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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透骨

書城自編碼: 2976048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爱情/情感
作者: 尤四姐
國際書號(ISBN): 9787530671917
出版社: 百花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2-01
版次: 1
頁數/字數: 272/230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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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南钦失了耐心,又急又恨,呜咽着在车门上砸着那镯子,为什么取不下来!为什么!为什么!
戴着我送的东西就这么难以忍受?非要毁了它你才痛快?
南钦把手递到他面前求他,良宴,你帮我把它打开,我不想看见它。
良宴心里恍惚升起一簇快乐的火苗,他小心地观察她的脸色。
是不是因为这个吃醋?
內容簡介:
南钦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了大帅的儿子冯良宴。良宴是贵公子脾气,内心深爱南钦的同时因为南钦年少时的一段暗恋耿耿于怀南钦曾暗恋自己的姐夫白寅初。婚后良宴控制不住内心的嫉妒导致夫妻二人冷战不断,结婚一年分居十月。相爱不曾少,但是彼此都不善表达,以至于误会重重,万般煎熬。

南钦的姐姐和姐夫离婚了,姐夫白寅初也一直偷偷爱着南钦,恢复单身后使了些手段激化良宴和南钦的矛盾。争吵后,南钦愤然登报提出离婚,并搬出了陏园。

分居后良宴的不能放弃这段感情,也意识到自己曾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做过许多伤害南钦的事,悔恨不已并重新展开追妻计划。南钦爱恨难断,恰好此时怀孕,但是冯母借口她和白寅初不清不楚不愿再接受她,并试图让良宴联姻。

大战爆发,良宴奉命出征,不久后传来阵亡的消息,南钦痛不欲生。冯母失去了儿子只得再图孙子,把南钦接回了寘台。南钦在绝望里生下孩子,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南钦想要轻生追逐良宴的脚步时,一个撑着拐杖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關於作者:
尤四姐,晋江原创网人气作者。80后狮子女,偶尔激进,更多时候恋家、散漫、懒惰。爱花爱草爱古言,向往无组织无纪律的生活。
已出版:《禁庭》《红尘四合》《锁金瓯》《宫略》《浮图塔》《临渊》等。
目錄
第一章 001

第二章 033

第三章 069

第四章 105

第五章 147

第六章 185

第七章 219

番外一 254

番外二 260
內容試閱
第一章

1

初春惨淡的日光透过二楼的方格彩绘玻璃照进来,斜斜打在土耳其地毯上。客厅里很静,只有座钟运转发出滴答的声响。

公馆外的街道上不时传来脚踏车的铃声,铃铃的一长串,划将过去,像湖泊里抛进石子,震起微微的涟漪。一个年轻的嗓音带着苏白可怜兮兮地哼唱,栀子花白兰花,先生小姐买一朵渐走渐远,余音袅袅,最后剩下苍白的轮廓,没有实质的内容。

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个人,高跟鞋踏着胡桃木地板,不急不慢地莲步轻移,边走边往下探看。

沙发上的高个子男人还仰在那里,军帽扣在脸上遮住了眉眼,看不出是梦是醒。她抱着胳膊过去,似笑非笑的一双凤目,眼波流转。轻轻地一瞥,自有三分娇憨。俯下身腰唤他,二公子,这一觉睡得蛮长咯,太阳快落山了。我看你太太也不爱过问你,啧啧,作孽!还是留在我这里算了
仰着的人终于揭开帽子,飞扬的眉峰,冷漠的嘴唇,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抬腕看看表,长出一口气,把手覆在眼睛上。

她在他对面落座,交叠的腿从旗袍开叉处婉媚的欹伸,姿态美好,可惜吸引不了他的目光。她也不甚在意,拢了拢弯曲的刘海道:怎么不说话?吃了枪药一样过来,来了倒头就睡,把我这里当旅馆呀?唉,你和你太太又怎么了?既然过得不开心,婚离掉么好嘞。天天吊芝麻油,吃得消


良宴对她那口吴侬软语置若罔闻,用人阿妈把他的外套拿过来,他抖了抖,镶着国徽和翼型标致的排扣相撞,哗啦一声脆响。同没有家累的女人谈婚姻是多余,他转过去,慢条斯理地整理肩章,扣上武装带,把佩剑别到带扣上。

她伏在沙发扶手上扭身看他,把自己拗成一个S 型,我和你说话呀,装聋作哑什么意思啦?你的话太多了。他戴上帽子不耐烦道,我记得咱们曾经有言在先,不该过问的不过问,你忘了规矩,卿妃。

美人立刻凤眼翻飞,这个人无情无义不是第一次,虽然习惯了,但还是觉得有点失望。怎么说呢,他们之间的关系很难阐述却又极容易理解。在他单身时有过几次肌肤之亲,他给她钱,她供他消遣,仅此而已。不过露水姻缘也是姻缘嘛,虽然趟数不多,他在她这里避世她也没收他钟点费,还不是看重他这个人吗!

她探手打开茶几上的烟盒,极漂亮不羁的一串动作,把一根细细的哈德门叼在红唇间。鎏金的打火机点了烟,吸上一口,徐徐地吐出来,亏你一心一意待她呀,关于南钦的流言我又不是没听说过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把话含进了嘴里。

他神色阴郁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卿妃窒了下,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他的忌讳。他和他太太关系不好,但是很奇怪,他在外面一直非常维护南钦,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许别人直呼,好像叫了一声就侮辱了人家似的。他不是不在乎那房夫人吗?其实到底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最明白。应该是狠狠地爱着那个女人吧!嘴硬的男人分明不讨喜,但他还是有那种魔力让女人神魂颠倒。并不因为他是冯克宽的公子,也不因为他的军衔。一个花名在外的公子哥要褒奖无从说起,可是细思量,又浑身上下全是吸引力。就像死灰中间窝着一方燃炭,火光通红,不容忽视。
她毕竟懂得察言观色,要在圈子里混,得罪他总归不好。一时愣神烟灰落在旗袍上,她忙噘嘴吹开,站起来晃着肩头顶他一下,半真半假地揶揄:啊哟,堂堂的二公子,玩笑开不得了,难为情

?好了好了,我什么都没听说,这总行了吧!把茶几上的白手套拿起来双手奉上,笑道:眼看天暗下来了,太晚回去好像不大好的,哦?

