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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多少年来,那些留下强烈印痕的,若干年后,常常以十分鲜活地类似今天的小视频或者微电影在梦中甚至白天也闪现作者将其丰富的人生经历,用文学的方式讲述出来,作品真实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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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那一年真冷》是安徽作家余林的中短篇小说集。收入了《老虎的眼睛》《黄月亮》《城市特工联盟》《释》《魏晋的网格》《那一年真冷》《独木成林》《初为人师的地方》《花开时节》9篇中短篇小说。这些作品曾分别发表于《当代》《中国作家》《十月》《山东文学》《人民日报》《清明》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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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余林,安徽省亳州市人,高级经济师。大学学历。年轻时曾在亳县化肥厂当工人八年。此后做过农机管理,农业企业管理,省级开发区管委会、民营企业、中小企业管理等工作。近些年来,做过市经信委、国有控股大型企业负责人。政协工作亦做数年。
热爱文学。80年代开始发表报告文学、散文、诗歌、小说、杂文,遂加入安徽省作协。近几年随着公职的相继退出,写作阅读时间多了些,又相继在《当代》《中国作家》《十月》《山东文学》《人民日报》《清明》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部分作品被《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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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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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的眼睛
老虎不是东北虎,也不是华南虎。老虎是我儿时的玩伴,也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在我最初的记忆里,老虎那双眼睛,清澈澈的、水汪汪的,温顺得很,也羞涩得很,像个女孩子一样。在乡下,胆小温顺的男孩子是被人认为没有出息的。也许正是他长了这双眼睛,他爹才给他起了老虎这个小名。
现在回想起来,他爹其实也是个很老实的乡下男人,整天佝偻着腰,瘦瘦的,木讷得像根木桩,一天到晚也听不到他能说几句话。虽然,那时农村都很穷,但我还是感觉老虎家似乎更贫寒些,好像也就两床被子,而且补得花红柳绿的。他娘得一种肺气病,一入冬就不能出门干活了,整日依偎在堂屋东门框边半眯着眼晒太阳,更多的时候是躺在床上,长一声短一声不停地咳着。村里孩子很少有人到老虎家来玩,都说他娘那病传染人,孩子们也害怕,谁受得了那整日咳嗽的怪病呢。可我算是来他家最多的,因为我母亲在村西头的小学里教书,我是随母亲住在学校里的,并不算村里的孩子,母亲有时也管我,但我与老虎是好朋友,总是偷偷地来。每当我来他家玩时,老虎眼里那汪水就泛起了光,我看得真真切切的。
老虎的娘和他爹也都很喜欢我,从他们的眼里我能看出来的,尽管那时我也就七八岁。老虎家养了一只小狗,那只小狗见到我异常热情,眼里也是放光。那年冬天,我的一只脚趾头冻伤了,总喜欢到他家让这只小狗在阳光下嘬我的那个冻硬的趾头。小狗的嘴是温热的,薄薄的舌头柔软得像棉花团一样,嘬得痒痒的,魂都像飞起来一样。它嘬呀嘬呀,是那么投入,拧着尾巴,连尾巴上的劲都用上了。我总是一边和老虎说话,一边任其嘬着,只要不喊它停下,它就一直嘬下去,仿佛我那个冻坏了的趾头是块能挡饱的肉。
