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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愿我如星君如月:张爱玲传

書城自編碼: 3015396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傳記文学家
作者: 卜可
國際書號(ISBN): 9787558213465
出版社: 武汉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6-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2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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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她的一生曾无限绮艳繁华,但最终却独自在绝尘的孤寂与苍凉中辗转成调!她用惊世骇俗的直白与深刻,直面世事炎凉,人间冷暖!
她,就是张爱玲。
一个敢于直击世俗与现实的白描者。
一个在文学史上永垂不朽的苍凉传奇。
內容簡介:
张爱玲就像一阵迷离的风,虽然沧桑,却恣意舞动着仅属于自己的绚丽多彩,她生于乱世,受尽苦楚,最终凭着天才梦赢来属于自己的舞台,演绎极致,那里有着花香,有着雪舞,可世俗终究残酷,当张爱玲开出*艳丽的花朵时,便是她坠落之日,就好像昙花,美得夺目,落得惊魂。
關於作者:
卜可,生于河南,现居北京。善于观望人生世态,她撰写的著作淡雅清新,文笔细腻。著有《林微因传》《张爱玲传》《纳兰容若词传等》
目錄
第一章 清水娆寒梅

净空烟火 002  如果可以 010
亦曾渴望 015

第二章 忆几许寒暑

林中小雨 022  我欲焚烧 029
前途茫茫 035

第三章 红梅破清风

昙花一现 044  香港求学 051
炎樱一笑 057  心如冰洁 065
第四章 临水照花人

尘封记忆 072  风中蝶变 077
沉香醉人 082  炉香清屑 088

第五章 暗香偶盈袖

最后的泪 098  这是真的 105
鸿雁传情 111  三个女人 116

第六章 莫道不消魂

携手今生 124  风云无情 130
背叛的心 139  红楼一梦 146

第七章 人比黄花瘦

无情无爱 156  一世谜团 161
心凉如水 169  秧歌岁月 177
第八章 落叶倾洒春

师生之交 186  花自飘零 194
一片落叶 202  岁月流水 209

第九章 风雨皆无情

墨绿遗落 216  生活窘迫 222
魂儿飞荡 228  红白玫瑰 236

第十章 洁来亦洁去

沉思如雨 242  孤岛生活 247
洁来洁去 252  离别之歌 257
內容試閱
前 言

赤着脚,轻轻踩在地板上。风,任性地从窗子飘进来,凉凉的,静静的,带起纷飞的发丝,带起月亮空洞的温存,丝丝点点,染着轻盈的落寞,把这繁复的世界渲染得安静如水。
伸出手,拿起桌上的书籍,再一次与这个谜样的女子重逢,也任由她把自己独特的孤傲,填塞空间,灌满灵魂。在清冷的风里,讽刺的,淡漠的,带着对人性空冷的研判,放肆地来演绎。她微微昂着头,嘴角紧抿,没有笑容,没有言语,宛若人生在世,没有任何的牵绊可以撩过她的心,入住她的梦,她那么飘逸出尘,淡泊似絮。
风起,云落,当漫天冰雨敲响午夜的门窗,当沉思无处隐藏,我们倒一杯醇香的红酒,望着壁炉里焰光闪闪,会不由自主地陷入这个叫人感觉寒冷的女子所设的迷雾里,无力挣脱。
她以文立世,以冷处世,以静离世。有苔藓墨绿的清香,有烈风冰冷的决绝,亦有月亮柔美的距离。让人看不懂,想不透,只能在发黄的书页与相片里,追溯她遗世独立的美!
她是张爱玲。身世显赫。她的祖母是在中国历史上都具有一定分量的大人物李鸿章的女儿。尽管后来家道没落,亦是婢仆簇拥,娇容华贵,然而张爱玲却如秋雨扫过的黄叶,从未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她父亲一度扬言要杀了她。
她叫张爱玲。杰出的才华堪称文学界的传奇,20世纪90年代被北京大学评论家列为20世纪中国十大小说家之一,与鲁迅、巴金、老舍、沈从文等文学大师并列。然而在新旧交替的年代亦被戴上文化汉奸的帽子,飘零海外,为衣食生计奔波,最后不得不出卖自己赖以骄傲的文字。
她叫张爱玲。她一生淡泊感情,对自己唯一的亲弟弟都未给予过多的温暖,却独独痴心狂恋上了汪伪官员胡兰成,甚至说过: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她为他哭,为他笑,为他从高高的云端踩进繁复凡尘,被万夫所指!
她叫张爱玲。20世纪最彻底的唯美主义者,曾以奇装异服称艳上海滩,风光无限,她又心静不改,迅速淡出,晚年更是过起与世隔绝的幽居生活,最后安静地死在公寓里,一个星期后才被人发现。
轻烟袅袅,绿水盈盈,这个女子身边围绕着太多太多的迷离,太多太多的故事,宛若雾气里的罂粟花,吸引着你,慢慢走近她。有人说:张爱玲是个女人,但她超越了女人;张爱玲是个作家,但她超越了作家;张爱玲是一个人,但她超越了一个人。那么,张爱玲是什么呢?神吗?仙吗?妖吗?都不是!想来,她亦只是一个平凡人而已。
在这个繁复尘世中,我们都踩着啼哭而来,没有选择,只有宿命。我们的心性在降生时就注定有阴有阳,只是有人会把光明,面向阳光,在那里开起艳丽的花,漫起醉人的香;但亦有人看清了人性最薄弱的缺陷,世态最丑陋的狭隘,那里布满墨绿色的苔藓,轻轻踏上去,就带着彻骨的凉,所以她们会选择远离。让雾,做自己的衣裳,让风,冰凝自己的心跳。当树叶静静从枝头飘落,一地凌乱。她们不会悲怜,亦不会哭泣微笑,因为她们知道,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宿命,归属。谁都不能帮谁,谁都不能依靠谁过一辈子。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看清人生错综复杂的路,你要走哪一条?选好了,走好,别后悔!
张爱玲不会允许自己后悔。她的世界里虽然没有淡雅的香,却有宁静的醉,那里雾气朦胧,青烟弥漫;那里有亭台楼阁,琴声悠扬;那里走进了,就不想出来。默默翻开发黄的页张,我们在雾气中寻觅她的足迹。安静的,不想打扰那沉睡的灵魂。然而每越过一片竹林,心绪就会被冰冷的丝线牵扯,每绕过一条小溪,灵魂就会被烈火焚烧。昂起头,黑夜净空中燃起绚丽的烟火,我们知道她是这净空,亦是那烟火。矛盾并真实地存在着。
她叫张爱玲,打上上海滩烙印的名字,叫我们慢慢走近她,带着柔美的月光静静聆听一个传奇女子的心声!


