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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 当代重要女性思想家萌萌逝世十周年纪念文集 ◇ 收入生前全部文字及他人纪念文章 ◇ 刘小枫、张志扬等学者郑重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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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萌萌集》为当代重要女性思想家萌萌逝世十周年纪念文集,收入萌萌生前全部文字,及他人纪念文章。包括哲学随笔、哲学研究、文学评论、艺术评论、致友人书信、诗歌创作等,共分七卷。
其中大部分文字已经出版或发表,除第一、二卷基本维持原貌,其他卷次均经过重编。
第一卷开篇有著名学者刘小枫和萌萌先生萧帆的序言,以及同事加挚友张志扬教授的导言。第七卷全部为他人纪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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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萌萌(19492006)
生前是海南大学社会科学研究中心社会伦理思想研究所所长、教授、研究生导师。1950年代初,其父亲曾卓被划为所谓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她那原本充满诗与爱的家庭顿生剧变。在五六十年代一次又一次的政治运动中,她经受了常人不可想象的厄运。文革后期,她被打成所谓反革命集团的骨干分子,押送到鄂西北山区监督劳改达五年之久。1974年平反。1979年,她攻读华中师范学院欧洲文学史专业硕士学位。1982年毕业后分配到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很快从欧洲文学史研究转向欧陆语言哲学研究。因而,除莎士比亚和易卜生等悲剧研究受学术界关注外,她尤其以特有的敏感和视野,对感觉、情绪、语言、意义等重大哲学问题作了原创性的思考和表达,在学术界和朋友圈中享有很高的声誉。
萌萌主要著作有:《升腾与坠落》《人与命运》《临界的倾听》《断裂的声音》《情绪与语式》《萌萌文集》等。主编《启示与理性》第一、二、三辑和《1999独白》第一、二卷,主编《那一段回流(学人诗存)》。另有诗作若干篇。
萌萌于2006年8月12日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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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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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升腾与坠落
序一:萌萌的线团(刘小枫)
序二:文革中的萌萌(萧帆)
导言:断臂的维纳斯之谜(张志扬)
二版序
序
女人是男人心中袒露的秘密
男人和女人纠缠的命运
被死亡所洞明的性爱
爱原本是平凡的梦想
在时间中沉浮的生命
缺欠是人的生存方式
回忆、想象应直面瞬息
在悲剧性的日常生活里
应提升到精神的精神现象
情绪是渊薮也是希望
诗是神秘的,如同命运
走向表达的途中
语言问题和声音、文字
人的有限性和限度
第二卷 人与命运
致读者
代序
爱与死
女人是什么,能是什么
人是怎样的和应该是怎样的
对人生及其命运的思索与回答
错位
命运
伪善
普列汉诺夫和恩格斯在易卜生评价上的差异
性格悲剧崇高人
哈姆雷特的结构和性格悲剧
跋
第三卷 临界的倾听
自序
阳光下的秘密
重要的是我能
时间?梦?真实
走向海
我听一只手的低语
一种不能忘怀的经历
世俗的承担与不敢的限度
失去的和得到的
无语
谁来救治人生的残缺
生命,闪过了刃口吗
在逻辑和想象的背后
论白雾的隐喻意义
在想象的国度里
语言的寻根读《马桥字典》
将瞬间化为永恒
方法空白中介
站在你们和你们的作品面前
黄河呵,你走向哪里
情绪是水墨画走向现代的内在契机
感觉的生成何以成为可能
画材?物性?媒介语言
无聊的悖论
第四卷 断裂的声音
上篇
女人
为浪漫的宫廷色彩送葬
后现代主义和女性问题
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女性问题
俄罗斯诗篇与理想的荒凉
他人的眼光
从冥想到自语
女人、身体与自然性别歧视及创造神学(R.Rufether著 萌萌译、沉默校)
中篇
无语――穿透无聊的期待
人能守住一个等待么――在习惯语、心理时间和无意识的边缘
断裂的可隐匿的声音
致友人
关于梦与理想区分的备忘录
现代转换中的梦和理想的区分
下篇
神性与自我救治――在期待的门槛上
自跋
第五卷 情绪与语式
前言
情绪与语式
情绪
情绪的现象
语言问题何以对我成为问题――我的初始经验的记忆和描述
讲稿:论何物存在
时间和意义――重负、轻负、感受的生成性
为诗而受难的意义――七月派诗人的理想主义分析
附:萌萌诗歌(14首)
曾卓给萌萌的诗
代后记:被问题审视的记忆
第六卷 人是可能死于羞愧的
《1999独白》总序
《启示与理性》萌萌主编出版三辑 编者前言、后记
知识与知识人的精神性要求
汉语作为民族语言表达如何可能
人是无意指的指号
视觉时间:苦难、进步论与末世论
记忆中曾经的承诺
为着曾经的承诺
复活历史灰烬的活火
关于《玩偶之家》的采访
未完成稿:本雅明《译者的任务》中纯语言意向为何?
