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推薦:
《
一个英国军事顾问眼中的二战
》
售價:NT$
1265.0
《
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徐毓枬译本)(经济学名著译丛)
》
售價:NT$
306.0
《
瘦肝
》
售價:NT$
454.0
《
股票大作手回忆录
》
售價:NT$
254.0
《
秩序四千年:人类如何运用法律缔造文明
》
售價:NT$
704.0
《
民法典1000问
》
售價:NT$
454.0
《
国术健身 易筋经
》
售價:NT$
152.0
《
古罗马800年
》
售價:NT$
857.0
|
編輯推薦: |
这是一部展示西部风情,令人心灵震撼的巨幅画卷。
|
內容簡介: |
一群风华正茂的大学生,下放到黄河滩农场,前途迷茫。冬夜里,农工为保卫大学生,率领猛犬和狼群惨烈搏杀;苦难中,他们相互同情,组成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抚慰彼此的心灵;土屋里,飘溢着炖牦牛蹄子的醇香,农工的秦腔大学生的歌唱;黄河上,摆渡羊皮筏的落难活佛,得到农场救济的砖茶羊腿;荒原上,看到吆狗撵兔、弱兔蹬鹰的壮观;秋汛时,农场少年为救大学生,跃入激流的悲壮;潇雨里,绝食多日的义犬,爬进黄河追随主人而去的情义;隆冬时,几乎饿毙的母狼,将野兔送给救命恩人......
大爱无疆,农工、大学生、喇嘛、官员、猛犬、野狼、共存于远离尘嚣的天堂,演绎着大自然万般复杂的相依相克,相搀相依地度过那段苦难岁月。
|
關於作者: |
杜光辉 ,海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多见于国内重要文学期刊,曾出版长篇小说《大车帮》、《可可西里狼》、《涌动的浆糊》、《闯海南》、《大高原》散文集《浪迹巴山》。曾获《中篇小说选刊》2000-2001年优秀中篇小说奖、上海长中篇优秀作品大奖、全国首届环境文学优秀作品奖、全国铁路文学奖等23次文学创作奖。中篇小说《哦.我的可可西里》荣获全国首届环保文学奖、上海长中篇文学大奖、《中篇小说选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被澳大利亚等众多国家图书馆收藏。中篇小说《陈皮理气》入选2008年中国小说排行榜;短篇小说《洗车场》入选2009年中国小说排行榜,长篇小说《大车帮》入选2012年中国小说排行榜。
|
內容試閱:
|
第一章
梦中的蒙丽莎望着远方的冰峰,冰峰陡峻,缭绕着缕缕白云,在蔚蓝色的天幕上飘逸。她觉得这些白云是自己渴望爱情的思绪,飘向远方的爱人。终于,她在翘首以盼的期待中,看到心上的人骑着玫瑰色的骏马,从云端上飘落下来,向自己奔来。她心里兀然涌出惊喜,眨了几下眼睛,眺望着远方那个男人的轮廓,非常酷像自己理想中的白马王子。黄河滩冻地如铁,骏马巨大的铁蹄叩击着高原的胸膛,发出沉闷又宏浑的回响。高原腾溢的晨气弥漫在冰峰、峡谷、草滩、旷野、河流的上空。晨气里爆起一阵骏马的嘶鸣,刺破高原凌晨的寂静,充满雄力、阳刚。骏马的嘶鸣中,又喧着男子汉对她的呼唤,那是心上人的激情和热血的迸发。心上的男人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朝她奔来。她看到骏马在晨风里狂奔的身影,还有飘扬的鬃毛,也呼唤着心上男人的名字,迎着奔驰而来的骏马,迎着日夜期盼的爱人,张开双臂迎跑过去。高原的晨风飘逸着她的长发,吹拂着她的围巾,如同心上男人骑的骏马飘逸的长尾。爱人近了,近了,她看见他高大强壮的身躯,看见他刀削斧砍般的五官,甚至感觉到健壮男人带来的令人陶醉的气息,熏陶得她有了阵阵眩昏。