他没有再搭理她,接过手套戴上就往门前去。花园一角静候的副官立刻驱车迎上来,到了台阶下让司机停住,下车后马靴后跟咔地一并,毕恭毕敬替他开了车门。

他是飒爽的身形,穿着戎装的样子越发俊俏。卿妃送他到车前,竖起胳膊,一手手肘搭着另一手手背,指头冲他弹琴似的撩了几下,二公子再会噢,想人家了再来噢!说着哧哧一笑,要是不方便的话,老地方见面也是可以的。

冯良宴瞥了她一眼:今晚你有演出,我让人送花篮过去捧场。

你不来吗?她似乎很期待,转而想想又不对,拨了拨那头卷发说,两个不行的,起码要五个,帮我撑足面子。

他没再说话,弯腰进了车里。

车子驶过霓虹初上的街头,他开窗向外看,暮色中一辆电车迎面过来,车厢里塞满了下班回家的人。也许辛苦一天早就被抽干了灵魂,个个木着脸,数不清的行尸走肉。

前座的俞副官转过身问他:二少是去官邸还是回陏园?

俞绕良十五岁派到他身边做副官,是四个地勤校官里和他最亲近的。不在公值上习惯叫他二少,这些年来都没有改变。俞副官口中的官邸是寘台大帅府,自从他结婚就已经搬离那里了。不过陏园离寘台不远,他母亲又惦念他,他汇报军务之余每常留下吃饭,有时也会留宿。

将要入夜,外面的气温很低。冷风从窗口灌进来,刀子一样割在脸上。街头人多,车子行进得很慢,能清楚看见往来穿梭的报童和卖烟女郎。他靠着靠背,手套压住半边脸,哑声道:回陏园。
俞绕良道:是!接着说,周小姐的花篮我已经订了,大舞台开场前让人送过去。捧歌星的花篮做得相当精美,当然价格也不菲,五个要十块现大洋,简直有点像宰人。冯二少在女人身上花钱从来不畏缩,俞副官却忍不住肉痛。造价太高,他觉得犯不上。那位周小姐如果是绝色倒罢了,事实上长得还不及家里少夫人一半美。全赖那一身媚骨,讨男人欢心这点上确实占优势。要说二少并不是这样流俗的人,他也看得出他待那些女人三心二意。花出去的钱无非是不动感情的代价,他心里在乎的始终只有少夫人吧!

汽车轧上电车的轨道,略微颠簸了一下。窗口飘进来一股甜糯的香气,热腾腾的桂花味。良宴探身往外看,街边上有人卖糖炒栗子,汽油桶做成的煤球炉上架了口大锅,挥舞着铁铲在石英沙里翻炒栗子,正炒得热火朝天。

停车。他突然喊,很快开了车门出去。

俞绕良有些意外,慌忙跟下去,看见二少退到一个摊子前,买了一袋栗子捧在胸口。

南钦爱吃栗子,当初留洋时想念家乡的味道,他跑了几条街才在华人区买到。大概是心境不同,中国的小吃在美国总不及想象中的好,她怏怏吃了几颗就扔了,从此再没有提起过。

纸袋里滚烫,蓬蓬的热气翻卷蒸腾,一波波拍在他的下颌上。车子复往陏园方向行驶,今天是周末,本来应该有个愉快的假日,可是他却从家里出来了。至于原因他也闹不太清,中午喝了点酒,恍惚记得和她有些口角,总之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和他们之间的心结比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够得上要紧一说。

车开进陏园大门,在喷泉旁边停下来。家里的用人出来迎接,他下车的时候还把栗子拎在手里,问:少奶奶睡了吗?

吴妈说:少奶奶用过饭,早早就睡下了。

他微一顿,有些嘲弄地笑了笑,把纸袋子随手递给了吴妈,去做盘栗子烧鸡,我还没吃饭。
大厅里灯火通明,军靴踩在地毯上寂寂无声。他走到楼梯口向上张望,犹豫了一下才举步上楼。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他慢慢走过去,面前那扇红木雕花门紧闭,仿佛割断了所有的感情和联系。他略踟蹰了下方去拧门把手,以前试过很多次,每次都是锁着的,今天却很奇异,居然让他拧开了。他知道她绝不可能故意
给他留门,多半是忘了。

他闪身进来,床头的灯还没熄,房间里充斥着淡淡的光晕和香味。他伸手搭在床架子上,从床尾看过去,她侧身躺着,沉沉一头乌发铺满整个枕头。他转到她对面,默不作声,就那么静静打量她。她闭着眼,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让他想起大哥家妙音常抱在怀里的赛璐珞的洋娃娃。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嘴唇,还有灯下近乎透明的皮肤初见她时惊为天人的震动,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越走越远,到现在咫尺天涯,实在叫人沮丧。

2

南钦向来浅眠,稍稍的一点动静都能惊醒她。先前头痛,吃了药就躺下了,心里还记挂他没有回来。后来精神不济,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隐约听见脚步声,睡迷了,浑浑噩噩以为天还没黑,是用人进来探她。谁知一睁眼,看见他在面前,她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窗帘太厚看不见天光,她往墙上瞥一眼,快七点了,时候不算晚,但是她毕竟已经睡了,睡下了就不太喜欢他进她的房间。

她扶额起身,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良宴在梳妆台前的天鹅绒方凳上坐下来,拍了拍膝头褶皱道:我吃不吃无所谓这么早就睡,不舒服?

