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美国许多医生都对突然出现的伴伤寒样症状的神秘肺炎感到困惑。迄至彼时,美国公共卫生局已收到从巴尔的摩和纽约发来的类似电报,俄亥俄州和加利福尼亚州的卫生官员也收到了询问鹦鹉热信息的相似请求。马丁的电报和这些信件最终都被送至总医官休·S.卡明的办公桌上,卡明委托他的下属、美国公共卫生局卫生实验室主管乔治·麦科伊博士负责此事。麦科伊曾参与旧金山的腺淋巴鼠疫调查,经验丰富,是当时美国最著名的细菌学家,因发现兔热病而闻名于世。由于兔热病的致病菌最初是在麦科伊位于加州的实验室鉴明的,因此又被称为“第一种美国式疾病”。卡明认为,麦科伊是处理这次疫情的不二人选。但当麦科伊读到马丁的电报时,他忍不住笑了。鹦鹉热?这像是那种你在制造噱头的三流小报的医学专栏里看到的诊断,或者是在搞笑页面看到的笑话。麦科伊当然从未听过鹦鹉热。但这也情有可原,那时他实在太忙了——美国正面临着一场流感疫情,人们担心是西班牙大流感卷土重来。此外,麦科伊和他的副手查利·阿姆斯特朗(Charlie Armstrong)还在夜以继日地研究一种抵抗“昏睡病”(一种继发于疫苗接种之后的脑炎)的血清,以期治疗接种天花疫苗后发病的患者。尽管如此,麦科伊认为最好还是跟副手确认一下。
“阿姆斯特朗,你对鹦鹉热了解多少?”麦科伊问道。“我对它了解多少?我对它一无所知。”阿姆斯特朗回答。
然而,几天后麦科伊和阿姆斯特朗就会为自己的无知懊悔,因为实验室负责调查安纳波利斯和其他地方的疫情是否与鹦鹉有关的工作人员一个接一个病倒了。到了1930年2月,阿姆斯特朗和“卫生大楼”(也就是俯瞰波托马克河的那座摇摇欲坠的红砖实验室)的其他几名工作人员都住进了附近的美国海军医院。到3月份疫情结束时,阿姆斯特朗长期以来的助手“矮个子”亨利·安德森(Henry “Shorty” Anderson,之所以得到这样的绰号,是因为他只有5英尺6英寸高)已经殉职。最后,在公共卫生局地下室对鹦鹉进行关键的传代实验,以尝试分离鹦鹉热“病毒”并研制出血清的重任落到了麦科伊的肩上。但检测未能得出确定的结果,麦科伊不得不用氯仿处死这些鸟,并彻底毒熏卫生大楼以防止可能的病毒外溢。科学作家保罗·德·克吕夫(Paul De Kruif)在他的《人类对抗死亡》(Men Against Death)一书中写道,麦科伊在执行这项严峻任务时,“从未微笑,甚至从未言语”,“只是杀了一只又一只实验动物,最后用甲氧甲酚冲洗了所有笼子,并在实验室焚化炉中‘体面’而彻底地焚烧了那些五颜六色的、不幸的实验动物的尸体”。
今天,几乎没人记得1929年至1930年鹦鹉热大流行引发的过度恐慌,但在那个鹦鹉正当风靡、流动小贩挨家挨户向寡妇和无聊主妇们推销“爱情鸟”的时代,自家的宠物鹦鹉或长尾鹦鹉可能携带来自亚马孙的致命病原体的想法,是家居生活的噩梦,也是报纸编辑无法抗拒的奇闻。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些爱搞噱头的报纸,特别是赫斯特集团的报纸,鹦鹉和鹦鹉热之间的联系可能不会这么快曝光,美国公共卫生局也不会这么快做出反应。阿根廷剧团的故事以“宠物鹦鹉杀人”为题刊登在1930年1月5日的《美国人周刊》(American Weekly)上,这是一份发行量很大的副刊,与《纽约美国人报》(The New York American)的周日版及赫斯特集团的其他报纸一起发行。马丁夫人很可能是在《巴尔的摩美国人报》(Baltimore American)上读到了这个故事,那故事夹在一对离婚两次的上流夫妇的八卦和一位奴隶贩子“令人震惊的供词”之间。《美国人周刊》的编辑莫里尔·戈达德(Morrill Goddard)于1929年11月在阿根廷一家不知名的科学杂志上发现了那个剧团的故事,并给该报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通讯员发电报,希望了解更多细节。通讯员发现该剧团既往演出的剧院已关门,但他设法找到了幸存的演员。最著名的受害者是卡门·马斯(Carmen Mas),她是该剧团的明星,也是阿根廷广为人知的喜剧演员。与她对戏的男主角弗洛伦西亚·帕拉维奇尼(Florencia Paravincini)也被同一种疾病击倒,但据赫斯特报社的记者说,他在“历经17天的痛苦”之后得以康复。尽管如此,“从鹦鹉身上传来的细菌”还是造成了巨大伤害。在染病前,帕拉维奇尼是个“身材高大魁梧,头发乌黑油亮”的壮汉,现在他的体重不到100磅,头发“苍白如雪”。医院一位医生推断出了鹦鹉和病症的关系。他与该剧团道具人员交谈后,了解到演员们要在舞台上抚摸一只鹦鹉,而那只鸟已经死了。阿根廷国家卫生局(Asistencia Publica)因此发布了预警,类似的疫情报告很快浮出水面,它们都与患病的鹦鹉有关,却被误诊为伤寒或流感。在科尔多瓦(Cordoba),有50个病例都追溯到了一名鹦鹉商人,他在当地一家寄宿公寓开店。虽然那家店里的鸟随即被立刻扑杀,但为时已晚,其他疑似染病的鹦鹉已经售出。据通讯员说,阿根廷的疫情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因为长期与自然栖息地的野生鸟类共同生活的森林原住民们熟知如何防范传染病,如果鹦鹉经销商能跟他们学点简单的预防措施,疫情就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