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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布克奖得主
英国大作家安妮塔布鲁克纳代表作
以英式轻谑X亨利詹姆斯的幽微诡秘X张爱玲的哀凉透彻
写学院派迷离韵事,怨女深愁。
口味精致,贴近当下的爱情小说,适合挑剔人士阅读。
深刻拷问多角男女关系中选择性伤害等敏感问题的伦理与道德
野心之作,非比寻常的机智、轻敏与严肃。
《纽约时报》
昨晚在飞机上花了三个半小时看了这本书。这本书写爱情,写优雅的中产阶级知识女性那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波澜壮阔的爱情。不剧透了,但*后的结局可以说相当酸爽。就像刚才和朋友聊到,要相信一个人瞬间的真诚,但同时也要明白这不代表什么。偶现的真诚和绝大部分的空白和冷,克制的英国风味。东欧作家一直和神在一起;拉美作家和自我热烈在一起;而英国作家的血液,好像都流在自己体外,自己的事情和自己也没多大关系。但这又不是东方意味的解脱,是一种很深的虚无。
桑格格,作家。
安妮塔布鲁克纳的主题个体生活经验、民族性、信仰、天真和背叛唤起阅读亨利詹姆斯般的快感。《天意》是一部机智而动人的小说。
弗朗西斯普洛斯
安妮塔布鲁克纳(Anita Brookner)
1928-2016
英国小说家
內容簡介:
出身移民家庭,拥有一半法国血统的知性美女凯蒂在伦敦一所大学任教,研究文学里的浪漫主义传统。凯蒂渴望作为一个纯正的英国人融入环境。她爱上了英俊迷人的同事,名教授莫里森。他无疑完美契合她关于爱情和身份的理想。但两人的关系在短暂的韵事后浅尝辄止,陷入一种暧昧的伙伴状态。莫里森的若即若离令渴望摆脱孤独、并以婚姻来安慰祖父母的凯蒂备感迷惘焦虑。为了梦想的新生活,凯蒂打破矜持采取了行动。在一场看不见的战争里,她能否赢得莫里森,漠然的天意给了她一个意外的谜底。
關於作者:
安妮塔布鲁克纳
(1928-2016)
英国当代著名作家、卓有成就的艺术史学者。她是第一个获得剑桥大学斯莱德教授席的女性。1981年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1984年凭借小说《湖畔旅馆》获布克奖。布鲁克纳文笔优美,是广受赞誉的文体家。小说多反映现代社会孤独的中产知识女性的情感经验与 困境,体察入微,并掺入丰富文学经典与艺术史细节,学院风浓厚,深具智性色彩。《天意》是她的代表作之一。
锡兵
60年代生人
数学系教授,精通多门外语,超级书蠹,博雅之士。曾译有翻译难度很高的历史小说《极地征伐》。全本书店编辑周丽华表示全书她没有挑出一处翻译错误,该译本的精确度与流畅度可以挑战挑错专家乔纳森老师的密切关注。
內容試閱 :
第一章
很难说凯蒂莫勒是怎样一个人。都知道她有家人,每到周末又总不见她的踪影,所以大家都推测她住在乡下,尽管她衣着讲究,看着就是城里人。每当有人问起她的身世,凯蒂通常都简而化之,因为她的家史或许算得上有些奇特。她觉得仔细地回答,未免太累人了。那些奇异的职业、习惯、风俗,虽然对她来说,就象自己头发的颜色那样自然,但却没法指望大多数人懂得,因此需要很多附加的解释,需要很多脚注。她通常说:我父亲是军人。我出生前他就死了。她说的虽是实情,却不是全部真相。她把家史中首要的角色分派给了父亲,但她自小连父亲的缺席都未有察觉。简而言之,父亲从来就没在她的身边。她母亲倒是一直在,还有她的外祖母和外祖父。这三个人,作为她的父母、她的记忆、她的某种专长、某种出生背景,哪怕到他们死后很久,也都一直会持续地存在下去。