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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推薦： |
中华诗词史上的明珠典藏版
他是晚唐*后一抹绚丽的夕照，
他充满悬念的一生，扑朔迷离，唯美动人，
他让一个末世，在诗句里瑰丽地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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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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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的诗歌是唐诗里的一朵奇葩，其构思新奇，风格婉约秾丽，尤其是一些爱情诗和无题诗写得缠绵悱恻，优美动人，成为几千年来人们不断咀嚼回味揣测的名篇。本书结合李商隐的经历，对其诗进行了情感化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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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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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慧，内敛安静，清冷淡泊。擅弹钢琴拉小提琴，喜爱古典诗词。喜用素素浅浅的文字，在浮世聊以自娱，慰藉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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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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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卷一◎白衣才俊少年郎
少年才子，生逢末世002
学道玉阳，情窦初开007
碧海青天，夜夜相念013
骥遇伯乐，初入幕府019
几度落第，忍剪寸心024
卷二◎且将忧思寄秋风
落英满身，花期终误032
柳枝何处，哪复相思038
春柳拂堤，意远相随044
甘露之变，乱世忧怀049
进士及第，痛悼恩师055
卷三◎一生无复没阶趋
结亲茂元，再入长安062
误陷党争，仕途坎坷067
任职弘农，罢官归京073
南游江湘，怀古伤今079
李党执政，走马兰台085
卷四◎君问归期未有期
解官服丧，闲居永乐092
牛党得势，夹缝求生097
追随郑亚，同赴桂林103
患难真情，苦中作乐109
旅宦凄怆，归期无期115
卷五◎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身北归，重返长安122
痛失知己，雪满黄陵127
入幕徐州，离恨无穷132
丧妻悼亡，悲恸赴蜀138
半生情缘，相思成灰144
情深调苦，初心不负149
卷六◎锦瑟哀弦思华年
夕阳虽好，惜近黄昏158
濩落生涯，欲归不能163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168
扬州怀古，兴亡沉浮174
此情不再，当时惘然180