南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吵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可以若无其事,似乎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你忽视他,他也不把你放在眼里。

她恹恹地下床倒水喝,经过他面前,丝质的睡衣轻飘飘从他手背上滑过,像个拿捏不住的梦。他往后靠,脊梁狠狠抵住梳妆台边缘的棱角,有些疼,但疼得鲜明。他说:明天是尚谦和德音结婚的日子,中午让曹副官先送你过寘台,我把署里的事安排好了再来。
德音是他同母的妹妹,新郎姜尚谦是他的校友,也是陆军总司令姜道彰的四公子。冯姜是政治联姻,这个年代上流社会里纯粹为爱结合的实在少得可怜。南钦怔怔的,她和良宴如果现在还能和睦相处,倒也不失
为一桩美谈。她的出身并不耀眼,父亲是清末的道台,后来复辟失败郁郁而终。她那时还年幼,无父无母只好投奔姐姐,然后辗转出国,遇上了他终究齐大非偶,即便他排除万难娶了她,最后他们的婚姻还是出了问题,并且不可调和。

她踱到靠墙的高案前倒水,捏着杯子转过身来,落地灯在他背后,把他的身影投射到玻璃杯上。她对着那个模糊的影像出神,半天才唔了声。他有很强的掌控欲,给她画个圈只允许她在他限定的范围内活动。像明天的婚宴,德音打电话来说很紧张,希望她早些过去。他明明知道的,非到中午才让副官送她,实在让人无奈。

明天家里没什么事,我也担心母亲忙不过来,等你走了我就过寘台去。她把水杯搁下,转过脸,不再看那杯里的倒影。

良宴却说:明天人多,去得太早乱哄哄的,有什么意思!母亲那边有二太太她们帮忙,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言罢又一笑,婚宴来宾都是成双结对的,你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

寂寞是可以习惯的,南钦扯了扯嘴角,没有结婚的小姐必然也有,雅言和汝筝她们都在,我有什么可寂寞的。她抱了抱胳膊,初春的夜里还是很冷,她下床没有披晨衣,背上有些寒浸浸的。当他的面进被窝总不大好意思,便有意支应他,要是没吃饭,让吴妈吩咐厨房给你置办。恕我不周了,人犯懒,不想下楼去。

他极慢地点头,你就是这么做太太的,丈夫没有回来,你却可以睡得很踏实。

南钦屹然站着,语气却放软了,良宴,我现在不想吵架。时间差不多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把帽子摘下来扔在梳妆台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今晚就睡这里。

南钦心里一跳,他们结婚一年,分居却有十个月。她不欢迎他,他知道也认可,今天突然变了,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
良宴一直留意她的表情,她眼里的光从最初的惊讶渐渐变得清冷。她大约以为他是随口一说,他也问自己是不是认真的。他的本意确实是想挑衅她,如果她除了漠视他还有别的反应,他反而更能接受。可是她把他当成一蓬烟,一团空气,这让他的自尊心大大受挫。他走出去是有头有脸的二少,是空军署的总座,在
家里却像个孤苦伶仃的鳏夫。

他的脾气不大好,虽然已经一再忍让,到底还是被她触怒了。她越是不愿意,他越是要迎难而上,他抬手解领口的扣子,冷而硬地发话:以后不许锁门。

南钦往后退让,并不想和他争辩:那我去客房睡。

他抢先一步堵住了门:你以为我只想睡你的热被窝?你这样守身如玉,为的是谁?

他把门重重关上,说出这句话,觉得胸口的疼痛大大疏解了。像是把肺里的浊气都挤压出来,终于可以松快地喘息。

隐忍了那么久,他和她斗,和自己斗,努力克制对她的爱。他心里的苦闷说不出口,他有不凡的出身,曾经活得太过肆意张狂,她的出现是他醉生梦死里唯一的救赎。可是婚后一次朋友间的聚会,打开了这段婚姻里不幸的缺口那些不说也罢,他叹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曾经想过带她去法国,远远离开这里,把这里一切的人和事通通砍断。然而不现实,他们之间的问题横梗在心头,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依然存在。

南钦很忐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吵过了赌气出去,在外面待到入夜才回来,回来了就要在这里留宿,他把她当成堂子里的粉头吗?她不愿理会他斗气的话,说起这个实在让她尴尬,不过是年少无知时的遐想,如今竟成了他拿捏的死穴。她自己也负气,既然彼此没有信任,很多事她也不想再提及。她没有什么可辩解,也没有什么可告饶。他要闹只管去闹,只是可惜了当初的一门心思。

她进退维谷,看着他把衣服脱得只剩一件衬衫。靴子远远地扔到墙根。他光着脚过去把门反锁上,拔出钥匙冲她晃了晃,别想走,冷的话就上床。不怕冷,你愿意坐一夜也无妨。

他进浴室,把门关得砰然作响。她怔忡站着,他找准了机会就来寻她的事,她感到厌倦又沮丧。没办法,只好打开柜门抽出条毯子来。和他同床共枕似乎已经很难了,她拿毯子裹住自己,羊毛细细的纤维透过睡衣扎在肉上,有种刺痛的温暖。
浴室里水声哗哗,她挪过去替他整理衣裤。军装是呢子的,挂起来后很平整挺括。她细细地把衣襟抻好,
才发现袖口的铜扣少了一颗。他有个习惯,松了的扣子即便没掉也要预先扯下来装进裤袋里,免得以后找不到。原本老家的教条规定了,女人是不作兴掏男人口袋的,只是她想替他缝起来,少不得就要动上一动。

男人的裤袋很宽,她手小,探进里面有点杳杳的。他的口袋里从来不装钱,俞绕良就是他天然的皮夹子,所以当她触到两张单票时有点好奇。拉出来看,花花绿绿的印刷,上面有五个加粗的铅字,写着东方大舞台。

