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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小说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东蒙科尔沁地区动荡年代生活为背景,描写了塔拉嘎查几户人家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故事。作者以赫希格、楚格拉一家为主线,通过不同人物的不同境遇,再现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内蒙古地区各种政治势力相互角逐的历史过程,反映了不同人物在时代浪潮下的命运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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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小说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包括被日本占领期14年时间)东蒙科尔沁地区动荡年代生活为背景,描写了塔拉嘎查几户人家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故事。木匠楚格拉是套高家三儿子,是沙弥出身。25岁那年,他为了解救被捕的大哥赫希格,一时冲动杀死了两名无辜的民兵。几年后,事情败露,他不得不逃离家乡,隐居山林。85岁高龄那年,他面对着森林保护区内的一座山峰,足足用了一个月时间,回顾了他和他家乡人的坎坷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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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朝克毕力格,1964年生,蒙古族,本名包九连宝,内蒙古通辽市人。著有长篇小说《敖特儿》《遥远的罕山》,中篇小说《山间草地》《骥骜入梦》等,并创作剧本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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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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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开 篇1
第一章 跟官军作对是鸡蛋碰石头3
第二章 按照女婿的礼仪下跪叩首13
第三章 以为是办了场喜庆婚宴呢26
第四章 无法完成王爷庙的差事37
第五章 怪不得老家伙那么生气52
第六章 不去日本国69
第七章 用狗屎招待警察的这位兄长脾气可不小85
第八章 猎鹰在逆风方向挥动着翅膀98
第九章 不低头瞅一眼趴在芨芨草丛中的情敌111
第十章 跟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122
第十一章 欠账还债天经地义135
第十二章 是否可以把一个人的肝和胆分离?148
第十三章 烟岚中血盆一样深红色的太阳160
第十四章 反抗大日本帝国的行为比鼠疫更危险174
第十五章 天塌了有大个儿顶着183
第十六章 马眼里进一滴烟袋油子195
第十七章 似乎看到了成吉思汗再世206
第十八章 把勋章摘下来扔进污水沟里219
第十九章 与恶鬼搏斗232
第二十章 文明人离别前应该握握手247
第二十一章 父亲的噩耗262
第二十二章 连心草花纹没画好279
第二十三章 马鞍突然不见啦294
第二十四章 树条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305
第二十五章 母亲不清楚儿女们谁跟谁在作对317
第二十六章 人有旦夕祸福330
第二十七章 现在就把寿衣给我换上346
第二十八章 像捻虱子一样把你捻死360
第二十九章 右手食指着魔了374
第三十章 好好待着吧386
第三十一章 又少了一条好汉397
第三十二章 再次自首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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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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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跟官军作对是鸡蛋碰石头
一九三一年农历三月初的科尔沁大地上的红格尔敖包渡口,硝烟弥漫,厮杀声连天。嘎达梅林的起义士兵,被东北军阀的队伍重重围困。双方经过激烈交战之后,起义士兵四处散逸,朝克图连人带马一起被炸飞,马已死,人奄奄一息。紧跟其身后的赫希格来到跟前跳下马,企图扶起他。“朝克图,朝克图……”赫希格抱住朝克图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朝克图睁开眼说:“疼啊,不行了……快给我一枪吧!”赫希格企图把他抱起,准备扶上马鞍。这时朝克图央求道:“肠子出来了……求求你了,赫希格,给我一枪……”官军骑兵眼看就要来到跟前了,赫希格端起枪闭上眼睛向朝克图开了一枪,把枪扔下转身上马。此刻,额尔德尼骑马跑在官军前面,从赫希格身旁经过时一颗炮弹炸响,他的坐骑被炮弹炸趴下,主人挣扎着从汩汩流血的马匹脖子下抽出被压着的左脚,爬行一段,然后立起身摇摇晃晃走几步,停下左右观望,似乎已经晕头转向不知何处是应该逃跑的方向。赫希格从他身边驰骋而过时喊道:“抓住皮鞘绳!”
