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帳戶  | 訂單查詢  | 購物車/收銀台(0) | 在線留言板  | 付款方式  | 聯絡我們  | 運費計算  | 幫助中心 |  加入書簽
會員登入   新用戶註冊
HOME新書上架暢銷書架好書推介特價區會員書架精選月讀2023年度TOP分類閱讀雜誌 香港/國際用戶
最新/最熱/最齊全的簡體書網 品種:超過100萬種書,正品正价,放心網購,悭钱省心 送貨:速遞 / 物流,時效:出貨後2-4日

2024年10月出版新書

2024年09月出版新書

2024年08月出版新書

2024年07月出版新書

2024年06月出版新書

2024年05月出版新書

2024年04月出版新書

2024年03月出版新書

2024年02月出版新書

2024年01月出版新書

2023年12月出版新書

2023年11月出版新書

2023年10月出版新書

2023年09月出版新書

『簡體書』野色失痕

書城自編碼: 2902165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社会
作者: 索南才让
國際書號(ISBN): 9787506390552
出版社: 作家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10-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60/25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195

我要買

share:

** 我創建的書架 **
未登入.



新書推薦:
锂电储能产品设计及案例详解
《 锂电储能产品设计及案例详解 》

售價:NT$ 505.0
首辅养成手册(全三册)(张晚意、任敏主演古装剧《锦绣安宁》原著小说)
《 首辅养成手册(全三册)(张晚意、任敏主演古装剧《锦绣安宁》原著小说) 》

售價:NT$ 551.0
清洁
《 清洁 》

售價:NT$ 296.0
组队:超级个体时代的协作方式
《 组队:超级个体时代的协作方式 》

售價:NT$ 352.0
第十三位陪审员
《 第十三位陪审员 》

售價:NT$ 245.0
微观经济学(第三版)【2024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奖者作品】
《 微观经济学(第三版)【2024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奖者作品】 》

售價:NT$ 709.0
Python贝叶斯深度学习
《 Python贝叶斯深度学习 》

售價:NT$ 407.0
文本的密码:社会语境中的宋代文学
《 文本的密码:社会语境中的宋代文学 》

售價:NT$ 306.0

編輯推薦:
妖在经过一系列的变化之后他*终放弃了报仇的想法,他理解到活着的意义不是为了过去,而是未来。因此,他和阿姆打算隐居,不在这喧杂的世界中挣扎 一部关于成长、感受世界的故事。小说充满卡夫卡式变形荒诞的现代派意味。
內容簡介:
主人公我(那仁克)和同样是主人公的我(一头名字叫妖的公牛)的情感纠葛的故事。那仁克在一年的转场中,他的一头母牛路上产犊,艰难的生下了妖,一头有思想的公牛。妖的母亲因为生妖而大出血,被那仁克毫不留情地抛弃。妖为自己的母亲流泪悲伤,并对那仁克产生了强烈的仇恨。他默默的忍受着,打算等长大了为母亲报仇妖在经过一系列的变化之后他最终放弃了报仇的想法,他理解到活着的意义不是为了过去,而是未来。因此,他和阿姆打算隐居,不在这喧杂的世界中挣扎 一部关于成长、感受世界的故事。小说充满卡夫卡式的变形荒诞的现代派意味。
關於作者:
索南才让,蒙古族,1985年生于青海省托勒草原。12岁辍学,15岁外出打工,先后做过小工、餐饮服务生、保安、铁道工、兽医、现代雕塑公司学徒、仓库管理员等,现经营牧场。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七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鲁迅文学院浙江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
2008年起在《青年作家》《西部散文家》《青海湖》《文学港》《雨花》《青海日报》《都市生活》《雪莲》《瀚海潮》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存在的丰饶》。小说《山之间》获青海省首届大湖文学新人奖,小说《存在的丰饶》获第六届青海青年文学奖。
內容試閱
当我不相信命运的时候,我就想,也许拼搏更合我意。
今年开春的某一天,叔叔尕巴斯在午后的闲暇时光中表示他也不想去夏营地了。他相当委婉地提醒他的哥哥自己也老大不小了,理应像他一样在冬牧场的定居点歇着,清晨散步,午睡、打牌和看书,这些适合闲人做的事情。他这个不切实际的很傻的想法惹怒了阿爸,很有分量地教训了他一顿。他当时诺诺地没怎么吭声,此后却对我横眉竖眼,仿佛一切都是我的错。其实我除了夏天太忙这四个字以外什么都没说。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夏天真的是太忙了。我一个人顾得上牛群就管不了羊群,还有马,万一不见了谁去找呢?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是不会让他知道的,我觉得虽然尕巴斯自己很不幸,但他却是我的幸运星。这一点从那一年我和吉雅的事情上我就发现了端倪,于是我把他带在身边,以便运气长随我身。
后来尽管事情并非我所想的那么神奇,但也没有给我带来不幸。
这么说,并非自私,我从来没放弃过帮助他的念头。遗憾的是,有些事,明明看起来简单却是复杂的。在帮助他的这件事上,我无数次摸不着头脑。我被整得很惨。尕巴斯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他可以让帮助他的人变得崩溃和疯狂。
后来我再也不轻易去掺和他的事了。