几乎偶然地,通过一段战时婚姻,这三个亲人曾经和英国的生活习俗有过接触,却都丝毫没有因而改变。尽管如此,凯蒂觉得自己是英国人,所以她说:我父亲是军人。 确实,对于她的英国特性,也从未有人说三道四。然而她觉得自身的某一部分过于精明而戒备,对他人缺乏信任,过多地留心别人的言外之意,而非别人所说的话。她认为这些特点都是某种道德缺陷的表征,于是她总是急忙地重新投入到自己毕生的努力中去,去建立真的、善的或许还有美的事物,去相信每个人的优良本性,去享受生活所赐予的,而不总是为生活所扣留的而抱怨。事实上,她的父亲就是这被扣留的部分。
她的母亲,玛丽-特蕾斯,终身都是自己父母的法国小女孩。这小女孩的父母,规划了自己女儿的美好婚姻,尽管这段婚姻得而复失,早已是过眼云烟了。玛丽-特蕾斯是个永久的pensionnaire ,爱家,守节,安静,孝顺自己奇特的父母,也就是凯蒂的外祖父母。而正是凯蒂的外祖父母,一贯地消解着关于凯蒂的英国特性的杜撰。这种杜撰,凯蒂本人热烈地相信着,而且认识凯蒂的人,也没有哪个试图怀疑过。凯蒂有两个家。一个家在切尔西 ,是一小套公寓房间。她父亲的照片就放在那儿,那是他最后一次休假时拍的。另一个家,是她外祖父母在郊区的房子。那儿,只要一进大门,闻到的各种气味,见到的各种陈设,听到的持续不断的交谈,都令人恍如置身于巴黎或者更加偏东的某地的某所公寓。那儿有一种昏暗的外观,一种古板的舒适氛围,有往昔合乎礼仪的餐饮散发出的余味,还有一种沉闷;那儿,许多时间花费在起床、吃饭、喝咖啡这些常规事情上;那儿有一种对食物的强调,对食物的中心地位的强调;那儿有巨大的悲哀,编织起简单而空虚的日子,却没有绝望,没有英国医生所熟知的、称为抑郁的那种毛病。但有悲哀,很多的悲哀。当凯蒂回到她的另一个家,回到她在切尔西 的井井有条的小套公寓,她觉得家里空无一物,没有气息、滋味、氛围、声音、食物。她会向窗外寻找生活的迹象,却没有意识到,在她的另一个家,在郊区她外祖父母的家,她从来也没这么做过。偶尔,从街角的酒馆会传来一声叫喊,但在她看来,就算在那儿也很少有什么事情发生。在那些星期天的晚上,她会俯视这条空旷的街道,内心隐约地感到不安,渴望成为某一种人或者另一种人,因为她觉得自己表里不一。她探询地端详照片上的父亲,这个在她心目中是父亲的人。她把外祖父叫作爸爸,她把外祖母叫作露易丝妈妈。他们叫她特蕾斯,这是她一回到他们身边就启用的名字。不在他们身边的时候,她是凯蒂。大多数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凯蒂。不过也不总是,但大多数时候是。
老天不公,她的父亲约翰莫勒早已死了,但她的外祖父母却都还活着,把寡妇和她的孩子拉回到自己身边来照顾。奇特之处就是由此而来的,因为她的外祖父母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或许他们注定了就是凯蒂个性中那个陌生之岛的标志,这个陌生之岛给凯蒂带来了足够多的麻烦。她的外祖父瓦金,是个俄罗斯人,他的家族在二十世纪初就漂泊到了法兰西。他起先在一个小杂技班子,有好几年都在外省巡回演出,最坏的时候还到边远地区的乡村集市、货品交易日表演杂技。这个杂技班子的成员总共就是瓦金和他的两个兄弟。他们运气最好的时候,在巴黎的奥林匹亚音乐大厅签了约。一天晚上演出结束后,瓦金和他的俩兄弟在一个小餐馆吃晚饭,他遇见并爱上了一个样子大胆的黄头发姑娘。看得出来,这姑娘是和她的几个朋友晚上一起出来闲逛。她们去过奥林匹亚,认出了这兄弟仨。她们一点也不显得害羞,用通红而皲裂的手举起杯子向兄弟三人致意,她们的态度仅仅稍有一些嘲弄的意味。不久他们就坐在了一起,正式地用fine 来相互敬酒了。这些姑娘是圣德尼街的缝纫女工,露易丝是其中那个黄头发的姑娘。她对未来雄心勃勃。她说,在女装行业有大钱可赚。她计划去伦敦,那儿有她的一个姑妈,她要去自己开裁缝店。当互道晚安的叫声在霜冻的街头消逝,瓦金知道他会离开小杂技班子,跟着她远走高飞。干吗不去呢?很容易做这个决定。