那是个连人带狗都吃山芋的困难年代,它长得又瘦又小,用当今的话说骨感很强。有一天,老虎爹唤着狗,喊上老虎和我,扛着抓钩,一步三颠地往庄后他家的自留地走去。我和老虎好奇而悠闲地跟在他爹和小狗后面,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到了他家的自留地中间,明显地感觉寒风还是有些刺骨的。老虎的爹停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就抡起抓钩刨坑。老虎问了一声,刨坑干吗?他爹并没有理他。小狗也十分好奇地依偎在他爹的腿边,似乎也想问一问到底为什么要刨这个坑呢。
不大一会儿,一个二尺多深的坑就刨好了。这时,只见老虎他爹,冷不防地照着小狗的头砸去。小狗抽搐着,黑白相间的眼珠清晰可见,猩红的舌头露出在外面。抓钩再次落下,三根磨得锃亮的钩尖把小狗拉入坑中,迅速掩埋。
你这是干啥?我惊呆了。
这狗长不成了,四秃子家明天给个小狼狗,刚生下就比它大!这狗吃了我家几十盆山芋,还得让它肥自家田呐!老虎他爹满是牛皮癣的脸顿时变得那么凶残,腮帮子使劲鼓捣着。
老虎突然捂着脸,惊叫一声,跑开了。我也不敢再看,背过脸,泪如泉涌。
多少年后,我不经意走到那小狗遇难处,目光不敢凝视那个地方,那个寒风袭来的寂寥的田野,小狗最后的绝望的目光、簌簌的舌头,我的心和脚趾都会刺心的疼。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是从这件事后,老虎明显地变了。他变得不再说什么话,像他爹一样整天也不多说一句话,眼睛有些呆滞,还常常惊恐地转动,一动一动地怪吓人的。两年后,我的母亲就调到集镇上的中学教书了,我也离开了这个村小学,从此就与老虎分开了。
我们经历的那个年代,许多事是不按人们的正常思维发展的。我在镇上读完初中,学校就开始不上课了。虽然后来又进了县城的高中,但终究还是没有上完,就又被下放到了农村。再后来,又被招进了县化肥厂当了工人。这中间,我一直没有再见过老虎,但他那双眼睛却时不时在我面前出现,尤其是他爹砸死小狗的那一瞬间,老虎惊恐的眼睛常常出现在我的眼前。老虎现在怎么样了呢?我曾试着打听过几次,但都没有确切的消息。
很快到了一九七六年。那是一个多事的年头,我感觉自己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一样,忽而东忽而西,很快就过去了两三年。后来,我被抽调到了工业局,之后又脱产学习两年,回来就到县政府工作,从此就走了行政岗位。那些年确实感觉有许多事要做,整天忙忙碌碌而且心情也快活得很。这期间竟几乎没有再想起过老虎,也许想起过几次,但我是记不得了。
再次见到老虎时,却是始料不及的,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那年,我已是乡镇企业局局长了。那是小麦抽穗的时候吧,我们到山东济宁学习物流建设。这次学习是市长参观了那里的物流后给县长讲的,还说那里有一个我们县的乐老板做得不小,要我们争取引回来,让他凤还巢,返乡创业。我们出发时,局里的办公室主任小鲍说,那里的乐老板听说家乡人去考察高兴得很,提前做了准备,说是当天晚上要吃全驴宴,喝山东孔府家,晚上要听豫剧《 打金枝 》,宵夜后住那里最高档的星级酒店。
车子一路行驶,我一直在推测着这个乐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在济宁发展得那么好。小鲍见我好像有心思,就问我在想什么。小鲍因为提前与乐老板那边联系过,应该知道得多一些,我就问他这个乐老板的情况。小鲍显然也了解不深,只是听县委办的秘书说了一些。他说,听说这个乐老板也没啥文化,就是胆子大,多年前就闯到青岛码头做装卸工,后来因为胆大敢打竟控制了码头装卸的活儿,再后来就发财了呗。但如何又在济宁做起物流的却并不了解。知道了这些,我心里就有不少失望,说到底就是一个码头混混,说不定还有黑社会性质,这种人的企业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般人也是没法学习的。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才到济宁地界。乐老板的轿车果真在高速路的路口等着。我们的车子停下来,下了车,这个乐老板就迎了上来。小鲍刚开口介绍,我就突然一惊:这人怎么像我那个小时候的玩伴老虎!
乐老板看到我,显然也吃了一惊,我们两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伸出的右手也都停在了空中。
你?你是余森林!他先开口了。
啊,你是乐老虎吗?我也大声地问道。
老虎张开双臂向我扑来,抱住我后,大笑着说:啊,真是你啊!