她把票托在手掌心,心直往下沉。他在婚前的名声她也有耳闻,年轻的少将,有花团锦簇的前程。风月场中厮混惯了,红颜知己少说也有一个排,大舞台的台柱子就是其中之一。

浴室门上的把手突然响动了,他从里面出来,原本还在系浴袍的腰带,看见她捏着那两张票,也不说话,就那么淡淡望着她。

她平静地把票塞回去,手伸到袋底,终于找到了那颗小小的翼型扣。她垂着眼说:你别误会,我看见袖口少了颗扣子。

他在床沿坐下来,撑着两臂往后仰,视线绕过床架子看她:那两张是十八号的门票,你不是喜欢玉玲珑的锡剧吗,那天有她的演出。你不愿意和我一道去,让雅言陪你也行。

她没言声,坐在梳妆台前翻找针线盒子。良宴觉得耐心快用尽了,她宁愿在那边浪费时间也不愿和他一起睡吗?他过来拉她:这些活让下人干。见她披着毯子更觉不快,用力扯下来扔到一旁,真打算对峙一夜?我劝你省省,三贞九烈拿来对付自己的丈夫,就是告诉你姐姐,她也不会夸你做得好。

南钦挣扎起来,他的力气很大,钳制住她,勒得她手臂发麻。她咬着唇一味地往后错,越缩他拽得越紧。她终于忍不住呼痛:明天要回寘台,你想上晚报头条吗?

她是很容易留下淤青的体质,不小心磕着碰着,马上就是触目惊心的一大片。他下这样重的手,婚宴上小报记者不少,很可能被大肆渲染一番,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这才意识到,也是自己太心急了。忙不迭地松开她,撩起她的袖子查看,果然那皓腕上有一圈红红的印子。他对这种痕迹很熟悉,刚结婚的时候情热,在她脖子上吻得重一些,稍过几个小时就会变紫,害她大热天还要穿高领旗袍他也不想这样,谁让她这么犟!他懊恼归懊恼,在她还没来得及退让的时候打横把
她抱起来,一下子抛到了席梦思床上。

3

她不是那种懂得乔装自己取悦男人的人,可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个眼波,就足以叫他无法自拔。中午的那点酒劲早在卿妃家的沙发上消耗完了,他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渴望什么。他娶了这个女人,过的仍旧是独身时的日子。孤枕难眠,又不愿再像以前那样放浪,他莫名其妙成了婚姻虔诚的信徒。

现在想想,自己简直有点傻。那么多次了,每次都以为她会派人留意他的去向,至少在他回来后询问一下他身边的副官。女人不是善妒吗?他就是要让她知道他在别的女人那里消磨时间,如果她还有心,她总会吃醋吧?会难过吧?可是没有,多么奇异,一次都没有!他早就看透了,她的爱不及自己付出的十分之一。因为她心里有别人,嫁给他,是多方权衡的结果。她仅仅是需要一个家,或者说一个落脚的地方。

他在她急欲起身的时候压上去,却不敢用太大的力,又想跑?跑到哪里去?

南钦没有娘家,她无路可退。良宴知道她的弱点,她是旧家庭出来的小姐,受的本来是老式教育。姐姐送她出国时说,要把她托付给在美国念书的好友,这个好友就是冯良宴。一个不会英文的女孩子,初到国外人生地不熟,很多地方都要依靠他。相处虽不算热络,感情总还有。后来结婚,她也一心一意同他过日子。新婚的头两个月真的很好,她不善于表达,但是知道爱情多于感激。可惜他看不透,他开始对她诸多埋怨,即便不说出口她也能察觉。

她力气小,那点抗拒不过是螳臂当车。她只是觉得屈辱,他总不着家,每常听说他和某某名媛相携出入什么场合,听多了人变得麻木,心肠也会变得更硬。所以当他想吻她的时候,她把头侧了过去,说不要。

她没有大喊大叫,可是这种冷淡的姿态更伤人。他顿住了,那小小的身躯被他覆盖住,即使他们的身体交叠在一起,即使他们的嘴唇刚刚相距不过两公分,心的距离始终都是那么远。

良宴觉得失望,他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一个不愿和你有纠葛的女人,怎么再强迫她做那种事?
他颓然倒在一旁,两个人各怀心事,分明的同床异梦。平复了半天转脸看她,她背对着他,瘦弱的身形
蜷缩起来,看上去无比可怜。良宴只得腾挪开,扯起被子让她进去。

南钦实在冷,也知道要打发他不容易。如果干熬一整夜,只怕明天的婚宴出席不了。她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没有娘家做靠山,自己腰杆子不硬,当初进冯家,很受良宴母亲的挑剔。眼下德音婚礼这么大的事,要是缺了席,唯恐惹得婆婆不高兴。所以也不管那许多了,他掀了被子她就钻进去,依然不肯面对他,照旧侧躺。

良宴坐着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躺了下来。按理说遭受这样的冷遇,早该拂袖而去了。也不知怎么,这回却按捺住了。也许是太怀念以前,身边有个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说不出的安心和踏实。分房十个月,还是没有忘记新婚时的感觉。他跟着她的方向侧身,突然觉得就在她背后看着她,似乎也不错。

她轻浅地呼吸,肩头在被子外面微微起伏。他不自觉把手探过去,那片织锦缎睡衣是暗水纹的,疏疏朗朗地镶上几朵绿叶衬托的花,很温雅的颜色,却还是扎痛他的眼。他的手略一顿,拐个弯去牵她身上的被子,拉高一些,把她齐脖盖住,然后关掉了床头的灯。

黑暗里的两个人都冷静下来,看不见彼此,反而更放松。墙上挂钟滴答,不知过了多久,估摸有半个钟头吧!南钦一个姿势保持久了难免僵硬,刚想舒展舒展筋骨。还没来得及行动,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探了过来。不似往常的莽撞,这回是小心翼翼的。找到她的胳膊,顺着往下寻见她的小指,和她紧紧勾在一起。

