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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有作为能够移动的蟹肉罐头加工厂的蟹工船 ,有浪头活像饥肠辘辘的狮子猛扑过来的勘察加海,有穷凶极恶的监工和被其任意凌辱打骂的劳工们。
这里记录的是发生在动荡不安的战争年代里的日本人的悲惨命运
著名翻译家 林少华 倾情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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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蟹工船》是小林多喜二以蟹工船博爱号英航号劳工的悲惨遭遇为蓝本,经过长期的实地调查创作的代表日本以至整个亚洲无产阶级文学较高水准的杰作。主要描写了在日本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一群失业劳工、破产农民、贫苦学生等被骗受雇于蟹工船,他们在非人的环境下受尽监工欺压,由分散到团结,由落后到觉悟,由自发到自觉,由逆来顺受到不满和反抗,由无组织到有组织进行罢工反抗压迫的过程。
小林多喜二遗作的《为党生活者》主要以作者自身的经历和体验,以九一八事变后的东京为背景舞台,描写了作为日共产党员的主人公我在白色恐怖中投入反战反政府斗争。同时,也揭示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共产党员的地下工作者为了劳苦大众的解放而忘我斗争的献身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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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著者
小林多喜二(1903-1933)
日本著名作家,日本无产阶级文学的奠基人,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领导人之一。生于贫苦农民家庭,从小就开始参加劳动,过着半工半读的生活。后在伯父资助下进入小樽商业高等学校进行学习。求学期间就开始了文学创作。代表作有《防雪林》《一九二八年三月十五日》《蟹工船》《在外地主》《沼尾村》《为党生活者》等。
译者
林少华著者
小林多喜二(1903-1933)
日本著名作家,日本无产阶级文学的奠基人,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领导人之一。生于贫苦农民家庭,从小就开始参加劳动,过着半工半读的生活。后在伯父资助下进入小樽商业高等学校进行学习。求学期间就开始了文学创作。代表作有《防雪林》《一九二八年三月十五日》《蟹工船》《在外地主》《沼尾村》《为党生活者》等。
译者
林少华
著名文学翻译家,学者。亦从事文学创作。曾任教于暨南大学、日本长崎县立大学和在东京大学从事学术研究。现为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兼任中国日本文学研究会副会长、青岛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等职。著有《林少华看村上 村上文学35年》《落花之美》《乡愁与良知》《为了灵魂的自由》《高墙与鸡蛋》《微搏天下》《雨夜灯》《异乡人》。译有《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奇鸟行状录》等四十一部村上春树作品系列以及《心》《罗生门》《金阁寺》《伊豆舞女》《雪国》《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等日本名家之作凡七十余部,广为流布,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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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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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消失的蟹工船(译序) 001
蟹工船 001
为党生活者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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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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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消失的蟹工船
(译序)
如今读《挪威的森林》等村上春树作品的中国年轻人,想必不会有多少人记得小林多喜二、记得他的《蟹工船》了。别说年轻人,即使对我这个早已不年轻的老林,小林和他的《蟹工船》也早已消失在记忆的深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出版社要我翻译《蟹工船》的时候,惊愕之余,我一口回绝回绝得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眼下都什么年代了,还翻译出版《蟹工船》?