第一章
清水娆寒梅


净空烟火


花开花落,缘起缘灭,岁月一天天碾过,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风华变成了发黄的书页,堆积在布满蛛网的空落房间里。轻轻拿起,尘土在阴暗中飞舞,我们不能不坚信,时光如流水,故去的一切就算再珍贵,再风光,都会被春水浸泡,消失隐没。抬眼看看今日的天空,花儿是否依旧美艳?树叶是否依旧青翠?久违的青砖凤瓦下,能否还有燕儿的呢喃?推开纱帐,我们闻到的却是五四敲响过后,清王朝残梦余温的味道。湿湿的,沉沉的,惊起一群鸥燕向南飞。
他们说失去的都是美好的,留下的都是遗憾的,我无力反驳,但我唯一肯定的是,我们谁也无法阻止岁月的年轮一天一天辗转。世事无常,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每一天都有人降生,生生死死,悲悲切切,构成了华夏历史的篇章。那里记载着历朝历代的明君圣主;那里充满诗人墨客的绝代风华;那里亦有奸恶之徒的无耻心机。一刀一锤,刻在我们心里,无法忘记。徘徊中,我看到有个孤寂的灵魂在飘荡,潇潇洒洒,坦坦荡荡,那遗世孤立的美叫我们不能不驻足凝视。
她叫张爱玲,不,或许我此时应该叫她张焕(爱玲是十岁时母亲带她去黄氏小学依照英文名字Eileen临时取的),1920年9月30日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的张家公馆。
公共租界,大家都不会陌生,它曾经那么堂而皇之地高耸在上海这座城市里。风声起,云絮落,想来真的好奇怪,尽管五四运动刚刚开始,它还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歌舞升平,华丽无限。一个城市分为公共租界和华人所住的贫民窟。这两者之间用一块牌子分割得相当明显:华人和狗不得入内!
冷冷的风扫过心头,荡起灵魂的颤抖。是悲哀、气愤,或者更有无语的默哀吧。抬头望望天,天依旧蔚蓝,云依旧潇洒,生活依旧日复一日地度过。在岁月的年轮里,我们只闻风声,不闻花香。袅袅然,凄凄然,徘徊迷离。
其实在公共租界里也是有华人的,他们或是清朝遗少,或是位高权重,不管是什么,唯一肯定的是他们口袋里都有银子,每天醉生梦死,恣意过着有滋有味的生活。看来悲哀,实则必然,那是个连孙中山都气得吐血的时代,我们又能责怪他们什么呢?如若每个人都能坚守,都能抓住信念,那么我可以肯定,他会在那个时代里脱颖而出,流芳千古。中国的历史告诉我们,在华夏这块神秘的土地上,生长着能忍的人群,每一朝,每一代的历史更替,都是经历最黑暗的时期后迎来的。
我曾问过一个朋友,他是我们身边公认最正直坚守的人,我问他如果看到这样的牌子,他会怎么做。他告诉我,气愤,想摘掉!我说如果你冲动地去摘,被关进监狱或被枪杀了呢?他停了下,告诉我:那我会放在心里,将来找机会也要摘掉。是呀!找机会,他的机会就是中国人忍无可忍,一起团结反抗的时候,那时才有机会!
张爱玲出生的时候,中国人还没有团结一心。那里有着牌子,那里的洋人摆出施舍的面孔,他们恣意妄行,把华人和狗画了等号。殊不知他们的衣食住行是靠压榨谁的骨血换来的。
他们说尘世是残酷的,人性是现实的。我们踏着哭声而来,注定生活苦多过甜,凄凉多过美满。当沉雨打过残枝,当寒梅的尖锐,刺进心口,请记得,千万不要落泪,叫自己不要那么悲凉。微笑地,告诉所有人,你可以!张爱玲年幼之时,便已领悟到了这一点。
张爱玲出生在官宦之家,身世显赫。她的祖父张佩纶是晚清士大夫中清流党的代表人物,曾失战福建马尾战事,被革职充军,流放张家口。光绪十四年(1888年),期满释归。因与李鸿章是世交,遂得收留为幕僚,协办文书,掌理重要文件,并因此认识了李鸿章之女李菊耦。那年张佩纶已经41岁,两年前元配病故,又是个刚释放的囚犯,而李菊耦只有23岁,且素有才名,嫁给张佩纶做续弦委实委屈。其母闻知此事,大怒,痛骂李鸿章老糊涂虫,把才貌双全的女儿许配给一个年龄相差十九岁的囚犯,李鸿章不听。在旧社会女人的地位远远不及男子的一发。
父命难违,李菊耦只能嫁了。结婚后,李菊耦亦未想到张佩纶这般有才情,他们烹茶作赋,夫唱妇随,过了一段与世无争的幸福生活。
1894年,中日两国在朝鲜爆发严重军事冲突,战争一触即发,北洋大臣李鸿章主持其事。张佩纶仍然主张与日对战,与李鸿章之子李经方意见相左。李经方起了排斥之意,通过关系,买通御史上奏,弹劾张佩纶。张佩纶无奈,只能携家眷搬到南京。李鸿章在南京大中桥襄府巷给他们买了一所巨宅,张佩纶和李菊耦在这里生了一子一女,子即张廷重,女即张茂渊。
张佩纶终日闭门不出,虚度年华。
此后一年,甲午战争爆发,集晚清全国之财力物力的北洋水师惨遭败绩,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这一事件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康有为等发动公车上书,掀起维新变法的高潮。李鸿章也视《马关条约》为奇耻大辱,发誓终生不再履日地,并倾向变法。由于国内民愤四起,又不能指责清政府为慈禧倾尽国库一心筹备万寿庆典,故将矛头指向了李鸿章。李鸿章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做了大清丧权辱国的替罪羊,甲午战争后,被解除了位居25年之久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职务,投置闲散。
这就叫历史,总要找一个能顶起的人来扛罪,李鸿章不管名声和地位都担当得起,所以活该被选上。只不过他如此效忠清廷还是招来如此待遇,他心里是何滋味?坐在花落枝残的院落,他依稀可以看见慈禧为自己寿辰忙碌的身影,她不会为自己感到委屈,只会认为这一切是臣子该承受的。
1901年11月7日,李鸿章在屈辱和病痛中辞世。