***

我在转场的前一天和吉雅去她的娘家,去见她的阿妈和那个差点就拆散我们的阿爸。他叫图旦多杰,他的脸上虽然没有横肉、刀疤之类的反倒很整洁但看得出,他年轻的时候肯定不是现在也不是个善茬,这从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和暴躁的脾气就确认无疑了。他尤其对我看不顺眼,总是挑我的毛病,搞得现在我都不想见他,背地里骂过他无数次。但在吉雅面前我永远都做出一副大度而谦逊的模样,以此来骗取她的感动和百依百顺。
其实我倒也理解他,是我让他看中的一个好女婿飞走了;是我让他的一片在他看来仿佛天堂一般的草场飞走了,他不给我好脸色。我更不愿意见到他。可我不能给吉雅脸色看。我一看到她娇美的容颜就弱弱地泄了气,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倘若可以的话,我是多么愿意去她家原来住的地方就是我和吉雅认识并相爱的地方那真是一片让人难以忘怀的优美的草山。那是他们的秋牧场,后来他们搬家了,到了一座大山之隔的德州。我的老丈人本身没有多少草场,所以他对草场的渴望令人心酸的执拗。去年,他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德州新店的丘什青要把他的位于扎岑和凯热口交接的冬草场变换掉,条件必须是海日碦的秋牧场,面积小一点也可以商量。这条消息很快被他得知,他以最快的速度和丘什青完成了交易:以他的位于海日碦小曲陇阳坡的大约五百多亩的草场换取了丘什青的八百亩冬草场,他再每年付给丘什青三千元钱(差出的近三百亩的草场,每亩以十元的价格成交,二十五年后就归他所有了)作为剩余草场的补偿。做了这笔交易,他高兴坏了。破天荒地庆祝了一番,有数地喝醉了一次。从那以后,我才在他的眼里逐渐的变得顺眼起来。他最喜欢远远地看我和吉雅相依相偎的情景,那和凭白得了一片大草场一样使他高兴。他已年近六旬,分外地老,变得越来越伤感,常言自己的死亡之路已经在望了,并且稳步而去。
我和吉雅没有见到他,他去乡政府交医疗保险金和养老金了。大概要到晚上才回来。我趁吉雅不注意欢快地松了口气,而她显得很失望。这一走,就是几个月见不到了。我想,说不得,我们得从夏牧场下来一趟了,在剪完羊毛之后,做一盒酸奶来看望他们。
我盘腿坐在她家的炕上,一扭头便可瞧见窗外的景致,尽管已到六月,草原彻底苏醒,万物有灵,青草孜孜上进,勤快的花儿已然悄悄待放。但他的草场前面用得过度,后续无力,已经显现疲乏之状,和邻居的差别明显。他放牧超载啦!听说为此他还哭过。哭!哭有什么用?我觉得他就是活该,自作自受。他在得意忘形之下错误地判断了形式,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我对他的这种极端幼稚的做派简直无语之极。而这个时候,我也就不当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我的岳母叫切措多杰(他俩不但名字里都有一个多杰,就连性格和长相都有七分相似),性格坚韧大条,声音洪亮。她可以自编一些精彩绝伦的吵架时对骂用的篇什,所以她吵架的功夫天下无双。谁都不愿意和她吵,久而久之她竟然在一种孤独的境地下突破,从此她不骂人了,她看。她看你的时候就像无数把刀子在解剖怒火,她看得越久你的怒火便越少了。现在,她有事时连嘴都不用张开,只拿目光一凝就好了。
她身材浑圆,略有娇颜。美貌还没有彻底弃她而去。她做事条条框框,经是经纬是纬。我很喜欢她。她对我也挺满意,认为这个女婿是个中庸的好人。她说马的儿子快点好,人的儿子慢点好!
她对我俩唠唠叨叨的一下午。她问我打算吃什么,我说都行。她不满地呀了一声,和吉雅做饭去了。我到草场上溜达了一圈,我向公路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铁丝网隔栏处,在那里看到一个蓄水池。我见四处无人,就打开了井盖,趴在沿上朝里头张望。这是一个很大的蓄水池,却仅有可怜的一点水,吃水线在管道口之下。也就是说用这个蓄水池的人家都没有水,吃这水的是公路边上和公路下面的那些人家。其中有我的四个堂兄和一个姐姐,还有别的一些亲戚。昨天我还看见玛玛骑着雪蹄子黑走马赶着牛和羊群去那卡诺登饮水。那里有好几辆排队拉水的架子车和已经少有人家在用的马车和驴车。由于开春后大地消融,水位下降,所以一天也未必装满所有车上的水壶。有时候午夜时分依然可以看到接水的人抖索在车旁一闪一灭地抽烟、吸鼻涕。那声音如鞭炮般响亮。
下午她阿妈才恋恋不舍地让我们走。她嘱咐我们明天转场要小心天气的变化,多做防范。