你,你怎么改名了?我一边拍着他厚厚的背,一边问。
老虎多难听啊,我改成乐寅了!老虎把我抱得更紧了。
老虎姓乐,上学的名字与小名老虎连根倒,叫乐虎。肯定是现在出息了,嫌虎土气,就改成寅了。
老虎非拉我坐上他的越野车,走在前面。车子很快进了城郊一个工业园区的深处,若明若暗地走了几条曲线,像是在一个湖面上,至尊驴圣的霓虹大字映得光怪陆离、十分夸张。车子停下来,老虎像是来到自己的家庭农庄,如数家珍,拉我到竹园子尿一泡,又到了驴棚子,指指点点,什么品种、滋补价值、八大味如何拌料,如何制阿胶,若干年前的一位南下老县长如何每日驴肉不离嘴,如何搞几个上海下放女知青
宴会开席没有多久,老虎显然就喝得有些多了。他喷着酒气,一嘴牙全露出,笑得如同驴叫似的说:以后嫂子骂我,你可要为我开脱啊!
我不解,喝着茶,瞪着他。
老虎把头又扭回来了,两眼放光地先是大笑了一阵子,足足有三分钟,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他又伸出手胡乱比画了几下,只不过笑声减弱了一些,甚至有些呜咽的感觉:哥啊,你说咱办事可是高效率?啊?就那一会儿工夫,相当于在南方开放城市打一炮的工夫,把你久久凝望的那个眉目传情的,用咱家乡话说,大眼睛双眼皮的小驴友收拾停当了。
我没有听明白他大着舌头说出的话,就问:你说的是什么呀?
老虎又瞪着眼说:他妈的,那个厨师真是利索,看那动作杀人也就是二三回合,雁过无痕!遗憾啊!后备厢太小了,只能保留它性感的身子,其他送给厨师了。你回去后,吃一个月的驴宴吧!
你是说又给我们杀了一头小驴?我惊愕地两眼闪射万颗金星,脊椎骨抖动着,顿觉自己坐在那开膛破肚的小毛驴怀中!
这次考察基本是在酒醉的状态下进行的,就到他的那个乐寅物流停车场看了一圈,其他时间都被老虎要挟式地在一些景点转悠和喝酒了。用老虎的话说:啥物流公司,组织一些社会车辆,能控制着货源就行了!从两天多的交流中,虽然老虎在我面前一直谦虚地说自己没有多少钱,但从他的做派和有些诡谲的眼睛里,我判断他是挣了不少钱的。也许这些钱路有些可疑,但他毕竟成功了。从县里几位作陪的领导话里,我相信自己的这个判断。
临别的时候,我郑重地给老虎谈了,要他回家乡发展。这是县长的交代,我必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尤其他又是我的发小,如果引不回去,真是不好向县长交代的。但从他支支吾吾的话语和躲闪的眼睛里,我感觉他不太可能会回家乡投资。我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想回去,就认真地继续给他谈。房间里就我们两个人,慢慢地,他说话也就没有了遮掩,用得意的眼睛看着我,小声说:这里的猪都被我喂熟了,也快喂肥了!啊,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虎早已不是我们小时候的老虎了,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陌生和阴郁,他知道如何跟官场打交道了,他更知道企业与官场的规则与门道儿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只能尽量地劝他,间或有几分吹嘘地说:你回家乡发展有我呢,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
老虎肯定在心里没把我的话当真,最多是半信半疑,但嘴里却发着誓说:你放心,我肯定会回家乡投资的!