萌萌遗稿:人是可能死于羞愧的
附录 萌萌的问题意识(张志扬)
第七卷 眷念的一瞥
萌萌的学术道路蒙代
炊烟张志扬
我们都来自土地深处刘小枫
大佛哭了陈家琪
相逢于风雨如晦处悼萌萌张祥龙
我们有共同的经历徐友渔
最后的告别许纪霖
生死的真相悼鲁萌倪梁康
忆奇女子萌萌邓晓芒
谁能聆听那树叶的哭叫鲁枢元
作为精神团契灵魂的萌萌尤西林
夜晚的光,隐藏最深的光明尚杰
怀念萌萌郭大为
灵在升腾邓安庆
生命不能承受之痛余虹
那不就是昨天吗?(给萌萌远行三周年)赵越胜
萌萌和他的父亲绿原
思念张琪敏 尚扬 尚予
萌萌,你真的萌过吗?文能
七月过去,她没回来蒋子丹
送萌萌黄斌
风从两山间吹过王国伟
怀念萌萌赵月瑟
萌萌的红舞鞋余红
一个至今未能兑现的承诺,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许医农
你还有多少话没有说?曾德雄
四十年的友谊鲁礼安
[附]致肖帆信
陨落江志
忆萌萌杨珞琳 王庆平 黄珊珊
你是一个梦杨珈林
萌萌回忆田立年
女人的话李媚
我最后一次看到的萌萌王家新
萌萌的天涯曾军
爱哭的萌萌李扬
记忆李桦
失去了一种可能徐敬亚
一个人的相貌崽崽
让女儿回归于父亲写给萌萌蔡葩
解构萌萌:在升腾与坠落中永生高虹
萌萌剪影彭德
悼萌萌梅村
归字谣汪顺宁
悼萌萌梁归智
萌萌阿姨,您在天国继续美丽陈述
神看着一切所造的都甚好华姿
休息吧,萌萌施建明
忆鲁萌晓春
思者的灵魂陈高华
悼萌萌王慵
献给萌萌的挽歌多多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萌萌?孙绍先 欧阳洁
美丽与智慧的化身江怡
不舍的鲜明沁湟
杜鹃曹卫东
萌萌,你真的走了吗?钟雁
对一位在天国里的朋友的思念詹长智
纪念鲁萌黄宛
一代人的卓越榜样梁少华
倾听断裂的声音:给萌萌夏可君
念天堂之上的恩师鲁萌钱文科
另一种会晤王冬敏
纪念萌萌老师紫川
您走了,我的标杆没了符文英
来自萌萌的回忆王凌云
[附]读萌萌的《坠落》
不尽的回忆贾冬阳
[附]读萌萌的诗《生日:我给你,你给我》
伴随您的回忆纪念恩师鲁萌教授乔戈
送萌萌老师田一坡
[附]你穿过那片林子而去
欠负的倾听王熙雯
缺失的名字魏春雷
来自萌萌的温暖盛芳
寄往天堂的信陈宏松
萌萌灵在告别仪式文告萧帆
[附]唁电、挽联和送花圈名单
在萌萌告别仪式上的悼词赵康太
在萌萌告别仪式上的悼词孙周兴
在萌萌告别仪式上的悼词刘小枫
在萌萌告别仪式上的悼词郭熙明
在萌萌告别仪式上的悼词萧帆
在这里相聚(原书代后记)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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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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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的线团
写给萌萌忌辰十周年
刘小枫
亲爱的萌萌,
十年间没给你写信了,这边有些好玩的事情,应该告诉你。不过,这次仅告诉你:你的七卷本文集出版了这让我想起一些过去对你没说完的话。
1993年,我在欧洲完成学业刚回国就收到你的来信,你在信中说:
我希望我的每一种经历都能成为财富,即我视之为生命的文字、声音。如果不能,我没有能力,那么我希望我用我的经历把自己变成作品。它只需要在我的朋友的目光中得到印证,哪怕这目光转身就会过去。