李鸿章生逢大清国最黑暗、最动荡的年代,他的每一次出场无不是在国家存亡危急之时,大清国要他承担的无不是人情所最难堪之事。这位不同寻常的大清重臣,中国人一向的定论与百年以来的世界舆论截然不同。在中国,评价一个人是很容易,同时也是很难的事情。我们在对他咒骂痛斥之时,却忘了自我反思,自我反省与生为国人必将履行的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鸿章死后两个月,梁启超写出煌煌大作《李鸿章传》,称:李鸿章必为数千年中国历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李鸿章必为十九世纪世界历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梁启超说他敬李鸿章之才惜李鸿章之识悲李鸿章之遇。
美国人评论李鸿章:以文人来说,他是卓越的;以军人来说,他在重要的战役中为国家作了有价值的贡献;以从政来说,他为这个地球上最古老、人口最多的国家的人民提供了公认的优良设施;以一个外交家来说,他的成就使他成为外交史上名列前茅的人。
日本首相伊藤博文也曾视李鸿章为大清帝国中唯一有能耐与世界列强一争长短之人。可就是这样的人,日本亦竭尽了侮辱之能事,《马关条约》谈判时,李鸿章等清朝官员所坐的凳子都要比他们的矮半截。
起风了,带着森森的凉。风声中我们只能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再强大,你所处的国家不行,亦会被欺凌得无颜抬头。
张佩纶失去了李鸿章这座靠山,晚年只得隐居南京,纵酒过度,以抑郁终。临死前,他告诉自己的次子,即张爱玲的二伯父张志潜,说:死即埋我于此,余以战败罪人辱家声,无面目复入祖宗邱冢地。死而不归祖茔,张佩纶的凄凉孤零为这个煊赫的家族注入了一种苍凉的梦幻之感。
张佩纶走了,幼子张廷重只七岁,女儿张茂渊才两岁,李菊耦不足40就早早守了寡。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日子,一天一天辗转过去。那其中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明了。她把所有期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母兼父职,教子甚严。由于情绪沉郁,不久得了肺病,1921年在上海病逝,此时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只有十六岁,姑姑十一岁,尚未成人,和他们同父异母的二哥张志潜一起生活。
张廷重学了满腹诗书八股,长大后却全然派不上用场。中国早在1905年便废除了科举制度,李鸿章和张佩纶的时代早成了历史,四书五经换不了钟鸣鼎食,只能在茶余饭后消消食罢了。
无疑,张廷重的人生是悲哀的,像花丛里最名贵的花,带着绚丽的艳,每天依靠着根叶供应的营养和水分,等着花开,等着花落。空洞的灵魂,空来空去,在这世间不会留下一丝影子。而中国历史洪流里充斥着太多太多这样的人,我们为其悲哀的同时亦不能不质疑,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悲哀?
张爱玲就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只是不知安静和孤傲是不是跟血液一样,是祖先留传下来的不可抗拒的礼物。张爱玲看着世态的变化万千,沉默着,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那时清王朝已经灭亡十年,五四运动刚刚开始。与此同时,北方北洋政府与南方军政府已处于事实上的割据分治状态,而这一切并不能影响张爱玲精致的生活。资料上曾记录过张爱玲这样回忆的文字:我记得每天早上女佣把我抱到母亲的床上去,是铜床,我爬在方格子青棉被上,跟着她不知所云地背唐诗。
张爱玲小时,张家仍保持着豪华的排场。她童年里唯一的不快该来自比她小一岁的弟弟张子静。在张家,男尊女卑的现象很突出,张爱玲为此感觉气愤而委屈,恰恰领弟弟的女佣张干,裹着小脚,伶俐要强,处处占先,领她的何干因为自己领的是女孩子,自觉心虚,处处让着张干不敢和她争。那时张爱玲就知道要锐意图强,务必要胜过我弟弟!
胜过弟弟张子静对张爱玲来说易如反掌。她比他会说话,比他会画画,张子静曾嫉妒她画的图,趁没人的时候拿去撕了或是涂上两道黑杠子。所以成年后张爱玲说:我能够想象他心理上感受的压迫!
张子静从小体弱多病,大小得哄着他吃,人们曾经尝试在松子糖里加了黄连汁喂给他,使他断念。他大哭,把一只拳头完全塞进嘴里去,仍然要。于是他们又在拳头上擦了黄连汁,他嚼着拳头,哭得更惨了要吃到香甜的松子糖,同时亦要接受奇苦的黄连汁,这是人生滋味最初、最直接的教育方式。
有人说,世事无常,命由天定,想来亦是有理。我们都不知自己是怎样的来,亦不知何时将把一切归还苍天。生命的本身就是命安排的劫数。无力中我们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我们的灵魂独独能归属自己,连命都不能左右。心性在一天天的经历中悄然发生着变化,我们看到了阳,亦看到了阴。
曾为花开微笑,曾为花落哭泣。时光流逝,世事繁复,渐渐地,我们对一切失去了本能的反应。笑的时候会昂头,迎洒一脸的细雨。哭泣的时候,会把脚放进雪里,身体冰凝了,心就不痛了。我们是红尘世界里的微尘,飘飘荡荡,我们追寻的最终是什么?张爱玲还是那么小的孩童,她就看到了繁华背后的没落,看到人性最丑陋的虚荣,这是她天生敏感,还是我们本来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现实的世界里?心被冰雪覆盖着,无能改变,无力挣脱。
清水娆寒梅。水是清的,梅是艳的,漫天飞雪洒落,风静静地,冰凝了水,吞没了艳,细细碎碎,清清静静,万事万物亦有灵性,无形中诉说自己的心声,哭亦无声,笑亦无声。