一生襟抱，虚负凌云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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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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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旧梦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一场安史之乱，让大唐帝国的光芒渐渐隐去。一幕大戏唱到曲终，高潮留给盛唐，结局却是悲情。浮靡的晚唐，斑驳得像一匹黯旧的织锦，席卷过来，带着湿重的气息，凉意直逼人心底。末世，就连繁华也虚空得令人无措，那一片寂寥如黑云压顶，没有人能够逃避。
盛世过后，李唐王朝已气若游丝。
然后，他来了。
如一颗星，以幽深窈渺的辉光映亮了那片漆黑的夜空，让晚唐的忧伤谢幕有了几分绮丽的色调。
那颗星，如此忧郁而多情，他的名字叫李商隐。
人都道他是晚唐最后一个情种，一生缱绻在情爱思慕的情绪里。殊不知，他亦是满怀抱负与情怀的儒家少年，为家国天下积极奔走。
只是，大唐帝国日薄西山，江河日下，一心想以凌云寸心逐风波于万里的他，拯危济世的梦想已没有能够施展的舞台。他在晚唐的长烟落日中踟蹰前行，一路磨难，一路浮沉，一路黯然。曲陌参差，流莺飘荡，误陷党争，怀才不遇，漂泊无依，夙心无期，渐渐被这繁芜错杂的人生无常所湮没。终于，他还是躲不过命运，躲不过那个伤痕累累、垂垂将死的时代。
于是，至苦之情，郁结于心，发为诗句，凝练出一篇篇绝世华章。一句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写尽了他的梦想，一句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写尽了他的命运。
大厦将倾的晚唐，湮灭了一位耿介的政客，却造就了一代多情的诗才。
那些繁华流走的光阴，那些灯影飘摇的岁月，那些朦胧伤感的情怀，细碎散开，在凄迷哀婉的诗文里结成一个个梦境，扑朔迷离，唯美动人，闪着温润如玉的光泽，照亮人们柔软的心。就像昨夜星辰时绕柱而升的袅袅烟波，巴山夜雨后西窗烛下的翩翩彩蝶，他用绮丽的音律，婉约的意象，慨叹着一生的悲凉。
多情者本就容易自伤，何况还欲于无情的世界寻觅情之归所，而终于无处堪用其情，便只觉世界辜负了自己。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然而，即便见过善变的嘴脸，听过浮夸的宣言，受过不公的冷遇，世界在他笔下依然那么美，永远用不完的真心真意。需要多痴情，才能在历经那么多残酷后，仍坚信良善不只是空话，幸福不只是梦想。这坚信，是对世界最大的善意。
这世界当真辜负了他。
漫天风雨的黄叶下，冷雨敲窗，金烬销暗。屋里，一支红烛无声燃着，烛油淋漓淌下，淌满了古铜烛台的暗青色碟子。那昏黄如豆的烛光，似一朵红心白瓣的梨花，悠悠在他眼前绽放。他颤抖着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五十弦柱的年华，仿佛玉生的烟，影色变幻，无可捉摸，明明可以清楚看见，却只能任由它散去。终于泪落湿枕，过往的追忆忽然间支离破碎。
徒叹，惘然。
卷一 白衣才俊少年郎
少年才子，生逢末世
人生本是得失并序的途程，如若拥有了明月，便要交还出清风；如若揽住了斜柳，就要退回山花。弱水三千，只得取一瓢饮，贪恋，不过是命运附加的陷阱，寻觅的路上注定要承受无法预期的波折。
晚唐犹如春暮，虽然依旧冠着春日的名号，但枝头的杏花到底即将凋谢。许是天性使然，又许是常随仕途不定的父亲奔波，李商隐自幼时起，那方狭窄的心湖里，便比旁的孩子多了几圈涟漪。而后年岁渐增，这种莫名的波澜愈来愈强烈，像是要将他湮没一般。
他总是认为自己本该生在牡丹争艳的盛唐，如此方才不辜负自己的八斗才情。被盛世放逐的滋味，有些苦，有些酸，有些疼，不炽热，也不猛烈，却如蠹虫侵蚀一般，一点点将他的心魂掏空。
