙倏地一痒,末了,一声咳嗽接了他的话。
“你这感冒还没好透,别再着凉,事情处理完就回酒店休息,适当地放权,也让下面人有点成长空间。”
“也没见你什么时候给过我成长空间。”
“我——”他停顿许久,忽而沉声,“也是,明明知道你精明能干,雷厉风行,那么多人喊你睿白姐,我还是改不了,总担心你出事,大半生为人操心的鸡零狗碎都放你身上了,牵肠挂肚——用这个成语准确。”
“我能认为你是……”这个问句傅睿白没问完,问不出口。
“我是。”他果断地接过她的话,“早点休息,我挂了?”
他句尾的疑问很难得,反而令傅睿白犹犹豫豫起来,脑中飞快地想着,还有什么话没说,还有什么问题没问,得赶在他挂之前问完,可惜,心越急,人越慌,巴巴地想了好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挂了吧。”傅睿白抬眸看向摄像头,没等他回答,抢先按了挂断。
手电筒的光还亮着,傅睿白没注意,手机一挪开,她便遥望起窗外的月亮来,奇怪的是,前不久还清冷得像个大冰块的东西,此刻再看,却像颗火热的球,直钻到人心里来。
(5)
警方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用咖啡攻击周雾的中年男子是日玻岛岛民,精神状况不太稳定,常年靠政府救济金生活,警方通报,他的攻击不包含任何与种族、国别或者其他蓄意的动机,只是源于丧失正常行为逻辑而引发的伤害行为。
节目组将这一则通报发布出去不到半小时,社交媒体上立刻形成一面倒的反馈,网友斥责节目组没有做好艺人保全工作,对此,台里宣传中心和艺统卢红都向周雾工作室发出请求,希望他们也出面澄清此事。然而到通报发出四十八小时,周雾工作室没有在任何场合接过节目组的回应,自然也没有帮忙澄清“事故”。
周雾在打工时遇袭的“事故”给整个节目组都带来影响,首要便是艺人安全问题,制片组为每位艺人出行都聘请了安保,香烟CP因为是一同出行,共用两位安保,然而,真正在香烟CP驻唱的酒吧,安保的作用几乎是形同虚设。
周雾“事故”的余波还不仅限于此,薛一颜和椎香驻唱的酒吧原本很少出现中国人,自从周雾粉丝将周雾的行程发布在社交媒体上,香烟CP的粉丝也很快循迹而来。
这一天傍晚,酒吧还没开业,门口就站了一排自带各种摄影设备的粉丝。胡鸾提前到了现场,完全被这阵仗吓坏了,不只是她,酒吧老板也是一脸震惊。当然,酒吧需要营业和客流,老板自然不会赶走客人,反倒是胡鸾,看着人群,实在有些束手无策。和还在民宿等嘉宾一起出门的张天放沟通之后,胡鸾拉了制片和灯光老师,打算去疏散人群,以保证现场拍摄效果。
然而疏散过程非常艰难,没有一位粉丝愿意走。相较于胡鸾礼貌请求离开的语句,她们的回复都很粗暴,但偏偏还很讲理:
“等一下午了,你有什么资格要我们走?”
“我们来看香烟,又不是看你们节目,关你们屁事。”
“我去酒吧是消费,老板都不管,你们管得着吗?”
“凭什么外国人可以进我们不能进?你们就是这么对同胞的吗?”
“……”
胡鸾百口莫辩。
初步“劝退”无果,胡鸾很快选了另一条解决方式。
“艺人这边马上要到了,我们不拦你们进去,但可不可以拜托,不要拍照和录视频?”