实际翻译起来,我也深切感到,无论故事情境还是语言风格,村上春树和小林多喜二之间横亘着何等辽远的开阔地带,不啻于从东亚到南极。这里再没有酒吧窗外以淋湿地表为唯一目的的霏霏细雨,没有夜幕下从列车窗口望见远处农舍的小小灯火,没有如同夏日傍晚树丛间泻下的最后一缕夕晖般的男士微笑,没有如同做牙刷广告一样迎着粲然而笑的女孩们,更没有玛莎拉蒂、甲壳虫、阿玛尼和星巴克没有那些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村上语)或后现代的劳什子及其酿造的所谓小资情调。那么,这里有什么呢?有作为能够移动的蟹肉罐头加工厂的蟹工船,有浪头活像饥肠辘辘的狮子猛扑过来的勘察加海,有穷凶极恶的监工和被其任意凌辱打骂的劳工们:
杂工被监工剥得只剩一件衬衣,塞进两个厕所中的一个,从外面上了锁。最初大家都不愿意上厕所,邻厕里的哭叫声实在让人听不下去。第二天声音嘶哑了,唏唏抽泣。后来呻吟声开始时断时续。一个干完活的渔工放心不下,马上走去厕所那里,但里边已不再有敲门声传出了。从外面招呼也无反应。那天晚些时候,宫田被抬了出来。他一只手搭在厕所蹲坑盖板,头扎进手纸篓,整个人趴在地上。嘴唇像涂了蓝墨水一样发青,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就是蟹工船上的场景。而 蟹工船以外的陆地上的场景也同是人间地狱。例如修公路和铺铁路工地上被虐待致死的劳工比虱子还多:
有的因不堪虐待而逃跑。抓住后,将人绑在木桩上让马用后蹄踢或在后院里让土佐犬(狼狗)咬死。而且是大家眼皮底下干的晕过去就泼水激活,如此反复不止。最后由土佐犬强有力的脖子像甩包袱一样甩死。软沓沓扔在广场一角不理不睬之后,身体仍有某个部分一下下抽搐。至于用火筷子突然烙屁股或用六棱棍打得直不起腰来,那更是日常性的。
这种骇人听闻的场景并非纯属虚构,而大体实际发生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日本,发生在处于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日本北海道。作为相关典型事件,一九二六年四月二十六日秩父号蟹工船因遭遇海上风暴即将沉没,而收到求救信号的英航号蟹工船却未前往施救,致使船上二百五十四人中有一百六十一人遇难。同年九月,媒体披露蟹工船博爱号英航号劳工的悲惨遭遇。于是,在银行工作的小林多喜二从翌年三月开始就此调查,一九二八年十月着手创作《蟹工船》。一九二九年三月脱稿后在无产阶级文学杂志《战旗》上连载,不久被当局禁止发行,直到日本战败都是国禁书。
毫无疑问,《蟹工船》不仅是小林多喜二本人的代表作,而且是代表日本以至整个亚洲无产阶级文学最高水准的杰出作品。日本著名无产阶级文学评论家藏原惟人认为《蟹工船》是无产阶级文艺划时代的作品。在中国,鲁迅主编的《文艺研究》评价说:日本普罗列塔利亚文学迄今最大的收获,谁都承认是这部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夏衍也称赞《蟹工船》是一部普罗列塔利亚文学的杰作,他的《包身工》的创作显然受其影响。可以认为,《蟹工船》所以取得这样的成功,主要在于它的主题或思想性它脱胎于蟹工船,但不止于对蟹工船特殊劳动形态的平面描述,而将其犀利的笔锋伸到蟹工船背后复杂的社会结构以至国际关系之中。以更广阔的视野、更超拔的思想高度、更敏锐的政治洞察力和大无畏的勇气发掘了具有普遍性的阶级元素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实质。作品深刻地剖析了带有浓厚封建性的日本资本主义的剥削关系,科学地揭示了帝国主义阶段资本主义的实质,同时无情地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略战争的总根源,从而把蟹工船上的渔工们为改善劳动条件和生活待遇的经济斗争,引向反对天皇制的政治斗争(叶渭渠语)。
