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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守护一个世界,比开创一个世界更难! ◆一部毕摩后人书写的长篇彝族史诗小说 ◆首现恢弘壮阔的彝族土王成长史 ◆*成长性的彝族青年作家扛鼎之作 ◆中国作协副主席、彝族著名诗人吉狄马加,四川省作协主席、藏族著名作家阿来鼎力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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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守护一个世界,比开创一个世界更难! 中国宋代西南一隅,彝族先民聚居的凉山地区,相比于宋朝和西夏,只是鲜为人知的第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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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英布草心,彝族,汉名熊理博, 1981年生于四川大凉山,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先后在《芳草》《民族文学》《西藏文学》《星星》《草原》等文学刊物发表文学作品,著有长篇小说《玛庵梦》《虚野》《大者》,诗集《爱的音律》等。长篇小说《玛庵梦》获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第五届五个一工程奖,长篇小说《虚野》获第六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奖。现为《民族》杂志社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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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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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外面,雪花时下时停。狄查莫的天空跟着雪花时下时停变得时明时暗。还有更大的雪在后面等着哩。土王鲁举目望过客厅大门。他的举目一望中有冰冻的往事在来来回回。这么一个严寒的狄查莫,所有回忆与期盼都精雕细琢了自己的漫长。
第二章
古呵古呵!神灵之雁古嫫阿芝呵,你的故乡在古重重俄,你的一路可经过狄查莫?你可看见甘栀妹妹在沼泽地放猪?你可看见伟扎大首领在寨子里请客?你可看见嘉朵公主在院子里撒娇
第三章
旗雅的眼睛、耳朵、鼻孔、嘴巴等部位上鲜血如山泉般汩汩流淌。他怨恨地看了带兵官鲁一眼,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天边,黄昏的影子正慌慌张张地赶来。
第四章
一切在来的路上相离。忧伤的路没有尽头。一团一团的爱包围着迷路的孩子,就像当初的梦。漫无边际的雪花铺满昔日的山野,喝醉了酒的幸福躺在耻辱与嘲弄的身旁。
第五章
当我开始憎恨自己的懦弱无知,爱已病入膏肓。我恨自己。我巴不得把所有的爱与思念都给你,想把心敞给你看。我已陷入爱情的泥淖,沉迷在你给的点滴回忆里,喜怒哀乐都跟随你了。
第六章
雾并没有散去。伊索的天空在寒风瑟瑟中渐渐暗淡。带兵官鲁看了看沙加拉。沙加拉也看了看带兵官鲁。我们应该打回狄查莫了。带兵官鲁想。带兵官鲁和沙加拉太太回到潘卡大首领宅邸。
第七章
嘉朵公主嫁给嘎植已经十二年。她没有为嘎植生下半个儿子。她一直想方设法逃跑。她逃了被抓,抓了又逃。她嫁给嘎植十二年,逃了十二年。她从来不放弃逃。她每逃一次,嘎植就在狄查莫杀一次人。后来,所有忠于伟扎大首领的家仆与各部落氏族族长都被杀光了。
第八章
天上的日月,是你的日月,也是我的日月。地上的大首领,是你的大首领,也是我的大首领。大首领与土王一脉相承。大首领以土王为大。土王是大首领中的大首领
第九章
他们走出了土王宅邸宽大的客厅大门。
他们走在上午的阳光里。
他们前后左右铺满了神性。
也许,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或者,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行走中找到神性。
第十章
正在这时,狄查莫四面八方各村各寨各部落氏族的领地上牛角号的鸣叫声此起彼伏。牛角号声在天色渐渐暗黑的狄查莫山野上你追我赶,互相逗弄。牛角号也有公有母。公牛角号趴在母牛角号的屁股后面欢快地歌唱着。
第十一章
虚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我没有追到虚无。我不需要追到虚无。在虚无面前,我是另一种虚无。
第十二章
前面在打仗。土王鲁和嘴巴迪莱走来的一路总有好心人这样提醒。
打什么仗?他们问。
没名堂的仗。
这个世界上有有名堂的仗么?
