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魂凝处是诗魂
杨叔子
一
笔者曾为江苏高邮颜仁禧先生编著的《诗风吹绿校园春》续集作序一首七绝:
诗风吹绿校园春,
米寿诗翁续力耘;
寄愿儿孙诗志在:
国魂凝处是诗魂。
写后,笔者豁然感悟到,国魂凝处是诗魂这一自然流出笔端的诗句,正是笔者这些年来力主诗教、力主文化要继承,经典须诵读,诗教应先行这一论点的高度概括。
什么是国魂?它是国家灵魂,国家品格,民族精神,民族传统,国家、民族精粹的艺术表达。之所以终写出与感悟到国魂凝处是诗魂这点,很可能是中华诗词学会中华诗教促进中心有的同志一再援用美国著名诗人惠特曼所讲的一句话引起的,这句话是:看来好像很奇怪,每一个民族的高凭证,就是它自己产生的诗歌。无怪乎在外交对话中,往往都会引用本民族精彩的诗句。当然,以前,笔者已深切认识到:从《诗经》的诗开始,一部三千多年前的文学艺术史,也可说是一部文化史,其中繁星满天,佳作如林,新苗蓬勃的诗歌发展史就是一条主脉;同时,笔者还认识到:民族文化是一个民族的基因,没有民族自己的文化,就没有这个民族;没有民族自己的诗歌,当然也就没有这个民族。我国诗歌,以其极富感情的语言、极为精美的形式、极为深邃的内容、极为活跃的思维、极为纯朴的境界、极为明显的民族特色,作为民族文化璀璨的明珠,焕射着中华民族文化的夺目光芒。
国魂的核心是强烈的爱国主义,国魂的基因是高超的文字语言,国魂的感性体现是丰富动人的情感,国魂的理性体现是开拓活跃的思维,国魂的精髓就是广博深刻的哲理。作为文化明珠的诗歌,不仅与此密不可分,而且以极为动人的艺术形式凝聚着国魂的方方面面,这一凝聚就是诗魂。
爱国主义是作为世界唯一古老的民族、文明的中华民族、中华文明能延续至今的决定性因素,而爱国主义正是我国诗歌的主旋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从《诗经》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到陆游的一寸丹心空自许,满头白发只缘诗,到鲁迅的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到吉鸿昌临刑前的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到今天李正常赞归国人员的粪土他邦百万金,归情切切意沉沉,我们就可想象到大诗人郭沫若同志在纵笔填写词《西江月谒晋冀鲁豫烈士陵园》时激动之深情,这首词下片是:松柏青青千古,乾坤正气淋漓。问君何处寻诗?诗曰在斯在是!爱国气节,爱国诗篇,掷地胜过金玉之声。
爱国还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是实在的而不是空洞的。爱国之爱首先是对人民之爱,对群众之爱。没有人民,没有群众,哪还有什么国家?天地之间,莫贵于人。民为邦本。这是我国自古以来的至理名言。杰出的诗人也一定是杰出的志士仁人,深深爱着人民,关心群众痛苦,与民众心心相印。从《诗经》中大量同情民众的疾苦、愤斥残酷剥削者的诗篇,到屈原的欲摇桨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到李纲的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到张养浩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到郑燮的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问疾苦声,到丘逢甲的四百万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湾,到毛泽东的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这些诗句无不以民之忧为忧,以民之乐为乐,置身于民之中。
爱国、爱民,就自然会爱祖国河山,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赞叹山河之壮丽;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情融风光之秀美;会爱民族历史,夜深细共荆妻语,青史青山尚未忘连横1925年《台南》诗,细诉对神州、对台湾之挚爱;会爱自己的家乡,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倾尽对故土的依恋;会爱自己的父母,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深铭父母养育之恩情;会爱自己的配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彰显夫妻恩情之永恒;会爱自己的朋友,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焕射着朋友深情厚谊的高山流水知音光彩!如此等等,何胜枚举!诗人及其诗将这一切与自己融成一个整体,凝成一个生命,这就是有血有肉的爱国主义。
二
国魂的基因是高超的文字语言。文化是人类社会的基因。生物基因就是DNA脱氧核糖核酸的片段,而DNA是由千千万万个A、G、C、T这四种核苷酸作为基本的构件而组成的双螺旋形状结构这一长链,基因即其片段。显然,文化这个基因的核苷酸就是文字,文字这个核苷酸按规律的组合就是语言,而这一组合的集成就是人类社会的基因,即文化。人类本身有3万多个生物基因,其中有的重要,有的不重要,而诗歌是文化基因中的特别重要的基因。教育部原负责人之一的柳斌同志就语言写了10首诗,叫做《语论十首》,写得很深刻,特别有几句可谓一针见血:人文为何物?语言乃其宗。匠心织思绪,语魂实诗魂。语魂实诗魂!诗就是语言,就是一种特殊语言,难以用更概括的名称来称呼,就只能叫做诗的语言,叫做诗。没有汉字,就绝不会有汉语言;没有汉字与汉语言,就绝不会有汉文化,当然也就没有中国诗歌、中华诗词。在这里,不能不提到俄罗斯经济学院教授弗拉基米尔波波夫2004年10月11日在俄罗斯《政治杂志》刊物上发表文章《通向巅峰的途中》。此文指出,中国之所以能作为唯一的文明古国延续至今,并正在走向新的巅峰,原因在于文化;这个文化有三个特点:令人惊叹的象形文字,浩瀚如海的文献,精神生活的崇敬祖先。他认为,只有中国将象形文字一直保持到今天,其他民族或早或晚地都已改用字母,而中国却没有发生这种变化;以这种文字构成的语言,所记录下的五千年历史之详尽,是世界文化中所罕见的,加上,对祖先的崇敬,就决定了民族文化的继承性。他确认,这一继承性将古老与现实连接起来,积累成了中国智慧的宝库。而这一继承就是发展过程中的继承,也是继承中的发展。