“凭什么啊?”队伍中有人大声道,“你们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她一说话,其他粉丝立刻响应,众口一词。
胡鸾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还是态度很好地说:“里面很暗,你们拍照用闪光灯会影响艺人工作,而且,录视频会泄露节目内容——”
“我们不会用闪光灯,也没说视频会外传,你们至于把我们像贼一样防着吗?”粉丝队伍中的“意见领袖”气势汹汹地道。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时候,胡鸾感觉右侧一道阴影袭来,随后,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胡鸾偏过头,只见张天放走上前:“拍照可以,录视频也可以,你们要是不外传,现场不影响拍摄,怎么都可以。不过,我们的摄像机会全程录制,你们在酒吧里做的事也会记录进去,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们为难,毕竟录进节目里,播出去,你们的行为,都得偶像买单。我想,你们也不会希望因为你们,椎香或者颜颜被其他人辱骂吧?”
张天放的话很有用,起先还战斗力爆表的粉丝队伍顷刻间安静下来,一番交相传递的面面相觑后,依旧是那位“意见领袖”代表发言:“行,我们待会儿可以保持安静,不给你们添麻烦,你们也别一副把我们当无知脑残粉的样子。”
张天放微笑摇头,表示不会,回头朝胡鸾递了个“搞定”的眼色。胡鸾勉强回了他一个微笑,心道,什么时候她才能独当一面啊!
事实证明,张天放的话很有用,当晚录制到凌晨,香烟CP的粉丝全程安静听歌,除了偶尔有不合时宜的应援声之外,没有再出过其他岔子。录制结束,胡鸾紧绷了几个小时的注意力终于放松。
放监视器的小黑屋是在艺人休息室旁另辟的,旁边就是通往酒吧外的后门,趁摄像老师准备做备采的间隙,张天放起身打开后门,让凌晨的岛风吹进来,倚着门点了根烟。
“这反应,是被掏空了?”
他的声音自胡鸾侧后方传来,胡鸾坐在厂商的物料箱子上,拄着下巴扭头去看他,见他眯着眼瞧自己,手伸向外抖烟灰。
“有点。”胡鸾老实地道,“放哥,你做节目几年了?”
“有七八年了,二〇一〇年年底入的行。”
“可你不是比睿白姐小吗?”
“谁说我比她小?”张天放探出头吸了口烟,“哦,她是我上级就比我大啊?你这小姑娘,思维方式怎么这么简单呢?”
胡鸾耸了耸肩:“您说得是。”
“傅睿白定性好,做节目七年,只待了两个项目——啊不,现在是第三个,我和她不一样,我喜欢新鲜,不喜欢老待一个地方,也不喜欢管事。”
“那你待过几个项目?”
“猜猜。”
“七个?一年一个?”
张天放笑着摇头:“十三个。”
胡鸾睁大眼睛,满脸惊讶,她很快用心算解出,他平均一年两个项目:“怪不得你那么轻松就搞定那群粉丝,专家!”
“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工作久了,这些你很快就能学会,做节目,无非搞清几道关系。咱们是制作团队,一道是和甲方、广告商的关系,另外就是和嘉宾、艺人的关系,做头部项目,跟流量艺人,好处大,麻烦也多,你每天多看点娱乐资讯,了解粉丝的心理,再摸清楚下艺人脾性,问题差不多就能找到解决套路,万变也不离其宗。”
胡鸾点头表示受教。张天放烟抽完,酒吧内场摄像和灯光刚好也就位,他走上前落座时,伸手拍了拍胡鸾的头顶,带出一缕淡淡的烟味。
“哎?稀奇了!今天摸你头,你怎么没鬼吼鬼叫的?”张天放语带促狭地问。
胡鸾向下撇了撇嘴:“算付你学费吧。”
“这就给学费了?那我再给你多掏点货,你不得以身相许了?”
“别瞎扯了,放哥。”
胡鸾话音一落,张天放戴监听耳机的手倏地停下,眼神斗转间变得认真。
“话说……我这个人,特别吝啬,入行七八年没带过新人,你是个,教你也不为别的,至于为什么,你总不会不懂吧?”