我的蒙丽莎!西北汉子骑马奔到她面前,腾身从马上跳下来,张开双臂,向她发出更迫切更强烈的呼唤,朝她奔扑过来。
她听到西北汉子的呼喊,似乎还听到他急促的喘气,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高原气息,甚至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她更急切地想扑进他的怀里,承受他的拥抱亲吻。就在两颗久违的心就要紧贴在一起时,他突然变成了雄鹰,准备拥抱她的胳膊变成巨大的翅膀,遮蔽了半个天空,煽拍在黄河两岸的上空,煽拍在高原的上空,发出恢宏的震荡和轰鸣。她清楚地看到它晶亮的眼睛、坚硬的带着钩子的嘴、尖锐的利爪、胸部齐整的羽毛,巨大的展开的翅膀。
霍然,一个身材矮小猥琐的男人,穿着黑色燕尾服,狰狞的五官蹙歪着,深陷的眼晴里喷射出邪恶的凶光,目光里闪烁着幽蓝色的光焰,右手握着枪,偷偷出现在老鹰的身后,举起了手枪。呯,罪恶的枪口冒出一团火花,殷红的血从老鹰胸膛中迸涌出来,暴雨样从天空倾注下来,滚烫的血浆洒满青藏高原,洒满黄河滩,又涌流到黄河里,整条河道都奔涌着暗红色的血浆-----
啊蒙丽莎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心急促猛跳,额颅上爆出惊吓的冷汗。她用手抹了额颅,手掌上有了湿漉漉的感觉,又把双手捂在胸脯上,用力压着惊跳的心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幸福无比又惊吓无比的噩梦?也许是自己太渴望爱情的缘故吧?
睡在她旁边的李红梅被惊叫声吵醒,问:怎么啦?蒙丽莎说:我梦见一个非常爱我,我也非常爱他的西北男人,我们就要拥抱的时候,他变成了老鹰,被贼人用枪击中,血像洪水样铺天盖地。
李红梅还在朦胧的睡眠中,不高兴被蒙丽莎惊醒,含糊不清地嘟嚷:你做梦!
蒙丽莎的情绪被梦中的西北男人点燃了,腾升起渴望爱情的烈火,烧烤着她的爱欲。她觉得爱情的烈火在精神和肉体里燃烧,发出滋滋的烧烤声,灵肉要被烤焦,又有了急于向人炫耀的激情,说:那个西北男人呼唤着我的名字,骑着玫瑰色的骏马向我奔来,张开了拥抱我的双臂!
李红梅不耐烦地说:你做梦!
蒙丽莎仍然觉得兴奋的情绪,从心底滋生,腾腾地朝上冒,抑制不住地唠叨:我梦见的那个男人是个真正的西北汉子,身体魁梧,无比强壮,心胸像青藏高原样宽广厚实,对爱情像冰雪一样纯洁,感情像烈火样炽烈!
李红梅睁开眼睛,宿舍里一片黑暗,连萤火虫大的光明都没有,黑暗像黄河两岸的崇山峻岭样,朝自己挤压过来,好像要把自己挤压成齑粉。她觉得胸腔里充满压抑、沮丧、还有强烈的绝望,很轻地叹了口气,说:丽莎,我们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有心思奢谈爱情?
蒙丽莎觉得梦中缭绕在山颠的云雾,又充斥整个大脑,迷惑地问:我们怎么啦,不就是下放到农场劳动锻炼,全国那么多大学生都下放了,又不只是我们!说到这里,她又想到爱情,憧想要是在这里遇到心上的白马王子,在青藏高原度过一段爱情岁月,该是多么浪漫多么幸福的事情,就说:只要有爱情相伴,有心上人在身边,我们就会度过这段艰难岁月。要是没有爱情,就是把我留在北京,把女皇的挂冠送给我,我都不稀罕。
我的布尔乔亚小姐,我还要睡觉哩,拜托你不要烦我啦。李红梅没有心思和蒙丽莎谈论可望不可及的爱情,自己画饼给自己充饥,说好听点是不识时务,说不好听是脑子差成色,是孟浪,嘟囔着把身子转过去,把脊背给了蒙丽莎,心里又嘟囔:都二十六七的人啦,还玩什么浪漫。让你在这地方再锻炼几年,晃眼就到了三十岁,嫁人都找不到合适人家,除了给死了老婆的二茬子光棍当填房,再就是长相智商职业有问题找不来婆娘的老光棍,别想找个正经男人嫁出去,还想给西北男人当情人!