南钦有点惊讶,良宴的性格里温情占据的成分很少。他是学军事的,AEW&C(空中预警和指挥)和AAW(防空作战)说得头头是道,却从来不对她说情话。追求她时一味的张狂霸道,她早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小动作不合常理,让她紧张之余,又莫名的心酸。这样的人,爱不得弃不得,委实令她困顿。她咬住唇努力克制,泪水还是模糊了双眼。很奇怪,似乎只有摒除了外界干扰,他才会让她感动。真要是这样,多希望他们是瞎子是聋子,不听不看,也许就能长远走下去了
一丝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南钦睡醒他已经不在了。她下意识摸摸床的另一边,还是温的,他应该还没有出门。虽然没什么事发生,一大早见面还是有些难为情。她在被窝里磨蹭了一阵才起床,梳妆完了
换好衣裳下楼,走到楼梯拐角处,赫然发现他还在,戎装笔挺,正背着手在大厅里踱步。

想躲是躲不掉的,他抢先一步看见了她,帽檐下的脸没什么表情,淡淡道:睡醒了?杵在那里干什么?下来!她只得硬着头皮下楼,怕显得不自然,故意搭讪:你还没走啊?嗯,等你。他随口一应,仿佛原本就应该是这样。

她穿一身青花丝绒旗袍,二月底天还微凉,外面披了件花呢短斗篷。打扮虽素净,但那旗袍裁剪得极好,她又是窈窕的身段,腰臀间的曲线掐起来,两手一扣就能扣个大概。

南钦担心他又要挑刺,忙道:今天是德音的大喜日子,我甘当绿叶。

他吊起半边嘴角,绿叶轮不着你来当,我冯良宴的夫人,何至于沦落到那个地步!

他拍了拍手,门外的副官托了三只大礼盒进来,往茶几上一放,行个军礼又退了出去。南钦没有动手,她摸了摸耳上的珍珠耳钉:这种场合穿洋装好像不大合适。

他坐下来揭盒盖,打开里面的宣纸,拎出一套黑地攒红花旗袍来。掐丝镶滚、鎏金蝴蝶扣,看样子是祥泰公司的最新款。另两个盒子里装着珠羔披肩和高跟鞋,都是用来搭配这身衣裳的。

去换。他简洁地说,我还要去空军署。

南钦皱了皱眉头,他浪费这么多时间,就是为了检查她的着装吗?不可否认他的眼光很好,但是这么打扮,是不是太艳丽了些?她看他一眼,想和他打个商量,可是他低头点烟,根本就不理会她。南钦叹口气,无奈进了衣帽间里。

良宴等得很有耐心,看她穿他挑中的衣服,本来就是一件绮丽的事。南钦明明有得天独厚的资本,却从来不懂得善加利用。所幸他有发现美的天赋,知道怎么妆点她。他等着她惊艳亮相,一株直而通透的水仙,过年时包裹上红纸,不是比迎春更美三分吗?

鞋跟的嗒嗒声由远及近,他抬头看过去,眉心一瞬便舒展开来。南钦就在那里,身材自不必说。披肩拿钻石胸针别着,半袖旗袍下露出一双如玉的小臂。那娇脆的轮廓被绣上了明丽的一笔,竟美得有些不近情理了。
他心满意足地审视一番,又到她身边看她的手腕,果然青紫的一圈。早就知道会是这样,还好一个早晨能办很多事。他从马裤口袋里掏出个半圆形物件来,戴上这个,我就不会上头条了。

南钦不明所以,见他把两块镂空的金片分开,那连接处似乎有机簧,轻轻一扭就变成了个镯子。她正赞叹这个设计,被他拉过手,像警察给贼上手铐似的,咔的一声就把她铐住了。

这镯子宽约两寸,正解了燃眉之急。良宴愉快地长出一口气,回过身到沙发扶手上取手套,一边戴一边嘱咐她:早些去也没什么,多陪陪德音就是了。其他事一概别管,自有下人打理。

他的护食在寘台是出了名的,不许别人支使她,即便他们跌跌撞撞走到这步,也还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这点上南钦很感激他,他的一意孤行很多时候替她解了围,让她在冯家能够有立足之地。

她送他出门,下台阶的时候他的步子突然慢下来,回头道: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姐姐和白寅初的官司打完了,他们现在已经正式离婚了。

南钦猛听见这消息愣了下:怎么离婚了

据说南葭得了不小的一笔赡养费。良宴别过脸看东方的太阳,颇有些嘲弄地哂笑,五万现大洋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天文数字,但是南葭的手面你知道,架得住多长时间消耗,那就不得而知了。他又回过头来深深望着她,寅初和她离婚,是寅初赚了。今天的婚宴他应该也会来。

南钦说:我只想知道南葭现在人在哪里,她离婚了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良宴扶了扶帽檐道:她打到我署里了,你不用担心她,她和姓金的公子哥儿去香港了,钱花不完是不会回来的。我在想,早知今日,她是不是后悔当初送你留洋呢?