如果可以


缘分是什么?他们说缘分是前世的一种修为,只有功德圆满,今生才会相聚,携手共写命运的乐章。而缘分亦分为善缘和孽缘,善缘,彼此扶持,同甘共苦;孽缘,只有彼此的伤害和远离。
无疑,张爱玲父母的结合属于后者,并连累儿女,造成了童年不可磨灭的心理伤害。风太烈,柳会乱;雨太大,花会残。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承受力会强大到不受外界影响,每走一步,都会有成长的影子,或悲哀,或惶恐,或迷失,或欢喜。悲喜交织,构成人生的轨迹。
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十九岁时跟母亲黄素琼(后改名为黄逸梵)结婚。双方一个是御史少爷,一个是黄军门小姐,当时是人人都会羡慕的金童玉女。婚后两个人仍一直在张志潜家里生活。因张志潜不尚奢华,管束又比较严厉,日子久了,二人便有了脱离的打算。后来,张廷重托堂兄张志潭引荐,终于在津浦铁路局谋了一个英文秘书的职业,从上海到天津,借此机会跟张志潜分了家。张家的财产主要是由李鸿章作为嫁妆陪送过来的,尽管张志潜已先自侵吞一部分,但分到张爱玲父亲张廷重名下的资财仍相当丰厚。
自立门户后,张廷重有了金钱的支配权,立刻变得挥霍无度。就像张家花园里那株盆栽的梅花,扭曲生长多年,致使枝弯叶薄,一旦打碎花盆重新栽进土里,亦不会长成什么可观之花,只会更加疯狂。
张廷重来到天津,简直风光无限,很快结识了一群酒肉朋友,开始花天酒地,嫖妓,养姨太太,赌钱,成了典型的放荡遗少。而黄逸梵虽然出身世家大族,思想观念却受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较深,对封建旧社会男女不平等及许多腐败习气深恶痛绝,他们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矛盾,争吵。
1924年,为了表示抗议,黄逸梵决意和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一道出国。张茂渊也是新派女性,反对哥哥而支持嫂子。那一年,黄逸梵已经二十八岁,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是当时出国中的异数,说她不安分进步女性的都有,张爱玲则很佩服母亲的勇决。她后来说:我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我的母亲,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她去法国的时候,张爱玲只有四岁,她还不懂人世悲欢离合下所隐藏的沉痛和哀伤,像绵绵的秋雨,洒得人心头好冷。
后来,她回忆母亲起身时的情景说:上海的那天,她伏在竹床上痛哭,绿衣绿裙上面钉有抽搐发亮的小片子,佣人几次来催说已经到了时候了,她好像没听见她睡在那里像船舱的玻璃上反映的海,绿色的小薄片一闪一闪,是海洋的无穷无尽的颠簸悲劫。
这个世界上,女人本身就是弱者。不管体力、精力都不如男人。黄逸梵无止境地痛哭,是对自己婚姻的绝望和控诉。但不管是封建社会,还是那个新旧交替的年代,都无力在根本上解决这样女子不幸的命运,尽管她丢下儿女出国了,亦只是暂时的逃避,黄逸梵清楚,张廷重更清楚。
她走了,张爱玲会跟弟弟张子静坐在花园里,数着秋风下的残叶,一片一片,脱离了母亲的怀抱,它们的孤单与迷茫,只有它们自己明白。而他们姐弟俩人的苦楚又会有谁知道?风是无语,叶是无情,张子静曾对姐姐说,他不知道母亲这个词代表的具体含义,他从来就没感受过母爱。张爱玲不知道怎么安慰弟弟,因为爱为何她亦不知道,抬头望着树上鸟巢里的小麻雀。雀妈妈也怀孕了,在那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她在期待新生命的降临吗?她想要雀宝宝吗?如果要了,会爱吗?要是爱着就不会离别了吧?!
我们每个人都对生命产生过质疑,也曾想狂喊地询问苍天,为什么生命的旅程充满着艰辛和苦难,为什么拼了命地去争取,最终亦是两手空空。他们说人生如戏,入戏了,被戏本身捉弄嬉戏;出戏了,亦把一切归还于戏。闭上眼,期盼来世不要为人,甘愿做个石头,可以安静地,踏实地过一次。
黄逸梵走了,张廷重马上把外面的姨太太迎进了门。姨太太本是妓女,绰号老八。一进了张家,张家立刻变得很热闹,时常有宴会。姨太太性情暴躁,看着张爱玲站在张廷重身边念书,便亦教自己的一个侄儿读书,背不上就恣意打他,一张脸常常肿得眼睛都睁不开。姨太太和张廷重也吵架,有次动手把他打了,用痰盂砸破了张廷重的头。于是,家族里有人出面说话,逼着她走路。张爱玲坐在窗台上,看着大门里缓缓出来两辆塌车,都是她带走的银器家生。
太太走了,姨太太也走了。这个家里很冷吗?谁都留不住?!不知道那时,张爱玲会不会意识到自己将来亦会从这里逃出去,没有一丝留恋和牵挂,比他们任何一个走得都凄绝,都干净!
有人说,不管处在什么时代里,童年都该是美好的。张爱玲的童年婢仆簇拥,娇容华贵,这里充满鸦片燃烧的雾气,一团团,一簇簇,像迷离的花。花里没有母亲,只有张廷重坐在那里,头上搭着一块湿手巾,两眼发直,不知道他终日想些什么。未来?过去?或者是死亡?因为打了过度的吗啡,他已经几次跟死神交锋。32岁,人生的黄金年龄,他却恣意地浪费,布满暮气沉沉的况味。
张廷重本来在津浦铁路局做英文秘书,是个闲差,并是在他堂兄辖下单位,张廷重就更加放肆,根本没去过,加上吸鸦片,嫖妓,与姨太太打架,弄得声名狼藉,影响了堂兄的官誉。恰巧1927年1月堂兄又被免去交通部总长之职,张廷重失去靠山,只好离职。
这件事情对张廷重打击很大,终日阴气沉沉,张爱玲不敢靠近他,总会找亲戚中的一位被称为三大爷的老人,他永恒地坐在藤椅上,就好像长在那里似的,并且永远重复一个问题:认了多少字啦?再就是:背个诗我听!再背个!每次听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就流泪。
张爱玲会悄悄退出来,年幼的她不知道什么是亡国,更不清楚老人在哭什么,只知道身边的人都不会笑。抬起头,看看天,天依旧是蓝的,像块洁净的大台布,阳光细细碎碎地扬洒在上面,很美,可是这样美的世界为什么从来不能叫人欢乐呢?
张爱玲幼小的心在冰冷中慢慢沉寂,她时常会萎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和父亲张廷重保持一样的姿势发呆,只是她知道自己想些什么:她想着未来,想着树上那只小麻雀,它的童年快乐吗?
如果可以,张爱玲也想做只小麻雀,在父母的关爱中幸福生活;如果可以,她愿意给出漂亮的衣服,香甜的糕点;如果可以只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的立足之地。这些虚拟的、不切实际的东西,在现实面前如此苍白无力。张爱玲明白,所有人都明白,可是就算把如果丢进黄河,亦不能阻止它们所散发出来的致命的诱惑!所以人们都抱着幻想,每天都在期盼,等待。如果可以