这次考察回来后,老虎偶尔给我打个电话。但我从他的电话可以判断,他多是喝酒后打过来的。并不谈公司的什么事,无非是让我有时间再去,或者在电话里回忆一些我们童年在一起的事儿。有一次,我们说着说着竟说到了他家那只小狗。刚说了几句,他便不再说话,话筒里传过来的是很粗的喘气声。停了一分多钟,他才又开口说,那件事改变了他,如果不是他爹当时砸死那条小狗,也许他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放下电话,我也陷入了沉思。老虎的爹和娘早就去世了,但老虎在谈到他爹时话里明显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情绪。我想,如果没有那件事,老虎可能依然是那个胆小的样子,他也就不可能从乡下走出去,成就今天的事业,是这条小狗的命改变了他。我不知道,老虎现在对那条小狗的遭遇是如何想的,几次想问他,甚至都张开了嘴,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两年后的正月,老虎回来了。他给我带了不少东西,弄得我心里很不好意思,总觉得欠了他太多。出于这种感情,那天我请他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喝得很多,我几乎喝得不省人事了。在酒桌上,他要我答应他一件事,说是二月二那天他的乐寅生物科技公司剪彩,一定要让我代表家乡出席。当时,我是没法拒绝的,一是酒喝到了那个分上;再者,他说我是民营企业局长,我能去他会很有面子。做企业的人哪个不要面子呢,面子有时就是资本就是金钱。我最终答应了下来。老虎显然十分高兴,我们又碰了三个大酒,结果两个人都醉得疯了一样地又说又唱。
虽然临近去的前两天我是犹豫过,但还是敌不过老虎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更何况是我自己亲口答应的事呢。我还是在二月初一那天出发了。
二月二,龙抬头。这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梦想的好日子。
老虎陪我吃过早饭,就不停地打电话,显然是在落实十点剪彩的领导能否按时来。我就让他的办公室主任小刘陪我先到开发区他的乐寅生物科技公司旁边走一走。老虎严肃地对小刘说:你一定把余局长陪好了!别忘了剪彩的时间!
我在小刘的陪同下,来到开发区。开发区入驻的企业并不多,几条刚修好不久的大路隔出一块块的方格。不少方格里还种着麦子。一块方格里的麦子正在褪去冬天的枯黄,地头上的荠荠菜、马齿苋、野薄荷、野油菜星星点点的绿得更扎眼。我不禁放慢了脚步,对路边的荠荠菜多看几眼。
这时,一对小夫妻拉着一头鹅黄颜色的小牛,向我们迎面走过来。离我们还有几米远的时候,女人大方地说:你们是到乐寅公司来检查的吧?听说乐寅公司今天开业要试机子。这个地方的人面对干部或城里模样的人,总是主动给你打招呼,问此问彼,为你带路,颇具一种原始的质朴。
我没听明白她的话,就问:什么试机子?
女人疑惑地看着我,又说:就是要宰一批牛,俺害怕,镇里当初鼓励俺养牛,俺就怕这个结果。
我望着眼前这头小牛,皮毛鹅黄鹅黄的,俩眼珠子铜铃一样圆,腚垂上对应着两颗铜钱一样的痣,很是可爱。
男人见我有些专注地看着这头小牛,就开口说:俺这头小牛是去年七夕出生的,牛郎会织女的日子。出生时,小孩娘还掐一把鲜花栓在它的黄毛上。家里要不是急着用钱还信用社的款,俺才不会把它牵来呢!
小刘抚摸着那小牛,惊奇着,去年七月七出生?我女儿也是那天出生的呢。
女人瞅了一眼小刘,心疼地说:镇长说啦,这乐寅公司还有个育肥期,吃的都是康师傅方便面做的料,可好呢!秋后还要选一些体形匀称的比美,听说出色的牛还要运到国家农展馆展览。恁也帮俺说说,俺这小牛还不到一岁呢,今天千万可别宰了!