***

我们一回去就看见尕巴斯阴沉着一张大脸。他数落我粗心大意,早上捆绑的东西他抖了几下就散了。这东西怎么驮到牛上?他劈头责问,一旦散了还不把所有的东西都弄坏了?你一天就知道闲逛。
我一听他这话就很不乐意,更不服气。因为我自认为做得很好。他这是借题发挥,指不定哪根筋又搭错了。我说:又怎么啦?
一说你就顶嘴,你做事从来不负责任,没有一次是做好令人满意的。你多大了?都结婚了。你最好出息一点尕巴斯近一年来变化明显,最显著的就是他那张嘴变得灵活多变、无所不能,令人叹为观止。他接着说:人首先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要认真,这对你今后太重要了。你现在不明白但以后一定会明白的,会明白我今天说的一切是多么的重要。到那个时候,我也不要你的什么感激,谁让你是我的侄儿呢?
吉雅刚刚嫁过来时很纳闷,她觉得尕巴斯和外面说的一点也不符合,简直就是错得一塌糊涂。作为一个男人,她觉得尕巴斯的话真是多呀!他的嘴再也停不下来了。如果允许,他会一直说下去。往往这时我忍不住要和他吵闹一番,完了后就想,我也会受影响,有嘴巴无法停止的一天吗?当我处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境地中,我就特别想美美地揍他一顿,那该有多解气,然而这只是我的一些躲躲闪闪的想法,倒未必真的能实现。
在他的骂骂咧咧中我俩重新检查了已经捆好的几捆垛子(即把家用的东西严严实实地包裹捆扎起来,这样驮到牦牛上就不会轻易地弄坏),把将要捆绑的也用最认真的态度做到极好。他哼哼了几声,再也挑不出一点毛病。做完这些后,太阳落山,麻雀叽叽喳喳地落满了帐房边那一溜儿的铁丝网上,像一支军队。它们还没回巢,仿佛在唱晚安曲。羊群自觉地乖乖回到了圈里,牛还在远处,隔着一道洪水冲刷的断沟无心走动。它们跑不了,一会儿就会赶到牛挡里,全部拴起来。明天早上不用挤奶,也没时间挤奶。事实上我们会在半夜的三四点钟出发。要驮垛子的八头犍牦牛早上就开始适应背上的牛鞍,它们闲吃懒卧了一个秋天一个冬天加半个春天,估计早已忘记本身的职责,不会太老实。也许会让我们吃点苦头。我正怕这一点。
我看还是用去年的那几头吧,安全老实。我和尕巴斯到泽地里赶牛,我们走得很快。过了那条深沟,踏上一大片坚硬好比公牛皮的草甸。这里的草是最不好的,又矮又短,每一根都费尽力气地出来,然后就再也没有茁壮成长的力气了。仿佛之前那么辛苦的出来,只为了看一眼世界。
我们来到泽地中。泽地就像鳄鱼背,却没有那么规则。去年的枯草都紧贴着地面,有些乘复苏之际趁势而起,随风摆动,淹没了所有的牛腿,变得像羊一样矮。牛群分散在泽地里,那些最危险的地带都被它们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我们分头走,一起把牛往一块儿赶。泽地里的绿色若隐若现,夹在荒草中,亮丽醒目,但从远处看还是一片残黄。一片枯黄!生机就在此间悄无声息地藏匿着。
我解下别在腰间的乌朵儿(一种赶牛羊用的可以抛出石子的工具)空空地甩,泽地里找不到一颗石子,只能做出个样子来吓唬吓唬它们。但这帮畜生长年累月地和我这种人打交道,早就精明了,它们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所以它们根本不管我抡着胳膊使劲甩动的乌朵儿。它们还是慢腾腾地走着,吃着,摇着尾巴,晃着头。
我当然知道它们的心思,我再熟悉不过了,我被这些家伙这样戏耍过无数次。不过我也有很多能够占到便宜的机会,比如说在有很多石头的地方,那我的乌朵儿就派上用场了,加上我的技术也不错。一个个被我记仇的牛是躲不过石子摧残的。我从来都不会有心痛的感觉,每看到一颗石子呼啸着砸到牛背上、头上或大腿上时我都兴奋得止不住畅笑,力道弱了我还不满意。非得执着地狠狠打一下不可。
牛群收拢到一块儿,尕巴斯坐下来点了根烟。他只抽软盒的哈德门香烟,别的牌子一概不中意。他说此烟软硬适中恰合口味。他常年在耳朵上面别一根烟,为的是别人让烟给他的时候,以耳朵上的烟来婉拒。这样既不伤人家的面子也不会使自己尴尬。
而我抽的烟是无所谓的,什么都可以。记得刚学着抽的那会儿,有时候没烟了,想起老人们说的话。于是就用野兔屎和干草屑混合,卷在撕成条的报纸中美滋滋地抽着。所求的不是味道,也不是所谓的烟瘾还没到那个地步不过是叼在嘴里的那种撑起嘴皮的存在感,那种吞吐烟雾的飘然与胸腔中的刺痛感。
所以并没有条件去选择性的抽烟,全然是一个杂食之人。
他没给我递烟。我知道他在顺气的过程中,因此也不在意,自个儿掏出装在铝制烟盒里的白沙香烟,用有点受潮的火柴一连划拉了十几根才算燃了一根,点了烟,把火柴丢出去,我张大鼻孔,收缩双颊猛然吸了一口。烟头呼呼地闪了几下火苗,迅速燃掉一小截。我只觉得满腔满肺,甚至连眼睛耳朵到脚趾都被渗入蓝色的雾体,一股刺拉拉的冲劲蹿出胃底直抵嗓子眼,几欲内燃。我一张嘴,带着人气的烟雾从嘴里、鼻子中喷涌而出,像雨后大地上的热气般蒸蒸而上。我半天才缓过劲来,不禁喟叹一声。