亦曾渴望


那一年张爱玲8岁,生活仿佛一直对她展示着腐烂、颓败的一面。那里没有阳光,布满着墨绿色的苔藓,湿湿的,滑滑的,轻轻踩上去,就会被心存的那一丁点希夷绊倒,手脚酸痛。所以张爱玲会选择安静地坐下,看着这个阴冷的世界,她希求人世完美,可完美在哪里?
张爱玲8岁的时候,那个动乱的年代发生了很多事情。奉系张作霖在军阀混战中失利,从北京撤回东北的途中,于皇姑屯车站被日本关东军预先埋设的炸弹炸死;张学良东北易帜,以示由国民政府统一中国;那一年,政府公布上海市总人口数为2 7 170 00人,其中外侨人数47 000人,上海位居世界第六大城市;那一年张爱玲还不叫张爱玲,叫张煐,跟父亲张廷重回来上海,迎接母亲黄逸梵回国。
生活似乎给张爱玲开了一扇温暖的窗,母亲黄逸梵回来的那一天,她吵着穿上她认为最俏皮的小红袄,满心欢喜地等在码头上。可是黄逸梵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给她穿这样小的衣服?孩童的心都是敏感的,张爱玲的笑容渐渐淡去。不久,母亲就给她添了很多新衣。
黄逸梵的回来使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张廷重痛改前非,被送进医院戒毒,黄逸梵开始按照她在欧洲游历四年的见识来改造这个家。他们搬进了一所新的花园洋房里,青青的草,醉人的花,小狗在园艺丛里钻来钻去,家里陡然添了许多优雅雍容的客人,多了钢琴、油画这些新颖的摆设,多了歌声和笑声。
当黄逸梵和一个胖阿姨并肩坐在钢琴凳上,模仿一出电影里的恋爱表演时,张爱玲会笑得打跌,在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她是真心快乐,好像从记事开始,第一次这样开心过,因此好多年好多年以后她还清晰地记得。
家里的一切都是美的巅峰,蓝椅套配着旧的玫瑰红地毯,其实不甚协调,然而张爱玲由衷地喜欢,连带着也喜欢英国,因为英格兰三个字代表着母亲的来处,使她联想起蓝天下的小红房子,而法兰西是微雨的青色,像浴室的瓷砖,沾着生发油的香,虽然母亲黄逸梵一再告诉她英国是常常下雨的,法国是晴朗的,可是依旧没有纠正张爱玲最初的印象。
一个早慧而敏感的孩子,她成长的道路一直被细雨倾洒,忽然有一天被阳光攻占了一角,她会显得格外珍惜,如此贪恋阳光的味道。她开始比较像一个正常的、得人宠爱的好孩子那般乖巧起来。学英文,学钢琴,学画图,黄逸梵告诉她,画图的背景最忌讳用红色,背景看上去应有相当的距离,红的背景总觉得近在眼前;她同母亲一起看电影或是听音乐会,母亲叫她不要出声,她便端坐着一动不动,完全是一个西式淑女的风范;她们也会在花园里散步,讨论英国和法国的天空有什么不同,空气中充满着西式的浪漫,回到房间,黄逸梵会拿起《小说月报》看,有一次上面登了老舍先生的小说《二马》,黄逸梵坐在抽水马桶上看,一面笑,一面读出来,张爱玲就靠在门框上笑。
在母亲创造的这一种气氛里,她学会了一种优裕的感伤,看到书里夹的一朵花,听黄逸梵说起它的历史,竟会掉下泪来,黄逸梵见了对张子静说:你看姐姐可不是为了吃不到糖而哭的。
张爱玲笑了,世界上还有比真诚、充满爱心的话更温暖,更幸福的吗?没有了!再也没有了!那一刻,世界是美的,花是红的,空气是清新而醉人的。张爱玲祈祷这样的日子永远继续下去,如果她的愿望实现了,那么这世上就会多一个美满的家庭,但或许会少一位深刻的作家。如果让我来选择,我希望是前者,温暖一颗孩子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可惜老天并没有听到这个孤苦女孩子的祈祷。张廷重从医院回来了,不久又重新抽上了鸦片。他根本就戒不掉,因为他的心魔不死,烟瘾就不会死!
毫无疑问,张廷重的世界是悲哀的,他的心爬满了蜘蛛网,结了许多丑陋的结。怀才不遇,便是其中最古老,最长久的结。他看不清这个世界,看不清自己,面前的路似乎错综复杂,但是他不知该走哪一条。他每天畏缩在椅子上,靠着吗啡来麻痹,幻想旧王朝重来之日;和妻子的矛盾是旧结上又攀索了新结,有个美丽聪慧的妻子是男人的福分,但这个妻子个性刚硬,原则分明,与丈夫的思想、看法完全南辕北辙,那便是危险的信号了,慢慢堆积就会成为婚姻的冤孽。