自不待言,作为一部文学作品,仅有思想性是不够的,还必须兼具艺术性。换言之,《蟹工船》的成功,除了深刻的主题,还有赖于其出色的文体或语言风格。坦率地说,最初我所以拒绝翻译,也是出于我的成见认为无产阶级作品往往政治观点先行,文体或语言相对粗糙。而着手翻译过不久,我便开始为自己的偏颇感到羞愧。小林其实是极具文学天赋的作家。《蟹工船》的语言极有特色,鲜活生动,可感可触,极富艺术感染力。时而如石锅蹦豆,简洁明快,时而如响鼓重槌,声震屋瓦。尤其比喻修辞,信手拈来,而自出机杼。大量拟声拟态词的运用,又使文体充满了生机和动感。记得去年初秋偶尔同以《在世界中心呼唤爱》而声名鹊起的片山恭一谈起小林多喜二,他说小林多喜二所以活到今天,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文体好。同行之见,良有以也。
这里还要提及的是《蟹工船》后来的命运。由于我国社会情况出现了人所共知的巨大变化,它在中国大体偃旗息鼓。但在日本忽然卷土重来。二〇〇八至二〇〇九两年间,《蟹工船为党生活者》在日本列岛行销近一百万册之多(若从初版算起,总销量逼近二百万册)。读者大多是被称之为迷失的一代(Lost Generation)的二三十岁年轻男女。究其原因,从根本上说,在于格差社会(贫富相差出格的社会)的出现。导致格差社会出现的直接起因是日本经济长期低迷和新自由主义就业政策造成的就业形势的急转直下。日经连(日本经营者团体联盟)积极倡导柔软型雇佣制以无晋升希望的临时工为主的非正规雇佣制,使得以终身雇佣和论资排辈升迁制为特点的传统雇佣制逐渐崩溃。据统计,非正规劳动者一九八四年约为15%,二〇〇七年升至35.5%。这部分人劳动强度大而收入低,加之没有职业安全感和未被纳入相应社会保障体系,他们不得不过着穷忙族生活,有的甚至沦为夜宿网吧的网吧难民。不妨说,如此状态的格差社会同蟹工船世界并无实质性差别。
关于这点,日本文艺批评家、菲丽丝女学院大学教授岛村辉一针见血地指出:较之当时,日本今天的国际关系和产业形态表面上似乎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当时造成蟹工船那种状况出现的世界性资本主义并没有从根本上脱胎换骨,而以更大的规模覆盖着当今世界,并将它带来的种种矛盾和不幸巧妙遮掩起来。当代劳动者们以不同于蟹工船的意义处在生死关头,有不少人被迫自杀或得了抑郁症。《蟹工船》促使他们逼视和反抗这一现状并认识到这样做的重要性在这一点上,应该说,这部作品不仅没有完全失去生命力,其深刻的洞察力在今天反而获得了评价机缘。
日本著名学者、社会活动家、东京大学教授小森阳一也在为漫画版《蟹工船》中译本写的推荐语中指出:不尊重劳动者做人的尊严,当他们的利用价值被耗尽之后便弃若敝屣。这就是当前在世界范围内蔓延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本质特征。中国的青年人,也一定能认识到这样的现实。
无独有偶,村上春树也曾在《边境近境》中这样写道: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从我们至今仍在许多社会层面正作为无名消耗品被和平地悄然抹杀这一疑问中彻底挣脱出来。我们相信自己作为人的基本权利在日本这个和平的民主国家得到了保证。但果真如此吗?剥去一层表皮,其中一脉相承呼吸和跳动着的不仍是和过去相同的那个封闭的国家组织及其理念吗?后来在同河合隼雄对谈时村上再次强调:现在的日本社会,尽管战争结束后进行了各种各样的重建,但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变。
在这个意义上,蟹工船并未消失,它仍在航行。村上春树笔下的世界同小林多喜二作品中的场景也并不像从东亚到南极那般辽远村上春树描写的不过是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阶段的蟹工船罢了。换言之,事物的发展采取了另一形态。村上春树也好岛村辉和小森阳一也好,尽管职业不同、风格不同,但他们都是那一形态的跟踪者和批评者。跟踪,并不断提出忠告和警告。相反,曾被小林多喜二满怀深情地视为走同一条道路的中国同志的我们,其中一部分人却有可能失去了那种可贵的警醒和跟踪批评的能力。
《为党生活者》(为《党生活的人》或译《为党献身的人》。这里姑且移用原文)创作于一九三二年八月,距小林多喜二牺牲的一九三三年二月相距仅半年左右时间。前面提到的日共出身的文艺评论家藏原惟人认为这不仅是他晚年的力作,而且是展示当时无产阶级文学的最高水准的作品。这部作品具体描写了处于非法状态下的共产党员小心翼翼的艰难生活和活动,在日本文学史上第一次成功地塑造了共产主义人物形象并因此受到瞩目。