明天真的要调教那两头白脖小犍牛吗?我又问起一直担心的事,要不等到夏牧场了用来驮山柳和鞭麻吧,那样保险。我怕弄坏东西。我察言观色瞅着他,揪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左边到右边地滚动着。十几秒后,我把草掉了个头,吐出嘴里的,把滚动在外面的一头用嘴巴一拧,那本来干寂的荒草忽地跑进了嘴里,露出来的是湿腻腻的一头。你不是要我做事多想想吗?我就怕路上出故障。
你是怕麻烦。尕巴斯毫不留情地戳穿我,到了草场你能驮多少柳条?铺两张床用的柳条有多少?那白头家伙都四岁了,花前肩也快到了四岁,能把它们整疲乏吗?你要是不把它们一次整得软绵绵的,以后全身都是毛病,有你受的,到时候怎么办?他抽完最后一口,用那根宛如枯木一样的拇指和食指掐灭烟头。他看了我一眼,不无教导地说:转场路途远东西沉,一次就足够整得乖乖的了,以后省心又省力,多好!
牛群在前面点着头配合着步伐不急不缓地走着,尕巴斯埋头跟着,我则在尕巴斯的后面。结论已有,尕巴斯越来越自作主张了,拿我当小兵使而理所应当。我们很快返回到深渠边,牛群正从一处经久踩踏而形成的豁口过去。我站他后面,站得远远的,对一头离开牛群独自沿着沟坎跑到远处而无法过去的小牛视而不见。我说:其实我更担心的是明天转场的人家定然不会少,我们挤在当中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应付突发情况,为了调教两头牛而丢了羊或出别的意外我觉得很不划算。
那你的意思是不调了?尕巴斯也没管那头离群的牛,他在最后的那头母牛股间狠狠踢了一脚,那头眼看就要产犊的白头母牛吃痛地紧缩后身,快步过了豁口。母牛的阴道已经水肿,似乎下一刻就会卧地而产。
这白头不会在路上生下吧?
难说,他把大头皮鞋上的泥巴在水里洗净,在干燥的草皮上顿顿脚。转场时折腿、下崽、生病不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吗?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看鞋子还不干净,又站在干枯的像一泡尿似的流动的水沟中一边溅着水,一边把话题回到之前上,明天不调教当然可以,但是以后我就不管了,你怎么调我都不管。就算不调我也不管。
我想我会把它们整成最乖的牛,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是吗?他怪声怪气地说。
我会在它们中挑一头当骑牛。
那我也不管。
在干拴牛这活的时候我总是来气,尤其是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牛挡的牦犍牛和三岁小牛乱跑的时候。它们根本不在牛挡止步,来来回回地捣乱,把牛群惊动的乱跑。三个人累死累活,才勉勉强强留住它们。但是几个要拴住的牛就是不老实。我和尕巴斯出了一头的密汗才把最年老的一头拴起来,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几头在半个小时里也都被抓住了。最后的一头落在了吉雅的手里,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几匹马在牛挡不远处打着马绊的三匹马周边转悠,然后快速融入夜色。
大毡包早就拆卸打包,只留着一个尕巴斯住的小小的尖顶毡包。里面也不能生火,睡下两三个人倒是可以,也不拥挤。一个三叉小铁炉支在毡包的门口,吉雅放了一口深腰铝锅上去,倒了水,正等着烧开。我们今晚吃方便面,一人两包,然后打个盹。十二点起来开始驮垛子,倘若一切顺利,那么就可以在四点钟出发了。明天是三天集体转场日里的第一天,有多少牧民会在这一天行动?我一点儿也不想被排到后面,在一路都是宽不过二十米的牧道里赶一整天的路,我吃够了排在后面的亏。最好的位置要么是第一个要么是最后一个,都没有人或者畜生逼迫。面对意外情况也可以从容一些。不过第一我是不想的,羊群的体质不允许我去充当领头,若后面的紧随而来,可不是一般的麻烦。而末尾更没想过。假如我真那么做,后半夜也到不了目的地,那也不是一般的麻烦。所以,只能走在中间,只能随机应变,只能祈祷一路顺风。我每年都祈祷,但每年都会遇到很多麻烦。在转场的这条路上,我已经前前后后的丢了几十只羊和几头牛,受了数不清的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相信别人也和我一样面临同样的困境,只是轻重问题。今年我早有预感了,所以想迫使尕巴斯放弃了调教牛的打算,我觉得有时候他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之人,只有事后才明白过来。