他散漫地一笑,没有等她回话,上了空军署给他配备的专车。

4

寘台是楘州划出来的一片禁区,警备相当森严。陏园的车牌所有人都认识,因此过关卡时不需出示证件就放行。
帅府坐落在寘台深处,南钦撩起窗口的绡纱往外看,路旁的洋梧桐还没长出新叶,一群鸽子腾空而起,很快从头顶掠了过去。她眯眼远眺,天是湛蓝的,蓝得像海子倒扣过来,下一秒就会滴下水似的。她以前在老家听过个俗语,说天公作美,新人就会有段美满的婚姻。德音以后应该会过得很好,不像她那样,结婚当天回陏园,车上下来淋得半身稀湿。

从门禁到帅府有程子路,约摸二三里模样。时间还早,客人都没到,进了大门只看见底下用人往来忙碌,搬花篮、拉彩带,把平时庄严的官邸布置出了鲜活喜兴的味道。

车一停下,立刻有人上来开门。南钦搭着对方的手下来,抬头一看,一张肖似良宴的脸,是五少冯良泽。

她讶然咦了声,良泽挺胸收腹,冲她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陆军第七十一军中校冯良泽,为夫人服务。他原先是想一本正经的,到底绷不住,自己咧嘴大笑起来,二嫂,好久不见。

他的脾气和良宴完全是两个极端,如果一个是冰,那另一个就是火。一母同胞有这么大的性格差距,的确很少见。相较之下南钦更喜欢和他相处,他是冯家上下最直率的人,撇开叔嫂这层关系,更有点朋友的意思。她笑着打量他:差不多有半年多没见了。你毕业了?几时回来的?

良泽的手往门上比了比,边领她入内边道:其实年前就毕业了,军校年底授衔,后来直接去了七十一军,这次回来还是借了三姐的光。又问,你一个人来的?我二哥呢?

署里有点事要处理,办完了就来。南钦道,七十一军是中坚,你毕业就授中校衔,不简单啊!

良泽笑得眉飞色舞,谁让我是冯克宽的儿子呢!还有良宴的大名,在黄埔军校里可算如雷贯耳。不看僧面看佛面,总比别人要优厚一些。

说话到了东边小厅里,南钦进门往里看,冯夫人正和两个姨太太核对姜家送来的礼单。

这大帅府一共有三位夫人,冯夫人虽然是正室,但生育较晚,后来才有了良宴、良泽和德音。良宴上面原本有一位大哥,是二夫人所出,可惜平昌之战中殉了国。剩下的四小姐雅言是三夫人孟氏的女儿,认真说起来冯家眼下是以良宴为长。
冯夫人白皮肤高个头,因上了岁数,略显发福,但从以前的相片上看,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南钦
对这位婆婆总有些畏惧,记忆一直停留在第一次上门,那张从头到尾没有笑过的脸上。所以即便现在态度有所转变,她还是不自觉的心有余悸。不过既然来了就得面对,她上前一哈腰,温声喊了声姆妈。

冯家是苏州官宦出身,话里时不时带着苏白。苏州人管母亲叫姆妈,冯夫人似乎特别眷恋这种乡音,子女们一概都按老家的习惯来称呼她。

冯夫人摘了老花镜搁在一旁,嘴里应着:来了?往她身后张望,良宴呢?没和你一道来?

二哥有事要忙,晚到一步。良泽替南钦回答了,从糖果包装里抠了颗酒心巧克力塞在嘴里。

冯夫人直摇头,都已经授衔了还像孩子一样,当心你父亲看见了骂你。今天来的政要多,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别给你父亲丢人才好。

良泽一迭声说是,大概不耐烦听她唠叨,又抠了两颗转身出去了。冯夫人嘴上怪罪,心里并不认真生气。良泽是她最小的儿子,疼爱自然更甚。况且他又生得讨人喜欢,二十来岁的人了,家里也还是没拿他当大人看。他干点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大家相视,不过宽容一笑罢了。

二夫人对南钦上下一通审阅:这身打扮倒蛮好,我就说了,年纪轻轻不要穿得那么素净。这个时候不穿大红大绿,到老了要后悔的。

三夫人点头不迭:不要说到老,就是以后有了小囡都不一样的。话锋一转又刺探,南钦呀,最近身体好 ?上次空军医院有个大型的女科检查,好多人家太太都去了,你有没有去呀?

南北方的文化差异,最浅显的就表现在口语上。好多东西在叫法上不一样,比如苏白管胡同叫弄堂,管玉米叫珍珠米,管孩子叫小囡。南钦笑得很尴尬,自从结婚以来一直被问及孩子的问题。老一辈想抱孙子很正常,可是每回见每回问,再加上她和良宴目前的情况,难免有种心虚又悲凉的感觉。她只得敷衍:那个是查妇科病的,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没有去。

三夫人噢了声,有点失望。
冯夫人却很大度,摆着手道:他们结婚才一年,来日方长,急什么!一对健康的夫妻,还怕没有小囡?
说着朝落地窗外一瞥,大门前那条甬道上已经有车进来了,便吩咐南钦道,你上楼去吧,你们女孩子应付不来那些军官太太,替我陪陪德音是正经。

南钦道是,退出了偏厅。她带来的阿妈见她出来,忙迎上前把随礼送到她手上,她接了东西,这才转身上楼去。

姑娘们对婚姻都是向往的,逢着小姐妹里有谁办喜事,其他人也跟着一块儿高兴。南钦刚踏上二楼平台就听见隔墙的笑声,那样欢乐,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事值得忧心。她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到门前站定了笃笃地敲,里面大约以为是新郎来了,很警觉地问了声,谁?

她玩心大起,诈着嗓子说:我。

里头来了劲,贴着门板对暗号,玉铛缄札何由达?

南钦故意不走寻常路,随口道,一树梨花压海棠。

里面哄笑起来,吵吵嚷嚷说是二嫂,开门把她迎了进去。

新娘子的房间,入眼便是满室玫瑰。这个月令玫瑰很少,姜四少路道粗,想必又是调兵遣将空运过来的。南钦也喜欢花,一下子落进花海里,欢喜得坐不住。

房间里除了新娘子还有四个女孩,雅言不论,另三个是冯家的堂妹,都是未婚。婚礼提供的不单是一段姻缘,对于参与的年轻人来说,还是一次不错的交际体验,因此所有人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南钦笑问:今天谁是女傧相?穿着蕾丝洋装的从云举了举手,怯怯地笑着:是我。

做了傧相可是有瘾头的,下个结婚的就该是你了。南钦调侃她,在从云的娇嗔里把礼盒交给了德音,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这是我和你二哥的一点心意,祝你和姜公子白头偕老。
德音长得更像父亲,五官偏中性,眉眼很英气。冯家是这样的地位,儿女都在军中任职。德音平时很少梳妆打扮,今天换了婚纱,脸上化了妆,竟然别有一种妩媚之姿。红着脸说谢谢,打开丝绒盒子看了眼,惊
讶的一声叹,这是我上次看中的那套,只是太贵有点犹豫。说着来搂南钦的腰,哎呀,真合我心意,二嫂你太好了!