望着天使般的妻子,张廷重只想到一个大家族通常惯用的方法来解决,那就是金钱约束!自古留下的家族生存法则里明确地写着,血脉的亲疏并不是最重要的,资产和权位才是关键,张廷重曾被兄长挟制过,所以亦打算用这一招剪断妻子远飞的翅膀。他想尽各种理由不肯拿出生活费来,叫妻子贴钱,把她的钱逼光了,那时想走也走不了了。
黄逸梵马上看清了张廷重的小伎俩,两夫妻再度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比赛似的砸杯子,砸家具。张爱玲再次陷入无助的黑暗的深渊里。每当父母争吵,佣人们就会把小姐弟拉到花园里静静地玩,不要出声。春暮迟迟,太阳的余光斜洒在身上,刻骨的冰凉,张爱玲听着楼上的争吵声越来越响亮,她和子静会惊怯地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阳台上挂着绿竹的帘子,风一吹,像绿色的大海,母亲的哭泣是大海里最最无助的凄凉。月光从厚厚的云层里走出来,柔柔的光线照在沉寂的庭院里,张爱玲的心再次被冰冷覆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逃出这个冰冷吵嚷的噩梦。
在黄逸梵和张廷重的争吵里有一条是关于张爱玲求学问题的。黄逸梵坚持送她去学校受教育,在此之前,张爱玲和张子静一直在家里由私塾先生教学,主要是教认字,背诗,读四书五经。而黄逸梵在欧洲游学四年,受到西方思想的影响,坚持认为新式教学才是科学的多元的教育,执意要送孩子进新式学校。
张廷重则坚持不同意,他骨子里遗传着太多陈旧的东西,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洋人办的学校有什么好的,让女儿跟她的母亲一样,满口英文,满世界乱跑?有那份钱还不如买两口烟抽。他的世界被厚重的乌云覆盖着,责任两个字早被压缩成迷离的水汽,在那里孤零零地发着抖。他完全无视的同时,将钱财安排得公平合理,逛堂子,抽鸦片,玩女人,生活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的自私和毫无责任叫黄逸梵伤透了心。然而张廷重终究没有争过妻子,有一天他上楼休息的时候,黄逸梵像拐卖一样地拉着女儿的手,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径直到了黄氏小学报名处。在填写入学证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支着头想了片刻说:填个什么名字好呢?张煐这两个字叫起来嗡嗡的不甚响亮暂且把英文名字胡乱译两个字吧。于是,便随手填写了张爱玲三个字。
张爱玲一直都记得母亲拉着她手偷跑出来,与那个斜着头取名字的样子。而不久,黄逸梵再次签了一个字,那就是跟张廷重正式签字离婚。
离婚自然是黄逸梵提出的,并请了外国律师,张廷重起先是不愿意的,签字那天也还斯斯艾艾地磨着时间,直到黄逸梵说:我的心已经像一块木头了。这句话叫张廷重十分受伤,便也签了字。
张爱玲和弟弟子静都归张廷重监护和抚养,但黄逸梵在离婚协议里,坚持张爱玲日后的教育问题要进什么学校,都需先征求她的意见,教育费用则由张廷重担负。
这里并不是母亲太偏爱张爱玲,而是她认为子静是个男孩,张廷重不会不叫他接受好的教育,没想到她一方的相信却耽误了子静一生的学业。
一个短暂幸福的家就这样破碎了。自此之后,张爱玲跟童年挥手说再见,并在日后说了叫人刻骨铭心的话:乱世的人,得过且过,没有真的家!
家?究竟什么是家呢?家里的成员都是血缘至亲的人,他们应该互相关爱,互相依靠,彼此取得温暖和灵魂的安静。而父母是孩子的榜样,教会他们如何爱,如何面对这个纷乱的社会,如何选择自己该走的路。
张爱玲的世界里没有爱,如果说她是父母欢愉过后的产物太过冰冷,但我们又能说她什么呢?她感觉到过家庭的温暖吗?她知道什么是爱吗?在满满鸦片朦胧的房间里,幽暗肆意生长,爬满了脚,爬满了心。当她走在回廊里,那单薄的背脊可否叫张廷重和黄逸梵感觉到羞愧?我想他们不会,因为他们根本就看不到一个忙着布置自己的新家,一个正被鸦片麻醉着。渐渐地,日子久了,感觉到鸦片已经不能麻木他的苦闷,张廷重开始打吗啡,并雇佣了一个男仆,专门替他装烟打针。
起风了,阳光又被厚厚的云朵埋藏起来,张爱玲来到了杨树下。那里的雀妈妈正在小心翼翼地喂宝宝吃小虫子,张爱玲的泪轻轻地,轻轻地滚了下来。她比什么时候都渴望自己就是那只小麻雀。