他们结了婚,去了伦敦,在佩尔西街上找了两间房子。生活并不轻松,但露易丝既聪明又坚定。她一开始做外包工,但不久就有了自己的客户。瓦金负责送货,他杂技演员的双腿在伦敦的街道上蹦跳而过。不久,他们有了一个小女孩,玛丽-特蕾斯。瓦金用婴儿车把她推来推去,她的脸蛋被当地形形色色的店主和铺商抚摸。一个温热的面包卷,或者一块水果,会塞进她的小手,她会在家里一边听着母亲缝纫机的声音,一边把它们仔细地吃掉。她心不在焉、无所事事,可以一动不动坐上好几个小时,这些跟她的双亲都毫不相像。露易丝夜以继日地工作,她大胆而聪明的眼神,现在蒙上了疲惫的阴影。来吧,玛丽-特蕾斯。瓦金会说。我们来想一想,做什么热腾腾的晚饭给你妈妈吃呢?露易丝会休息十分钟,吃那个小女孩假装帮忙做的晚饭。谢谢你,我的鸽子。她会这样说。她会侧过头让女儿亲她,然后回到缝纫机旁,一直干到深夜。
对露易丝和瓦金来说,他们生活的顶点不是女儿降生的时刻,而是他们在格罗夫纳街的服装店里成功地安顿下来的日子。现在露易丝的客户多得应付不过来。比起和她母亲作伴,玛丽-特蕾斯更习惯和工场的女工们为伍。然而父母两人都强烈地以她为傲。她是这么地安静、这么地温柔、这么地优雅。他们想不明白,在自己拼命劳作的生活中,他们怎么会产出这样一个精致而明显无用的东西。他们用黑色调的衣服打扮她,还衬上小小的白色衣领(这非常时髦,是露易丝亲手做的),训练她做服装店的前台接待员。他们把她送进了一个法语学校,她的举止迷人而庄重。露易丝的主顾们都很喜欢她。
一天,新近才被任命的约翰莫勒上尉,陪同他妹妹芭芭拉,来为她的结婚礼服试衣。他尴尬地坐在一张镀金的小椅子上,观赏玛丽-特蕾斯纤细的颈项和手腕,尽管他暗自对她的母亲感到惊骇。在他看来,露易丝肥胖、沙哑、粗俗;他从来也没见过染得这么明显的黄头发;当烟灰从她的雪茄烟嘴上掉到胸口,他会不由自主地去看。她聪明能干,她见多识广,她疲惫不堪;她捏紧芭芭拉腰间的裙褶,把结婚礼服的领口朝下拉,扮个鬼脸,又重新拉上去。芭芭拉则因为恼怒而脸色泛红,但她毫无怨言地忍受着,因为她的长相并不讨人喜欢,而且知道露易丝会让她显得比平常漂亮。
当玛丽-特蕾斯征得母亲的同意,外出喝茶的时候---因为露易丝想要割断她女儿和工场的任何联系---约翰莫勒跟着她出去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陪妹妹到服装店来,最终向玛丽-特蕾斯奉上了订婚戒指。他们在约翰莫勒的载运假期 结了婚。露易丝为她女儿缝制结婚礼服,整晚坐着把它缝完了。用的面料是色调最浅的粉红色中国丝绸。这是个大胆的决定,目的是衬托她女儿娇嫩的白皮肤。没用面纱,用的是小小的筒状女帽。那是露易丝所做过的最美的结婚礼服。
她和瓦金给女儿穿上结婚礼服,就好像她是个阔绰的主顾在最后试穿新衣。瓦金跪着调整裙褶,雪茄烟嘴搁在了一旁的露易丝,把窄袖拉下来抚平。在十五分钟的彻底沉默之后---因为玛丽-特蕾斯沉浸在她自己的梦中---瓦金坐起来蹲在了自己的脚跟上 。a y est .他宣布说。露易丝把胳膊交错在胸前,退后一步审视她的女儿。难得的笑容在她严肃的脸上绽放开来。她走上一步,轻轻地捏了捏玛丽-特蕾斯的脸颊,好让她的脸有点血色。a y est .她同意道。她最后匆匆地捏一下她的下巴,又说:Vas-y,ma fille .