雅言抱着胸点头,高束的卷发弹簧一样来回蹦,别看那些印度人头上包块红布像个瘪三,全楘州最大的商铺都是印度人开的。几个老字号反倒做不过外来客,真替他们汗颜!

南钦没兴趣说那些,只顾诺诺地应着:下次你结婚,我也送你这样的礼。雅言不经逗,飞红了双颊道:和我们贫什么,见了二哥也能打趣才算你的本事。

她见了良宴像老鼠见了猫,大家对这个表象盲目认同,并不知道他们其实只是无话可说,说明以往的伪装还是做得很成功的。南钦笑了笑,没有反驳的欲望。

二嫂这只镯子倒蛮别致的,良宴的另一个堂妹守云搬着她的手臂看,是二哥送给你的吧?上次我路过龙凤银楼看见他,那时候他就在挑这个咦,不是同一款了吗!我记得那款上面镶了三颗红宝石,这款没有。不过还是光板的好看,本来就是镂空的,再加红宝石就落俗了。

南钦不敢再让她翻转,怕一个跑偏露出里面的淤青来,别的没什么,多费唇舌解释也伤脑筋。便含糊地打岔,我也不太懂这个,今早出门前他给我的,说拿来配这件旗袍好看。她故意扬了扬手,好看吗?

大家自然都说好,他们那样的佳偶,还有什么是不好的呢!

楼上热闹地寒暄,底下的乐队奏起乐来。雅言看了看表,快十一点了,准备准备吧,姐夫大概也要到了,十二点证婚人要致辞的。

于是大家忙着替德音补粉,替傧相点口红。一场婚礼就是一次新生,忙乱而甜蜜。

5

帅府西侧辟出一栋楼作为礼堂,牧师是天主堂的主教,早早就派车把人接来了。南钦隔着窗往外看,对面的红楼是哥特式建筑,尖尖的屋顶,彩绘玻璃。因为要举办婚礼重新修葺过,前后鲜花环绕,乍看之下像生日蛋糕上装点的巧克力花房。
良宴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南钦也不甚在意,只是和大家一同盼着,嘀咕着,新郎官怎么还不来哟!

楼下车来车往,下来的都是陌生人。南钦是专门负责探看的,等了很久花车不见踪影,她也有点心不在焉了。倚着窗框盘弄手镯,那九曲十八弯的圆弧和剔除了实心的花瓣衬着里面皮肤,确实有种玲珑剔透的美。她茫然抚摩,和良宴相识三年,她一直是被动的。可是即便这镯子像个手铐,她也心甘情愿戴着,没有想过要拿下来。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想起有他,她就觉得自己身后有座坚实的堡垒。良宴带给她的不单是一段婚姻,更是她后半辈子所有的依托。她一直那样依赖他,到现在也没有改变。有时他出勤,十天半个月不在家,她的心就像掏空了似的,这些他都不知道罢了。她是成人的身体孩子的灵魂,从十六岁遇见他起就没有长大过。

她拿掌根敲击窗台,手镯的接口相撞,发出钝而哑的声响。她才想起来,怕金子太软敲得变形,忙抚了抚,确定完好才放心。

随意往楼下一瞥,恰巧一辆沃尔斯利轿车从喷泉池边打了个弯过来,车上下来的人戴眼镜,穿着笔挺的西装,那劲松一样的身形,一看便知道是白寅初。

关于对他的记忆,更多的是他的细致和耐心。彼时她刚丧父,跟姐姐从北京来到楘州。南葭收不住性子,前脚刚到,后脚就摘了孝跟朋友去夜总会跳舞了。她初来乍到,被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对这里的生活习惯一无所知,还是寅初桩桩件件地指点他。南钦没出过远门,对他的诸多体恤很感激,加上父亲才亡故,有个亲人对你好,就感觉分外慰心。那时候南葭晚出早归,回来也只是闷头睡觉,她和寅初相处的时间反倒更多。年轻的女孩子,刚开始对异性有朦胧的好感,身边有这样一个温柔英俊的男人,心就渐渐不受控制了。她不知道寅初是什么感觉,反正自己是陷进了暗恋里。然后很不幸的,这个秘密被南葭发现了,她惨遭流放,去国外后便遇见了良宴。

现在想来,不过是年少时不切实际的浪漫想象,那时候懂得什么是爱?只是不知道南葭有没有告诉他,她自己心里也满是疙瘩,开始有意避忌,除了父亲的生死祭,平常就不怎么来往了。
至于良宴和她的矛盾,她知道源头一直在寅初身上。良宴这个人很奇怪,自己可以百无禁忌,却要求她像一个朝圣者。他在感情上有洁癖,不能接受她曾经喜欢过别的男人。南钦不懂,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她解释过很多次,他却一次比一次咄咄逼人。后来她干脆放弃了,每次争执都像在打她耳光,她不能再接受他莫名其妙的怒火。如果疥疮终究要溃烂,那就让它烂个彻底,她的婚姻只剩走一步看一步了。

寅初从台阶下上来,从容的样子并不像遭受过挫折。生意人生来就有两副面孔,公众场合永远得体大方。

南钦想得出神,雅言顺着她的视线往下张望,轻声问:二嫂在看什么?见了白寅初的身影又长长哦了声,听说他们已经离婚了?

