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史》
按照原计划,《性史》(The History of Sexuality)是一套由六本书构成的丛书中的一本。但只有三卷得以出版,而且它们不是最初计划的那些著作。在该系列得以完成之前,福柯感染了艾滋病。在他于1984年死去之前,他做了几次访谈,这几次访谈曾被转录和出版;然而,《性史》第三卷,《关注自我》(The Care of the Self),成了福柯最后出版的著作。
在此套书籍中,福柯写的并非性行为的历史。那不是他所说的性史。相反,他写的是我们视自己为性的存在的方式之史,一部被包含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的性的标签下的各种思想和行为之史。这是福柯所说的思想体系史的例证。
《性史》具有典型的挑衅性、诗意性和趣味性。福柯的《性史》向我们展观的是大多数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性的东西却原来是惯例而非自然天性。
第一卷:《引言,或认知的意志》
本书的法文版于1976年出版,英文版于1978年出版,原本是一套六卷本系列丛书的引言。它遵循了引言的体裁传统和组织结构。它由五部分组成,确定了该丛书的研究对象、理论方法和推荐的方法。
在第一部分我们这另一类维多利亚时代的人(We Other Victorians)中,福柯总结了人们普遍想当然地视为性史的东西。这种被接受的历史成了他在《性史》中的批判目标,他还在此处重复了传统的历史观,只为了在接下来的全部章节中挑战它的方方面面。
根据传统历史观,维多利亚时期(它指的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从1837年到1901年的统治时期)的典型特点是僵化且极端拘谨的社会习俗,包括一种对性快感的不赞成态度。根据传统的历史观,维多利亚时代推崇独身和克制的社会规范,这理当导致对人的性冲动和欲望的压抑。在本书的第一部分,福柯叙述了这种传统的理解,然后问道:为什么这种历史版本得到了如此广泛的接受?如果我们回顾包括书籍、诗歌、法律和教育政策在内的历史证据,我们就可以看到,性是传统和文化事件的庞大主题。有了所有这些有关维多利亚时代的性的清晰明确的讨论,为什么我们还继续相信,性一直受到了压抑?
不足为奇的是,福柯以一种诗意的形式清楚道出了其研究课题的目的。他以逗趣而嘲笑的口吻明确列举了一直以来困扰着我们对历史上的压抑假说的接受态度:
所以,福柯的计划,正如在本书的这个部分所概括的那样,不仅是挑战历史上的压抑假说,而且还要考察我们如此忠贞地相信我们受到了压抑的原因。
第二部分题为压抑假说(The Repressive Hypothesis),陈述了福柯的历史理论,即他为全套《性史》所提出的要加以运用的分析框架。在解释他的方法的过程中,他区分了自己的历史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的不同之处,他解释说,他的话语研究不同于马克思主义的经济研究。随后,他将自己的历史方法与弗洛伊德的分析方法区别开来,解释说,他的性史不仅涉及心理学,而且涉及政治学和宗教。此处的要点是,福柯认为,随着现代的性在19世纪的兴起,我们开始看到围绕着性的公共法规、宗教法令、教育政策和公民条例的确立。性从一种私人活动转变为一个公开问题,而这种转变对于意识到性话语中的变化而言是至关重要的。最后,福柯在这一部分断言,在19世纪,由性法律所规定的限制得到了放松;然而,在性话语内部制造不同种类的规训机制的控制性活动的社会机构的数量和范围却在增加。
第三部分,性科学(Scientia Sexualis),解决的是以下问题:如果构成性的不是压抑,那么它是由什么构成的?在回答这个问题的过程中,福柯在Ars Erotica(情色艺术)与Scientia Sexualis(性科学)之间做出了清晰明确的区分。正如其各自的名称所表明的,情色艺术是将性解说为一种审美和快感之事的思想体系。相反,性科学是科学地分析性并寻求真相的思想体系。作为情色艺术的例证,福柯以亚洲传统为参照,提及了诸如《爱经》(Kama Sutra)这类作品。
福柯从与情色艺术相对照的性科学的角度赋予了西方性话语以特点。在西方,性的一个值得注意的实践活动是忏悔。在此案例中,忏悔既指正式的罗马天主教的立誓(在此过程中,教区居民告诉教士,自己犯下了何种罪行),也指社交会谈、文学作品和文化艺术品用来交代性行为的个人描述的非正规的实践活动。福柯认为,忏悔是种旨在确立性真相的实践活动。在忏悔活动中,人们不应隐藏秘密,他们应当揭示一切。这样一来,忏悔,作为一种说出全部真相的活动,充当了将性话语与对真理的现代追寻联系在一起的工具。
在通过将其与情色艺术相对照的方式赋予了西方性科学以特点之后,福柯接下来以典型的方式使自己的区分复杂化。他注意到,西方人在讲述真相之中发展起自己特殊的快感形式:我们至少发明了一种不同种类的快感:快感真相中的快感。(p.71)?
本书的第四部分,也是最长的一部分,题为性的部署(The Deployment of Sexuality)。福柯在此处解决的是引导《性史》的主体、方法、领域和周期化问题。福柯在此处重申,他的目标不是批判君主权力,而是追溯赋予了各种性话语以特殊形态的权力的分析。他将自己的方法与马克思主义和弗洛伊德的分析区分开来,提出用研究权力与知识的纽带关系来取而代之。此研究领域不是从制度或本质的角度进行解释,而是被解释为其话语背景下的实践活动。最后,福柯解释说,在性压抑说中可被认知的历史阶段将不适用于他的研究,因为他有关性史的课题具有不同的研究目标,即透过不同的分析棱镜看穿不同的目的。
本书的第五部分,亦即最后一部分,题为生杀大权(Right of Death and Power Over Life)。此处,福柯通过菱形透镜去看待性:他考察性这一术语,发现这个看似统一的概念实际上由几个全然不同的部分构成。福柯在此提出自己的论点的方式,有助于我们惊讶地发现被包含在性这一术语的庇护之下的广泛而多样的概念:解剖学、繁殖、浪漫故事、宗教、关系、感觉、生育、家庭、快感、法律、健康。本书结尾部分重复了引言中的主题:为什么我们如此痴迷于压抑假说?为什么我们认为,相信我们一直受到压抑是如此重要?当我们思考性问题时,这些事情都是我们应当感到惊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