玛丽-特蕾斯和约翰莫勒去海边度了蜜月,那时海边正值旅游淡季。他们手拉手不停地走路,谈论各自的童年。事实上他们像两个互相把对方选为最好朋友的孩子。晚上他们在彼此的怀抱里沉睡,早上他们轻松地醒来,因为年轻而无忧无虑。他二十一岁,她十八岁。在他们蜜月的末尾,同时也是他假期的末尾,她到维多利亚 去为他送行,然后回到格罗夫纳街她父母的身边。她再也没见到过约翰莫勒,因为他不久就战死了。她婚礼的九个月后,产下了一个女婴---凯瑟琳约瑟芬特蕾斯。
玛丽-特蕾斯丧夫的消息所带来的震惊,以各不相同的方式体现出来。瓦金是唯一痛哭的人,他英俊的棕色面庞,在悲伤不由自主的发作中皱起。露易丝持续不停地工作,每天晚上都在画草图、抽烟、咳嗽。她任由黄色染料从头发上褪去,她的头发变白了。她女儿每星期带着孩子回格罗夫纳街的时候,她说得很少,但她浮肿而聪明的眼睛什么都没错过。她看出玛丽-特蕾斯的苍白脸色有些不太对劲,而当医生诊断出贫血症和心区杂音时,她并不感到吃惊。她自己的姐姐贝尔丝也有同样的毛病。在郊区有所空荡荡的小房子,那是约翰莫勒的父母给儿子媳妇的结婚礼物。她在里面安顿了一系列避难者和流离失所的人,而当孩子长大到上学的年龄,她在杜尔威奇 买了所大些的房子,把它的两层分隔开,变成两套公寓房间。等孩子长到二十五岁,就能得到约翰莫勒的一小笔遗产。在那之前,她必须和母亲一起待在家里。
玛丽-特蕾斯给她女儿看了那件美丽的浅粉色结婚礼服,还说:到时候露易丝妈妈也会给你做一件的。然后她把手按在肋间---那段日子她常那么做---细声细气地说她得去休息一下了。露易丝妈妈!那孩子在格罗夫纳街的家里喊道。你会给我做结婚礼服吗?会的,我的鸽子。露易丝说。爸爸还会给你做结婚蛋糕呢。
瓦金。在母女俩的来访结束之后,她对自己的丈夫说。这样下去要到什么时候算完?她一点也不考虑争取再婚的事,整天在家和孩子一起坐着。那孩子很聪明,将来会要出去闯荡的。玛丽-特蕾斯该怎么办呢?而且我还需要更多的棱纹丝带,赫伯特小姐的裙子要用的---你得到摩尔蒂默街去。这个新貌式 简直累死人了。工场里的姑娘们都在抱怨。我恨不能杀了克里斯蒂安迪奥 。
但她还是继续工作。她设计的舞会圈环裙,让她在五十年代变成了名人。很多初次进入社交界的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的女孩们,为她们的第一个社交季节,来她这里买衣服。她把她们慑服到近似于娴静端庄的状态,并从中得到了某种饱含轻蔑的满足。只有迷你裙的降临,才让她深感恐慌。突然之间,伦敦满街都是肆无忌惮的年轻姑娘,就如同她青春时期的圣德尼街那样。大捆大捆的缎子、塔夫绸、透明硬纱,用作髋部垫料的硬麻布,用于无肩带胸衣的鲸鱼骨,突然就全都过时了。露易丝头发雪白,她的脸上皱起了褶子,她的眼睛在香烟的烟雾里眯缝着。瓦金看上去却一点也没变老。他还是那样矮小、柔韧、皮肤黝黑,和她在奥林匹亚的舞台上第一次见到时一模一样。他现在包揽了所有家务,还负责跑腿的事。在索霍 他时常现身,头戴贝雷帽,脚蹬软底鞋,一路蹦跳着就好像在进行什么训练。
然而他们确实老了,而且自己也能感觉得到。他们再也跟不上潮流了。当初次进入社交界的女孩们发现了尼泊尔,开始驾驶陆虎 车,他们断定自己已经受够了。在露易丝心脏病发作之后,他们给工场里的女工们发了养老金,变卖了剩余的租赁权,搬进他们在杜尔威奇 的房子,住在上层,这样可以和玛丽-特蕾斯住得近些。在那儿,露易丝不顾医生的命令,一直坐着抽烟。她玩单人纸牌戏,通读她积攒的一大堆Vogue 和LOfficiel 。瓦金现在比以前安静了些,他负责到商店购物,还管烹饪。