第十三章
当故事接近尾声,人也差不多只剩了个空壳。
那么多情感,那么多表达,都在自己精心设计的故事里消磨殆尽。
举目四望,天空低沉,寒气弥漫,冬天并没有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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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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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狄查莫的伟扎大首领去世了。
那是公元1098年深秋,苦荞与燕麦在灵性的山坡上举着金灿灿的面孔等待一把把寒光闪闪的镰刀,凹凸不平的原野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把玩色彩的魔术,一团团白雾在荆棘丛与乱石间做着丰收与游走的梦。
那一年,属于第一世界的北宋王朝与属于第二世界的西夏党项人在一个叫平夏城的地方打仗,属于第三世界的土王鲁带领五十六位随从走在走走看看的路上。
他们在走走看看的路上走了五个月。
他们走完了伊索与狄查莫各部落氏族地界的三分之二。
他们从希望的春天走进沉稳的秋天。
他们打算跟着密密麻麻飞舞的雪花回家,却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在走向伊索地区凹伙安部落的路上,土王鲁接到了来自狄查莫沙加拉太太与嘉朵公主的传书。
传书是用古老的毕摩(法师)文字刻写在一张一指宽一指长的竹片上的。内容很短,就九个字:伟扎大首领去世,速回。
土王鲁坐在灰色坐骑上有些为难。他眯起深邃的双眼看了看五彩缤纷的山野,英俊削瘦的脸孔上有一股淡淡的遗憾在驰骋。
五个月来,他带着自己管辖下的各部落氏族族长、大法师和谋臣一行五十六人在伊索地区与狄查莫各部落氏族地界上走走看看。
他除了收获到来自各部落氏族的浓浓情感外,还收获了各部落氏族发自内心的信任与祝福。
他所到的部落有赫提部落、椰哈部落、黑布部落、帕藤部落、固迪部落。所到的氏族有卡拉氏族、杜里氏族、瓦格氏族、基拉氏族、沙丽氏族、朴获氏族、朋巴氏族、甘楚氏族。
土王鲁发现人丁兴旺、家庭富有的部落氏族与地广人稀、贫穷落后的部落氏族之间除了地理条件上的差异外,思想行为、生活习惯等之间也有差异。他骑在灰色骏马上一路走一路想。一张属于伊索地区各部落氏族与狄查莫各部落氏族美好生活的宏伟蓝图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形成。
土王鲁自作主张封了九个大首领。这新封的九个大首领分别是伊索地区的尤德莫雷氏新族长妲莱、槛几彭柯氏族长斯、亢德依毕氏族长枝尔、米坨凸哈氏族长达仁,属于狄查莫的侠则格固迪部落新族长甘楚千、罗姆西何琪氏族长嘎玛琼、狄雷博尼氏族长贺火、克楠义田博部落族长勾,以及尤德莫雷氏老族长兼带兵官凯笃。
土王鲁划了九块地盘,封了九位大首领。
他有自己的用意。他要当好土王,成为明君。他需要学会用人,用不错的人,用能力与品德兼备的人。
回是必须回的。带兵官凯笃呲呲两下,然后说。
他不再是过去的带兵官。他现在是狄查莫的大首领凯笃,身兼两职。
从弥以部落居住的帕图山回去很近。槛几彭柯氏族长斯建议道。
多近?土王鲁迫不及待。
十五天。斯回答。
他现在是大首领斯,已满二十九岁。他的身材在高大的基础上增添了三分魁梧。他的声音在洪亮的基础上增添了七分深沉。他穿着一套槛几地区彭柯氏特有的颜色单一、线条明朗的男子盛装。他右肩膀上斜挎着一条缀着玛瑙的英雄带。英雄带的末端挂着那把经常执在手上的一尺五的短剑。
那我们就走弥以部落居住的帕图山。五十六位随从异口同声地说。
土王鲁坐在矮小的灰色坐骑上点了点头。
他点完头,然后就带着自己的五十六位随从往狄查莫紧赶慢赶。
等土王鲁他们赶到时,周边一部分大首领已到狄查莫。
周边大首领对伟扎大首领的辞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热情。从未有过的热情让沙加拉太太、嘉朵公主和狄查莫各部落氏族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伟扎大首领在世时,与山里山外各大首领相比,平庸无能。他在狄查莫当了三十年(从其父亲手中接过大首领权位算起)的大首领,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属于自己的事。他三十岁那年娶了山里山外有名的美人沙加拉。他的女儿嘉朵公主满十四岁时,沙加拉太太在回娘家的路上被潘卡大首领抢去了。他临时封十五岁的鲁为带兵官,可见他无人可用。他让带兵官鲁带兵前去征战潘卡大首领。当队伍还在征战的路上无法回狄查莫时,他家娇小可爱的女儿嘉朵公主又被嘎植强娶了。嘎植不但强娶了他的女儿,还夺了他的大首领权位。嘎植不仅夺了他的权位,还把他逼疯。