在我们这代人的历史感觉中,93年是个特别的历史记号。我指的当然不是1993年的全民下海,而是雨果让我们刻骨铭心的《九三年》(郑永慧译,1957年初版)。小说的结尾一卷题为封建和革命,我们在亲身经历的一场针对封建的大革命时代读到这部小说,怎么会不刻骨铭心呢。
现在或将来的年轻人还会读雨果吗?没读过雨果,可能理解你用自己的经历把自己变成的作品吗?或许,你这部作品有助于现在或将来的年轻人读雨果的《九三年》?如今谁还会有需要或热情了解、认识遑论反思九三年是个特别的历史记号?这些问题统统与我们无关,你一定会同意,对我们来说,唯一重要的是了解、认识、反思我们自己经历。
一
我跟你第一次见面是在1984年那年出版的《美学》辑刊上有一篇署名墨哲兰的文章,写的是论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美学思想。文章讲的道理我并没有看懂,文风已经俘获了我即便30多年后的今天,如此包含激情的哲学论文仍属罕见。文字中的哲学激情也可能是一种哈姆雷特式的装疯,当时的我仅隐隐约约听出其中隐匿着的理性声音。
受这种激情支配,我向社科院哲学所朱狄先生打听墨哲兰是谁,他告诉我是武汉社科院的。于是,我给墨哲兰写了封信,没想到回信人说自己叫张志扬信很短,仅仅说你下周要来北京,你会找我,一切见面详谈
张志扬在信中没有说你是谁,好像我已经知道你是谁,径直告诉我下周五上午10点在332公交的北大站与你接头。一周后,我按时到达公交站,用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索,很快就看到一双同样在寻索的目光那双眼睛很奇特:焦虑、不安与淡定和沉稳的神色交织在一起焦虑和不安明显来自这片土地的晚近历史,淡定和沉稳则出自一种信念:坚信要相认的朋友一定会出现在历史的这个片刻这是在革命电影中的地下工作者脸上才可以见到的眼神。
在北大25楼的宿舍,我们聊了近两个小时。你告诉我,你姓鲁,叫鲁萌,朋友们都叫你萌萌原来,你是文革后的第一届硕士研究生,差不多比我高三届。你不断说到朋友们,我有些激动。我还不认识你说的朋友们,我就已经认为他们会是我的朋友。
那个年代渴求朋友。所谓朋友就是喜欢读西方哲学和文学书的年轻人更确切地说,是读过《九三年》而且被震慑、被感动过的年轻人。如今,历史已经不需要我们再寻找这样的人做朋友,历史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儿进步?
半年后,我途径武汉打算住两天。火车到武汉时已经是傍晚,志扬到火车站接上我,在夜色中用吱嘎作响的自行车驮我到他家,你则去召集武汉的朋友们前来聚会你说,自己的新朋友来了得让所有老朋友认识,不能据为私有,这是规矩。
通过张志扬,我仅认识了你这个朋友通过你,我认识了许多朋友。那天晚上,在志扬家里,朋友们谈的都是各自的经历。我们都来自刚刚经历过大革命的土地深处,各有各的故事,这些故事不约而同地交织在了一起。你后来在一封给朋友的信中曾这样概括我们的灵魂经历:
我曾经梦想成为一位革命者我有多少同龄人曾这样梦想过那时我并没有真的经历苦难。也许正是俄国文学的熏陶,是俄罗斯的草原、白桦树林、倒映着星光的闪亮的河流以及一切能与大地相关联的东西沉积到我的心底,成为一种终生不能褪去的背景,一种母性的、包容性的情怀。它并不关注对象,它没有对象性的意识,它甚至就只是一种朦胧的、自我感觉着的献身的热情。它曾整个为革命所鼓动,在革命成为时髦的年代。但与其说是革命,不如说是社会动荡中尖锐化的各种问题,使我渴望能像革命者一样有着自我承担的意志去承担超出平庸的尖锐和敏感。(《致友人书我的窗外没有风景》)