赫希格和额尔德尼穿越密集的炮火,到达一处草丛茂密的山坡时,筋疲力尽的额尔德尼,把鞘绳撒开,像一股硕大而沾满泥土的屎坨一般,气绝倒地。赫希格迅速勒马下去搀扶起了他。额尔德尼气喘吁吁地紧闭眼睛问道:“追兵来了吗?赶紧看看。”赫希格向两里地之外枪炮喧嚣的战场眺望。隐约望得见,河岸附近,包括嘎达梅林在内的二十来个人已经陷入官军层层包围。“朝克图死啦。”赫希格说。“有人追赶吗?”额尔德尼再次问,依然闭着眼睛。赫希格摇摇头。“嘎达梅林呢?”额尔德尼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他们在河岸被包围,好像除了我俩没人逃出。”赫希格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那就快把我扶起来,赶紧离开这里吧,还等什么?”额尔德尼催促,赫希格却踌躇不决。河岸附近的官军已经开始朝天放枪欢呼胜利,并像蚁群一般渐渐向四处扩散。“且不说失去了云青马,差点连波尔玛都见不到啊,我们快走吧。”额尔德尼再次催促。赫希格悄无声息地将脸转过去,用右手食指揩掉眼角泪水。这时,额尔德尼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嘲笑道:“赫希格,看啊,你的坐骑也趴下起不来了,可惜啊,我们俩只能靠两条腿各自逃命啦,我可不想让他们活捉。”额尔德尼自顾自地爬起来就朝附近柳树丛踉跄跑去,很快不见踪影。赫希格回头看时,官军搜索范围继续扩大,都能看清对方身体的轮廓了。他俯下身,揭开马鞍上的皮鞘绳提起干粮袋,蹲在战马尸体旁观察官军动向片刻,然后,在齐腰高的旧年草丛中弯着腰向额尔德尼逃命的相反方向——大片白茫茫的芦苇荡逃去。
赫希格、额尔德尼、朝克图三人跟去嘎达梅林的队伍,不见踪影快一年,人们都以为他们被人打死或赶夜路不小心喂狼了。额尔德尼的老婆波尔玛也很少提及他,独自一人照样种庄稼、摆弄牲口,似乎有没有额尔德尼这坏蛋对她过日子影响不太大。我呢,说实话,从没为赫希格的死活担忧过,只是没有玩伴觉得无聊,有事没事都得去波尔玛家串串门做做客,从波尔玛手里接过红红绿绿纸包糖果或糖果一般大小的几块硬邦邦的奶酪干,嘴里含着,手里拿着,吸吸鼻涕,连谢谢都不肯说就离开而去。春末的一天晚上,父亲和我搭手给菜园子篱笆绑架条时,我看到有一位衣衫褴褛的人背着包袱,直接走进邻居家院内。“额尔德尼回来了!”我抑制不住惊奇,兴奋地喊了起来。“他回不回来关你什么事,拽住柳条。”父亲严厉地呵斥。这时,二哥满都呼骑马赶着我们家那头只顾吃草忘了犊子的奶牛,回到家门口。满都呼在马桩前下马,他好像听到父亲对我的呵斥声,来到篱笆前,把我推开,替我给父亲当帮手。母亲从家里出来,拿起扣在篱笆柱子上的挤奶桶,把栅栏里拼命挣扎着频频冲撞栅栏门的牛犊放出来,准备挤奶。“额尔德尼回来了?”父亲问。“不知道啊。”满都呼回答。“好像回来了,刚才有个乞丐模样的人走过去,像是他。”父亲用鄙夷的口气说。“楚格拉,你去他家看看吧。”满都呼鼓动我。“不用你说,他肯定会去看的,没出息的东西。”父亲斜我一眼嘟囔着。