我还想再安慰面前这对小夫妻两句,小刘就谦恭地插话说:余局长,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往回返吧。我看了一眼小刘,又看了一眼面前那头小黄牛,没再说什么就折了回去。
仪式现场锣鼓喧天,彩虹门和空飘气球把现场渲染得喜气热烈。仪式在女主持人的主持下正式开始。老虎先以董事长的名义介绍了公司的情况、创办的经过及各级领导的支持,虽然都是套话,他却讲得字正腔圆、有板有眼的。接着,是当地镇长的讲话,基本上就是报纸文件上的那些话,比如推进乡镇企业发展的力度大、效果好,上一年的大变化、大创新,大办乡镇企业尝到的甜头,新增的税收,新转移的农村剩余劳动力,有多少留守儿童得到了母爱。最后充满期待地讲了乐寅公司的前景,并要求新的一年再投两个亿,扩大到六条线等。
接下来,就是剪彩。剪彩开始后,奏乐、鞭炮把气氛推向高潮。
主持人宣布仪式结束,老虎就在前面带路,带领主席台上的我们向车间走去。刚走了几步,他就向跟在旁边的小刘说:你快去丽水饭店看看,活狗要现杀,驴要现杀,驴鞭一定要清炖!说罢,他不好意思地向身旁的副县长和我笑了一下。副县长就笑着说:你个老乐啊,就喜欢这样生猛着吃,小心这些畜生的报应!
老虎大笑着说:我现在干的就是让畜生恨的事,一会儿到了车间,你们可不要说我这人心有些狠啊!大家就跟着笑。
第一站来到的是吊宰车间。这条吊宰线是本地的一名能工巧匠偷偷参观了漯河肉联厂后制作的,据说比买成套设备要省下二十万。进入充满铁锈味的车间,见当班工人的目光呆滞、木讷。这时,一头小牛被传送带带到喷淋器下。水柱喷下来,小黄牛不停地打着颤,但是却惊得声都没出,一对大眼珠流出了泪水。我猛地一惊,这不正是刚才那头七月七出生的小黄牛吗!这时,小黄牛在不均匀的水柱喷淋下,瞪大万分恐慌的眼睛,随着它蹄下液压舞台的转动,我异常清晰地看到小黄牛腚垂上两颗铜钱一样的痣
我不忍再看,就把眼向右一瞥,便看到墙上署名乐寅写的两句话:
千万头牛倒下去,
千百个人富起来。
老虎一边指着被喷淋的小牛,一边得意地说这是他发明的快乐屠宰法,他要让小牛们悠闲地走进天堂。为此,他还成立了一个动物心理学会,自任会长,准备在长白山搞一次高规格的论坛,专门研究如何让这些牛们快乐地死去。这显然是他顺口说的。我觉得眼前老虎越来越陌生,经济的驱动怎么就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因为是开业仪式,老虎说让我们走一趟具有核心竞争力的屠宰通道。走在前面的副县长不停地点着头,后面的人也啧啧称赞,老虎表现得很兴奋,两眼放着光,俨然是很得意的。他又开始大声介绍道:我是动用了许多声光电的手段,请来名导演、名舞美、名作曲、名设计、名画家,设计的这条线呢,花了六十多万。说到这时,他就讨好地对副县长说:县长,你要可安排乡镇企业局多给我点儿项目补贴呀,我这是标准的科技投入!副县长就郑重地点着头。
老虎见副县长首肯了,就更高兴了。他说:这是一条出国线,每年送出十八个月大的公牛五万头。十八个月的公牛,一个月不少一个月不多,这个年龄是肉质最美期。
人群中不知是谁冒出一句伤感的话:哎呀,正当青春年少!
老虎并没在意这句话,而是接着说,你听这曼妙轻柔的曲子,这是邓丽君的《 何日君再来 》,小牛在明星的歌唱下走去,也该知足了。
接下来,前面便是叫五彩草原的流水线,车间被改造成圆顶形,灯光照出天穹、蓝天、白云、无际草原,音乐也变得更缠绵,里面间或夹杂类似阿訇们低沉的声音。老虎说,小牛们到这里,就经不住诱惑了,会义无反顾竞相往前走。这时,一台升降机把刚才那头小黄牛降了下来,降到刚露牛头时,一条切刀突然从旁边伸出来,猛地插进小牛的脖子里。
从吊宰车间出来,老虎就对身后的记者和随从说:下面去的车间,是公司的核心机密,请你们到钢化车间等着,这个车间只能让领导参观了!这时,就有人劝着跟在后面的人。
当然,我是要随同而去的。总共也就七八个人,都是县里的领导。车间不大,但门是封闭的。门打开后,我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总共也就十来个铁架子,每个架子内都固定着一头湿漉漉的小牛,每头小牛前都有两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就像当年日本的731部队。这时,老虎介绍说,这些全是刚出生不到六小时的公牛犊,它们一口奶都不能吃,只有这样采出的血才能合乎标准。
我心里有些发紧,这是我从没听过也没见过的场景。再向前走,一个胖女工正开始对固定好的小牛动手。她熟练地给小牛颈部消毒,然后切开颈部,用力一拉,颈动脉就从颈部肌肉中暴露出来,把远离心的那端动脉用夹子夹上,灭菌导管插入另一动脉,鲜红的血便开始向无菌瓶内淌去。我的心收得越来越紧,被这残忍的场面弄得胃里痉挛着。
这时,老虎似乎更加兴奋。他说,这些血经过下一道分离程序就出血清了,血清就是我们常说的名药斯普林。副县长显然对这个药十分了解,就笑着说,这药可提高免疫力,是白血病、癌症等恶性病的必用药呢!老虎就讨好地说:还是县长见识多,是的是的!