嘎植无法无天。他在狄查莫各部落氏族地界上横行霸道十五年。
十五年间,他吞并了属于周边大首领的许多部落氏族的地盘。
土王鲁用自己的才智与勇气打败嘎植成为土王以来的这三年,伟扎大首领看起来已白发苍苍。
他才七十七岁。
现在,七十七岁就白发苍苍平庸无能的伟扎大首领辞世了。
他带着自己的悲伤失望在误解中伤中辞世了。
假如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应该高高兴兴的话,那么,他就该高高兴兴。他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半句遗言。当时,他在沙加拉太太的身边。他与沙加拉太太做了一次从未有过的十分完美的爱。他从美丽从未改变的沙加拉太太身上下来,然后静静躺在沙加拉太太香气四溢的呼吸里十分满足地自由呼吸。
他在自己的自由呼吸里急促,在急促中一口气上不来。
他张了张嘴,然后无比惬意地把腿一蹬,不动了。
一方大首领伟扎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他没有留下自己的根。
他在自己人生的点线面上找不到一丁点儿值得骄傲的事物。
他带走了伟扎家三百年来属于大首领阶层的辉煌与落寞。
他的葬礼倒是无比隆重。
他的葬礼从土王鲁回来开始,在狄查莫举行了整整三个月。
平庸无能也不是他的错。凯笃呲呲两下,然后说。
就像被风吹飞的羊毛。土王鲁看着遥远的天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伟扎大首领不知道自己其实可以借助第三方力量。什么是第三方力量?第三方力量是蓝色的,还是白色的?第三方力量的绰号叫什么?第三方力量的胯部内侧是否长有黑痣一切的一切,伟扎大首领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所谓的第三方,其实是虚构的第三方。第三方在深深的爱里,也在入髓的恨里。
假如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在不经意间学会了动用自己与生俱来的第三方,那么,这个人的一生,便是丰富多彩、离奇曲折、波澜壮阔、风生水起。
其实,我们在自己的一生中时不时动用第三方。
第三方看不见摸不着,但可以拥有。真的可以拥有。当你无望无助,它便是你的救命稻草;当你饥肠辘辘,它便是你的美味佳肴;当你疲惫不堪,它便是你的体贴入微;当你失魂落魄,它便是你的温柔以待。它什么都可以是,也什么都可以不是。
永枝大首领也来了。
永枝大首领和伟扎大首领是隔三代的表兄弟。
之前,永枝大首领帮助潘卡大首领打伟扎大首领。永枝大首领与潘卡大首领也是表兄弟,而且他们只隔两代。从表兄弟隔得近与远的角度,永枝大首领肯定帮助只隔两代的来收拾隔了三代的。
哦,原来是所隔代数的错。小鲁说。
土王鲁站在一块凸出来的石灰岩石包上。他的身边站着四岁的小鲁。
土王鲁和小鲁并排站着。他们站成一大一小的山丘。土王鲁是大山丘。大山丘说着属于大人世界的大山丘的话。小鲁是小山丘。小鲁很小。很小的小鲁思想一点也不小。他用不小的思想看着一群群走在属于秋天的狄查莫山间小路上的从四面八方赶来奔丧的行色匆匆的大首领。一个多月了,认识的,不认识的,沾亲带故的,平白无故的在狄查莫这块算不得山清水秀的山坳里来来往往。各大首领把伟扎大首领当作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小鲁不知道一个人离开人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山里山外的人来凑热闹,但知道所有的热闹都不是为了热闹本身。
死者已矣,有些泪是流给活人看的。土王鲁拍了拍小鲁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小鲁小小的脑门上一撮两指宽的头发在随风飘动。他的身上裹着一件小小的披风。他成熟稳重地拉了拉披风的领口,装腔作势地干咳了两声,吐了一口小小的唾沫。
伟扎大首领的侄子玛刚满二十岁。他的身子在秋风中有些单薄。他本是伟扎大首领权位的继承人,且在狄查莫试着掌权了两年。他没有得到土王鲁的认可。他不死心。他在土王鲁身边跑来跑去。他比土王鲁的嘴巴迪莱还鞍前马后、手脚勤快。他一直等待土王鲁封他为伟扎大首领,但土王鲁一直没有。这时,他前来报告消息。
土王老爷,有美女找你。
哪里来的?