我得到父亲的默许,长了翅膀似的跑到额尔德尼家。果然不出我所料,父亲所说的那个乞丐模样的人就是额尔德尼。他盘腿坐在炕上,正在企图指使波尔玛。额尔德尼用眼角余光扫视我一下,并不搭理我,继续催促躺在炕上的波尔玛给他热饭菜。波尔玛不仅不听额尔德尼指使,还从被褥堆里拽出枕头躺下了。波尔玛是外乡人,她嫁给额尔德尼那年我才六岁。他们举行婚礼那天晚上,客人都陆续离开他们家了,我却依依不舍地滞留在他们家炕上,装模作样地玩着羊拐骨游戏。额尔德尼着急抱新媳妇睡觉,毫无避讳地向我下逐客令并连连打哈欠。我故意继续玩耍,还不停地用眼角窥探微弱灯光下两位新人的情况。波尔玛看到额尔德尼对我无可奈何后,下炕走过去,从她新衣柜里掏出两块糖,还用商量的口气嘱咐我说,明天再来玩行吗。从此,只要我走进波尔玛家就有糖块拿到手,实在没有可给的糖块时,她就从箱子底掏出旧年胡乳达(干奶酪),用铁锤把它砸碎,然后,挑选几块糖块那么大的,放我手上。总之,零食招待是免不了。如今,额尔德尼已经气急败坏,用靴子狠狠地踢波尔玛一脚。波尔玛坐起来似乎并没生气,说:“乌鸦学天鹅投水而死的笑话说的就是你吧?你说,你到底图啥跟着人家在枪林弹雨里瞎扑腾?”额尔德尼回答:“不就是为了弄点银两花嘛。”“那银子呢?”波尔玛问。“就在马鞍上面。”额尔德尼显出善良模样回答。“那马鞍呢?”波尔玛继续问。“跟马一起被炮弹炸飞了。”额尔德尼踌躇片刻后回答。“就这样,你是活着回来啦?与其马死,还不如主人死了好呢。”“你这没戴口嚼子的疯母狗,如此这般诅咒自己丈夫,是不是跟你妈学的?”波尔玛气愤地下炕,从外屋端来食品盘放置在额尔德尼跟前。“热一热再拿来。”额尔德尼摸了摸盘中的玉米饼后呵斥。“灶里火已经灭了。”波尔玛恢复平静。“你就不能重新烧火?你……”额尔德尼无可奈何地问。“外面的活儿已经快把我累死了,如果愿意你自己去热。”波尔玛说完爬上炕。“这不是在伺候人,而是像喂狗。”额尔德尼咬牙切齿。“我被农田活计压得连个人和狗都辨认不出来了。”波尔玛说完面对着墙卧倒。“你先别忙,找个时辰我要活剥了你的皮。”额尔德尼说着端起盘子下炕。看到这儿,我来此的目的基本达到了。波尔玛和额尔德尼也停止舌战,屋内变得冷冷清清,我也没理由继续惦记波尔玛的红红绿绿纸包糖果或干奶酪块。趁他还没对我发脾气,我理智地从邻居家退出。
当我回到家里时,其木格正在点油灯。她是我们家里除了母亲以外的另一个女主角。我八岁,其木格比我大两岁,比满都呼小三岁,满都呼却比赫希格小五岁。父亲有一次喝两盅酒,高兴了说,其木格是我们家公主,可是不高兴时候就直接骂她是母狗。毕竟父亲一年到头高兴的时候少又少,所以其木格当公主的概率几乎等于零。母亲往炕上摆桌子端茶,我这才隐隐约约感觉到家里来了个客人。当其木格把油灯挪到桌子前时,我才发现,这位客人就是我大哥赫希格。父亲愤怒地直挺挺地上炕,坐定。母亲和满都呼站在赫希格两侧,痴痴地看着赫希格脱去烂成碎片的上衣。“刚吃两碗干饭就忘了天高地厚,光着脑袋舞枪弄棒当起土匪来了!”父亲开始训斥。“好啦,就少说两句吧,儿子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就是消除百灾。”母亲说。“你以为灾难已经消除了?我看可是刚刚开始呀。”父亲叫嚣。“你,你这是怎么啦?”母亲问。父亲愤怒地瞪着母亲说:“吃喝完了就赶紧去葛根庙。”“去葛根庙干什么?”母亲问。“先在庙仓田地窝棚里藏几天,没准儿会有人跟踪过来的。”父亲咬牙切齿。“起义部队死的死,活下来的已经四处逃散了。跟额尔德尼和我一同走的朝克图连人带马一起被炸死了。”赫希格低着头嘟囔。“老天爷,怎么办啊!朝克图留下的孤儿寡母今后可怎么过!”母亲叹息。“嘎达梅林呢?”我凑过去询问。“你闭嘴。”父亲像恶狗似的向我龇牙。“嘎达梅林可能是……”赫希格欲言又止。父亲瞪着其木格指责道:“你发什么呆呀,还不赶紧把饭菜拿进来。