这是个古怪而异常的家庭。凯蒂热爱英格兰,这种热爱的强烈程度,只有当一个人不完全是英格兰人的时候,才有可能达到。对她来说,露易丝、瓦金和玛丽-特蕾斯几乎都令她难堪。他们把她送进了寄宿学校,她的寄宿生同学们都很精力充沛、自信、友善,还邀请她去家里度假。当她挣扎着努力和她们达成一致的时候,她几乎更愿意自己无名无姓、难以捉摸,尽管她因为从不认识自己的父亲而感到遗憾---他发黄的照片就放在母亲的床头桌上---而且一想起那件淡粉色的结婚礼服,她心里就感到刺痛。每次从同学那儿回到家里,她发现自己需要几天时间才能从凯蒂转变成特蕾斯。瓦金热衷于厨艺,常常会在意想不到的时间,把一碟碟食物放到她的跟前,催促她品尝他最新的创造。这些食物通常既香气浓烈又别出心裁。渐渐地,那单调而令人安心的学校晚餐才会从记忆中褪去。露易丝会用评判的眼光,审视她外孙女的优雅身材和娇嫩而苍白的面容,并且满意地点头。露易丝知道她穿什么衣服都会很好看的。在寡居中重新恢复到处女状态的玛丽-特蕾斯,在小公寓里慢吞吞地走动,浇灌她的植物,上瘾地阅读她的浪漫小说,这些书凯蒂有时候也借来看。他们也听音乐。凯蒂用第一次得到的零花钱给他们买了架收音机。瓦金的手打着节拍,表情严肃而苛刻,他腿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动。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她们的公寓房间里,为我的姑娘们做杂事。露易丝则在楼上玩单人纸牌戏。他们在一起吃饭,因为这样更简单些。吃饭的时候他们说法语。每次餐后,葡萄酒瓶都用软木塞重新塞住,就像某种仪式。吃色拉用的盘子,也用来盛放肉类。每餐都有很多面包。玛丽-特蕾斯觉得爸爸的烹饪口味过重,常常不舒服地大口喘气。Petite nature .露易丝不无慈爱地说,一边把叉子插进一个苹果,转动着苹果削皮。
在她继承父亲遗产的两年之前,凯蒂搬进了自己的家。露易丝和玛丽-特蕾斯都鼓励她这么做,但是瓦金很伤心。她在老教堂街找到了一小套房间,位置在切尔西 的河 边。公寓里的家具,都是她买来的价值平平的二手货。接着她开始着手自己的学术研究---因为露易丝说对了,她果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她每个周末都会回家。她走出车站的时候,有时会看见瓦金。瓦金头戴巴斯克 贝雷帽,脚蹬网球鞋,总是在水果店里捏捏水果看熟了没有,或者在闻着鱼贩子的鱼,或者在要求店主允许他品尝奶酪。她自身的一部分,因为想象中店铺老板的敌意而感到难堪,另一部分则钦佩他的固执,又一部分希望她的英国父亲还活着,还有一部分则留意到打折的时尚杂志,并且买了送给露易丝。
对全家人来说,她是个神奇的外国人。你知道,我亲爱的,你并不需要这么用功读书。她母亲说。我倒愿意你多出去走走,多认识些人。她并没说到哪里去,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瓦金则打开她的篮子,欣喜若狂地嗅着给他买的新磨咖啡。露易丝对她的衣服最感兴趣。成衣?她会不相信地问。成衣?Mais tu es folle,ma fille .我还能做衣服啊,我做的衣服你在伦敦哪儿都找不到。瓦金,把底层抽屉里那件绸套衫给我找出来。于是凯蒂会穿着她的衬裙度过大半个周末,而同时露易丝在给她做衣服。玛丽-特蕾斯会在一旁看着,或者神思恍惚地听着收音机,她把手绢夹在小说里,以免忘了已经读到哪里。晚餐以后,他们会在一起看电视,因为瓦金和露易丝就象孩子一样,非常着迷地紧跟着各种各样的连续剧。玛丽-特蕾斯很快就累了,但觉得自己有义务陪他们一起看,她被自己父母脸上专注的表情隐约地感动着。我看这些人都不幸福,你说呢,爸爸?她会这样说,或者会说:你说对了,妈妈,她是贪图他的钱。Belle fille tout de mme .露易丝会细声地说,她的眼睛眯缝着,好像在丈量尺寸。他们早早地上床了,因为凯蒂到一天结束时就厌烦地打起了哈欠。凯蒂会拿一本玛丽-特蕾斯的小说,带回自己的小房间,因为她无法面对自己知道该读的书。那些书在老教堂街等着她呢。她的研究主题是浪漫主义传统。