谁读过这段文字后在自己心里说我也曾经这样梦想过,他就会成为你的朋友,或者读懂你这部作品吗?看似如此,但未必如此。你其实说到了两种不同的梦想:成为一位革命者的梦想和某种灵魂爱欲的梦想前者产生于社会动荡中尖锐化的各种问题,后者则出自对超出平庸的尖锐和敏感的灵魂爱欲本身。由于都需要自我承担的意志去承担,在大革命的时代,这两种梦想就不容易区分。从夏多布里昂的《论古今革命》中可以看到,历史上的革命何其多,形形色色的革命者何其多对超出平庸的尖锐和敏感的灵魂爱欲却向来世所罕见!一旦这种天然的灵魂爱欲遇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革命,就可能把自己的梦想当作成为一位革命者的梦想。
我们这代人的灵魂经历其实是充满含混的曾经,或者说,我们的曾经充满历史的含混。如果我们觉得自己的经历带有某种命定的东西,那么,要认识这种命定首先得澄清我们所经历的曾经的含混。作为你的朋友,我还记得自己的曾经的含混需要澄清吗?你在修订完硕士论文20年之后、也就是病倒之前一年的一篇文章中写到:
一个人,或一个民族,在日常中究竟怎样或应该怎样面对曾经的欠负?比如,我(或我们)曾经遭受的伤害与苦难,在我(或我们)身上沉积为怎样的曾经或记忆?而每一个活生生的当下,与曾经发生着怎样的关联?是遗忘,是怨恨,是沉重的惰性,是看穿人生以致玩世不恭的世故,是急功近利的现得,是自欺的化解,是所谓升华为事业的成功,是积聚强力意志的报复、复仇、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于拯救平和(福祉)中获得救赎?(《记忆中曾经的承诺》)
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澄清我们所经历的曾经的含混,否则,与自己的曾经必然有关联的现在和将来仍然是含混。
生命,闪过了刃口吗?
王振武死了。只有他的小说依然摆在我的面前,余留着他的生命的热温。那之中分明还搏动着他的生命的节奏。
读他的关于原始社会的札记小说,忍不住想马上写札记小说的札记。在迅速涌起的念头下或许掩藏了一个不敢深思、追问的问题:他死了,他的思索、感觉,他的爱,他的曾在现实的虚空中涌动的梦想,已统统同他的肉体一起消失了,只有这已变成文字的东西还显示着他曾经拥有的真实的存在
这文字在多大程度上展示着王振武的生命,延续着他的生命力,还不是能够匆忙地回答的,但有一点却是不能不正视的现实:这文字已是他,又不是他了。
我写札记小说的札记能追溯和复制他吗?如同他追溯和复制原始社会?
1
放在面前的《火神的祭品》《那引向死灭的生命古歌》《生命,闪过刃口》,给着我奇妙的感觉,尤其是前两篇,直呈的生命激情几乎是冲撞着读者而来。
(是什么在纷扰着你,以致你失却了那过往的宁静?)
自从大约在三十万年以前人类第一次以人的身份出现以来,一共有过多少个原始社会的出现和消灭,那个数字是不可能想象的。除了人类学家,谁又真正去关注这些呢?至于究竟是仰韶文化还是大溪文化的哪一点特征牵动了王振武的好奇心,甚至也无关紧要。
王振武关注的是;
人类系由阶梯的底层开始其生活的进程
但是在其潜力方面却具有在以后要形成的一切
这种进步在漫长的世代之中几乎是不可察觉的,因为在进步中所遭遇的许多障碍,和人类对抗这些障碍所费的精神差不多相抵消了。
他把引自摩尔根的《古代社会》的话抄在《火神的祭品》的扉页。
他所要做的,是回到生命的源头,追寻终将迸发出任何生命的火焰或花朵的原始创造的火花或种子。
或许生命的挣扎、奋起总是和痛苦相伴随的。于是他用一种堪称辉煌的想象力描述着世界的原始痛苦。漫长岁月里文明累积的一切社会关系都蜕去了,在凭借大溪文化仰韶文化所提供的根据构造的骨架上,他自信地进行了人类学的还原。