满都呼出去,把马车套好。”其木格不高兴地走出里屋。满都呼出去时留恋地望了一眼赫希格。气急败坏的父亲挪屁股下炕,跺脚喊:“怎么像个恋着母羊的羔子似的,赶紧的。”满都呼这才迅速跳过门槛,跑出屋去。母亲和其木格将菜肴摆上桌子之后,父亲拿着酒壶上炕。满都呼从外面进来。父亲看着满都呼说:“你吃喝完了以后,连夜把咱家土匪功臣送到庙仓田边窝棚。不然的话,追过来的人说不定会把咱家给点火烧了呢。”“庙仓那里要不要雇人啊?”满都呼拿起筷子和饭碗后担心地问。“你去跟庙仓总管喇嘛说,不要工钱给他白干活,他当然就会收下你。”父亲看着赫希格说。满都呼还想问别的,刚要张开嘴就被母亲制止。母亲说:“满都呼,你就别问了,没看见你爸快要爆炸了吗。”父亲斜了一眼母亲。手握勺子的其木格,扭过脸,偷笑。赫希格说,他不去葛根庙,说完就走进他和满都呼二人同用的卧室,倒头打起呼噜。我们余下的人围着餐桌面面相觑,拿赫希格拒绝逃避灾难之愚蠢举措,无计可施。父亲只能生闷气,变得无可奈何,很被动。至于赫希格他们为什么离家出走惹乱子,嘎查(村子)里人们说法分歧很大。铁匠瘸子尼玛说,跟随嘎达梅林打仗的人都是好样的,是为蒙古人生存的土地。包括父亲在内的另一部分人认为,就算是为了蒙古人的土地也不能去当土匪,当土匪跟官军作对那是鸡蛋碰石头,作死。可在波尔玛眼里,额尔德尼不仅仅是去抢人家,还带坏了好年轻人,是龌龊、卑鄙。
第二天清早,父亲若有所思地对母亲说道:“过会儿你带两升小米去苏荣家看看,她也许还没听到朝克图的消息呢。”母亲叹息着去仓房按父亲的要求预备两升米。等她回屋后,父亲对她说:“要找好时机,把噩耗告诉她,小心吓着孤儿寡母。”母亲说:“我说不出那话,好你去说。”“你们女人之间好说话,我一个胡子拉碴的老爷们儿跟她咋说。”父亲口气变柔和。“两升小米已经装袋子里了,你去河边割柳条时顺路带过去吧。”母亲说。“哎,没用处的老娘儿们。”父亲说完,束腰带,准备出发。“带不带我去?”我问。“想跟就跟吧。”父亲说。父亲背着装小米的牛犊皮袋,腰带里别着镰刀走向苏荣家。我跟随其后。到苏荣家院外,父亲先把镰刀挂在篱笆眼上,然后走进去。我也跟着进去。当我们进里屋时,苏荣正在给摇篮里的幼女喂奶,她看到父亲和我就立刻停止喂孩子,把乳房掩藏。父亲把小米袋放下,几声干咳,苏荣用疑惑的眼光瞅他。父亲踌躇片刻,叹息道:“哎,苏荣……怎么说呢,这事……朝克图……”苏荣手颤抖着问:“朝克图怎么了?”“他被官军打死了。”父亲终于把话说出,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苏荣歇斯底里地尖叫。摇篮中的孩子被惊吓,开始哭泣。“别吓着孩子,朝克图已经被大炮炮弹给炸死了。”父亲回答。“你撒谎。”苏荣说着走过去摸一摸袋子里的小米,然后继续询问,“这是不是他捎过来的小米?”“不是啊,这袋小米是你婶子送给你们娘儿俩的。”苏荣突然用食指指着父亲的前额又哭又喊叫道:“你这老不死的乌鸦嘴,出去!”父亲匆忙站起指着小米袋子说:“姑娘啊,我的米袋子……”苏荣跺脚,变得更加凶猛:“出去,出去,出去!”我看到此情此景,拔腿就跑出屋外,等待父亲出来。父亲跳过门槛从苏荣家逃出来,苏荣手里拿着烧火棍,跟随而出。父亲拿起挂在篱笆眼上的镰刀继续往野外跑,我心里觉得特别好玩,蹦蹦跳跳跟在父亲后面。苏荣追赶二十来步就捂住肚子蹲下,闷声闷气地哭泣起来。父亲停下来,回头看着苏荣,我也停下脚步,看着苏荣接下来的疯狂举动。可是苏荣并没继续追赶我们,她拄着烧火棍,艰难地立起身,一瘸一拐地回屋去。