吉雅在沸开了的水里下了六包康师傅大料包方便面。红色的塑料袋趁着吉雅一松手的机会飞走了,我紧追上去一一捡回来,连耳朵大的调料袋也没遗弃。我见不得自己草场里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知道这些东西有污染之后尤其是知道塑料袋可以在土里面生存两百年不坏之后我就和这些东西较上劲了。当然只是仅限于我自己的草场,我也曾善意地提醒过邻居和关系好的朋友。但他们大多数都无动于衷,那么我也懒得多说了。
我养成了一个习惯,走在路上两只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去瞧路边的草场里有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多还是少。不管多少,我都会幸灾乐祸地想到,等着吧,噩梦就是这些东西带来的,它宛如大地的皮肤病,生的容易,想要去掉难。
我的草场这两年的确长势比以往要好多了,这让我欢欣鼓舞,干劲更足了。有时候我甚至连烟头也不放过。
我把塑料袋都捡回来丢进火里,拿警告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吉雅两眼。意思不言而喻:以后给我长点记性,这可是我们的财产,理应爱护。这一刻,我丝毫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宝贝。我想好了,要是她胆敢顶嘴,我就豁出去好好地收拾她一顿。
她正眼也没瞧我一下,她的嘴角抽了抽,然后恢复平静。我知道她已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但她就是故意装作不知道。遗憾的是她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明显表示不满。她多么聪明,早已明白我在这件事情上是较真的。她以前夸过我,认为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习惯。她全力支持我,也加入了这个行动。所以说刚才可不是故意的,仅仅是手一抖一松,就犯下了错误。她要起身去追,但我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像风一样追去了。
在这方面尕巴斯显得格外愚钝,他对塑料袋什么的毫不关心,就算是在他的面前滚动着铺天盖地的如同大苍蝇一样的垃圾他也不会弯下腰去拾起一个来。我对尕巴斯看不惯的行为中尤为不满这一条,不止百次地开导他劝告他,遗憾的是他仿佛决意不走这一条光荣的路。惹得烦了他还会拿出要揍我的架势,他老是这样,我憋得慌,就愈加瞧他不顺眼了。
他的这种态度可比吉雅严重多了,我的吉雅不是故意的,但尕巴斯却是故意的。作为一个牧民,并且在危机中培养的一个有危机意识的牧民,都应该为了自己的草场做出维护的举措来。就像自个儿得病了得治一个道理。因此我觉得尕巴斯太差劲了,我都快不屑于认他是叔叔了。后来,我总算明白了,尕巴斯没有自己的草场,他才不会去拾什么塑料袋呢!这片草场,是我的。
吃面时我觉得什么味道也没有,糟糕之极。我半开玩笑半埋怨地对吉雅说这是她有史以来做的最难吃的一顿饭。不过我马上就控制不住脾气,像在示威一样把碗重重地蹾在地上。不吃了。我说,烧点茶吧,我拌个糌粑。尕巴斯不满地哼了哼,我毫不客气地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剜了他一眼。吉雅仿佛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津津有味地吃完了整整一大碗面,她在我来回扫荡的目光中拾掇了碗筷。这才将舀了水的茶壶支在三叉炉上,然后钻到小帐篷里铺被窝了。
尕巴斯慢腾腾地起身朝沟渠方向走去,他去办每天准时的雷打不动的大事去了。我始终弄不明白他怎么会把这事控制到如此精准的地步?也许不是他刻意的,而是他的消化系统就是这么运作的。反正,我觉得他在这方面真是太做作了。
我往炉子里扔了几块牛粪,一茶壶的凉水,烧开怎么着也得半个多小时。我坐在那里,炉膛里的火照耀着我的脸,烘烤着我的身体,我似乎听得见骨头清脆脆地响,仿佛瓷器被烤得碎裂了,一块一块地掉下来,暴出灰败的原样,那根本不是骨头,是被燃烧过的枯草。只要轻轻一吹,就灰飞烟灭。
吉雅已经和衣躺下,尕巴斯的脚步踩着草丛再次清晰地传过来。等不到水开,我把没吃完的面吃完,朝炉里放了几块完整的牛粪,在这上面又放了几块半干半湿的牛粪,用来做几小时后的火引子。