她没有说。她说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这样的美女我可见过不少。
土王鲁跟着玛来到自己宅邸前一块十丈宽四十丈长的玉米地边上。
玉米地里的玉米已经收割完毕。玉米地慈祥地斜躺在那里,光秃秃的,像一位被剃光了头发的老人。粗短的玉米茬还在。玉米茬四周,从遥远的山外赶来奔丧的大首领三五成群,有的裹着毡衣站着聊天,有的把披风垫在屁股下围堆坐着喝酒。
你就是来找我的那个美女?土王鲁问。
玉米地中间的一块空地上,站着一位十九岁左右的美丽女子。她的眼睛深处游弋着强烈的期盼与担忧。她身上不多的几件金银首饰在丁零当啷地碰撞出不安。
美丽女子说:是的,你就是土王鲁吧?
对!我是土王鲁。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为了找你而找你。你应该知道我的。
哦,是吗?你是有些面熟。
土王鲁说不出是怎样一种面熟。他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搜索。他希望找到一丁半点有些面熟的由来。他没有找到。
伟扎大首领葬礼操办完毕那天,季节正好是冬至。
巴掌大小的雪花在狄查莫热闹了三个月的原野上静悄悄地飘落了下来。
狄查莫的灵魂渐渐趋于平静。
在一团一团的雪花中,三个月来从山外赶来奔丧的大首领与他们的随从正顺着曲折陡峭的山路一群群离开狄查莫。
山野上,所有的杂木林落光了叶片。
叶片走完了自己的生命与爱,在大雪到来之前回归黑色母土。它们来自脚下的黑色母土,回归脚下的黑色母土。它们就像伟扎大首领。它们将成为黑色母土的一部分。它们会在黑色母土里找到另一个自己。
伟扎大首领在九十九个经师用九十九代遗传下来的经书里被推算、选定。他被推算、选定在一块凸出来的视野开阔、向阳、背靠大山的山埂上哔哔啵啵地火化。他在一股股浓烟里化为空气、尘埃。他在来自山外各大首领与随从的凝望中宁静地成为祝福,成为下一世的希望与爱。
狄查莫各部落氏族在伟扎大首领漫长的葬礼中有吃不完的肉食与喝不完的美酒。他们忙忙碌碌。他们马不停蹄地接待山外来的各大首领与随从。他们在忙碌中收获了不少山外各大首领与随从送给的小礼物。比如,一件半新的毡衣,一张戴过两年的丝绸头帕,一把构造过时了的铜剑等。他们在忙碌里吃喝。他们在吃喝里哼着幸福的小调。可惜伟扎大首领只能死一次。他们在心里面感叹。他们看着狄查莫渐渐趋于平静的灵魂,心中有隐隐的失落与莫名的惆怅。他们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小鲁问。
习惯。玛回答。
贫穷可以成为习惯,习惯可以丢失。土鲁王深吸一口气,然后悠长地感叹。
雪花带着神灵的心境,在伟扎大首领离开人世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把狄查莫覆盖了三次。
狄查莫在地理位置上处于山地西南方,一直以来,所谓的寒冬都不是寒冬。狄查莫的人只要加上一件毡衣或披风,所谓的寒冬就这样半寒不寒地过去了。伟扎大首领去世后的这个冬天却是个意外。不仅雪花飘落次数多,而且积雪尺寸厚。伟扎大首领去世后的这个冬天特别冷。山沟里,又高又粗的冰柱发出第三世界的声响。山路旁,冰凌子用自己的智慧凝结出各种形状的艺术品。草木戴上了寒冬授予的金银首饰。偶尔,有冰冻的野鸟在饥寒的路上失去方向与固有的尊严。
假如举行一场盛大的尼姆搓毕仪式,这个冬天就不会漫长。嘴巴迪莱看了看土王鲁,说。
土王鲁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多褶大毡衣,一脸严肃地坐在客厅内侧火塘上方的高座上。火塘里的火焰在嚯嚯嚯地表达着自己的热情。土王鲁抱着一杆南方吉舍大首领送来的上等水烟筒一口接一口地学着抽水烟。他吸水烟的动作并不熟练。他每吸一口,水烟筒里的水便咕噜噜地配合一阵。