于是，那些难以启齿的愁绪，那些无处安放的故事，便在时光的沉淀中，编织成没有答案的谜底。因措辞太过优美，这些掺杂着美感的遗憾，在晚唐的幕布上，竟然开成了一首首炫美的诗。
虽说时光经不起来来回回的辜负，但正是这有规律的阴差阳错，让李商隐在沧海明月夜，散发出了凄美夺人的花火。
故事要从头诉说，方才觉得完满；有了高潮与低谷的跌宕起伏，方才荡气回肠。李商隐酝酿的传奇，犹如墨汁在诗笺里点进去一滴，刚刚晕开了故事的一角。
元和七年（812），已被虱子咬得残破不堪的大唐，倏然间挣扎出一些微弱但足够令人兴奋的余光。此时正是唐宪宗当政，纵然宦官专权之风日渐强劲，藩镇割据之行逐步严重，但因天子任用贤臣、整顿财赋，奄奄一息的唐代也出现了元和中兴。
李商隐正出生在这夕阳无限好，却惆怅近黄昏之时。其父李嗣老来得子，欢愉之情可想而知，特意为宠儿取名商隐，字义山。
商隐，取商山隐者之意，即愿他能如秦末汉初隐逸于商山的四皓一般，不慕名利、不驱财贵，采紫芝以充饥，乃至国家混乱时，又能走出深山，以辅佐君王。义山，即意为虽然隐居，仍怀济世之心，多能行义。
然而，一个带着父辈殷切期望的名字，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的命运面前，实在太过缥缈。快乐总与痛楚毗邻，希望总与失望相接，红尘中人，看似自由，实则只是一头困兽罢了。李嗣不会巫术，终究没能预料到其子一生只能空怀一身才情，任凭满山的紫芝，霸占了他的视线。
或许，这正是生命的迷人之处，因不知晓真相，便满怀欣喜地翻过一个个山头，企图摘到熟透的果子。待尘埃落定，水落石出，谜底揭晓后，也将是生命收场时。纵然采撷到的是沉甸甸、空落落的绝望，毕竟人们已经奔跑了一生。这便是所谓的收获吧。李氏一族也算得上贵族后裔。其与大唐开国皇帝李渊同宗，皆为西汉将军李广、西凉武昭王李暠之后，流着皇室宗亲的血液。然而，这贵族的身份，似乎并未给李家带来光耀门楣的资本，反倒是跌宕起伏的波折，不间断地压到了家族头上，让本就敏感多思的李商隐有了没落贵族式的忧伤。
自祖父李俌始，李氏家族便举家由怀州河内，迁往百里之外的荥阳。而后，父亲李嗣又带着一家老小前往荥阳东北的获嘉县为官。候鸟的每一次迁徙，都是追逐阳光、避及凉寒的旅行，下一次季节的交替，便是它归来之日。然而，诗人的每一次离开，都意味着漂泊，只有开始，却看不到结束。
李氏家族的这两次搬迁，就好像潘多拉的盒子不小心被掀开了一角，而后苦恼、挫折、痛楚、艰辛接踵而来，让人应接不暇。虽说困苦让人成长，但谁愿意一直做蜿蜒在低谷，似乎永远流不到大海的溪流呢？
元和九年（814），尚且不懂人情世事的李商隐，跟随刚刚任命为浙江观察使幕僚的父亲来到了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
江南的日子，总是温滑如水，柔润似玉。一池春水、一蓑烟雨、一剪斜风、一米阳光，都带着浓厚的情意。碧湖边习字，烟柳下看书，李商隐不知不觉中便醉倒在了这片氤氲仙境中，就连他还未成熟的筋骨，都渐渐地酥软了。梦里花落知多少，那走不完的石板桥，那如微雨般簌簌洒落的栀子花瓣，以及那如水般倾泻的和煦阳光，已然成为他年少记忆中令人艳羡的意象。
纵然日后李商隐在荒凉的世间流离，只要他将江南的那一炉沉香屑点燃，熏染出的便是花落一川烟雨的好风景，是父亲教授的温良恭俭让的道理，当然也有欲说还休的惆怅。花开是喜，叶落是忧，江南这怡人的光景，像是一场若有若无的约定，不经意间就将李商隐推向了诗人行列。
然而，当他把笔墨伸向纸笺，情思变得细腻，深深爱上江南这片润土时，却要被迫离开。原来一厢情愿的美梦，终有醒来的时刻。因公务繁忙，再加上体弱多病，长庆元年（821），李商隐的父亲李嗣去世。一瞬间，温暖如春、烟花开遍的江南，换了容颜。握在手中的生活，陡然间生出了巨大的裂口，熟悉的此岸已不是停留之地，而在陌生的彼岸，中间深不见底的，是少年无法填满的慌张与失措。
作为长子，年仅十岁的他，由南而北，一步步将父亲带回到故乡荥阳，来时的路，与归去的路，本是一样的距离，而初晓人事的李商隐，却走出了人间的沧桑。父亲这棵庇佑他的大树颓然倒地，他也失去了归宿。虽说人生来即是漂泊，本该懂得随遇而安，然而对一生都在巴山夜雨中寻觅归宿的李商隐来说，这未免太过残酷。
