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新范型的设计学研究
方晓风
设计作为一种实践活动,其源头可以追溯到远古,说设计与人类同龄并不为过。甚至随着对动物世界的深入观察和研究,发现很多动物似乎也具备设计的意识与能力,简单的例子可以看鸟巢,复杂的则有蚁穴。然而,设计作为独立的学科,其历史十分短暂,短暂到只有百年左右的时间。这两个事实之间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分裂或者说落差,这种落差在其他学科十分罕见,新兴学科往往与新兴实践紧密关联。那么分析与理解这一现象,或许是一个有趣,也有价值的切入点。设计从朴素的层面来理解,就是造物(做事)之前的预先谋划,不同于一般的谋事,对造物的谋划通常需要以视觉化的方式进行,要落实到具体的形态上,使之便于理解和实施。中文中的设计一词出现可谓不晚,但不是现在通行的语义,而是使用计谋的意思,是动宾结构的复合词。以现在通行的语义来使用设计已是民国时期的事了。英文中的Design,一般认为是脱胎于意大利语的Designo,最早的使用者为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瓦萨里,意思是艺术家在从事创作时的谋划,对构图、比例和色彩等问题的预先思考和安排,其行为接近于当下的语境,但内涵远非今日所指这么丰富。从中西词源的溯源来看,中文设计一词的使用应是受西方的影响,其确切的传播路径至今仍是学者们研究的一个话题,而在西方的语境里不难体会到设计与美术的亲缘关系。日本的学者认为,在其文化传统中与现代设计对应的本土词汇应是意匠,而在中文的传统词汇中,似乎难以找到这样的对应关系。虽然,意匠两字在中文里不乏其例,但也没有得到普遍的使用,并且针对性没那么强。在中国传统的道器不相同论的环境里,造物属于形而下的器用层面,在等级序列中没有优越的地位。历史上虽有大匠、哲匠的称谓,细究起来,这种称谓本身就包含着对匠的歧视或贬抑。也因此,历史上对于各类造物有记载的文献遗存并不多,被传诵的设计师也寥若晨星。这属于文化比较的话题了,暂且打住。无论如何,设计与造物的关联是确切的,设计的兴起正是随造物发展的结果。现代设计是工业革命的产物之一,在大工业生产之前的历史阶段,设计之所以不能独立发展,原因在于彼时对物的需求受到压抑,而物的形态也处在相对稳定的状态。虽然从较大的时间尺度去观察,造物技艺和风格形态始终都在变化,但在一个较短的时间段内的感受,却近乎静止。受制于物的形态和需求,包括生产能力,设计只能是从属于制造、生产的一个环节,而不可能分化出独立的职业地位,更不可能成为一门学科。文艺复兴时期的罗马、佛罗伦萨已经产生了以艺术家为核心的手工工业体系,大量创作、生产艺术品,Designo这样的词汇产生正是由于当时艺术工业的发展,杰出的艺术家、大师已可摆脱大量繁重的体力劳动,而专注于更有创造性的那部分工作。当社会未进入大规模制造和消费社会的时代,产品类型远不如现在丰富,产品的设计需求更多来自形式创造,不难理解实用美术、美术工艺、工艺美术这样的名词,在当时的语境里表达的就是设计的意思,也反映了当时的设计观。在这样的语境里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设计与美术的亲缘关系。出于这种强烈的感受,也就很容易理解早期的设计史研究会以英雄史观来书写,代表人物和代表作的体系同样也是美术史研究的经典范型。美术与设计的亲缘关系造就了美术史与设计史的亲缘关系。当然,设计与美术并非单向的影响接受关系,而是一路相互激荡,既彼此启发又各走各路。现代主义的审美转向是由设计与美术两个领域共同推动的,并且深受工程技术进步的影响。现代建筑的先驱人物勒柯布西耶在《走向新建筑》中,批评当时的美国建筑师,因为尽管他们有技术兴建摩天大楼,但审美仍是保守的,哥特复兴以及拼凑各种古典符号的折衷主义大行其道,柯布西耶建议美国的建筑师要向工程师学习,举的例子是当时的大型客轮,无论是整体形象还是客舱的细节,工程师都展现了新的审美范式的可能性。这其实已经揭示了一个事实:设计创新并不是英雄人物主导的,当然先驱人物的倡导也发挥了巨大作用。20世纪的60年代,美国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了一个展览没有建筑师的建筑(Architecture without Architect),后有伯纳德鲁道夫斯基的同名书籍出版,这个展览在建筑界影响深远。展览主要展出的是各个不同地区、民族的聚落建筑,展现了这些建筑与各自地域的和谐关系,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合理构造,其中蕴含着朴素而感人的实践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