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贡区域近代化的法律生成与文化输出
1998年由传统语言文字学转攻法学,深感自贡盐业契约文化之重要;但囿于时间与文献,难以进行研究。后希望研究生中有弟子能致力此项研究并有所发明,但多疑于学科疆界,担心学位论文偏离民商法,此项研究只能搁浅。
2011年年底经朋友介绍,率领硕士、博士研究生前往自贡,拜会中国盐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曾凡英教授及自贡盐业历史博物馆馆长、副馆长黄建、程龙刚诸先生,商讨共同申报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蒙各位先生谬赏,达成共识,赠书、参观之外,特邀品尝盐帮菜,把酒言欢,喜不自胜。嗣后,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失于眉睫之间,所幸弟子中终于有数位选择盐业契约为论文题目,即便负笈英伦、美国,亦苦读契约不辍,足慰于心。
徐文博士其时刚读博一,积极回应,愿以自贡盐业契约作为博士学位论文选题。嗣后背负契约选辑远赴英伦杜伦大学求学,孜孜矻矻,捡校档案,还得完成杜伦的学业,柔弱红妆不畏青灯黄卷,于今时韩风美雨之博士生群体中,实属罕见。归国以后,又以坚韧意志写就宏文,长达40万余字,单论其用功之勤,已称难能。
自贡盐业契约档案目前与巴山煤档和南部县衙档案可称三座富矿,但其档案卷帙浩繁,所涉领域亦绝非现今单一学科所能涵摄。几经商量,建议徐文博士选择盐业契约制度进行研究,旁涉盐业契约文化生成与传输路径。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增长,中国社会也面临着艰难的世纪转型。契约理念与诚信价值的双重缺失引致中国改革举步维艰。公与私、官与民、价值与科技方面的矛盾激增,垄断、腐败、纯功利考量不仅诱发了长时段、大面积社会矛盾,也内在地限制了中国进一步的纵深、平稳发展。
当此之际,契约精神的培育与契约文化的弘扬远比资本、技术与管理水平更形峻切。而滋生于中国传统社会与文化背景下的契约文化不仅在内在信念、外在行为范式上形成了本土化的静态价值目标体系与动态社会结构,更演绎成为一种举世闻名、卓有成效的时代性成就与可观可感、可贵可亲的精神积淀。基于信任、荣誉、利益而构筑的集合性契约文化外在促进了社会经济的跨越式发展,内在凝聚了人心,积聚了资本。此前之相关区域文化如晋商文化、徽商文化,甚至各类行帮文化的研究无一例外地显示了中国传统固有文化的深邃底蕴及其强大的调控力量。
自贡盐业契约文化代表了中国19世纪的辉煌与荣光。盐业契约文化所孕育的自贡盐场及其资本集团,其实力、盛名、恩荣深达清廷中枢,外及各国考察团、探险队。但个人以为,自贡盐业契约最大的成功即在于推动了自贡盐业区的区域近代化进程,不仅成就了中国独一无二的、巨大的贸易中心(弗吉尔哈特《自流井考察记》)和19世纪中叶中国最大的手工业工场和最大的手工资本集团(许涤新、吴承明主编《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还产生了世界上第一张股票,形成了完善的议事会制度,有力回击了西方中心论的各种价值立场和判断标准,矫正了国外学界、政界、文化界对中国社会发展及其制度创新力领域的偏见、谬论。就技术层面而论,以契约精神激励开创的凿井技术,使自贡盐商于1835年在无所谓西方先进技术影响下即开凿出世界上最深的千米盐井[约合3300英尺(1005.84米)同期,美国Pennsylvania最深钻井纪录为69.5英尺(21.1836米)],被西方学者称为中国继四大发明之后的第五大发明(one of ancient Chinas greatest innovationscomparable to their inventions of paper,printing,gunpowder and compasses);就社会经济发展层面而论,在远离西方影响的四川内陆,自贡盐商凭借契约文化与市场调控,无须政府介入,仅依靠创新技术,积聚资本,组建行帮等措施,即创建了辉煌的盐业文明。美国伊利诺伊州州立大学Lane. J. Harris教授对此惊叹不已,认为自贡盐业契约文化所铸就的商业经济发展模式挑战了西方主流文化对中国传统社会经济的诸多偏见,如缺乏现代银行系统、缺乏商业立法、官方过分榨取,传统儒家轻商,等等(challenges longheld beliefs that social structure,state extraction,the absence of modern banking,and cultural bias against business precluded industrial development in China)。
自贡盐业文化区创设的契约 市场模式不仅消解了太平天国运动带来的负面影响力,亦阻却了日本盐遮断的战略野心,其历史功绩自有专论,单就契约文化研究层面而言,目前尚存在规模小、影响力弱、史料征引片面、方法论陈旧等问题,徐文博士的论文无论是价值提升,还是制度还原,甚或是方法论更新,都称得上是全新之作。
博士论文答辩期间,有质疑,有争论,但最高人民法院杜万华专委和中国人民大学张新宝教授从选题立论到方法论创新,都给予极高评价和中肯建议。适逢所收录文丛由授业恩师何勤华教授董理其事,于学界辈分而论,算得上是三世同堂,中心欣悦,拉杂数语,记缘记幸!
是为序。
刘云生 西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法学博士,法史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