第二章
忆几许寒暑


林中小雨


父母离婚了,张爱玲从此有两个家。一个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洋房别墅。那里绿草茵茵,烟雾缭绕,阳光被染成梦样的颜色。只有寂寞的时候才会抱着张爱玲,坐在摇椅上。偶尔他们会谈谈亲戚间的笑话,张爱玲望着父亲,忽然感觉张廷重老了,他的脸上满是沧桑,怀抱都是鸦片的味道,她感觉不到温暖。时间久了,心就会沉下去,沉下去,沉到深不见底的枯井里,井的四周都是滑溜溜的水草,抓在手里,黏黏的,湿湿的,让人想爬出去都充满无力的挫败感。
姑姑张茂渊受不了哥哥张廷重的行径,也跟黄逸梵一起搬离了张家,在赫德路租了公寓。她们买了一部白色的汽车,用着白俄司机,还雇了一个法国的厨师,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联合国。她们的房间相当大:有一个大客厅,两个大房,两个大卫生间,一个大厨房,外加一个小卫生间及一个备菜间。这个房子是专供旅沪外国人和高等华人居住的,房租奇贵。
张茂渊不满意家具店的家具,故而房间陈设及地毯都是自己设计的,充满了欧式味道。纤灵的七巧板桌子,轻柔的颜色,奢华的瓷砖浴盆,明朗可爱的宾客,无论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打着进步文明的标志,那里的花是红的,空气是清新的,懒洋洋的阳光斜照着水珠的轻盈。
张爱玲的世界被强行分割成两半,光明和黑暗,善与恶,美好与阴沉。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而言,这样一种感受的形成对其影响是相当深刻的。一个人既然日益感到现实世界的不完美,不善与不快乐,她就越发坚持心中的那份美好,维护这单纯的快乐,不肯轻易妥协。张爱玲日后的唯美主义态度,从那时已经在灵魂深处慢慢萌芽了。
那时,张爱玲还曾天真地接受了两个家的事实,天真地希望只要能维持下去也可以。毕竟亲人还在自己身边,起风了,下雨了,还有院落叫自己停歇躲避,不管这个保护伞是否强大温暖总比没有来的好,不是吗?可命运真的是个很可耻,很残忍的家伙,不管张爱玲的要求多么渺小,它都不曾满足。黄逸梵再次动身去了法国。
临走之前,她去黄氏小学看了张爱玲。在空落的校园里,张爱玲的表情麻木而迷茫,望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她忽然感觉好陌生,好模糊。她管这个女人叫妈妈,她是她延续的骨血。可是,不管做什么,她从来都没征求过自己的意见,没考虑过自己的感受。为什么?难道她真的那么不重要吗?张爱玲的心被世界上最钝的刀凌迟着,一点,一点,血肉模糊。
黄逸梵没有看到张爱玲的伤楚,她脸上依旧带着高雅的微笑,她不了解这个孩子,她只知道事情可以这样光滑无痕迹地解决,一点麻烦也没有,是值得庆幸的。
亲情亦可单薄如纸,不知道是人类的悲哀,还是对人性的讽刺。黄逸梵走了,张爱玲在校园里,隔着高大的松杉,远远望着那关闭了的红铁门,心里的酸涩慢慢地蔓延上来,终于在寒风中大声宣泄。风,吹起了发,带起纷飞的林叶,亦吹干了泪,冰凝了心。张爱玲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腿麻了,脚酸了,亦不曾离开。昂首望着天,阳光已经退回云层里,一切灰蒙蒙的,带着可笑的苍凉。张爱玲慢慢勾起嘴角,终于回到了教室里。
或许,那个时候张爱玲不能了解父母当时的难处,黄逸梵和张廷重也没花力气去感应孩子的心伤,他们是最亲近的人,却如夜空中最遥远的寒星,没有交接,没有关注,又何谈了解。
了解是一个好深奥的词语。我们经常说父母不了解我们,因为年代不同,有代沟,被层层云雾所遮掩。但关爱就像明媚的阳光,可以轻易冲破云层,营造着融洽的气氛。在孩子冷的时候,轻轻加件外衣;在孩子受委屈,被打击的时候,静静的一个拥抱,都可以散发出温暖的光芒。他们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是很多时候,人之初,性本私,我们只能自私地看到自己的痛,自己的无奈,自己的利益,所以才会有家庭的悲剧与历史的黑暗。
寒假的时候,张爱玲会制作圣诞卡片和新年卡片,挑来最好的拿去给姑姑,叫她寄给远方的母亲。这是她对血缘之间唯一能做的添补,而悲哀的是,这添补竟然是由一个小孩子做的。在那个安静的房间里,一个单薄的女孩在台灯下挑选着卡片,眼中偶尔闪过的期盼与渴望会点亮她消瘦的脸庞,美得炫目,然而这只是流星一闪,很快淹没在星海里,她会更加落寞,更加忧伤。
我们都歌颂过亲情的伟大,在张爱玲的身上,我们还要歌颂什么呢?时代在动荡,时光在流逝,在这个繁复的尘世里,动的是亲情,逝的是温暖,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开始麻木,像冰冷的水,一直,一直延伸到心里去。张爱玲的世界被灰蒙蒙的雨雾包裹着,只有墙角的藤枝知道她的落寞与无助。
对此,胡兰成与她交往时曾经说我因听别人常说学生时代最幸福,也问问爱玲,爱玲却很不喜欢学校的生活。我又以为童年必要怀念,她亦不怀念,在我认为是应当的感情,在她都没有这样的应当,她而且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她不喜欢她的父母。(胡兰成《今生今世》)
如果胡兰成知道张爱玲如何成长的,他或许应该能理解的吧?!这样的父母又有谁会喜欢呢?亲情不单单是依靠血缘来支撑,更要细心与关怀来培育,那样才可以长成不畏风雨的大树,才可以散发出醉人的花香。否则在混乱的光阴里,很可能失去它的本质,变成白纸一样的苍白。我们不想看到珍贵的亲情最终以这样来收场,但是在很多事情面前,我们以为可以改变,最终发现这只是无能为力的笑话。