***

夜幕沉沉,草原一片静朗。只听得见羊卧下来,悠哉游哉地反刍的倒嚼声和几头被拴的牛停停顿顿的吭气声和三脚炉中的火苗忽闪忽闪,仿佛天上的星星跌落其中。静啊,草原真是太安静了。
尕巴斯的呼噜声响起来,呼啦呼啦的永不停歇。破碎了草原的沉思,夜的静,夜的美。
我转过身,闻着吉雅身上特有的仿佛被烧焦了的青草一样的味道瞎想。尕巴斯的呼噜声愈加大了,小小的毡包装不下如此多的大声响。我好像看见毡包的尖顶在颤抖在惊恐,我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我的头紧贴着吉雅娇小秀气柔软的背,从腰间插过手去,抓住了她瘦瘦的手一起贴着她冰凉的腹部。吉雅静静的,她的头发溜到我的脖子里来了,轻轻地痒着我。我舒服地闭上眼睛,零乱的心渐渐安静。困意如她的发丝把我紧紧缠住,一会儿就跌入了沉迷的深井。
许是归咎于她身体的温和柔暖,我睡得醇厚无比,醒来时感觉棒极了。浑身的细胞跃动,力量如电,如蛇般飞动于体内。我罕见地对叫醒我的尕巴斯展露微笑。
尕巴斯却不领情,他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看样子是在外面忙活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棉线手套戴上,跪着爬进帐篷最里面,把马鞍拉了出来。他怒气冲冲地对我骂了两句,叫我快点。对此我微微一笑,表现出良好的素质这原本和我根本不搭边的优点。
我穿好出去撒了泡尿,然后抖索着朝吉雅走去,她正埋头把被子叠起来拿到外面的毛毡上。我帮着捆绑。背到牛挡里定好要驮铺盖的那头纯黑牦牛跟前,在尕巴斯远远的背对着我们时趁机亲了她一口,她踢了我一脚。
他走过来,看着我俩在驮的垛子说:这么长时间,你俩就这么扶着垛子吗?连皮绳也不解开,干什么?
还没开始呢,我刚把垛子扛过来。我说,这不在等你嘛。
给我吧,他从吉雅手里接过垛子,把皮绳扯得紧紧的,使上劲儿再扯扯
他明显是在故意整我,绑得又快又紧,当他最后将皮绳头拴了结时,我还没弄完一半。他点了一根烟,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冷眼看着我忙活。
他的烟抽到一半之际我绑好了垛子。
接着我们驮第二个垛子,在最健壮也是最有力的犍牛上驮的是毡包,尕巴斯一声嗨哟就把垛子扛到肩上走了,我弄了几次都没成功,反倒累得冒汗,指关节隐隐有抽筋的趋势。眼看他都到牛挡里了我咬着牙把毡包背起来,弓着腰,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过去。左手被绳子勒得钻心的痛,但我没有撒手,一直到了牛挡里。
干任何事都是要掌握技巧的,他说,你不会笨到连这点都不知道吧?
等我像你一样干个十年二十年的,绝对会比你做得好。
哈。尕巴斯发出一声怪异的短叫,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最不知耻的事情,他用右肩把垛子顶在牛鞍上,他朝手掌里唾了两口唾沫,着眼将皮绳穿入牛鞍的前桥,抬上来呀,他十分不满地嚷道,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一个小伙儿,一点劲都没有。你看看抬沙袋的那个丫头,抱起一百斤就好像抱了一只小羊羔,还是一女流之辈。
那是专门练过的,指不定花了多长时间呢。我最气愤他这种灵机一闪而出口的比喻。
他说的是开春举行的一次中型的运动会上大出风头的达玉的一个女孩,在抬沙袋比赛中一口气抱起了四十八次一百斤的沙袋。回回都把袋子抱到胸前,动作标准。她拿了第一,第二名差了她十五个。
那你也可以练呀,我一定支持。尕巴斯骂了句娘,你磨蹭什么,牛鞍都快被拽过来了,快快快快穿皮绳
等着瞧吧。我说,三年,再顶多三年,我就超过你。你以为这有多难?我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穿着皮绳,我看出来了,就是在垛子上用皮绳捆出个十字划,一个垛子,有四五次要把皮绳穿过牛鞍,是为了更加牢固地将垛子和牛鞍捆在一起。难道你一辈子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个?我用鄙视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说,这有什么呀,说来说去就是驮垛子。
你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那大事就更不要提了。他忙里偷闲地朝小帐篷努努嘴,吉雅已经麻利地拆卸了帐篷,她正在往一个袋子里装帐篷的木橛子,紧接着叠起帐篷。场窝上除了一堆火和零零散散的几块石头外什么都没有了。尕巴斯接着说:能娶到吉雅,是你的狗运气,可别糟蹋了。
喂喂,我难道不好吗?我说,我已经很好了,人无完人呀!
他哼哼着不接这茬了。现在几点了?他说着从内衣里掏出一块电子表,按了一下表,手表散发着荧荧的绿光。一点四十。他说,三点半我们应该能出发了,加快速度