国魂的感性体现是丰富动人的情感。我们一般都知道,所谓的国力主要包含经济实力、军事实力与民族凝聚力。其中,关键是民族凝聚力。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和就是民族凝聚力,民族凝聚力就是对民族文化的认同。这表明民族文化具有强大的凝聚力。国魂具有凝聚力,诗魂更是如此,我国传统佳节之一的中秋,其主题是团圆,凝聚在一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一夕高楼月,万里故园情,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种中秋名句绝非少数。至于以月为题,表达怀念、凝聚、团圆之念的佳句,则比比皆是: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露从今夜白,同是故乡明,月明千里,隔江何处山;以至于吕本中的词《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念人之思,感人之情,深沉朴质,酣畅淋漓。对亲友如此,对家乡如此,对祖国更是如此!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对于魂销汉使前的苏武,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面对云边雁断胡天月,历尽19年的万般折磨,一直为回归祖国而魂牵梦绕,心向故土的情感何等深厚!
古谚语云:精诚至处,顽石点头。人是人,物是物,主观是主观,客观是客观,但人之所以为人,诗人之所以为诗人,因其能对无情的物赋予因人因势而异的情感,任是无情也动人,使物活化、情化。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花因人之深切感伤而情化为之溅泪,鸟因人之惜别痛离而情化为之哀鸣惊人。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柳絮活化为颠狂,桃花活化为轻薄,春情化而以落絮为已之堕泪,月情化而以行云之影为己掩盖含羞之容。其实这一切皆诗人真情赋予而得的感受。所谓触景生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皆文字语言的艺术力量所致,诗词更不例外。无情不是诗,不美不是诗,情以美为表,美以情为基。陆机讲得好:诗缘情而绮丽。王国维讲得更白了:诗歌者,感情之产物也。其实,诗言志,志的基础主要是情。
国魂的理性体现是开拓活跃的思维。人为万物之灵。什么是人?有着各种不同的讲法。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特讲的也很有道理:我们应当把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来取代把人定义为理性的动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指明人们独特之处,也才能理解对人开放之路通向文化之路。将人与文化相联系,这就站在更高一个层次上来认识人。人是有文化的动物,文化是人类社会的基因;正因为有了文化,就有了独立思考的精神、能力与思维。生物的基因如果没有变异,就没有生物的演化;社会的文化基因如果没有创新,就没有社会发展。诗,作为文化的明珠,笔者十分赞成诗的极为关键的作用就是启智这一论点,启智就是开发人天生的富有创造力的思维潜能。启智,启迪科学思维、逻辑思维、抽象思维、求同思维、正确思维,启迪人文思维、开放思维、形象思维、求异思维、原创性思维。两种思维,同源共生,互异互补,和而创新。戏是艺术,诗也是艺术。京剧常常讲:十戏九不同,讲的是十分之九要求不同,要求异,要创新;又常讲:老戏要新,新戏要老'',讲的是既要创新,又要延续,在延续中创新,在创新中延续。延续与创新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基础是延续、继承,关键是创新、发展。笔者十分欣赏梁东同志引用的约翰维科的论点:诗性智慧就是原创性智慧。
京剧界还常讲:不能不像,不能真像。为什么?因为京剧界又讲:不像不是戏,真像不是艺。艺术之可贵,就在于追求神似而非追求形似,即能抽象出所涉及对象的有关的本质之元素,而坚决摒弃非本质之元素,使所描绘的对象似非而实是。诗何尝不是如此?苏轼在他的《红梅》诗中批评石曼卿《红梅》诗中之句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他写道: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梅花的品格比梅花的外形更重要,什么是梅格呢?他说是寒心未肯随春态的寒心及其所显出的雪霜姿。这个梅格也正是毛泽东同志所讲的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之格!这种对本质更深刻的从不同侧面的抽取而加以艺术化,也正是一种深刻的创新。
中华民族文化一贯是高度重视创新的。《诗经》中就有了: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在这之前,商汤就有了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作新民的论点。《礼记大学》开篇就提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正因为如此,胡锦涛同志2006年1月全国科技大会讲话中准确指出:中华文化历来包含鼓励创新的丰富内涵,强调推陈出新、革故鼎新,强调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国哲理所讲的易,就是强调变,强调生生之谓易,永远乐观地站在生的一边而非死的一边来看世界新的变化。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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