我再向刚才那头小牛看去时,小牛犊正惊恐地望着我,浑身也抖得不行了,慢慢地软了下来,头歪在了铁架子上。这时,老虎又说:唉,一头乳牛抽不出多少血。
副县长看了一眼老虎,说:你小子还想赚多少啊?这胎牛肉、牛皮都是能卖高价钱的。老虎就讨好地应着:那是,那是。这牛肉啊才大补呢!副县长看着老虎又说:乐老板没少吃吧!老虎笑着说:是的呢。你看我这身体,都是吃这东西补的。放心,我给各位都预备好了!
这时,我突然觉得自己就要呕吐了,径直快步走出这个车间。车间外绿草茵茵,微风中几只麻雀从面前飞掠过去。我呕吐了几声,并没有吐出什么,就掏出一支烟点上,想用烟压压刚才的不适。吐了一口烟,我突然想到我们现在对动物的生命太残忍了,早先人们宰杀动物时还要祷告一番,这是人们对宰杀动物的不安和怜悯。而现在呢,人们对动物一点悲悯之心也没有了,为了需求和金钱竟可以对刚出生的生命都这般冷漠。人类是要遭动物报应的,动物们也正在以各种怪病报复着人啊。
老虎带着副县长等很快也出来了。他见我在抽烟,就笑着说:老同学啊,是不是觉得我残忍啊?可这些都是畜生,为了给人治病为了经济发展,我们也只能如此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又吐一口烟,没有接话。这时,老虎又说:最后一个车间了,走吧。
副县长见我没有说话,就打趣道:看不出余局长也怀有悲悯之心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达尔文早有定论了。我强笑了一下,就随他们向前走去。
钢化车间其实就是一个鸡蛋的孵化车间。一排排孵化床里放着正在孵化的鸡蛋。这有什么好看的呢?我正在纳闷时,老虎就随手拿起一个鸡蛋,往孵化床上一摔,一只血肉模糊的鸡仔露了出来。老虎望着这血肉模糊的鸡仔说:这何时停电是关键,早了就嫩,晚了就硬!这东西可是壮阳的好物件啊。我心里突然想,老虎啊老虎,你怎么净做这样的事呢?都是把这些动物的生命扼杀在最初的阶段。这钢化车间简直就是鸡仔们的停尸房啊。
仪式结束后,我几乎就没有吃下去饭,但却喝了不少酒,当时胃里一直向上翻,只有酒到胃里才会舒服些。吃过饭,我就立即离开了。老虎带的乳牛肉和孵化蛋我一个也不要,都让随行的小鲍拿去分给了别人,我实在不能再见那些东西。
但从此以后,我就懒得再和老虎联系了。有时一想到他,就想到那头流着泪慢慢软下来的小牛和那血淋淋的鸡仔。人与人就是这样,有时一个人并没有恶意,可他偶尔做的一件事会让别人彻底改变对他的看法,以至影响交往和友谊。接下来的几年,老虎时不时给我打电话,也见过几次面,但我心里却没有了以前的感觉,甚至对他有了厌恶和说不出的反感。我知道这样做并没有道理,但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一想到他这个人就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样过去。去年,我突然听说老虎得病了,说是疯牛病。这种病我想应该是与我见过的羊角风差不多,犯病时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有时还哇哇怪叫。听到他得这病时,我立即想肯定是遭到了报应。其实,我这样想他是有些不够意思的。说真的,老虎也许并没有感觉到我对他的冷漠,相反他每次电话时都相当的热情。慢慢地,我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些改变,我想也许是听说他得了病后思想才改变的。是不是觉得他得到了报应,自己就从心里开始原谅他了呢。我真说不清。
其实,虽然我心里有些原谅了老虎,但我并不打算见他。但有些事就是这样,你躲都躲不开。最终,在去年春天我又一次见到了老虎,这次见他是在九华山。我正好要路过那里,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打听到我要走这里。我在电话里推脱了一会儿,但他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我在这里拿了百十亩地,要建山泉酒体验区和开发房地产,老同学一定得来给我掌掌眼!