月亮出来了,这就是个有月光的夜晚,月光如稀释的乳汁,如浓稠的雾气,弥漫在青藏高原的雪峰之颠,弥漫在黄河两岸的滩地,弥漫在冰封的河道上空,也渗进女大学生宿舍,使得房间里有了片片缕缕的银光。变成她们的梦境,变成她们的思绪,泅浸了房子的角角落落。偶尔从泅浸的思绪和梦境里,繁生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是失眠人的无奈和绝望制造出的声音,同样的失眠人能感觉出是被压抑到极点的情愫。这个夜晚,这个宿舍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失眠?
蒙丽莎怎么都睡不着了,也加入失眠人的行列。她的思绪一会儿像雪山顶上缭绕的雾岚,一会像黄河奔涌的激浪,一会儿像农场冰封的田地,一会像流泻在天地间的月光。她一会儿被梦中的西北汉子挑撩,一会儿被普希金挑撩,一会被济慈撩挑,一会儿被阿波里奈挑撩,一会被华滋华斯挑撩。她一会儿变成西北汉子庄稼院里的俏俊小媳妇,一会儿成了普希金的凯思,一会儿成了济慈的狄万,一会儿成了阿波里奈的玛丽,一会又成了华滋华斯的露伊莎。骚动的爱情在她脑袋里涌动旋转,异常活跃,使她难以入睡,就干脆不睡,无意识地望着房梁。那是西北高原常见的土屋,三角形的木梁,用三根很粗的木头做成三角形。她在中学学的几何知识就知道,这种三角型的房梁承载力很强。宿舍里支了两排床板,她们睡得是通铺,在两排床板中间的过道上,砌着一米多高的火墙。火墙上放着她们的洗脸盆,里面都有半盆清水。头天下午她们赶到农场,安排好行李铺盖后,农场的一把手苟狗剩场长给她们说:农场没有办法给大家烧洗脸水,要自己想办法解决洗脸问题。蒙丽莎琢磨,冰水只有加热才能变成温水,不加热永远都是冰水。她琢磨了很大功夫,都没想出怎么把冰水烧成热水,就问苟场长:我们刚来这里,能有什么办法解决洗脸问题?苟狗剩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就出了女大学生宿舍。蒙丽莎根本看不出苟场长的眉高眼低,什么态度。苟场长身后跟着通讯员,叫石娃子,大约十四五岁,很瘦,很矮小,衣服很肮脏。他见苟场长出去了,把蒙丽莎看了一眼,跟在苟场长的屁股后边就朝外边走。蒙丽莎对着苟场长的背影小声说:官不大僚还不小,本人在北京把大官见多啦,还没见过这么牛的小官!石娃子一条腿已经迈出房门了,又转过身子,对女大学生们说:你们也真是的,活人能叫尿憋死,笨死了。你们睡觉前把洗脸盆盛上水放在火墙上,第二天盆子里的水就温乎了,洗脸刷牙干啥都行。苟场长突然转过身子,对石娃子说:你不说话谁把你当哑巴啦!石娃子脸色一紧,赶忙小跑过去。蒙丽莎望着石娃子的背影,那么瘦,完全是营养不良的长相;那么矮,同龄的孩子应该比他高出小半个脑袋;头发那么蓬乱,恐怕除了理发,就没有洗过脑袋;衣服那么破烂,自己扔掉的衣服,都比他穿的好一百倍。一种莫名的怜悯、同情,从心底涌出,胸臆中突然萌生出想帮这个孩子的欲望。她又想起自己全家人都喜欢的那幅油画作品,是尚.巴提斯基.格雷兹的代表作,作品的名字叫《捐助人》。画面是一间破陋的房屋里,一张简陋的床上,躺着一个衰老干瘦的久病老人。在这个老人的旁边,一个同样衰老干瘦的妇人伏趴在床边。一个衣着华丽,肤色健康,五官美丽的高贵妇人。她或许是某位高官的夫人,或者是某位富贾的太太,平和亲切地看着这对贫穷的老人。她还带着五六岁的女儿,女儿的肤色同样健康,五官像她母亲一样美丽,服饰同样华贵,女儿在母亲的鼓励下,把手里的金币送给老人,老人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小女孩,也像是接受馈赠。这对母女的身后,站着一个修女。显然,这对母女是修女领来的。