小林多喜二于一九三一年秋加入日本共产党,最初主要从事文化运动的指导。翌年春由于当局大规模镇压而同宫本显治等人转入地下活动。小说中的主人公我大体反映了作者自身的经历和体验。
虽然时隔八十多年了,但在翻译过程中,有的地方还是让我产生了同感。例如关于母亲和母亲的煮鸡蛋的描写。
故事舞台是九一八事变后的东京。作为日共党员的主人公我在白色恐怖中投入反战反政府斗争。为躲避警察追捕,我不得不离开年老的母亲,甚至见面都不可能。于是母亲煮了鸡蛋托人捎给我。最后经战友一再劝说,我终于决定去一家小餐馆同母亲见面。
母亲坐在桌子对面,离开桌边一点儿孤单单地坐着,神情悒郁。一看,母亲穿着出门时穿的最好的衣服。这让我心里有些难过。
我们没怎么说话。母亲从桌下拿起包袱,取出香蕉、枇杷,还有煮鸡蛋。
过了一会儿,母亲一点点讲了起来:脸好像比在家时多少胖了,我就放心了。母亲说她近来差不多每天都梦见我又瘦又老,被警察逮住打骂(母亲把拷打说成打骂),睡不好觉。
母亲。煮鸡蛋。看到这里,我不由得放下笔,抬起头,叹一口气,一时浮想联翩。
四十年了,时间差不多过去了四十年。一九七五年冬天,我从吉林大学毕业,要去数千里外的广东广州一个单位报到。记得是十二月下旬一个刮风下雪的日子,哈气成霜,滴水成冰。母亲和弟妹们把我送去一两里外的小火车站。雪掩埋了西山坡下的羊肠小道。时间还早,没人走过。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正一脚歪一脚踩着雪往前走。风雪不时打着旋儿掠过山间白茫茫的沟壑和平地,扑向对面东山坡的枯草尖和柞树梢。我离家的小站叫上家站。没有铁栅栏,没有检票口。绿皮车由远而近,哞一声从东山脚滑进车站。母亲早哭了。在车厢门前,她把一路搂在怀中的一袋二十个煮鸡蛋塞给我。望着刚过四十岁的母亲那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哭红的眼睛、细瘦的脖颈和薄薄的棉袄下支起的瘦削的肩,我一直强忍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妈,我走了,你回去吧!明年夏天、明年夏天回来看你
我赶紧上车,哈气擦开车厢玻璃上的霜往外看。车轮开始转动。母亲和弟妹们没有回去,仍往车上看着、张望着、寻找着
我就那样带着二十个煮鸡蛋离开了家,离开了母亲。一个半小时后到了省城长春,由长春坐十七个小时硬座车到北京,转车再坐三十一个小时赶往终点广州。带有母亲体温的煮鸡蛋一路陪伴着我,温暖着我。我没去餐车,没买盒饭,没买零食。见别人吃什么了,我就小心摸出两个煮鸡蛋,轻轻一磕,悄悄剥壳,放进嘴里咬开稍小的一端。一种香透肺腑的香!蛋黄金灿灿的,像一轮小太阳。蛋白嫩嫩的白白的颤颤的,让人不忍下咽。七十年代,艰苦岁月。鸡蛋是乡下家里仅有的奢侈品。院子里跑的就那么五六只鸡,鸡喂的是谷糠,生不出多少蛋。记忆中,除了坐月子,母亲自己平时舍不得吃鸡蛋,从没见过母亲把煮鸡蛋放进自己嘴里
或许多余,但我还是想就作者专门介绍几句。小林多喜二,一九〇三年十月生于日本秋田县一户贫苦农家,后随父母迁居北海道小樽市。在小樽商业学校和小樽商业高等学校(现小樽商科大学)就读期间开始文学创作。一九二四年毕业后进入北海道拓殖银行工作。在此期间创作了《防雪林》《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五日》《蟹工船》《在外地主》等无产阶级代表作。一九二九年十一月因创作《在外地主》被拓殖银行解雇。其后移居东京,连续发表《工厂支部》及其续篇《组织者》《单身牢房》《地区的人们》《为党生活者》等作品。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日由于叛徒出卖被特高警察逮捕后拷打致死。牺牲时不满三十岁。鲁迅为此发去唁电:日本和中国人民是弟兄,资产阶级用血在我们之间划了界线,而且现在还在划着。但是无产阶级和它的先锋队却用血洗去这种界线。小林多喜二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据。我们知道,我们不会忘记,我们将坚决踏着小林同志的血迹,携手前进!