南钦点点头,我事先也不知情,今早良宴告诉我我才知道。她叹了口气,为什么要离婚呢?如果我父亲还在,一说离婚非打断南葭两根骨头不可。

雅言倒看得很开,夫妻间讲究缘分,缘尽了,如果闹得不那么难看,离了婚还可以做朋友的。

在婚礼上谈离婚似乎不太好,南钦立刻打住了,抱歉地冲德音笑笑。德音受的是西式教育,并不在乎这些忌讳,只是头上那朵珠花总戴不好,这让她有点着急。南钦过去帮忙,雅言在窗口接替她。这里刚固定好发夹,那边嚷着新郎的花车来了。

新娘子扭捏起来,镶了碎钻的婚纱两侧因为紧张被揉得发皱。南钦取笑她,对付得了雄兵百万,却对付不了一个姜尚谦。

德音抿嘴一笑:咱们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新郎驾到,婚宴也就可以开始了。新娘由傧相簇拥着进礼堂,南钦便找个位置坐下来观礼。原本嫁女儿,女方应该过男方指定的教堂行礼,只是因为冯家太过强势,姜家又讲究和为贵,到最后协商决定两边设宴,先在女方这里办一场西式婚礼,再回男方府上拜天地入洞房。

西洋乐队奏起婚礼进行曲,新郎和新娘手挽着手从红毯那头缓缓走来,男才女貌,真是非常登对。南钦坐在角落里微笑地看着,眼角的余光一瞥,正看见坐在她斜后方的寅初。她是很坦荡的,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寅初还了一礼,之后就没有什么交集了。
证婚人是楘州有头脸的人物,谢了顶的中年人,祝辞冗长得像他用来覆盖那片开阔地的鬓发,简直有点一唱三叹的味道,值此良辰美景,兄弟有幸受邀从时政谈到局势,从过去谈到未来。

这半个钟头很煎熬,好不容易结束了,耐着性子的人们又活过来。尤其是未婚的小姐,接下来的环节是她们期待已久的。新娘临上花车前会扔捧花,有幸接到的人据说好事将近,大抵就是下一个新娘。参加婚宴的女孩子们吵吵闹闹挤作一堆,南钦已经没有资格参加了,只含笑在一旁看着。

下午两点的日头很有些力道,德音的婚纱在阳光下白得扎眼。她的捧花是粉色的玫瑰,几十朵合并在一起扎成个圆圆的球,拿缎带束着。她捧在手里转过身去,高声地提醒着:准备好了,我要扔了!

大家齐声倒数,南钦站在大红抱柱旁,恍惚想起她结婚时的情景。就在一年前,好像也是这个位置,那时自己是怎么样的满怀幸福。现在成了装饰画的边框,忽然升起垂垂老矣的沧桑感来。

正伤怀,迎面一样东西直飞过来,不偏不倚落在她怀里。定睛一看,居然是德音的捧花。众人有点惊讶,都眼巴巴看着她。南钦尴尬不已,这算怎么回事?这个德音枪法很好,投掷的水平怎么那么差!已婚的女人接了捧花,难道还要来个第二春不成?她看见寅初笑吟吟望着她,她把头低下去,搜肠刮肚思量应该说些什么解围,这时一双军靴踏进她的视野,她听见头顶朗朗的笑声,德音这花扔得不错,回头你二嫂肚子有了好消息,必定头一个告诉你。

做丈夫的都不在意,别人心里嘀咕归嘀咕,面上却要敷衍,这点小小的风波就算翻过去了。

良宴耽搁到现在才到,忙着和各路人马拱手作揖。南钦被他拉在身边走不脱,耳根子热辣辣的,手里的花扔又扔不得,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良宴摘了手套替她规整一下刘海上的夹子,脸上笑着,声音压得低低的,凑到她耳边问:你打算二嫁吗?

南钦恼怒地瞪着他:你打算离婚吗?

他耸了耸肩:我的东西,从来没有拱手送人的习惯。哪怕不用,藏在阁楼上腐朽,我的还是我的。南钦瞪得更用力了,他的笑容愈发大,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脸凶起来像晚娘?
南钦被他调侃得发窘,他终于正了脸色,别过头向右一顾:白寅初在那儿,不过去打个招呼?这么久没
见面,光是点个头,未免太潦草了吧!

原来他早到了,不露面,就为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吗?南钦觉得反感,他这个人位高权重,猜忌心也重,总爱干些阴恻恻的勾当。所幸她没有私自和寅初说话,否则在他嘴里难保不会变成旧情难忘。他动作是快,她还没来得及反驳他,他扯过她的手便往回廊那走去。

背后拔枪不打紧,面子上大家过得去,这是官派的绅士风度。如果不是和他缠斗了十个月,南钦真要以为这对曾经的连襟关系很不错了。良宴的态度矜持又得体,他说:我听见你和南葭的消息,当时很震惊,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呢?

寅初是斯文的君子,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托了托金丝眼镜摇头:一言难尽。

现在离婚结婚再正常不过的,自己高兴,家里不过问,也没什么了不得。过去的事不要再计较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来寻我。良宴背手站着,阳光打在草黄色制服的领章上,底盘满绣衬着那三角将星,冠冕堂皇得令人心生敬意,不论如何,你今天能来参加舍妹的婚宴,我心里感激不尽。眼下人多招呼不周,等开宴咱们兄弟喝上几杯,一醉方休才好。

他们说话,南钦只是静静地倾听。要说有什么不自在,谈不上,略有些怅惘也是霎眼就过去了。

花园里种了两棵芭蕉树,春天开始抽新芽,卷曲的大叶片向上伸展,笔直指向天际。起了一点风,上下便一起颤动起来,沙沙的声响伴着不远处海涛阵阵,人像坐在船头,飘飘荡荡没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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