她申请并且得到了某个地方性大学的一个研究性职位。这学校虽小,但获得的捐赠资助却很丰厚,它的历史系和微生物系都很有名。她立刻就因为做工优良的精美衣着而引人注目了。时髦女郎莫勒。系主任的秘书议论说。她一定是滚在钱堆里的。一种名声就这样错误地建立起来了。过了几个月,系主任的秘书又对她的朋友说:要是她有钱到巴黎去买衣服,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在这儿打发日子。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凯蒂正在切尔西 的家里,丢弃一个潮湿的、鼓鼓囊囊的三明治,这是瓦金硬塞到她篮子里的。瓦金觉得她回家后肯定需要充饥。她手上的气味很难闻。她洗了好几次手,才坐下来去面对浪漫主义传统。从一种生活到另一种的转换,并不总是容易的。
玛丽-特蕾斯在某天吃晚饭的时候死了。她死得很快、很安静。此后,两个老人变得更老了,看上去好像回到了他们在巴黎时不如现在这么光鲜的日子,那时候成功尚未来到,尚未带来他们现在享有的不算过分的富裕。露易丝的衣服上现在沾满烟灰,她浮肿的双脚挤在拖鞋里。瓦金在室内也懒得摘下贝雷帽。只有周末,当凯蒂回来的时候,他才放纵于自己充满活力而杂乱无章的烹饪。她刚一进门,还在渴望咖啡的时候,溏心鸡蛋就已经在等着她了。杯托上摇晃着的一杯杯汤汁,也在下午频频出现。她把一切都吞咽下去,因为她害怕让他更加伤心。她觉得很难忍受和露易丝坐在一起,度过漫长的一天。露易丝的目光现在呆滞而茫然。凯蒂问起他们过去的事情,想让他们活跃起来,因为她记得,他们是她认识的人中最活泼的。露易丝只会说:要是她再婚就不会这样了!可是露易丝妈妈,她现在和父亲在一起了。凯蒂说。她的声音自己听来都很假,就像她在学校里低声说出的祈祷。露易丝会耸耸肩,瓦金的脸上会闪过怜悯的表情,就好像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一种陌生而多愁善感的文化,影响了自己的外孙女。在他和露易丝的世界里,一个人拥有自己的青春、精力和决心。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现成的,但一切都可能失去。事实也正是如此。
渐渐地,凯蒂变得惧怕起周末来。对她来说,殷勤地推到她面前的食物,就是周末的象征。她开始推辞,但看到瓦金垂头丧气地把食物端走,她又感到心痛。他们很少说话,她想尽办法让他们高兴起来,却收效甚微。他们总是等着听她的新情况,但她没什么新情况可说。偶尔,被一种奇怪的恶意所鼓动,露易丝会从她半永久的瞌睡中醒来,睁开眼睛,从头到脚地打量凯蒂,开始问她:Ma fille ,你的情人们呢?今天晚上谁会陪你回家啊?你为谁洗头发呢?你的学业什么时候才结束啊?她在膝头上摆动着肿胀的手,就像在提出某种奇怪的、无声的请求。她说:我不懂你的生活。你的同事们都是真的男人吗?这儿真那么不同吗?你们在喝茶吃饼干的时候都说些什么? 她眼睛里闪着光,但手还在摆动着。她会伤心地说:来吧,ma fille ,跟我聊聊英格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