日子悄悄滑过去,张爱玲继续上黄氏小学,住在学校里。每逢节假日,家里都派司机去接她回来。家,住在康乐村10号,与舅舅家很近,张爱玲和子静经常去那里玩。张廷重虽然和黄逸梵离了婚,但和他们的往来并未受到影响,他们同是靠吃遗产的遗少,都吸食鸦片,两家相处挺愉快。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要把鲁迅放在他们之间,就像在荒山野岭的青石板上放了清雅的梅花,肯定格格不入。纵使梅花有醉人的芬芳却也掩盖不了山野腐烂的潮气,日子久了,只会败了花香。而值得庆幸的是,张爱玲是青松,在风雨中成长,亦学会了适应环境的成长之道。不说,不问,像个飘荡的灵魂,安静做了唯一且相当有效的保护颜色。
那时,张爱玲在学校学钢琴,还请了白俄老师教,一星期一次。但是张廷重认为学费太贵,每次张爱玲立在烟榻跟前要学费,许久,许久,都得不到回答。张爱玲又是极其自尊自傲的女孩子,每次站在那里,心撕扯的痛,感觉自己卑微得就像花园里被践踏的小草。钢琴课就这样不得不断了。
21世纪的孩子,天天背着差不多比自己体重还要重的书包,去奔赴一个又一个补习班。而张爱玲,在动荡的年代,在父亲毫无责任心的状态下,放弃了爱好,只能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发呆或者读文学书籍上。而值得庆幸的是张廷重愿意看到这样的转变,祖传下来的书多得不得了,根本不需要花钱去买。那些书山墨海,沉积着古老而腐烂的气息,一丝一丝包裹住女孩孤单的身影。张爱玲喜欢,因为安静,亦可以得到心灵的寄托与灵魂的慰藉。如果那时,这唯一的爱好是花钱的话,想必后来我们亦是很难看到,今后这个震撼文坛的传奇女子了。
张廷重曾经给子静聘请过一位六十多岁的朱先生教古文。朱先生性情温和,待人很亲切,张爱玲放学回家后,也常和他谈天说地。有一次,张爱玲找出一部《海上花列传》,书中妓女讲的全是苏州土话(吴语),有些她看不懂,就硬缠着朱先生用苏州话朗读书中妓女的对白,朱先生无奈,只得捏着喉咙学女声照读,她和子静听了都大笑不止。她对《海上花列传》的痴迷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从此,张爱玲更加迷恋上了书籍,《红楼梦》《三国演义》,她都看,她还照着报纸副刊的格式,自己裁纸,写稿,自己画插图,弄得很像模像样。在一个人的游戏里,张爱玲的寂寞才能稍稍被释放,在这样安静的空间里,张爱玲用她的童心寻找着依稀的欢乐。而就在那时,张爱玲的文学天赋开始展露,并得到众多老师的赞赏。
张爱玲在1931年升入圣玛利亚女校。她的第一篇变成铅字的短篇小说《不幸的她》,便是发表在校刊上;次年又发表了第一篇散文《迟暮》,全校皆惊。
后来的很多年里,张迷们一直以为张爱玲1940年的参赛作品《天才梦》是她的处女作,而她自己也曾在女作家座谈会上这样说过。然而张学打捞专家陈子善先生却在1932年的《风藻》校刊上发现了小小说《不幸的她》,这是至今为止见到的张爱玲最早印成铅字的作品。
校刊成了张爱玲最早的舞台。此后几年,她又接连发表了《秋雨》《论卡通画之前途》《牧羊者素描》《心愿》《牛》《霸王别姬》等,已经清楚显露不同凡响的文学天赋,尤其《霸王别姬》一文,她的国文老师汪宏声先生曾经给予高度评价,称其与郭沫若的《楚霸王自杀》相比较,简直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1934年,张爱玲从黄氏小学升到了圣玛利亚女中高一年级,在那里,她开始有了对自己未来的设想。她的计划像蓝天上的海燕,有着宽阔的大海,自由地翱翔,她想中学毕业后到英国去读大学;想学画卡通画片,尽量把中国画的作风介绍到外国去;她要比林语堂还要出风头;她要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世界;她要在上海买房子,过一种干脆利落的生活,那里阳光明媚,完全没有腐烂的气息。
无疑的,张爱玲的理想明显带着黄逸梵欧化生活方式的痕迹,与母亲短暂的相聚成了她记忆深处不可磨灭的影子。然而,张爱玲的理想还未及实行,家里又发生了大事。
张廷重又要结婚了。
在西方童话世界最出名的就是《白雪公主》的故事,美丽的白雪公主面对拥有魔镜的继母,有七个小矮人帮助,但是张爱玲身边什么也没有。母亲走了,姑姑走了,整个大宅院里只有年幼的弟弟和年迈的何干,她试图抓紧他俩的手形成反抗的力量,可风轻轻一吹,就轻易散开,飘落无痕了。
张爱玲再次来到了树下,那里的小麻雀已经长大成人,离开了这里,只有鸟巢安静地,孤单地耸立在树枝上。
原来世界上的一切,发生时没有预知,结束时没有留恋。张爱玲眼眶湿润了,她伏在铁栏杆上绝望地想,如果那个女人在这里的话,对自己也是充满排斥的吧,恨不得一把推下去,一了百了。
黄昏的晚霞静静斜射下来,天空一片失火的红色,绚丽的,惊心动魄的,好像要将整个世界吞没。而人在这片火云下,显得如此可怜且微不足道,根本无处可逃。
他们说孩子的心都是敏感的,可以预感到未来,如果那时张爱玲已经感觉到家里起火了,她会很危险,但是毕竟亲生父亲在身边,她没想到最后会延发到如此凄惨决裂的地步,更没想到会轻易地烧到了她的脚,吞噬了她的心,把原本就阴郁的记忆抹上了惊心的沉闷,像严冬里最凌厉的刀子,一点一点,把她灵魂深处残留的渴望和热爱狠狠割切下来,削毁无痕,导致她最终死里逃生,赤裸裸地独自站在天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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