在这里,似乎狩猎、采集、种植这三种生存方式都隐蔽到了人自身的生殖中,但是不,他泼墨渲染的生殖已不是种的繁衍,而是新生命的诞生新生命必与原生命不同,这是生殖的天意,如你必与你的父、母不一样,否则,天下万物便永远是一个样,何须生殖,那是有悖天意的。所以,我只能唱我自己的歌,而且只能用自己独有的声音(神赐我的)来唱。他借韶的口说。他的甩脱了肉体的精神紧紧抓住孕育着人的第一抹精神闪光的肉体,或者说尚未走出肉体的精神。
人生成的历史中总有那样一个时刻,我和你一起从混沌中浮现出来。亦即,在神话的笼罩下,不意识的个体存在在哪一个瞬间从无选择中产生了朦胧的选择,从此有了吻合的感觉。吻合造成冲突,造成对抗,造成在对象的结合中的我和你男人和女人的意识。这是爱的萌生,理解的萌生,是分离的个体的整体性趋向。它一开始就包含着未来展开的丰富性。
原始社会和文明社会显然是有根本的不同的,这个不同当然可以说不在于制度,不在于分工,而是一种模仿方向的不同。在新有的原始部落中都无例外地存在的祭祀活动,以其崇拜祖先、恐惧魔鬼的主要内容,证实着原始社会的主要模仿方向是早已死去了的祖先。尽管他们早已消失在那个不可见的虚幻世界,他们的势力和影响却靠祭祀活动在活着的长辈身上强化着。正是这种固置了的模仿方向使原始社会呈现着漫长的静止状态。那么人们为什么不进一步推测,在原始环境里进行的从半人到人的变化,一定是一次改变了模仿方向的转变的最初的契机呢?恰恰是这个契机,像曙光一样透露着人性的萌发。
2
与其说是靠历史研究的眼光,还不如说是靠一颗小说家的敏感的心,王振武捕捉到了在原始社会中由于改变模仿方向而导致的从半人到人的变化。
《火神的祭品》中的雉,没有模仿她的先辈。
豨像追逐她的鹂姐、鸧鹒姐、鹊姐、鸠妹一样自然地追逐她。当她被扳倒,赤裸裸背贴着草,见一张前突的、缺两颗门齿的大嘴拱向她的脯、颈、下巴时,一个朦胧的对象意识的闪念是豨奇迹般地出现了,飘过了她的脑子。于是她跑,她挣扎,她拼死阻止那蛇穿进她的洞,她心里想着的是矢,是那会制奇异的箭、曾把一支血色的野鸡翎投给她的羽山的矢,她等着矢随她进巢。这一次拒绝导致了她生命的毁灭。
她没有模仿她的先辈,但她也还成不了模仿的对象。她知道姐妹们于这样的和好从不真的拒之转眼间她们已都像躲着污鬼一样地躲着她。即使现在,她仍然也渴望和她们,和全族的人一起,投身于即将到来的火神祭,融到那声响中去;她该是声响中的一个音,舞中的一个舞步,低伏的眼睛里的一瞥目光,去供奉火,祈求播种顺利,黍的丰收,族的昌盛;她也荣荣在昌盛里。但她忘不了那刚刚体验过的混沌的神秘,那个怎么也弄不清的奇异的梦就在她无意识地收紧下腹的时候,矢浮现在眼前:那只粗大的会制箭的、拿着血色的翎,目光炯炯,要穿透她腹下的葛片,使她战栗就是这一个闪念,将她推入与她的种、她的族类永恒的隔膜中。祀会上射四豚后,那只应该射一只野鸡以作火神的祭牲的箭,竟从矢的颤抖的手里一直追逐她而去既然她注定要消失在漫天的猩红大火里,喷涌的火苗已贪婪地舔着她的裙摆,既然矢的目光早就像穿过血红的杜鹃花蕊一样地穿过了她的身子,那就在这无限漫长的一瞬中如归巢一般地倒下吧。
《那引向死灭的生命古歌》中的柳,没有模仿她的先辈。
她已有她的偶獒伯,在社日还可以回到先人们有过的那种景况:如锦鸡合群一般。但当她遇到韶,那个拄荆杖、瘸着左腿从北方来的北方佬时,她竟觉得他是她在梦中所见过的。她第一次产生了唯一的模糊感觉。众人追逐的耍弄,獒伯紧紧逼在身后的长牙,成为死的推力,推她奔向那用歌声召唤着她的北方佬。从前,她能容忍虎的硕大无比的力,容忍獒的棘刺之苦,那么此后,除去有神力贯通她的男子外,再想弄她是绝不可能的了。她已成为神,不可随意去犯的神。她的整个生命已化为一片萌动的春光,只能融化于那召引她的生命之歌中。
告诉我,幸运者,你的名。
叫我韶吧。
那么韶,你还要到哪里去呢?