小林多喜二是日本共产党的党员,而且是在九一八事变后日共处于非法状态时毅然加入的,并为此贡献了自己的全部文学才华,直至献出年轻的生命。从《蟹工船》和《为党生活者》中可以看出,他对社会底层的贫苦人民怀有发自内心的同情,对资本家和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的本质具有清醒的认识和强烈的憎恶。更为可贵的是,他为推翻那种不公正的社会而不惜放弃待遇优厚的银行工作,全然不顾个人得失和生命安危。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格的确值得我们敬重和怀念。正如鲁迅所说,我们不会忘记。今年是他诞生一百一十二年、牺牲八十二年之年。同时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重新翻译出版《蟹工船》和《为党生活者》,对于终生反战、反对日本军国主义的他无疑是最好的纪念。也可以使我们重新意识到曾经的苦难、曾经的激情、曾经的无产者身份,确认革命的理由及其艰难过程。这点即使在今天也不失其特殊意义。
最后说一下译本。《蟹工船》最初的中译本出自潘念之译笔,一九三〇年由上海大江书铺印行,收有小林多喜二专门为中文版写的序言。其后有一九五五年作家出版社楼适夷译本(一九六二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据此改编出版同名连环画),有一九七三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叶渭渠译本(二〇〇九年译林出版社重印),有二〇〇九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应杰、秦刚译本(含漫画版)。如果说拙译多少趋于精确和有自己的风格,那么应首先归功于以上译本的存在。在文化上,理应对先行者保持相应的敬意。
林少华
二〇一五年元月三十一日定稿于窥海斋
时青岛旭日临窗冰雪消融
蟹工船
一
喂,下地狱喽!
两人靠着甲板栏杆,眼望如蜗牛伸背一样拥揽大海的函馆市区。渔工连同唾液扔掉一直吸到指尖的烟头。烟头调皮地翻着筋斗,擦着高高的船舷掉了下去。他一身酒气。
轮船有的整个浮起大红肚子,有的似乎正忙着装货,朝一侧倾斜得很厉害,样子就好像被人从海中猛拉一只袖口。加上黄色的大烟囱、仿佛巨大铃铛的浮标、如臭虫一般在船与船之间匆忙穿梭的汽艇、冷冷轰鸣不已的油烟,以及漂浮着面包屑和烂果皮的宛如特殊纺织品的波浪由于风的关系,烟紧贴波浪横飘过来,送来呛人的煤味儿。绞车的嘎嘎声不时掠过波浪真切地传来耳畔。
就在这博光号蟹工船跟前,一艘油漆剥落的帆船从俨然牛鼻孔的船头那里抛下锚来。甲板上两名叼着大烟斗的外国人像机器人一样在同一地方踱来踱去。看样子是俄国船,分明是在监视日本的蟹工船。
① 花牌:日本一种纸牌,多绘有时令花草。48张。
老子一分钱也没有了,妈的。喏!