胡鸾特地不看他,视线牢牢钉在监视器上,语气疏离:“摄像老师等您说开始呢,放哥。”
今日份的备采很快结束,张天放照常跟艺人走,胡鸾留下整理物料。平常,都是她和一位姓徐的制片大哥一起,今天,徐大哥没来。张天放前脚刚走,小黑屋旁的后门外突然蹿进来一个人,胡鸾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消化看到来人的惊讶,就被他一手拉出后门。
外面月明星稀,海风和畅。他拉着胡鸾的手腕向西走了五六步,随即放开她,一脸严肃地说:“他跟你表白,你不懂?”
“谁?”
“张天放。”
胡鸾花了一段时间理解他口中名字里隐含的上下文。
“你偷听我们说话了?”她正色反问道。
“你们开着门,我犯得着偷听吗?”
“那你为啥不进来?”
“进去我还听得到你俩互诉衷肠吗?”酒吧后街霓虹灯闪耀,照得颐立果整张脸都透着气急败坏,反而把胡鸾看乐了。
她一乐,颐立果不乐意了,抬手就往胡鸾头上一拍,动作大,吓得胡鸾闭上眼,差点以为他要打人,没想到他收着力道,落在她头顶的手掌只是轻轻擦过。
“学费?挺能想啊你,被人吃豆腐还给人数钱。”
他越说越过,胡鸾慢慢收起开玩笑的神色,道:“你这是干吗?好像我做了什么道德败坏的事,张天放是我领导,一向对我很照顾,你别乱说话。”
“所以呢,他问你的,什么为什么对你好,带的个人什么的,问你懂不懂,你懂吗?回答我。”
“为什么要回答你?你和赵落樱打情骂俏,为什么?我让你回答我了吗?”
颐立果被她激得哑口,专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胡鸾也不示弱,大喇喇瞪回去。僵持了半晌,颐立果忽然转身向后走了几步,胡鸾为了彰显自己的霸气,眼神跟着他动,步子也随之移动。
两人换了个位置对峙,胡鸾背靠墙,颐立果面向她。
突然,颐立果缓缓伸起右手,甩了甩,胡鸾以为他又想动手,皱起眉头道:“你想干吗?”
颐立果没说话,一掌压在胡鸾身后的墙上,胡鸾下意识地后退,就这样,被他牢牢锁在手臂与墙之间。
“信不信我收拾你?”颐立果凑近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说。
他突然说狠话,倒激起胡鸾的反抗欲,她先是伸手想推他,颐立果眼疾手快,两手一起,提前抓住了她的手,胡鸾转而伸腿,也被颐立果识破,两人活动空间狭窄,都靠身体本能在“搏斗”,颐立果大概起先没打算和她来真的,几次来回过后,胡鸾整个人彻底被他锁死了。
眼见颐立果把她两只手绕后压在墙上,她终于认命地摇头:“力量悬殊,打不过,放我一马。”
颐立果也摇了摇头,嘴角还挂着一抹得胜的笑意:“没那么容易。”
“你还真想收拾我?”
对这个问题,颐立果未置可否,胡鸾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身后忙碌,越发不明所以,道:“喂,颐立果!你到底想干吗?”
约莫十几秒时间过去,胡鸾明白过来他在“忙碌”什么,她的手还是被他抓着,很紧,几乎动不了,可与此同时,他竟然还空出一只手来,他甚至用那只刚腾出来的手炫耀似的在胡鸾眼前晃了晃,不,不只是晃了晃,他用那只手捏住了胡鸾的下颌。
“你再不放开我,我要生气了。”胡鸾试图威胁他。
“我轻一点。”颐立果道。
“我错了。”
“错在哪里?”颐立果突然逼近她,大约是为了和胡鸾的视线齐平,他微微倾了身,“哥教你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和男人硬拼力气,生理构造加生物进化决定了,你拼不过。”
“回国我立马练搏击。”
“搏击也没用,你记住,真正危险的时候,脑子清醒比什么都重要。”
“你打算跟我讨论女性——”
胡鸾一腔话没能说完,因为颐立果捏住了她的咬肌,使她的嘴被迫张成“O”形。
“对不起。”盯了胡鸾半晌,颐立果忽然道了个歉,而后,他的脑袋也耷拉下去,捏她咬肌的手自然而然松开,伴随着一声漫长的叹息,“有些事情我本来想等回国再说的。”
胡鸾飞快活动了一遍口腔肌肉,急道:“那就回国说!”