三年之后，守孝期满，李商隐为了维持家用，便做了佣书贩舂的生计，即替人抄书与舂米卖谷。这两项工作虽并不沉重，但对眼前世界尚有抱负，且内心残存一缕诗意的少年来说，到底磨损了他的一番热情。
凡事都似硬币，皆有正反两面。正是在生活中被冷落，才使得李商隐的寂寞在黑夜中暗暗滋长。在江南蕴含的诗情，也因蘸了寂寞的养分，得以寸寸拔节。而他，也正以花朵初绽的姿态，渐渐地舒展开来。虽然他更像晚唐的一朵昙花，但毕竟用尽了全身力气，为单调的时代，渲染出了最绮丽的色彩。
当然，如若一生皆以佣书贩舂赚取家用，生命则永远不会出现转机。于他而言，唯有科举方能改变命运。在家不成体系的自学，自然成就不了功名，幸而此时其堂叔父李处士正隐居乡间，他便欣然拜访。
有人生来即与文字相通，字里行间的秘密，他们似乎都能窥晓。眼中景、胸中事、心中情，不消几笔，便蜿蜒成诗。这其中有先天的因素，更有后天的积累。因见惯了人间不平，这个日渐成熟的男子，心底已有郁结，故而在一个午后，他执管挥毫，不消几时，一篇龙飞凤舞、文辞华美的《才论》便跃然纸上。许是思如泉涌，许是不吐不快，几日后，他又拿起如椽大笔，蘸着激昂的墨汁，挥手写就《圣论》。
两篇文章一问世，便如一枚石子陡然投入湖心，荡起粼粼波澜。洛阳士大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般激扬的文章，竟出自仅仅十六岁的一介少年之手。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青春的花季。此时，他的诗也如海绵一般，只要轻轻一吟，便生发出些许湿润的水汽。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无题》
此时的李商隐，像极了春日枝头上的那朵杏花，不满于庭院内的风光，总要踮起脚尖去够一够墙外的景致。这藏不住的春心，或许会惹来旁人的捂面掩笑，但这斜斜逾过矮墙的杏花梢，又给本就足够明媚的春天，匀了一层脂粉。
即便如此，这有着红晕的春天，在他眼中还是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怅惘。
这首具有仿古痕迹的诗歌，定是因民歌的纤细与清莹，才能与不染纤尘的心思相契合。这与古时中了焦仲卿情蛊的刘兰芝何其相似，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故事的收尾处，像是一件精致的瓷器无端落在了地上，徒留华丽的苍凉，徒增幻灭的凄美。
在花蕾初绽、春光正好的时节，李商隐便已感知到了忧愁。敏感如他，似乎早就窥探到了商隐二字所携带的另一层寓意空有才华，却埋没深山。或许，连他自己也知晓，他的一生不过是下坠的过程。但他拥有化凄凉为美丽的能力，就连下坠，也保持着飞翔的姿势。
学道玉阳，情窦初开
红尘往事，好似一部无字天书，蓦然回首时，世人并不明白，如何去注解，怎样去释怀。然而，好奇心总是驱使着苍茫世间的人们，做出种种猜测，去为那些空白的过往，或添些微风细雨，或添些春花秋月，以充盈自己的心意与期许。
往昔愈是迷离，便愈能激起人们的兴趣，将它描绘得美轮美奂。正如谁也不知道李商隐，在人生的春天，是否真的去过仙雾缭绕的玉阳山，是否在交织着禁欲气息与暧昧色调的道观里，品味了一场朝霞般缛丽的爱恋。但正是这无法解开的千古谜题，引诱着人们循着时隐时现的藤蔓，替李商隐讲述那段或许从未发生，但足够令人着迷的故事。
捕风捉影并且沉醉其中，原是世人戒不掉的瘾。唐朝初年，天下未定，唐高祖李渊亟须一根坚韧的拐杖，在板荡的国土中站稳脚跟。于是，他顺着历史回溯，及至春秋时，终于在泛黄的书页中找到了契合他心灵的东西道教。因道家始祖为老子，斯人姓李名耳，李渊便自封老子后代，并将道教算作本朝家教。自此，道教便如着了雨露的荞麦，一夜间绿了整个田埂。