在老人头边的床背上,斜靠着一个少年,手里拿着牧笛,像是刚刚放牧回来。他也许是老人的孙子,也许是邻家少年,经常来看望老人,也许少年没有金币馈赠老人,只能每天来看望老人,给老人带来精神上的愉乐。少年全神贯注地看着小女孩,目光里透出爱慕、欣赏。贵夫人身上没有丝毫的傲慢,没有丝毫的造作,那么亲切,那么和善,那么平易近人,那么自然。小女孩那么可爱,那么纯朴,那么健康。母亲通过引导女儿给贫困老人捐赠,把人类的爱心传输给下一代。蒙丽莎每次欣赏这幅画的时候,都被扑面而来的大爱气息湮没,整个灵魂为之震撼。随之,又沉入深刻的思考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贫穷两极的分化。如果世界上的权贵者,都能像这位贵夫人那样,把财富和善良施舍给需要救助的穷人,不仗依富有和权势欺压穷人,穷人就不会产生仇富的情绪和行为?如果世界上充满这样的善良和博爱,这样的平等和真诚,既是还有贫穷,还有疾病,还有灾难,又有什么了不起?这种祥和,这种宁静,这种平等,不是我们应该向往的生活?不是我们追求的社会?想到这里的时候,她都会禁不住自言自语:真好!所以,她从小学到大学,都经常帮助同学。遗憾的是,这幅油画被红卫兵撕碎了,撕碎这幅油画的时候,还大声宣布这是西方资产阶级的毒瘤,是腐蚀无产阶级的毒素。
这个时候,她又想起这个贫困少年,提醒她们怎么把冰水变成热水,心里又泛起感激的涟漪。如果不是他点拨的办法,自己和同宿舍的女大学生,早晨起床就得用冰水洗脸。这是个善良的少年,是个乐于助人的少年。她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少年了,而且喜欢的很强烈,像艾特玛托夫笔下的吉尔吉斯妇女查密莉雅对小叔子谢依特的感情。
高原的冬夜太寂静了,寂静得天地六合间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一直在北京生活的蒙丽沙,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寂静,寂静得使人怀疑地球进入了坟墓。方圆几百里内没有人烟,就没有人制造的声音;动物都冬眠了,卧在窝里死去一样,绝对不会发出声响。寂静使时空抽走了距离的概念,一两里外的黄河,冰封河面下的流水发出的声响,还有河面上冻冰发出的炸响,都好像在宿舍的窗户下边产生。宿舍外边,两个值班的女大学生担负着给火炉加牛粪的任务,偶尔弄出一些响动,很轻,很快就消失。为了防止煤气中毒,烧火墙的炉子砌在房子外边,燃烧的热气通过房子里的火墙再从烟筒排出。蒙丽莎能听见火炉燃烧的呼呼声,还有热气通过火墙时似有似无的流淌声。似乎还能听见满房子稀淡的月光,幻化出的梦境和思绪的呻吟。
李红梅也加入了失眠人的行列,把身子转过来,又转过去,怎么都睡不着,由不得又想到面临的处境,想到缥缈无望的前途,绝望、恐惧、沮丧、茫然,像屋里的黑暗一样,严严实实包裹了她,埋葬了她。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敢出声地叹了口气,这年头,叹气都可能会引起政治上的麻烦。她觉得谁都听不见她内心深处的叹息,但青藏高原的静寂把她出卖了,寂静可以把微小的声音放大,把遥远的声音拉近。蒙丽莎听见她的叹息,转过身子,把脸对着她,有了和她说话的欲望,又想到她刚才对自己的不耐烦,克制着不和她说话,何必自讨没趣。蒙丽莎知道,此时此刻不仅她和李红梅没有睡着,很多人都不会睡着。但是,她们都伪装得跟睡着了一样,谁都看不出这个宿舍里躺的都是失眠人。现在的人,最善于的就是伪装,谁都不知道谁肚子里怀的什么鬼胎。不会伪装,恐怕在这个社会连一个月就活不下去。
李红梅小声问她:几点啦?