“等不到回国了。”
“等得到。”
“那我可能会先气死。”颐立果半躬着身子,头在胡鸾肩膀右侧,没有和她对视:“我每天提心吊胆,总怕你被人……抢走。”
“啥?”
“郑迪、张天放、老徐……那么多人,吃醋很累的。”他语调缓慢地说。
其实刚刚他说有些话回国说的时候,胡鸾就想到可能会是表白,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说吃醋很累?而且,还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明明她才是那个正被他“欺负”的人啊!
周遭光线时暗示亮,并不集中,胡鸾因而不用担心脸红提前泄露心迹。她努力让自己冷静,所以没有接话。隔了半晌,颐立果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你不给点反应吗?”
“你看着我说话行不行?”
“不行,我很紧张。”
“那你放开我。”
“不放。”
“我手被你压得很痛。”
这句话很有效,颐立果立刻站直身体,压她手的力道瞬时松了,胡鸾也没想挣开,便继续由他压着。只是这会儿,颐立果好歹是和她对视了。胡鸾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几分钟前,他们的对视是较劲,此刻,分明有了别的含义。
“就跟你说不能看你。”颐立果匆忙移开视线,重新回到胡鸾右肩肩侧,“我长这么大,都是别人先跟我表白。”
胡鸾闻言偷偷笑了:“你说你本来打算回国说,咋想的?”
“耽误工作吧,你看你,多么上进的一位小年轻,我在这时候把你拖进儿女私情的泥潭里,多不合适啊。”
“不合适你不是也说了?”
“所以说,冲动是魔鬼啊。”
“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放开我?”一直被他压着,感觉气势低了许多,胡鸾不由动了动双手,想试探下他的防范意识,结果证明,他防范得很好。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有必要说假话吗?”胡鸾大惊道。
“当然,说真话怕你生气。”
“我不生气。”
“真的?”
“哎!你快说!”胡鸾不耐地说。
“好不容易抓着你,想做点坏事,舍不得放开。”颐立果语气真诚道。
他的话引得胡鸾作了一些联想,导致她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她认为这个身体反应比颐立果的话更羞耻,由衷希望他没有察觉。
“你吞口水了?”响在右肩的声音打破了她的美好愿景。
“我没有。”胡鸾立刻否认。
颐立果抬起头,整张脸重回胡鸾的视线范围,此时他脸上的笑意和以往胡鸾见到的都不同,掺杂着一丝分外鲜明的且笃定的男性魅力。在那个当下,胡鸾觉得,他只要开口说任何一句话都会破坏那道魅力,并且破坏当时的意境,并且打破她所有的期待。
巧的是,颐立果似乎也这么认为。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头一低,吻住了她。
日玻岛凌晨的夜色美妙,颐立果开窗透着风,胡鸾坐在副驾驶,认真而又含蓄地回味酒吧后门墙上那个绵长的吻。
初,她其实和颐立果想的一样,即使和他已经只剩一道窗户纸,她还是想着,要等节目录完再捅破。可是,人生总有意外,计划之外的意外,有时候真的很动人。
“张天放,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好的,胡鸾的回味到此结束!她定了定神,道:“我记得这件事我们之前就讨论过,他是我导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
“还要怎么出格?你能不能让他不要老拍你头?”
“好,我下次严正抗议一下。”
“他如果跟你表白——”
“我就拒绝。”胡鸾打断他,“但在他没表白之前,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影响工作,他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颐立果从后视镜里看她,“你怎么不问我?”
“问什么?”
“什么时候注意到你之类的,那种每个女生都要问的问题。”
“好,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
“你这语气,听起来不是真的想知道。”
胡鸾无奈地摊了摊手,她其实还没从和他接吻的余韵中缓过来,根本没多余的精力想那么多。
毕竟,他的吻,真的很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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