在此种风气的影响下，诸多公主、妃嫔纷纷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云雾袅袅的道观，做起了姿态翩然的女冠。她们虽为出家之人，却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去参诵道书、吟诗作赋、学习歌舞，亦有机会去修饰仪容、讲究装束。于是，在那看似阒寂的玉阳山上，着意压抑的暧昧，无意中潜滋暗长。
当懵懂的李商隐只身走进玉阳山时，像是换了一副筋骨般，被这莫名的感受，撩得心尖发痒，偏又搔不到痒处，也触不到心中蠢蠢欲动的莫名思绪。如若说烟雨氤氲的江南唤醒了他内心沉睡的柔情，那么仙气迷蒙的玉阳山则为这柔情注入了一股蜜甜与奇幻，让他在从未踏足的国度中，尝到了猝不及防的乍喜与忧伤。
情窦初开的羞赧、不知所措的笨拙、纯净如水的爱慕，以及蜻蜓点水的际遇，李商隐舍不得倾诉，亦不敢坦然言说，唯有在孤独的夜里，闲卧窗边，守着一盏忽明忽暗的青灯，将缄默的情愫化成一首首看不出破绽的诗歌。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沈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精盘。
《碧城三首》其一
世间难免有诸多骗子，然而人们自欺的时候往往比欺人的时候多。李商隐以为只要守口如瓶，便可以让旁人蒙在鼓里，却不期然，那带着绮丽色泽的诗行，那夜间不肯熄灭的烛火，已经泄露了他的秘密。
或许世人就是这般矛盾，总是害怕被人看穿，却又时时盼望着被一个暖心人了解。当李商隐在诵经之余，瞥见一个丰容静饰的女冠后，便心旌摇荡，紧闭的心扉倏然间有了一处柔软的松动。自此，那个如美玉无瑕的女子，连同她居住的仙城，便汹涌在他的心上，堆起一簇簇浪花。
然而，风浪总有平息时。道观之中，风气再为开放，男女道士之间终究隔了一道高墙，想要越过藩篱并非易事。于是，李商隐心中搅起的碧波，不过是雨后一道绮丽的彩虹，给予他美的感知，而后便消散在云端。那刚刚漫过来的爱恋，也只得依附于他丰盈的想象。
在他的想象中，远离尘嚣的碧城，本该是仙境一般的存在。那里紫霞漫天，云气缭绕，重叠辉映。如若沿着婉曲的栏杆走进这座仙城，掀起层层帷幕，则会窥知房间内摆着可以辟尘的犀角、能够辟寒的玉石。清人冯浩有云：入道为辟尘，寻欢为辟寒也。纵然道观为清净之地，但观中的她们皆是红尘中人，注定要受红尘之苦，那斩不断的情丝，藏匿不了的深情，都在暗中规定了道路的方向。
碧城之内，有两处最为著名，其一为阆苑，林黛玉前世是一株绛珠草时，便生在这如真似幻的阆苑之中。另一处则为女床，即为女床山，有鸾凤栖树。许是因为曾与女冠传诗寄情的经历，李商隐便幻想在碧城里，阆苑中以鹤传书，女床中鸾凤约会。
当爱成为人生寄托，必会以痴情与热烈的方式相偿。初遇爱情的人，总是迫不及待地要将酸甜苦辣尝遍。既然心意笃定，又怎会让重重围墙牵绊住脚步。夕阳沉入山的另一侧时，便是情人耳鬓厮磨之时。
时间本是对等的分分秒秒，然而欢愉的时刻，总好像被驱赶着一般，眨眼的工夫，晨曦便涌上地平线。缱绻的深情，也只得随着鸡声远去，容不得如胶似漆的恋人有片刻的徘徊。可叹，深情如许，却终究承受不起第二日的曙光。
得又复失的滋味，让李商隐的心霎时空空落落。深陷泥沼的他，仍痴痴地对生活做出假设。如若昏夜不晓，黎明不至，仙人则可厮守无终时。而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骤暖忽寒的红尘，总得需要一些苍凉和凄美的故事作为点缀。隔岸的烟花，再绚丽也终究会幻灭成世人心中的灰烬。但李商隐的笔尖，还是会给他已经浮上水面，但无处安放的一厢情愿做出恰当的交代。他亦会用含蓄、隐晦的方式，为那些在无眠的夜里生发的痴念，做出适宜的回答。
人们总爱将美的事物比喻成花，爱情也不例外。一朵花的绽放尚且离不开阳光、空气、泥土和雨水，爱情则更需要缘分、珍惜、承担的守护。李商隐与玉阳山女冠的相恋，也契合了邂逅爱情所需要的每一步，缘分让他们相遇，珍惜让他们相守，承担让他们心安。然而这并非寻常世间，禁忌的爱情终究迎不来黎明，他们只得在暗夜的庇护下，小心翼翼地倾诉衷肠。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