父亲看着苏荣的背影说道:“呸,可惜了米袋子。”说完,把镰刀别在腰带,继续往河滩走。我——父亲长腿的尾巴,不断地踩踏着地鼠土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在河边柳丛中,父亲在前面拿着镰刀挑选编筐的细柳条,我从后面跟着捡起他割下来的柳条。我们二人一直忙活到晌午。耳鼓被河水汩汩流淌和草丛中复活不久的各类昆虫的嘈杂声而弄麻,每每往前迈步,都有一种踩在羊毛堆上的感觉缠绕着。“够编两个筐了,我们回家。”父亲说着把柳条捆扎起来。
回到嘎查里,父亲背着柳条捆往家走,我留在公房前面金界壕遗迹土包附近空的地上,捡冬季河水涨势后留下的蜗牛壳。所谓公房实际上就是个三间土坯房:原先居住的主人因为猩红热痛失十五岁的长子,怀疑房屋地基风水不吉而携全家开春时搬走后,大小牲口为了躲避暑热而轮番占据一个夏天,然后,从秋季开始嘎查达(村长)乌日图招集我父亲和道尔基等几个人,修缮墙壁和屋顶,把门窗重新安装,在房屋周围夯土充当院子罢了。公房外来了几名带枪械的骑兵下马,乌日图嘎查达和公房看守呼日查大叔出来迎接。我停止捡蜗牛壳,好奇地看着他们时,满都呼骑着光背马来到跟前。“快上马,回家。”满都呼从马背弯腰伸手从领口把我拎起来说。“干什么?捡蜗牛壳呢。”我挣扎着企图从他手里逃脱。满都呼不管三七 二十一,把我硬拽上马背,催马往家跑,我好不容易捡起来的蜗牛壳,撒了一地,留在了公房前空地上。到家门口马桩前,满都呼几乎把我从马背扔了下去,并喝令道:“快进去告诉赫希格,要抓他的人已经来了。”
我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就是这样,谁都可以呵斥,谁都能指使,连丫头片子其木格也包括在内。走进院门时,我对自己默默发誓:我不会把满都呼的话传递给赫希格!走进屋里我发现,父亲几乎要动手打赫希格,正在叫嚣:“难道你是像孙猴子似的从石头堆里蹦出来的吗,见了扛枪的人你就随心所欲地跟着跑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能耐。哼!”赫希格不语,眼睛一斜一斜地看着父亲挥动的拳头。母亲反复用眼睛示意让赫希格离开。父亲发现后朝母亲喊:“你不用对他挤咕眼睛。”接着,父亲朝赫希格的胸脯抡两拳,咬牙切齿地说:“我把这没出息的东西先打残废了然后养。”母亲靠过来劝架,可被父亲推到一边。父亲稍微平息:“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嘎达梅林是随随便便跟着走的人吗,啊!叫你去庙仓躲避你偏要不去,想没想过因为你,全家人被牵连满门抄斩吗?”说着提高嗓音喊道:“你还有没有脑子,说!”赫希格嘟囔道:“当初额尔德尼和朝克图他们不停地劝,我才……”父亲再次动手动脚,把赫希格踢下炕,并咬牙说:“如果要是额尔德尼告诉你死好玩,你会不会去死!会不会!”这时,满都呼把马车套好,把缰绳交给从屋内端泔水木桶出来的其木格就匆忙朝屋走来。父亲正要下炕想继续殴打摔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的赫希格时,满都呼走进里屋,大口喘气说:“要抓赫希格哥哥的人已经来了!怎么?楚格拉没告诉你们?”说着,用眼光搜寻我。父亲愣住问:“在哪儿?”“他们刚进公房。”满都呼边回答边来回走。满都呼终于发现门板后面躲起来的我那双沾满泥巴的靴子。