一场盛大的尼姆搓毕(送祖灵)仪式比冬天漫长吗?土王鲁停下水烟,问。
应该是的。嘴巴迪莱其实也不确定。
土王鲁轻轻地吐出一缕乳白色的烟雾,他英俊成熟的中年男人面孔上爬满了惬意与满足。
烟筒,俗称大碌竹,是南方各部落氏族吸烟的常用工具。一般长约三尺,直径一拃。竹筒中部插一小铜管,是点烟丝的地方。竹筒内装着水,上部开口处用于吸烟。据说,这样吸烟,烟气经过水的过滤,少了许多毒素,故而比吸旱烟有利于身体健康。在吉舍大首领生活的南方,水烟筒影响深远,令人迷醉。你只要踏进吉舍大首领生活的南方的大地,不论在偏僻的山村里,还是在热闹的集市上,不论在田野上,还是在小路旁,只要有人的地方,每时每刻都会看到一幅大同小异的画面:一个男人,弯着腰,低着头,端坐于门前的小矮凳,或圪蹴于路边土垛,左手托着一支长约六拃的水烟筒,右手对着水烟筒中间斜伸出来的烟嘴点火,嘴巴贴着水烟筒上端的筒口啪啪嗒嗒咕咕嘟嘟地吸着烟。然后,吸者怡然自得地吞云吐雾。吉舍大首领送给土王鲁的水烟筒由烟斗、烟仓、烟托、插管、烟钎、镊子、链条组成,插管上部做成腰鼓形,烟钎和镊子是银质的。链条式样也很别致,是白铜福禄寿禧吉祥链。烟托上镂有四个毕摩文字:自摸给你。
土王鲁高座下方的火塘右侧,嘴巴迪莱蹲坐在那里,一边装着金黄色的上等烟丝一边用银质烟钎在烟头里生疏地戳来戳去。火塘另一侧,大首领凯笃用细小的眼睛看着跳动的火苗。他看得认认真真。他在静静地思考。他思考什么?也许什么都思考,也许什么都没思考。他一根硕大的鼻子也安安静静。他粗长的鼻毛弯曲在鼻孔两边,照样安安静静。他动了动老了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亮晃晃的火苗最后什么都没说。
还是说说尼姆搓毕。嘴巴迪莱提议。
嗯,对,这个很重要。土王鲁点了点头。
他动了动被天蓝色的多褶毡衣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他把水烟筒从嘴唇边拿了下来。
我有这么一个想法。大首领凯笃试探着说。
什么想法?土王鲁和嘴巴迪莱把脸转向大首领凯笃。
让二十五年前出狄查莫征战潘卡大首领的勇士们也跟着这次尼姆搓毕请法师超度一下。大首领凯笃眨了三下眼睛,然后慢悠悠地说。
这是一件好事。土王鲁的眼睛发亮。
他用深邃的大眼睛看了看大首领凯笃。他知道大首领凯笃其实是心怀感恩的。
我去喊阿初法师。嘴巴迪莱站了起来。
他从土王鲁的高座下方笃笃笃地跑出了客厅。一袋烟工夫后,阿初法师席卷着一股凛冽的寒风进客厅来了。
进内侧坐!土王鲁招呼阿初法师坐下。
嗯,好的。阿初法师一边进来一边点头。
他年龄不大,却已是狄查莫最资深的法师。他主持过的尼姆搓毕仪式达九十九次之多。他系法师始祖提毕查姆后代。他三岁就可以辨识天上飞鸟的公母,七岁学法,九岁出师。他十三岁那年,为北方的克雷大首领家主持了第一场尼姆搓毕仪式。他主持尼姆搓毕仪式风格独特。他连续主持了九十九场尼姆搓毕。他主持的每一次尼姆搓毕都不一样。他智慧无边的赫赫名声传遍山里山外三百里内各大首领与部落氏族的领地。
你来算算看。土王鲁把水烟工具收好放在小木箱里,然后挺直腰杆坐了起来。
算尼姆搓毕吉日?阿初法师在火塘外侧坐定,问。
对。土王鲁从自己的高座上站了起来。
他把阿初法师让进自己的左内侧坐好。他比阿初法师大十岁。他把阿初法师当作长辈。他对阿初法师客客气气。当然,学识渊博的法师都应该受到尊敬。土王鲁尊重的不一定是法师本人,土王鲁尊重的是一种文化,一种信仰,一种爱的光芒与力量。何况,阿初法师为人低调,极富涵养。除了渊博的学识,不卑不亢的处世修养也是他让土王鲁尊敬的原因之一。
我算算看。阿初法师说。
他开始算。他不用翻开一卷卷厚重的毕摩经书。他用黄褐色的法师眼睛在土王鲁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滚动几下,只用半袋烟的工夫就把伟扎大首领尼姆搓毕仪式的吉日算出来了。
在这个月属马那天。他看了看土王鲁,说。
也就是大后天?