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
紫凤放娇衔楚珮，赤鳞狂舞拨湘弦。
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碧城三首》其二
如若过了时令，少了晨曦的清凉玉露，没了春日的一剪凉风，花便开至荼。同样的，当缘尽而散，际遇渐转凉薄时，爱情亦会香消玉殒。如若当初置身事外，今日又何必画地为牢，然而谁能逃得过这场和着甜蜜与惆怅的劫。
行走在爱情的刀刃上，一侧是念念不忘的深情，另一侧是割舍不掉的相思。这两股力量僵持始终，无法消除。李商隐置身其中，站在这锋利的刀刃上，亦是倍感幸运，又被划得遍体鳞伤。
池塘中，翠色的莲叶正开得醉人。清风拂来时，天地间仿佛满是让人忍不住贪婪呼吸的醇香。李商隐看见莲叶，也便想起了如莲叶般美好的佳人。缀在天幕上的弯月，曾偷听过他们的蜜语；弥漫在夜色中的花香，曾窥看过他们的柔情。而今，月华依旧，芳香如昨，他们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明明看得到彼此的身影，亦听得见彼此的声音，而在这容不下爱情的道观里，却得习惯擦肩而过。
每个梦，都绑缚着枷锁；每段青春，都背负过苦涩；每场爱情，都蕴藏着折磨。欲要享受其中的过程，也就要敢于承担后果。李商隐选择承担的方式是，用远古的传奇，堵住流血的伤口。
萧史与弄玉相慕相恋，终日琴箫合奏，这悠然销魂之声终引来凤凰，使得他们二人得以双双升仙而去。而道观中的女子，又何尝不渴慕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期许着自己像弄玉一般遇到可以琴瑟和鸣的萧史。
然而，世事仿佛总是与自己的心意背向而驰。纵然郑国大夫郑交甫在汉水江畔得到了汉水女神的玉佩，在转身时，一切终究烟消云散，如同树叶经历了一场秋风，簌簌而落，再也回不到当初。
李商隐不是不知晓深情未必以深情相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寂寞的途程。就像娥皇、女英明知舜帝已殁，却还是终日而泣，最终投湘水而死，化为湘夫人，日夜伴着九嶷山下舜帝的灵魂。每当世人听闻江上音调哀戚悲婉的鼓瑟声时，便忍不住想起那段以死句读的爱情。
每当现实里的苦楚无力纾解，人们便退守到回忆里寻求解脱，然而寻求安慰的人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痛苦。春秋时楚国的鄂君子皙，因在访问越国归去的路上，听到了划船女子的情歌，日后便守着寂寥的夜色，一遍遍复习舟中情景，以期在相思的困境中得到救赎。
但回忆愈是鲜妍，心则愈残缺，爱情千古皆是如此。这久远的故事，争相涌入李商隐的笔端后，也未能让他的惆怅消解分毫。在最黑的子夜中，他唯有独自拥衾取暖。爱情扑朔迷离，置身其中的人更像是在霓虹灯影里漫步，不知不觉便会一头扎进其中，步入宿命设下的迷局。在云雾旋凝的道观中，李商隐深陷爱情泥沼，无法自拔时，便在诗中制造了一串串迷梦，意在掩饰，更为了还原。故而，他从脍炙人口的典故中截取亦真亦幻的玄思和片段，建立起一个抽离于现实的异度空间，将观众引入时光的隧道，引入那一段段过往。
因惯常思维的确定性，人们往往爱从李商隐的曲笔中，找到合乎自己心意的注释，猜测他的情与爱、欢愉和失落。而李商隐对于人们这些猜心游戏，全然不顾，只是兀自惦念着开启他心扉的女子，独自走上了那条沉醉不知归路的痴情路。
碧海青天，夜夜相念
恋人之间的距离，怕是直尺无法丈量。有时明明就在身畔，却好像隔了千万光年；有时身居天涯海角，却恍然亲似近邻。而这一切取决于，在爱情这场戏剧中，你是否扮演了一厢情愿的角色。
爱情本是一支双人舞，每个人都不介意对方的舞步是否优美至极，却都害怕一个人独舞。李商隐在玉阳山这场始终沉在湖底的爱情，有着灯光绚丽的舞台，有千年不散的观众，却始终未见他心中的伊人，与他执手跳一段倾城舞蹈。最终，唯有他那未曾浮上湖面的深情，化成了一片荒芜的青苔。