***
不知何时草原上远远近近的都闪烁着动物眼睛般的弱光,天上不完全晴朗,有好几处都堆积着云块,即使是在夜里也看得分明。初夏的夜空气清澈如泉水,吸进肺里的每一股空气都带有淡淡的甜味,像是将糖果融进了空气里。狗的吠声此起彼伏,这会儿就属它们最热闹了。
我俩完成了最后一个垛子,我累得满头大汗,但感觉却是畅快淋漓。我跑过去倒了一碗茶喝,吉雅把我们的早餐放在褡裢上,等会儿一吃完剩下的直接装进褡裢里就好了。她已压了三个者麻,三个油饼、数枚熟鸡蛋、几包榨菜和火腿肠。吉雅叫尕巴斯来吃饭,他用极大的动静清理了鼻涕,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褡裢的另一袋口露出了一大罐可口可乐、面包、矿泉水,还有几块巧克力。
这些你什么时候买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早就买啦,要是让你知道还能留到现在?
嘿,好心计。藏得够严实的,我愣是没有发现。不过你买这么多巧克力干什么,那么贵!
放心吧,用的是我的私房钱。
那也是咱们的钱呢。
你吃不吃,不吃更好。
我一数共有六块,正好一人两块。我拿两块放进衣兜里说:你的私房钱要是不少的话,下次给我买十几斤腰果吧,我得补补腰。
想得美。她说。
我也是为你着想,你怎么不知好歹呀。
她踩着我的脚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瞧着我,用一种理直气壮的语气说:你到底行不行?可别勉强。她把双手插进橘黄色的羽绒服兜里,一撇头,又将右手拿出来挠了挠额头,顺便钩住一束在额前飘荡的头发别到耳朵之上。她连着对尕巴斯喊了三声,接着出声变小,头也不回地说:反正照我的性子,我是无所谓的。
那仁克。尕巴斯冷不防地大吼道:那仁克,你给我过来,你给我来看看弄的这是什么?
快去快去。吉雅催促道,你定是没干好。
哪一天我和他没完。我这边刚把碗端起来,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他绝对是故意的。
又怎么啦!我边走边嚷嚷,出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
你自己看看。他指着垛子,他的脸看得不清楚,但绝对是愤怒难当的,自己看。他压着沉沉的嗓音说。
我凑到垛子跟前,就着从远处炉子中射过来的一点点微弱的混光一瞧,很好,我又一瞧,还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到底怎么啦?我摸了摸牛,也并无不妥。你直接说吧,我哪知道你说什么。
你在这里打个死结干什么,到了营地怎么解开?你能不能上点心?
怎么就不能解?
浑蛋,这绳子在牛走动的过程中会越来越紧,尤其是皮绳,紧到几乎会粘在一起。到时候你怎么解?
太黑了,我没看清楚。
手感啊,难道你的手是木头,是铁块,没有感觉吗?
我记得打的是活扣啊,怎么死结了?
重绑。你看看,这是你绑的垛子?拿出男人的劲儿来。
你干吗喊那么大声,有必要吗?放心,我会弄好的,保证路上不掉下来。
我信不过你。快点,都什么时候了,再不麻利些五点半都走不了。
别担心。一定可以准时动身的。
四点的时候我们匆忙启程了。我们把牛群和羊群以及几匹马赶到牧道中,几匹马在额间带白斑的黄骠老牡马的带领下完全正确地朝夏牧场的方向奔去,吉雅赶着羊群走在最后面,我和尕巴斯每人握着一条皮鞭,打着口哨甩动着响鞭来回不停地逐赶着牛群。几头驮着垛子的牦牛暂时走得很稳当,闹情绪的意思丝毫没有。不过我知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假象,很快,当它们开始闹情绪的时候,一切就都非常不好了。
正是夜里最黑的时刻。几乎黑暗到了最深处,我不时地打亮手电筒照着牛群巡视一番,我们刚启程,还没有碰到别的转场人家。但很快就会有了,在盖德日遇到的可能性最高,那里是三条路的交汇点。从大曲陇转场的牧道和小曲陇的在那里汇聚到一条道上,从交汇的那一刻开始,无数的牛羊马群以及人在窄窄的路道里形成一条宛如巨龙般的长阵。这条巨龙的龙头可能已经到了上热水滩上,而龙尾却还在三岔口的拐弯处。这其中,假如有谁家的牦牛耍脾气甩了垛子的话,当然就造成了或轻或重的交通堵塞,夸张一点说,路道就只有巴掌那么宽,你要硬挤过去是不可能的,非得把所有的牛羊群都混合在一起不可。那样的话可就有得热闹瞧了。如果运气好,遇到一个分岔的路可以让出了事故的人家让开路给后面的人家先走,同时他自己也可以从容地收拾好垛子。如果运气不好,再加上压不下去那口气,也当然可以用半个小时或者更多的时间来教训那头不知好歹的牦牛。但大家都忙,不会有谁来赞叹几声你的打牛技巧,反而会数落你耽搁大家的时间。转场是一件辛苦活,劳身劳心,得学会攒养体力,以便应付后面路上的突发状况。
我特别希望能够一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下去,一直走到目的地。路上不要碰到一户转场的人家,悠闲自在,想走就走,想停一会儿也无不可。看见一片格外嫩绿的草地,便下马舒展舒展手脚,直挺挺地躺下来眯一会儿,喝点水、吃点东西。浏览一番空荡荡的大地,前不见移动之物,后没有黑白相间的畜群,念天地之悠悠,独自扬声而飘荡
那该有多好!
我想归想,倒没闹情绪。相反我高度集中着注意力,时刻准备接受突发状况。我下定决心今年不再丢哪怕是最瘦弱的一只小羊羔。
我把手电筒装进兜里,眼睛适应了无边的黑暗和旷远,我甚至看得见每一头牛是白头还是花前肩,是沙尾巴还是银蹄。吉雅紧跟在我的后面赶着羊群,她的娇声一如从前那么动听,那么迷人,宛如一只轻灵的小母鹿,令人产生亢奋的遐想。我似乎还能看得到她的眼睛流露的调皮之光,穿梭空间击中我,我不断地抖动身体,狠磕马腹。黎明前的夜开始发烫、着火啦。
牛群经过了最初不习惯的拥挤后开始走得顺畅,挥动的皮鞭可以歇一歇了,咋咋呼呼的吼叫可以停一停了。
我和尕巴斯轻轻扯着马缰跟着牛群,偶尔无聊地吹出一两声长短配合的哨音,然后默默地歪歪扭扭地跨坐在马鞍上,猜估着会在盖德日的三岔口遇到谁在前谁在后?忐忑地祈祷千万不要遇到不靠谱的前后搭档,像干秀加那样没有教养的家伙是万万不能有的。
远处那卡诺登山下有几处暗红色的亮光仿佛鬼火一样忽闪忽灭,那一定是转场的人家正在忙碌。在我们牛群的前面,与藏民的交界那一带,我们刚刚拐过小曲陇最后一个大折弯后便被无数长长的弱弱的白色的黄色的光耀花了眼,那里正是三条路的交汇处。那里已经是热闹非凡了。