我不知,我就这么一直走,直到有一天,神启示心。心吿诉我:韶,你该歇下了,这儿有你的歌,你的人。我就不走了。不然,我就一直走到生命的终结。
他们仿佛在梦中相遇一般。柳打破了韶须臾不可离开的尖底瓶,那是他的母给他盛生命之水的。韶要柳把她的身子连同她的如生命之水的歌一起赔了他。好像柳真的是从他身上裂开去的另一半,他们仿佛一个陶范的两个半边,合起来便可制成那盛生命之水的白衣彩陶、弧线纹、葫芦形口的尖底瓶。好像他在大地上,无论是走、跑、睡、滚、爬、跌倒,大地都全然容纳、承受了一样。他听着不断如缕的耳语般的歌,歌里混含着呼吸、喘息、叹息,他跟着那催动的声音哼着,于是呼吸、歌声在两张口之间撞击、混合,那是两股生命之息相吹、相吐纳于是,性命可断,歌却不能断。而那歌必定和父的歌是不一样的,它渗入了柳和韶的生命,它是新的生命的生殖,是鼓动起全部久远的生命力的生命的来潮
《生命,闪过刃口》中的水,没有模仿她的先辈。
当血腥的战斗刚刚停息,锋利的刀刃仿佛仍在眼前晃动,她的耳边疯狂地回响着后的杀光北佬的誓言时,她碰见了陶,碰见了留在水聚落的最后一个北佬。而她的聚落人也死的死、跑的跑光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刹那间,两人目光相对了,那是北佬、南蛮之间两双血海深仇的眼睛相对,又是穿过无数尸体后他们在荒凉、寂寞的世界上发现的唯一同类、可作为人去依赖的惊喜的目光相对,是一双久久离散、又在梦中相遇了的男女的目光相对。但铺天盖地的仇恨压倒了一时变得缥缈的生命交流的渴望嗜血的匕尖朝水的咽喉逼近,同时那只四棱形、有铤、铤呈扁圆形、前锋尖锐、通体磨光的石簇头正对准了陶的后心窝。只要水在倒下时触动暗箭的绊线,两个生命就将一起堕入永恒的黑暗,去追随他们飘逝的先辈的亡灵。
但此时,东方的第一缕阳光正漫过窑顶,松柴烧尽,窑顶的烟散灭
是出窑的时候了。一个并不遥远的记忆仿怫是对潜藏的生命力的激情的召唤,那在仇恨和死亡的重压下蠕动的生命一下子勃发出意想不到的冲动。水把匕尖推开了,同时抱住陶那个赞颂过水、改筑过窑、做个小口尖底瓶、有春阳般眼神的不共戴天的仇敌躲过了那复仇的暗箭,并用她清江水波般的目光一波一波地拍向这北方佬,喃喃着:北方的朋友,终于是你的生命穿过我,而不是可怕的匕尖
于是一个怪异的梦应验了:一个陌生的男子攻破了水,水竟生出了一个半边是人半边是小口尖底瓶的仔,只是那仔不仅有两种制陶技艺既会水聚落的,也会陶氏的;他的眼睛也有两种奇异的神态一是有春阳般的暖意,二是会泛出清江水一般绵长的波浪,两者似乎都从他生命的最深处透出
王振武就是这样地为我们描述着人从半人到人的变化、生长。它证实了亚里士多德激情的断言:诗比历史更接近真实。
3
这个变化、生长不是靠生存本身的自然需要,这个需要固然可以延伸出人的漫长的历史,甚至在文明的条件下伸展出巨大的文明跨度。人是靠性欲所包孕的爱走出各种原始的自然关系、确定人的关系的。换一个角度说,是爱的萌生从原始人的群交、血亲、氏族、集体表象这种混沌不分的关系中抽引、引申出人的关系。这就是王振武说的污泥生殖。
其实即使在最文明的社会里,或许应该说正是在最文明的社会里,用爱和理解从层层包裹的文明矫饰中回复、昭示出人的关系,同样是一种污泥生殖。污泥生殖因而用一种转换了的形态呼唤着原始的单纯,成为一个活的隐喻。
柏拉图曾在《会饮篇》中借阿里斯托芬之口讲述那个关于爱的本质的美丽故事。我的一位朋友用他的解读给我提供了一个理解的视角:据说,人类本来是球形的生物,后来它因自己的力量强大想反叛宙斯而被宙斯劈成两半。每个人都几乎是半人,但人与人彼此相爱的心愿也就种植在人心里了。因为每个人都渴望恢复完整,而爱就是期待在机遇中实现与补全与另一半相愈合,以便医治分裂的伤痛。这是人的注定的命运吗?尼采借歌德的《浮士德》的引述,将自我的问题引进这人的注定命运中。他表达一个重要论点:一个男人对一个对其发展真正至关重要的女人的爱,或者同样的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或许就是一个人真实的自我的一部分。由此深化了爱的哲学。