对。
土王鲁有些犹豫。他觉得时间有些仓促。他看了看阿初法师,阿初法师也看了看他。他看了看大首领凯笃,大首领凯笃也看了看他。他希望大首领凯笃说点什么,但凯笃大首领什么也没说。
还有个事。土王鲁说。
什么事?
二十五年前出狄查莫去征战潘卡大首领牺牲了的九百九十九位勇士也想让他们跟着伟扎大首领的这次尼姆搓毕超度一下。
这个可以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阿初法师二十八岁。他的法师学问却达八十二岁。他的法师学问超越了自我。他穿着一件用棕树皮缝制出来的造型与色彩独具一格的法衣。他拉了拉法衣的衣角,把自己一寸寸裹紧。他的声音沉稳绵长。他一边用黄褐色的法眼看着土王鲁瘦削的脸,一边无比细心地讲解尼姆搓毕可能需要的时间与必须要走的程序。
这些我都知道。土王鲁笑了笑,说。
他确实知道。他出身法师世家。他的父亲是大法师西克卓。他还没成为带兵官、大首领、土王时就是小小的鲁。小小的鲁九岁就可以单独布道场主持法事,十一岁时就为姆荷氏主持了规模盛大的尼姆搓毕。当时,他拥有的看不见的存在超过了念经作法的存在。他被自身的存在追杀才来到狄查莫伟扎大首领家。阿初法师知道的,土王鲁大部分都知道。阿初法师不知道的,土王鲁也知道一半。
我不知道的,你知道的那一半是哪一半?阿初法师打趣地问。
金黄色的那一半。土王鲁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不知道的,你也不知道的那一半呢?阿初法师继续追问。
黑褐色的。
颜色是一种好东西。颜色有时可以代表学识。土王鲁拥有看不见的白光。他的白光其实就是看不见的存在。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看不见的存在。所谓看不见的存在,其实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土王鲁把所谓的存在归为黑褐色。
尼姆搓毕是什么颜色?阿初法师问。
没有颜色。土王鲁回答。
没有颜色是什么色?阿初法师不依不饶。
什么都可以色的那种。
也什么都可以不色,哈哈。
阿初法师转动了一下黄褐色的法眼,认认真真地讲述了尼姆搓毕的由来:那时是石尔俄特年代,已经有九代生子不见父。石尔俄特为了寻找父亲而走遍天下。后来,石尔俄特来到一个叫约木阶勒的地方遇到兹尼石色。兹尼石色有意让石尔俄特寄宿于她家,可石尔俄特拒绝了。石尔俄特的目的是找到父亲。石尔俄特的执着让兹尼石色十分感动。兹尼石色用谜语来暗示石尔俄特。谜语中有一个三节不烧的柴为何物之语,谜底就是家中供奉的祖灵竹牌。后来,兹尼石色告诉石尔俄特,应当把祖灵竹牌挂在墙壁上,作法之后供在神位上,祭祀之后送往岩洞中。兹尼石色叫石尔俄特娶妻生子把家庭固定下来才能生子见父。后来,石尔俄特娶兹尼石色为妻,并生下三子,从此人间便生子见父。
从此,大山深处也就有了这么一句谚语:父欠子债当推成家立业,子欠父债当数祭祖送灵。
对!就是这样的。嘴巴迪莱说。
什么是这样的?大首领凯笃问。
石尔俄特寻父。土王鲁回答。
嘴巴迪莱的两只眼睛一阵阵焕发出莫名其妙的光彩。他小小的心灵世界漫游着些许的激动。
又不是你寻父。大首领凯笃嘲笑嘴巴迪莱。
嗯,这个倒是。我激动过头了。嘴巴迪莱说。
外面,雪花时下时停。狄查莫的天空跟着雪花时下时停变得时明时暗。还有更大的雪在后面等着哩。土王鲁举目望过客厅大门。他的举目一望中有冰冻的往事在来来回回。这么一个严寒的狄查莫,所有回忆与期盼都精雕细琢了自己的漫长。这么一个漫长的季节,是应该收集一些属于精神的食粮当作爱的备用的。火塘里的火还是那么旺。旺旺的火燃烧着看不见的祝福。也许,一个人活着,是应该施舍一些或多或少的祝福的。阿初法师从土王鲁高座左侧站起来走了出去。
土王鲁要为伟扎大首领举行尼姆搓毕,在这个漫长的寒冬。
阿初法师可有得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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