还能再说什么呢,最终我答应了下来。
老虎在收费站道口等着我。下车后,我感觉他变了不少,已经看不出当年那乍富得意的影子了,人变得文雅了不少。我的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就在心里想,人是可以改变的,尤其这些做企业的,走过了原始积累后,至少表面上显得素质也在提升。
老虎一身名牌休闲装站在林肯车旁,右边是一个手捧鲜花年龄难辨的女人。上车后,车子向九华山脚行驶。夕阳余晖之下,远处的奇峰怪石在暮鼓木鱼声中煞是温馨。车子在九华山褶皱中寺院般的建筑里停了下来。
老虎沉稳地陪着我走进餐厅。餐厅里已经有五六个人在那里打着牌。见我们进来,都立即起身,热情地迎过来。老虎一一介绍了他们的身份,就让那个瘦瘦的副县长先落座,让我坐主宾的位置。我注意着老虎的一言一行,突然觉得他沉稳多了、成熟多了,心里便生出不少好感。
起菜了。几道凉菜后,接着上来的都是九华山的特产:炒黄精、石斑鱼、山鸡、野猪什么的。几杯酒下肚后,老虎就兴奋起来,话也多了,也没有了刚才的节制和小心。酒桌上的气氛也热闹起来。
老虎端起一杯酒,是要给我敬酒的。但他并没有立即敬,只是对对面那个女人说:来,我们一起敬咱哥一杯酒。你快点安排把大菜上来!我心里一愣,立即就明白了,对面那个刚才给我献花的女人,应该是老虎刚找的老婆吧。女人端起酒杯走过来,我也不好意思地端起了酒杯。
这杯酒过后,一个戴着高高的白帽的厨师推着不锈钢的工作台走过来。老虎笑着对我说:哥,这活烤澳龙是正宗的西式做法。厨师长是澳洲留学回来的!
这时,被叫作厨师长的小伙子介绍说:这澳洲小龙虾是速冻休眠之后,万里之遥空运辗转一天送来的,放在烧烤的铁板上,解冻后复活
我望了一眼被涂上奶油的龙虾,见它有点不知所措,蜷缩着,扭动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这个老虎啊,就是喜欢这种残忍的方式吃东西!心里的反感又突然生出来。
老虎觉察到我神情的变化,就又端起酒杯不好意思地说:哥,这没有啥的,这样吃才鲜呢!我再敬哥一杯!
在我犹豫的当口,老虎已经把手里满满的一杯酒喝了下去。我看了一眼酒杯,不知是端好还是不端好。正在这时,老虎突然身子一歪,压着椅子倒了下去。我急忙站起来去扶,可他已倒在了地板上。
众人惊讶地站起来。只见老虎口吐白沫,两个眼球突然变得很大,竟凸出到眼眶外面像牛眼一样。接着,嘴里便发出低沉的哞哞叫声。
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头被采血的小牛:两眼惊恐地望着我,浑身也抖得不行,慢慢地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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