而王振武却是用他的血肉丰满的画面,铺陈出爱的诞生和它脱胎而出的那一片混沌污浊的泥土。
正是爱成为原始所包孕却又能走出原始的真正契机。同样,它是呼唤着情感却永远不会囿于情感的确定性的原始冲动。它带着它的根,才成为人的纵横深阔的联系中的一个界面。
读王振武的原始社会札记小说,震撼现代读者的恰恰是这种携带着原始冲动的激情。
这激情直接倾泄、喧腾在生和死的背景上,在读者走出喧嚣的现实生活的每一个喘息中,切近地逼视着你心底的秘密。
一个不能在生和死的交织中体验爱的期待的人,是处于蒙蔽的价值意义中不敢直面人的存在的真实深渊的人,是不懂得生命真谛的人,正如一个时代,如果缺少对痛苦、死亡和爱的本质的揭示,则是一个贫乏的时代一样。
生命,闪过刃口。
4
生命,闪过刃口一个多么令人震惊的题目。如果这三部小说可以看作一个有机的整体,那么这个题目应该是这一组小说的总题目。
王振武把爱的希望高悬在生命的头顶:
在个体生命的每一次死亡中延续着生命的,是爱;在生命时空的每一层断裂中连接着时空的,是爱;在人类心灵的每一个伤口弥合着心灵的,是爱。
人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寻求着人的完整,寻求着人与人的理解。生命从第一天开始就是超出生命的生命的整体。而性欲,不仅是指性快感,指本来意义上的生殖和种的繁衍,它还蕴含着人的生存的最原始、最深层的欲望一种形而上的欲望,它应该是以对生命整体的追逐作为自己的原动力和永恒的目的的。
那歌,那在《那引向死灭的生命古歌》中被柳和韶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歌,那祭神、唤神、与神交感以此来维系现实的可以感见的生活现象并赋予意义的歌,那在这种神秘意义的萌动下激发种族、个人的生之欲望的歌,原本是一个直观的象征。
王振武用辉煌的想象告诉人们:人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不是要寻根吗!这才是生存之根,是根源或直接之物,是人与世界的最原始的关系。
我的一位朋友说的是对的:无论是民族之根还是文化之源,都不是一个时空跨度如何遥远的概念,它就在当下、此刻或眼前,但又是对用心灵能见到的人来说才这样,但对能见到的人来说,寻找又是多余的。
在这里,必须指出的是,当下,即此时、瞬息,不是一个单纯的时间概念,否则,它就消失在时间的链条中了,成为当下(此时、瞬息)的遮蔽。它也不只是流动、返回,因为时间的线性的回复仍然达不到当下的敞开。当下应是时间的空间化,达到深层,形成逗留。在每一个真正的或真实的自我的深层空间,它都打断表层的时间节奏存在着。一头连接着人的遥远的诞生,一头关联着现实生命激情的每一个涌动。能直面它的,是大思者、大勇者。人们多么容易沉湎于生命的常态,在日常的、沉沦的生命中随时间流逝。只有常态生活的断裂,文明累积起来的包裹着人的层层外在的社会关系在断裂中脱落,时间,才挣脱过去的因循惯性、将来的虚幻性和此时的遮蔽性的常态,进入当下、此时、瞬息,进入存在的直接性,进入生命的真实。只有在这生命的真实中达到心理和历史的直接转换,生命才能真正肩负起历史和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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