说着,他凑过身子,抓住另一个渔工的手,按在自己腰间短褂下面的灯芯绒裤袋上,里面好像有个小盒子。
嘿嘿嘿一人默默看着渔工笑道,花牌!①
前甲板上,将军模样的船长迈着四方步吸烟。喷出的烟从鼻端来了个急转弯四下飘散开去。前舱那里,拖着木底草鞋、手提饭桶的水手急匆匆出来进去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起航了。
从上面窥看杂工们所在的舱口,只见幽暗的船底床铺上,杂工们就像不时从巢里闪出脑袋的小鸟一样打打闹闹。他们全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你是哪里的?
町。
全是函馆贫民窑的孩子,无一例外。仅这点就使他们凑在了一起。
那边的铺呢?
南部。
这边呢?
秋田。
每张铺都不一样。
秋田哪里?
北秋田。一个拖着脓状鼻涕、眼皮烂得像翻开似的男孩应道。
种地的?
是的。
空气直呛鼻子,一股什么水果腐烂的酸臭味儿。加上放有几十坛咸菜的房间就在隔壁,屎臭般的气味也掺在其中。
再睡觉时爷儿们我抱你睡!渔工哈哈笑道。
若明若暗的角落那边,一个身穿短褂和扎腿裤、包袱皮在头上扎成三角形的女工模样的母亲正削苹果皮给趴在床铺上的孩子吃,一边看孩子吃一边把一圈圈削掉的苹果皮放进自己嘴里。还说着什么,一会儿把孩子身旁的小包袱一次次解开,又一次次包好。这样的母亲有七八个。谁也不来送的内地孩子们时不时向那边偷看似的看一眼。
一个头发和身上满是水泥灰的女人从糖盒里取出糖球,给旁边的孩子各分了两粒:
跟我家的健吉一块儿好好干活,好吗?她的手很大,像树根一样粗糙难看。
其他母亲,有的给孩子擤鼻涕,有的用手巾给孩子擦脸,有的含含糊糊说着什么。
你家的孩子,身体可真够结实的了!一个同是母亲的人说。
嗯,还凑合。
俺家的,可就单薄多了,心想怎么是好呢,到底
啊,谁家都差不多,是吧?
两个渔工从舱口探出脸,舒了口气。两人忽然一言不发,从杂工住的舱穴闷头返回靠近船头些的梯子形的自己的窝。每次起锚抛锚,大家都像被扔进混凝土搅拌机里似的上蹿下跳,互相碰撞。
昏暗中,渔工像猪一样横躺竖卧。实际上也有一股和猪圈没什么两样的臭味儿,几乎马上让人作呕。
臭,好臭!
当然臭,是咱们臭!都腐烂得差不多了,还能不臭!
一个脑袋如红色石臼的渔工把一升装酒瓶里的酒倒进豁口碗里,大口小口嚼着鱿鱼干喝着。有人一下子仰面倒在他旁边,吃着苹果看封面破得不成样子的故事杂志。
四人正围坐一圈喝着,一个还没喝够的人挤了进来。
唉呀呀,出海四个月!心想再干不成这个了,就说着,大块头壮汉不时习惯性舔舔下唇,眯细眼睛。瞧,钱包成这样子了。
他把瘪成柿子饼的钱包举得和眼睛一般高,晃了晃。
那个小娘儿们,别看身子那么小,可真有两下子!
喂,算了,算了!
妙,妙,接着说!对方嘿嘿笑个不停。
看,快看,真有他的!是吧?另一个人把醉眼盯在正对面的铺位下面,用下巴一指:喏!
渔工正把钱交到老婆手里。
看、看呀,快看!
两人把皱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摆在小箱子上数了起来。男的不断舔着铅笔往小本子上写什么。
看啊,喏!
我也是有老婆孩子的!谈起小娘儿们的渔工突然气恼似的说。
本想再不上船来着,稍离开些的床铺那里,一个喝得隔夜醉的脸色发青浮肿留着额前长发的年轻渔工大声说道,可给中间商拉得团团转,身上分文不剩!又得豁出命来干些日子了!