在爱情中，不必一一去追究，因为这剪不断的情愫从来不曾历历分明。那些没有兑现的诺言，也不必去计较，因为没有谁真心愿意去违背。情逝之时，更不用去抱怨，毕竟那些细腻的呵护，已永远为你所有。世人能做的，便是虔诚地去怀念。
当命运的洪流，不由分说地将李商隐爱慕的女子从他身边带走时，他除却满心惆怅，一无所有。就连仰望苍穹，也会生出浸透心魂的落寞与寂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
一瞬间的相逢，却要用尽一生的思念。红尘路上，结伴同行的人，总是在岔路口，相继走散。留下的只不过是一点虚无的回忆，一颗空落落的心，还有一个冷清清的房间，让他徘徊。
月华淡淡，一支梅花婉曲着探向窗前。香气醇浓有足，清淡有余，一点点透过窗棂渗进房间。这本是自然的馈赠，却让被思念捆绑的李商隐徒增烦恼。烛光摇曳，时明时暗，照不亮他的心，也不肯就此熄灭，只在云母屏风上留下了一层黯然的身影。欲舍难弃，欲留不能，这怕是爱情中最残酷的诅咒。前方仍是无涯的汪洋，回头早已看不到渡口，他唯有在波涛汹涌的思念中，无止境地放逐自己。
夜渐渐暗下去，月无声息地隐没，就连那漫天的繁星也悄悄沉落，他终究要在这长夜中默然哀叹，独自挨过。
深，是夜的色泽，亦关联着李商隐心情的落寞。沉，是星辰的陨落，更诠释了李商隐思绪的逐渐萧索。剪不断的哀愁，也唯有这两个字，与他寂寥的心境最为熨帖。
黑夜，是一种包容。于黑夜中，世人可以卸下白日的武装，脱下防备的战袍，将所有隐匿于心底的狼狈，倾倒给无垠无底的黑夜。这茫茫天宇，浩渺长空，亦收容了李商隐在车水马龙处不愿启齿的儿女私情，让他在夜中蘸着一瓢月光，深深相思。
那广寒宫中，所居为华堂锦阁，所穿为绫罗绮布，所饮为琼浆玉液，而这不过枉锁了一帘寒梦罢了。嫦娥本可与后羿做一对平淡夫妻，坐看市井烟火，安享粗茶淡饭。即便生命的长度有限，终可尝尽褪去浮华的幸福。而她却偏偏独自吞食了西王母赐给后羿的长生不老药，得以白日飞升，位列仙班。自此，生命有多长，寂寞就有多久。月宫的华丽，仿若是为了反衬她的千年孤独。
李商隐不禁猜想，如若嫦娥知晓她当初的贪念会落得这般结局，定然不会如此任性。然而，世间从不存在假设，沧浪之上无论如何也钓不回逝水的昨天，一旦选择，便没有反悔的余地。她只得日日遥望徒有星光璀璨的天河，怀念昔日或欢欣或悲伤的往事。
诗人哀叹嫦娥，又何尝不是在倾吐自己的悲凉情怀。
年少时，最易说出永恒，也认为相爱即要厮守是理所应当。当深情最终凝成一团触不到的回忆时，也最难释怀。故而，当佳人在李商隐心中偶然停泊，又起航时，他便染指了千尺深的孤独，便觉得无论天上地下，顿时皆荒芜一片。
四季不随人心而转，秋冬春夏的流转也各有规律，而失意的人却固执地认为，那个聚拢光华的人在转身离开时，也将好风光一并打包带走。她走之后，他的世界只剩下夜的黑，只遗留了堪与嫦娥相比的寂寞。不是所有的江河都能到达海洋，也不是所有的愿望都有清晰的形状，这个道理李商隐不是不懂。他也想找回在江南生活时，那片澄明的心境，那方秀丽的好风景。但爱情就像是泥沼，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这脆弱的坚强，就好像瓦斯用尽前异常透亮幽蓝的火苗。
就算时间可以将往事冲淡，却似乎留下了比原本更为诗意的感觉。世人总是用微弱的想象，给那段本可以渐渐黯淡下去的时光，反复上色，以让它愈来愈饱满、丰腴。诗人除却用轻灵的想象复活往昔，还有动人的笔墨。
被思念逼迫得太紧时，那欲说还休的思念，反倒附着了更为强劲的力量，犹如海上的浪头触到峭立的礁石后，又纵身一跃，便猝不及防地扑上了海岸。这一次，李商隐一起笔便吟出了她的名字宋华阳。
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
应共三英同夜赏，玉楼仍是水精帘。
《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
作这首诗时，想必这场只在暗夜发出过微弱余光的爱情已然尘埃落定。在它重重落地之后，人们听到的不过是它发出的沉闷声响，看到的也不过是泛起的细碎尘埃。那时的情、景虽有余味，毕竟已无法还原。所以李商隐才敢大胆地念着她的名字，将内心纷纷扰扰的企盼，小心翼翼而又无所顾忌地折叠成一首诗。