蒙丽莎把脑袋缩进被窝,从枕头边拿过手电筒,捏亮,把手腕上的英纳格表看了,又把脑袋伸出来,小声回答:一点四十三分。
李红梅很轻地叹了口气,说:丽莎,睡吧,离天亮还早着哩。到了这地方就别想罗曼蒂克,还是现实点好,想的越多,越实现不了,烦恼就越多。
蒙丽莎还想和她说些什么,但琢磨了好大功夫,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把被子朝上拉了一下,身体蜷在一块,被窝里的温馨增加了。从北京到这里坐了三天三夜火车,又坐了一天汽车,汽车颠簸得能把人摔出车厢,折腾得她们没有一丝体力。实在太疲倦了,没过多大功夫,被窝里的温馨、连日旅途的疲惫、还有高原缺氧、冬夜死样的静谧,一丝一丝抽去了她被普希金挑撩起的爱情欲望,情欲之焰也被宿舍里的黑暗消灭了,很快就睡着了。
李红梅还是睡不着,怎么强迫自己都睡不着,心里有事焦躁,怎么能睡着?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了,要是在家乡的关中农村,孩子都该上学啦,现在连对象都没有,看样子未来几年也不可能有对象。要是在这里再锻炼几年,实际上是劳动改造,这辈子就像秋后的庄稼,没啥活头了。睡不着,就睁着眼睛望房梁。天幕上遮蔽月亮的乌云飘走了,房子里又有了月光,视线透过浸进房里的月光,能看出房梁的崭新,刚刚剥去树皮的木头表层还有鲜活的光泽。耳边幽着蒙丽莎鼻息,细微、均匀、安详。李红梅心里感叹,她真的睡着了,真是北京傻大妞,到这时候还能蒙头大睡?她和蒙丽莎同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还同一个班同一间宿舍。运动开始以前,蒙丽莎吃的好,穿的好,花钱阔绰,帮助别人。在李红梅眼里,就是英国皇室的公主、日本天皇的公主,也不过如此。运动开始后,蒙丽沙的父母被打成反动演员发配到五七干校,再瘦的骆驼也比最肥的老鼠肉多,蒙丽莎在经济上也没受多大折磨。从小就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养成了无忧无虑的性子,用陕西土话说,从小就缺心眼,憨吃傻长。但是,她确实羡慕蒙丽莎的性子,无忧无虑,无遮无掩,想到哪说到哪。真像欧洲的一个名言,傻子永远都处在幸福之中。就像现在,在这几间宿舍睡觉的一百二十个女大学生,最少有一百一十个睡不着。像古时候流放充军样发配到这里,贼配军的身份,像坠在四周都是峭壁的深渊,像陷进沼泽马上就要埋顶,除了头顶那点蓝天昭示着可望不可及的光明,谁不为人生的出路发愁?蒙丽莎还能激情迸溅地奢谈普希金和娜塔莎,转眼工夫就睡着了。不知痛苦实际也是一种幸福,难怪高尔基说,傻子不受人嫉妒,疯子人人喜爱。
不知过了多久,李红梅也抵卸不住疲倦和睡意地冲击,睡意像潮水样从高原的山颠奔涌下来,淹没了黄河,淹没了黄河岸边的农场,也淹没了这间女生宿舍,她不知不觉地滑入梦中世界。
第二章