一个背朝这边的看样子同一地方来的汉子对他悄悄嘀咕什么。
舱口现出一双罗圈腿,一个身背呼噜噜作响的老式大布袋的汉子爬下梯子,站在舱板四下打量。发现有空位,就爬上铺来。
你好!说着,朝旁边的人低头致意。他脸上好像给什么染过,油光光黑乎乎的。让我做个伴吧。
后来得知,此人上船前在夕张煤矿做了七年矿工。上次瓦斯爆炸,差点儿丧命那以前也有过几次他忽然怕了,从矿山下来。爆炸时他在同一坑道内推矿车来着。矿车装满了煤,正当他推给下一个人时,觉得有一百只镁光灯刹那间在自己眼前闪亮。相隔不到五百分之一秒,自己的身体就像纸片一样飞去哪里。在瓦斯的压力下,眼前几辆矿车一下子飞走了,飞得比空火柴盒还轻。再往下就人事不省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由于自己的呻吟声睁开眼睛。监工和矿工们正在坑道里筑墙,以免爆炸殃及别处。那时,他清楚听得墙后传来如果救还能得救的矿工的求救声那是只要听了一次就绝不会忘记的撕心裂肺般的叫声。他马上站起,发疯似的跳进人群喊道:
不行,不行!(上次自己也筑过那种墙,当时倒觉得无所谓)
混账!火烧过来还得了!
可是,叫声岂不越来越弱?他不知想到什么,挥着手,叫着喊着不管不顾在坑道里跑了起来。好几次险些扑倒,额头好几次撞在支木上,浑身血肉模糊。途中被矿车枕木绊倒,被抛起似的摔在钢轨上,再次失去知觉。
听他这么说完的年轻渔工说道:
啊,这里也没大区别
他用矿工特有的似乎怕见亮光的浑黄眼珠盯住渔工头顶,沉默不语。
从秋田、青森、岩手来的农民渔工,有的大大盘着腿,双手斜插在大腿间发呆,有的抱膝靠柱坐着,怔怔看大家喝酒,有的出神地听大家闲聊全都是天还没亮就到田里干活却仍填不饱肚子而背井离乡的人。他们不得不留下长子一人还是饥肠辘辘老婆当工厂女工,二男三男都去哪里打工。多余的人就像热锅蹦豆接二连三跑出家门,流入城市。人人都想剩钱回老家。可是,出海干活回来,一旦上岸,他们就像踩上黏胶的鸟一样在函馆和小樽寻欢作乐。这样一来,就变得赤条条跟出生时一模一样被撵了出来。没办法回老家。为了在人地两生的雪乡北海道过年,只好以擤鼻涕般的价钱出卖自己的身体哪怕重复次数再多,他们也还是像没教养的孩子似的,第二年再次满不在乎(?)干同样的勾当。
背着糕点箱子在码头做小买卖的女人、卖药的和卖日用品的商贩上船来了,在床铺正中间隔出的如同孤岛的地方摊开各自的货物。大伙从四周上下床探出身子或闲问价或开玩笑。
点心够味儿吧?嗯,阿姐?
啊,痒死了!女商贩怪叫一声跳起身来,摸人家屁股,讨厌,这个家伙!
鼓鼓囊囊满嘴塞着糕点的汉子见大伙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
这个阿姐,蛮可爱嘛!
一个醉汉单手扶着墙壁,踉踉跄跄从厕所走了回来,路过这里时捅了一把女贩黑红色胖鼓鼓的脸蛋。
干什么?
别发火呀,抱你睡一觉怎么样?说着,朝女贩做个鬼脸。大伙笑了起来。
喂,包子、包子!很远的角落那边有人大喊大叫。
来啦女子以在这种地方难得听见的清脆语声应道,要几个?
几个?有两个不成怪物了?包子,我要包子!