沉默得太久，无非是两种结局。或许会就此销声匿迹，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或许会以银瓶乍破水浆迸之势，迸发出震人心魄的能量。在这首诗中，李商隐像是要为此前的缄默做出所有补偿。在诗题中，他不仅点出她的名字，且说此诗为重寄。
李商隐为她写诗寄情之时，当是一个温柔而宁静的夜晚。明月高悬中天，月光也仿佛充满了柔情。月越明，夜越亮，思念越是无处藏身。室内亮着昏黄的烛光，将李商隐的影子映在窗上。光是有形的，所有的事物都是它的形状。思念也不是无形的，那些落在纸上的墨、吟在唇齿间的诗，都是思念的形状。十六七岁的李商隐握着毛笔，将万千心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写进信中。他的信写得用情，递到对方手中时，她也定然读得用心。
每一笔字迹都是心迹，每一首情诗都是相思。因李商隐第一次写给宋华阳的信笺，并未留下只言片语，世人也无从知晓彼时他用了几分情、几分力，只知顺着时光的轨道不断攀升的情愫，到这一次重寄时，似乎要漫过他的身心溢出来。在爱情中，逃避看似是为了躲避伤害，却像一把钝匕首，让伤口血肉模糊。唯有面对，让它溶解于心，如同盐消失于水，方才得到解脱。事到如今，李商隐已经明了爱情与修炼难以两全，就像阳光与微雨不可兼得，荒漠与湖海无法融合。舍去的同时，未尝不是在获得。
然而，道理虽是两瓣嘴唇上下一碰即能获得，做起来却如在筋疲力尽时攀岩走壁那般艰难。李商隐这份挣扎，在千百年后，到了仓央嘉措身上，更是有増无减。情缘佛缘，他明明有取舍，却如何也挣不开，解不脱，如海藻一般纠缠不休。他转山转水，转了一世又一世，将佛当成思念的依托，如同那万千藏民一路叩首只为平安和乐一样。
问世间，谁能逃脱命运阴差阳错的安排。仓央嘉措本是活佛，却恋上了美丽的姑娘，落了一身哀愁；李商隐走进玉阳山，不过是为了学道，却晕染了满心蔷薇色，酿造了醉人又苦涩的陈酒。一个在情与佛之间，一个在情与道之间，仓央嘉措问：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李商隐安慰自己：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如生得同时同地，这样的两人相遇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遗憾的是，隔着几个世纪，他们并未在将要落雪的黄昏，在落英缤纷的杏花树下，倾听彼此的心事。于是，在知己难得的世间，他们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方式将故事埋进心里或写进诗中。
窗外一帘凉风，一剪弯月，窗内烛火摇曳，素白纸笺上毛笔蘸墨，写下满砚相思。篆体也好，草书也罢，龙飞凤舞或横平竖直落在纸上，无非是一个情字。嫦娥被锁在月宫，宋华阳被困在道观，纵然此时月华柔润似水，珠帘晶莹透亮，因不能相会，也不过是良辰美景空负。深情无法丈量，时间却有限度，此时学道之途已走到尽头。
下山时，李商隐手中的行李一如往昔，心中的包袱却增了砝码。回首那座仙雾缭绕的玉阳山，好像是邂逅了一场前世旧梦，犹如贾宝玉困怠时，在秦可卿的闺房中睡着，悠悠荡荡进入太虚幻境一般。
或许，这一切真真切切存在过。或许，这只是闲来无事之人编就的传奇。但无论如何，李商隐在少年时写下的这些锦绣诗句，已然为我们开启了一扇探究的窗棂，窗外景致如何只随自己的心意，毕竟，得见了即是一种风景。
此岸樱花满枝，彼岸已成秋水寒烟。只用一个转身的距离将这些都甩在身后，或许有些残忍、仓促，但这个不经世事的少年，已经风尘仆仆地再次起程，去寻找另一处有关人生的谜底。
或许遗忘，正是留给往事的最好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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