到了凌晨三点多钟,月光比子夜时分还要清亮、惨白。高原的气温更加寒冷,寒冷萧杀了所有的生灵。狗熊冬眠了,旱獭冬眠了,老鼠钻洞了,就连饥饿的兔子、雪鸡,都畏缩在窝里不敢露头。所有的人在这个时候,都钻进烧着热炕、火墙、火炉的屋子里,蜷在被窝里,享受温馨的睡眠。但是,在这个季节的高原上,还有一种动物不会钻进窝里睡眠,它们是狼。离农场五六里的旷野里,有七八十只饿狼,向这里奔袭过来。狼是聪明的动物,懂得节省体力,它们知道这么远的距离,人类的听力和视力根本不可能发现它们。就是人类豢养的忠实走狗,耳力和视力也大大逊于狼族。所以,这个时候的狼不会轻易发动突袭,只有被人类发现了企图之后,狼才会用充沛的体力和人类进行殊死拼斗。狼平时不会也不敢袭击农场,它们过去和农场的人类狗族交战的经历中,都没有占到便宜。除了伤亡一些兄弟姐妹,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这次,它们已经三天三夜没有捕获到食物了,如果再扑获不到食物,生命的火焰就会熄灭,饥饿逼迫它们拿生命去冒险。它们非常清楚,如果不去冒险,只嗯饿死。如果去冒险,还有活命的希望。早在初夜的时候,它们就嗅到了农场那边飘逸过来的女大学生的肉味。随着初夜的西北风,一缕一缕地进入它们的鼻孔。它们从来没有嗅过这种味道,丰腴,香醇,有这种香味的肉,肯定比肥羊羔的肉还要解馋一千倍,令它们涎水涌流。被生存欲望刺激得失去理智的狼们,忽略了农场的猛子。
猛子不是人,是只四岁的公狗,四岁的狗相当人的二十五岁。
到了万物都被萧杀的冬季,狼变得格外凶残,凶残得敢和任何对手以命相搏。人根本不是狼的对手,只有狗才能和它们拼杀。在所有的狗中,苟场长最放心的就是猛子,只要猛子在,任何野兽的欲望都不会得逞。猛子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天天处在和狼搏斗的厮杀中。它太熟悉高原狼的脾性了,白天狼们绝对没有胆量到农场挑起战争,所以它只是陪着主人石娃子遛跶,或者卧在石娃子的房里睡觉。到了夜间,才把注意力放在对狼的防范上,警惕狼的袭击。它还知道狼在前半夜不会袭击农场,就把耳朵贴着地面睡觉。到了后半夜,尽管它还在睡觉,但神志完全清醒了,耳朵就像人类发明的雷达,张开扇网,可以捕捉到十里以外的声响,别说狼的奔跑,就是老鼠交配的声音都逃不出它的耳朵。狼群向农场方向游戈的时候,猛子已经捕捉到它们奔跑的声音。它站起来,朝狼群奔来的方向觑望,什么都没有看到,狗的视力远远不及听力和嗅觉。它又吸了下鼻孔,闻到了狼身上的臊臭味,还从狼群密密扎扎的爪蹄声,断定出狼的数目很多。它忽地耸直耳朵,向蜷缩在窝里睡觉的同胞发出一串短吠。同胞们立即从窝里冲出来,对着狼群奔来的方向眺望。还像猛子那样,用力吸着鼻子,吸闻狼群传来的气味。猛子又跑到苟场长的房间门口,用爪子扒抠房门,一声紧一声地吠叫。
苟场长立即明白有狼群袭击了,一骨碌爬起来,对在隔壁房子睡觉的石娃子吼:石娃子,起床!随之,就穿衣,起床,冲出房门。
石娃子也急忙爬起来,穿衣,几分钟功夫,也冲出屋子,手里攥着四尺半长的钢管。又过了几分钟,放羊的邢老汉也冲出房子,手里同样攥着钢管。
夜,漆黑。风很大,很冷,很冷的风吹到石娃子和邢老汉身上,像冰水泼到身上一样,禁不住打着冷颤。但是,他们没有顾及冬夜的寒冷,也没有缩起脖子,站在房檐下边,伸长脖子,朝狼群奔来的方向眺望。精神由不得紧张起来,马上就要面临一场以鲜血生命为代价的厮杀,怎么能不紧张?何况,今天还来了两百四十个男女大学生。他们都是公家的状元,要是叫狼咬死几个,自己十条命也低不上人家一条命。
苟场长朝狗们睃视,狗们都耸起耳朵,连颈背上的鬂毛都如竖立的钢针,对着狼群的方向,做出扑斗的姿式。
猛子用嘴咬着石娃子的裤管,把他拽到视线开阔的地方,对着狼群奔来的方向,发出急促又沉闷的咆哮。
苟场长对石娃子发出命令:吹紧急集合号!