瞧到如此热闹的场面,我的心自然地火热了一把,但紧接着苦恼地哎呀一声,并朝另一边的尕巴斯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大祸临头的样子。黑色中他没见到我这副表情,不过就算见了也等于没看见。我想起一个月前到镇上时碰到一个开着微型小货车用电脑算命的人,我抱着好玩的心态算了一卦,打印出来的卦象显示我今年运气不佳,忌朝正南、东南以及正东方向远行婚姻有大动荡看来那一卦果然有理,我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眼前这一片宛如城市般的灯光,那得多少个手电筒才能聚集得起来?不用数,我一打眼就有底了。完了完了,我心里直犯傻。牛哼羊叫马嘶鸣,人的呼喊像各种破音喇叭,这些都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我的马惊得立起前蹄,重重地拍打在一旁。不安使我更加敏感,我一回首,一、二、三好几个光点,这些光点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这些光横行排列,朝我蠢蠢而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我顾不上恼怒,疑惑难道他们的牛羊都飞过来了吗?
疯啦疯啦,这家伙是谁?尕巴斯的皮鞭呼呼地发着凌厉的风声抽打在牛背上,在鞭梢狠狠地触摸牛背的那一刹那,我很配合地从嘴里像火山一样地喷涌出在牛看来或许就像魔鬼怒火般的声音。牛群顿时骚动了,它们呼呼地喘着气,拥拥挤挤地齐向前跑动,大地战栗起来
我不断地朝后眺望,一大群让大地更加剧烈颤抖的牛羊群越来越近了。我看不见,但强烈的感受明确地告诉了我,后面追上来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壮观场面?一旦被追上,我们将会被逼的只能快速赶,可问题是到目的地的路还长着呢,连六分之一的路程也没完成,前面的三岔路道全是排着队的长龙,我即便是想让出路也做不到。再往前,是长得令人绝望的下热水滩,那边虽然不是平得像一张铺开的地毯,但也差不了多少,是这一带最开阔之地。中途只有小小的两个山梁,最近的一个岔口还要再走一段,一直到大水渠横穿路道的地方,那里才会有一条前往哈尔盖的路道。到那里的话还有大概二十公里,难道要牛羊群跑动着走着二十公里?倘若我真那么干,别说今天,就是明天也休想到达大霄兴。我越想越气愤,大骂后面的人真他妈就像一条狗赶着去投胎,也不怕畜生都给累死。
我和尕巴斯让牛群整片地跑动起来,夜里感觉速度格外地快,路边的水泥杆子只比别的东西微微区别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像钉死在路边的野鬼孤魂。它们一个个惨惨地从我的身边一闪而逝,还利用风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怪声。
我听见吉雅在喊我,但我没工夫理她。我正愁怎么应付尾随而来的牛群呢。
吉雅喊了一会儿,见我傻子似的无动于衷,她就愤怒地尖叫起来。我回头盯着吉雅的方向,耳朵里塞满了两种喧闹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大,我的耳朵开始发麻发痛。两种音相互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亲密的爱人又像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的耳朵里有少许的液体流出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猜猜也不是好东西。两种音忽大忽小,它们在我的耳朵里跳着蹦着,我勒住马。我察觉到一种神圣的时刻来临了,两种音欢快地大叫一声,它们,最后一碰撞,最后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谁是谁了
我产生了一种冲动,像毒药一样控制了我的大脑,激活了我原本幽暗僵硬酸涩的大脑,我一打激灵,首先看到两道璀璨无比的精光,尕巴斯仿佛要飞升般地站在我面前
瞧瞧眼前的人尕巴斯,又傻又不可理喻。他从来都不用负责任,天生的就可以做一个坏人而不用受谴责。纵然他是我毋庸置疑的亲叔叔,也免不了我对他深深地嫉妒。即使这个世界再癫狂再失去头绪,即使再神经质地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在这宁静中凭添一片热闹的初夏之夜以一种明目张胆得几乎就是在炫耀的姿态发着光来刺激我。
我同时也感到深深地悲哀。
我这个时候又听到吉雅那末日来临般的叫声,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战,再也顾不上思考尕巴斯和老天的不公平。我一成不变地保持着一个僵硬动作的手臂呼地抬高了,手里的缰绳紧紧地绷起来。我的马惨嘶一声,忽地掉转头,驰向发音之源。
尕巴斯后来说,他那天晚上认为我已经没救了,彻底迷失在了自审与自哀之中,长时间无法自拔。他担心我会做出一些失格的事。
我望着后面,好几个灯光不再亮了,偶尔闪一两下后瞬息而灭,除此之外世界一片漆黑。黎明前的黑暗如同掉进了一摊污泥里,让人所有的感官迟钝异常。这是夜的天赋。
我耐心地虔诚地讨好地跟着吉雅,我小心翼翼地接住她异常暴躁的怒火;唯唯诺诺地闪烁着躲避她的质问。我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说我听见了很美妙的声音,以至于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而且我也不愿意自省?还是说近乎于神迹一般地闪着光
我什么也不想说。
我在吉雅的口水中等来了一大群牛。牛群在突然间发出的乱糟糟的声音中集体奔腾到距我俩不到五米的地方才突地刹住。他们在黑色里用火热的眼神打量我和吉雅,仿佛在研究两头即将下口的猎物。
有两个人从静止的牛群里穿过,与我近距离相对。我在黑色里摸索一番对方模样,我相信对方也在这么干。但我连一个模糊的轮廓也看不清。于是我使劲地抽缩鼻子,试图在空气里找到熟悉的气味,从而辨别出是谁。这一刻极为神圣,似乎我们特别享受这样的一种神圣。最先吉雅停止了她那小巧玲珑的鼻子的蠕动,她掉转马头去追远去的羊群了。剩下我们三个人一个也不服气,我们继续抽搐着、思索着、绞尽脑汁地排比、剔除。我们中间有三四米的空间以坚固的凝体存在,失去了流动的功能。没人再向前,一步也不。约莫几分钟,牛群等得不耐烦,撇下我们也走了。一时间有无数的尾巴向我们扫打过来,我们视而不见,纹丝不动。但在最后一头牛也走过后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松懈了,两个人紧跟上了最后一头牛。他们不再管我,他们没有从我的身上体会到能唤起他们记忆的气味。所以,他们把我抛下了。
我当然也一无所获。我飞快地回到了吉雅的身边。我们的后面,他们跟随着。如同蔓延而来的一场地震,持续而规律。

 

 

書城介紹  | 合作申請 | 索要書目  | 新手入門 | 聯絡方式  | 幫助中心 | 找書說明  | 送貨方式 | 付款方式 台灣用户 | 香港/海外用户
megBook.com.tw
Copyright (C) 2013 - 2024 (香港)大書城有限公司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