我抬起脚往里缩回靴子,可惜已经晚了。“快,快套马车。”父亲立刻气消自己先跑出屋去。“爸,不用着急,马车已经套好了。”满都呼说着,把胳膊伸进门板后面,揪住我的耳朵说:“等着吧,回来再收拾你。”说完,跟赫希格跑出屋去。马车从院内赶出时,母亲跟过去把手里拿着的行李包裹扔上车。赫希格和满都呼上车后,父亲继续在辕马旁边奔跑,还不停地鞭打马匹。不一会儿,马车远去,父亲站在一股灰尘中留了下来。轻便胶皮轱辘马车载着赫希格、满都呼离开嘎查,扬尘而去,令人紧张的气氛该结束了。我准备去把没来得及装进衣兜、留在公房前空地上的蜗牛壳踅摸回来,刚要抬腿跑就被父亲呵斥住。“回屋去。”父亲顺手捡起一根柳条,左右开弓,抽我几下。我受委屈,大声号叫着往屋跑,到大门口,回头瞅时,父亲、母亲和其木格,像打了败仗的杂牌军列队似的跟过来了。我跑进里屋,脱掉靴子上炕,故意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蹲在旮旯里用手掌捂着脸哭泣。父亲从外面抱进来一捆柳条,地中间放个矮凳坐下,开始编筐。母亲和其木格在院子内谈论着什么话题,偶尔还笑出声呢。她们的嘻嘻笑声更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之卑微、低下。
我跟家人的矛盾一直僵持到夜晚来临,满都呼赶着马车回来才算结束。满都呼边吃边说出有关赫希格在葛根庙庙仓田地窝棚里躲藏起来的情况。满都呼说,他们先去找总管喇嘛,然后由总管喇嘛领着他们去田间窝棚的。当赫希格、满都呼和总管喇嘛一同走近窝棚时,正在外面劈开做勒勒车辐条木头段的两个长工瞥了一眼来者后,不言不语地继续着手中的活计。总管暂时离开他们,去查看庄稼长势。“两位师父安好。”赫希格向两位长工主动打招呼。“说不好吧,还在劈柴;说好吧,水裆尿裤的,浑身臭汗。”一个长工回答。“我经过庙仓总管师父同意,来这里帮忙。”赫希格说。“是吗,那可太好啦,劈柴吧。”另一个长工说着,把手中使用的粗木棒递给了赫希格。赫希格拿起木棒就朝另一个长工拿着的斧头上砸下去,辐条柴块瞬间飞上高处,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下来扎进没来得及劈开的柴堆里,还没分成两半。这时,个长工耻笑说:“凭借着一身蛮力就想当庙仓农工?”说着示范了一下劈柴基本动作,将一支木块竖立起来,并把斧头立在上面,让另一个长工抡木棒砸。总管来到窝棚附近招呼赫希格和满都呼过去。二人来到喇嘛面前规规矩矩地站住。喇嘛紧绷着脸对赫希格说:“只是因为有你阿爸的话,我才壮着胆子让你暂时隐藏在这里。如果有人怀疑问起你的来头,你可千万不能连累寺庙啊,懂了吗?”赫希格回答说:“知道了,师父。”说完,回头告诉满都呼:“你回去吧。”满都呼说:“哥,你不要行李和包裹?”赫希格这才走到马车边取下行李和包裹朝着窝棚走去。满都呼讲的这些,在我听来云里雾里。我实在不敢恭维他讲事情,可父亲却听着听着,露出微笑。满都呼吃完喝足就回自己屋子睡觉去了。父亲、母亲我们三个也准备睡觉。这时,其木格在外面疯够了回来说,根本就没有抓捕赫希格大哥之事,白天来的那几个骑兵只是国民党部队的过路人马呢,说完,她也回自己卧室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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