石娃子立即跑到房前的土堆上,吹起军号,急促、激越,嘹亮的金属震音在高原的冬夜爆起,撕裂了高原的寂静。随着紧急集合的号音,农场的四五十个汉子都从床上腾起来,询问声、吵闹声,喧成一片。随之,都冲出屋门,房外的空地上,又喧起一片脚步踏在冻雪上的碎响。他们和苟场长、石娃子、邢老汉一样,站在寒冽的北风里,攥着四尺半长的钢管,面对狼群奔来的方向,像古时候排阵厮杀的士兵。
苟场长琢磨了一会儿,掂着钢管跑到女大学生宿舍的窗户跟前,用指头在窗户上敲了几下,对着里面可着喉咙吼:任何人不准走出宿舍,不论外边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允许出来,这是命令,谁违犯我收拾谁!他给女大学生交待过,又冲过空地,跑到男大学生宿舍,对着里面吼了一遍同样的内容。而后,又跑到女大学生宿舍的房檐下,和四五十个农场汉子并肩站在那里,守卫女大学生宿舍。他们知道,最没战斗力的就是这些女学生。而且狼还有一个特性,欺软怕硬,遇到活物,不管能不能吃完,都要咬死。如果群狼冲进女学生宿舍,她们的喉管会全部被狼咬断,没有一个鼻孔还能继续出气。
邢老汉把母马玉秀从马圈里牵出来,拴在女大学生宿舍跟前的木桩上。母马身边站着它的儿子,农场汉子都叫它儿马子。儿马子是匹公马,两岁半,两岁半的儿马子相当人的十六岁,已经有了战斗力,二三匹狼都不是它的对手。二马子没有拴,围着母马撒欢,欢到激动时,猛跑一阵,突然仰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在万籁无声的高原冬夜里,显得特别雄壮、阳刚。
女大学生宿舍里,她们全被外边的响动惊醒,喧起了惊恐、慌乱、手足无措,像群惊恐的苍蝇。有人迷迷糊糊发问:怎么啦?蒙丽沙回答:可能野兽来啦!
尽管有月光泻进房里,视线还很朦胧,视物不清。她们的天性本来就胆怯,何况她们生来还没有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急急地寻找衣服,胡乱地朝身上套。有人把棉衣、棉裤、绒衣、绒裤,还有毛衣毛裤压在被子下边,却在被子上边找,怎么都找不到;有的衣服翻到了旁人的被子下边,压在了别人的身子下边,她们却在自己的被子上下找;还有人把别人的衣服朝自己身上套,自己的衣服却掉在地上;有两个人拽着一件衣服,都说是自己的互不相让;还有的穿上别人的衣服,觉得不合身又脱下来,到处寻找自己的衣服------
蒙丽莎麻利地穿好衣服,穿好大头皮鞋,跳下床,拿着手电筒站在房子中间,但不敢打开。头天下午到农场时,苟场长宣布夜间睡觉时要提防狼的袭击,还要警惕美帝苏修的进攻,没有命令不准制造亮光。谁违反纪律把美帝苏修恶狼引来,要负责任。
李红梅正把两只脚朝两只袖子里蹬,怎么都蹬不进去,就气急败坏地骂,咋么日鬼的,青藏高原把衣服都冻冷缩啦!