四下响起笑声。
上次,竹田那个家伙把那个女贩生拉硬扯到一个谁也没有的地方去了。可你说好玩吧,什么招术都不顶用年轻的醉汉说,穿着男人穿的裤衩呢!竹田使出浑身力气一下子拉掉,不料下面还穿一条穿了三条醉汉缩起脖子笑出声来。
醉汉冬季在胶鞋厂做工。到春天没活儿,就来堪察加打工。哪个都是季节工(北海道的工差不多都是这样)。一旦加夜班,就死活加个没完。再能活三年都谢天谢地!他说。肤色全然没有活人气,浑似粗橡胶。
渔工里边,有的曾被卖给北海道偏僻的垦荒区和铺铁路的土方段做包身工,有的是到处找食吃的流浪汉,还有的只顾喝酒,有了酒什么都无所谓。其中也有由青森一带老实厚道的村长推荐来的一无所知木头疙瘩一样的实心眼庄稼汉。而把这些七零八落的人拢在一起,对于雇主来说可谓正中下怀。(函馆的工会组织拼命向开往勘察加的蟹工船派人组织工会,同青森、秋田等地的工会也联系了雇主最怕的就是这个)
侍役身穿浆洗过的雪白短衫,端着啤酒、水果、洋酒杯,紧张地出入船尾酒吧。酒吧里有公司的头面人物、船长、监工,还有在勘察加负责警备的驱逐舰长官、水上警察署长、海员工会挟皮包的。
畜生,没见过这么能灌酒的!侍役满肚子怨气。
渔工的洞穴里亮起刺玫瑰果般的小灯泡。吐出的烟加上人呼出的气,使得空气又浑又臭,整个洞穴简直同粪坑无异。在隔开的铺位翻来覆去的渔工看上去犹如粪蛆蠢蠢蠕动。渔业监工领着船长、工厂代表、杂工长从舱口下来。船长很在乎尖头翘起的胡须,始终用手帕抚着上唇。通道上扔着苹果皮、香蕉皮、湿漉漉的高筒雨靴、拖鞋、沾有饭粒的饭卷纸等等,活像流不动的脏水沟。监工冷冷扫了一眼,放肆地吐了口唾液。看来哪一个都像刚刚喝完,红头涨脸。
我说一句。监工长得像土方工地工头一样壮实,他把一只脚踩在铺位隔板那里,用牙签在嘴里剔来剔去,不时把牙缝塞的东西噗一声吐出。他开口道:
我想知道的人也是有的。不用说,这蟹工船事业,不应仅仅视为一家公司的赚钱生意,而是国际上一个大问题,是事关我们我们日本帝国人民伟大还是老毛子伟大的一决雌雄的战斗!假如、假如尽管那种事是绝不可能有的我们输了,那就意味胯下有一长物的日本男儿只能剖腹跳入勘察加海中。虽说身体矮小,但也绝不能败在呆头呆脑的老毛子手下。
而且,我们勘察加渔业不仅生产蟹肉罐头,鲑鱼和鳟鱼也在国际上保有其他国家望尘莫及的优势地位。同时还对日本国内一筹莫展的人口问题、粮食问题负有重大使命。说这些,你们也可能根本不懂,总之我们是为日本帝国的伟大使命而豁出性命跨越北海惊涛骇浪的。这点必须让你们明白。正因如此,即使去那边,帝国军舰也始终为我们保驾护航如果有谁学如今流行的老毛子的样子,煽风点火轻举妄动,那不用说,完全是出卖日本帝国的家伙。这种事应该不会有的,但还是要你们牢牢记住才好
监工打了好几个醒酒喷嚏。
醉醺醺的驱逐舰长官迈着仿佛上发条偶人的脚步走下舷梯,准备上汽艇。水兵从上下两边扶着活像一麻袋石渣的舰长,险些应付不来。舰长又是挥手又是跺脚又是大声胡言乱语,水兵脸上不知因此喷上了多少次口水。
表面上这个那个说得好听,瞧这德性!扶舰长上到汽艇,一个水兵一边从舷梯踏板解缆绳,一边觑一眼舰长,低声说道。
干掉他?!
两人屏住呼吸,转而同时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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