蒙丽莎走到她跟前,借着月光把李红梅的衣服看了,说:你把袖子当裤腿穿了。又揭开她的被子,在她的屁股下边发现一条伸出来的裤腿,拉着裤腿拽了下,说:你把裤子压在屁股下面了,怎么会找见裤子。
又有人发问:出了什么事情?
蒙丽沙还没来得及回答,远方就传来狼的嗥叫,像是贴着地皮滚过来,像巨大的锐刃,刺穿了土墙,刺穿了窗户玻璃,犀利地刺进她们的耳道,刺入她们的大脑细胞和各个器官,使她们头皮发麻,头发耸立,浑身泛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有人又缩进被子里,屁股撅得老高,把头蒙得严严实实,万一狼群冲进来,被子还能保护自己。站在地上的人像卸剔了腿骨,身子软得直往下瘫。还有几个两腿直抖,大腿中间的洞穴朝出冒水,浸湿了半条裤腿,开始时还温乎,过不了几分钟就变得冰冷,裤裆里像夹了冰溜子。还有的竟被吓哭,又不敢大声哭,被压抑的哭声时断时续,时高时低。
蒙丽莎觉得稀奇,刺激。尽管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野兽发出这么恐怖的长嗥,就对着房子外边大声问:这是不是狼的嗥叫?房子外边的人只顾警惕狼群的奔袭,没有回答她的发问。她又爬到床上,把眼睛贴在窗户的玻璃上看。不太明亮的月光里,在女生宿舍的房檐下,站着四十几个农场汉子,排成一列横队,都攥着钢管,紧张地望着狼嗥声传来的方向。他们身边蹲着四十多条狗,都摆出随时扑击的架式。这群狗中有只特别高大壮硕的狗,它不像别的狗那样充满战斗的渴望,只是稳稳地蹲在那个男孩的脚前,像一尊石头雕塑。她从这个阵势中看出,所有的农场汉子和狗,都是为了保护这几间女生宿舍。
蒙丽莎又对着窗户外边大声吼:出了什么事情?
有汉子听见她的喊叫,朝这个窗户瞅视了一眼,没人回答。
蒙丽莎又吼问:出了什么事情?汉子们还是没有回答,仍然紧张地朝着狼嗥传来的方向眺望。
你真笨,狼来了都不知道!那个少年对着窗户,朝她吼了一声,还把钢管朝地上礅了一下。
蒙丽莎这才注意到,混在汉子中的这个少年太瘦小太单薄了,让这么瘦小的孩子去和狼搏斗,多么不道德不人性。她透过惨白的月光,看出他就是头天下午给她们说把洗脸盆放到火墙上,第二天早上洗脸用的吉尔吉斯少年谢依特。蒙丽莎在窗户上拍了一下,玻璃上的水沾湿了她的手掌,大声喊:谢依特,谢谢你!
外边出了什么事情?宿舍里的女生问蒙丽莎。
蒙丽莎转过身子,大声给她们说:他们说狼要来啦,那种嗥声就是野狼嗥!
房子里的恐惧像湿面团里加了酵母,迅速膨胀,她们觉得房子里涌满恐惧气息,恐惧成千上万倍的膨胀,繁殖,扩充,像溶化的铅汁,把她们彻头彻脑地湮没。几个已经下床的人连鞋都没脱,又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死死裹住。陕西农村出身的李红梅,从小就听说过很多狼的故事,知道狼的凶残和习性。她也缩在被子里,心里却在思考,这阵最安全的不是被子,而是门和窗户,要是狼冲进来了,裹在身上的被子根本不起作用,就对蒙丽莎喊:丽莎,你看看门和窗户结实不,狼会不会冲进来?
蒙丽莎看着火墙上摆的几十个盛水的洗脸盆,洗脸盆都是铁的,胆子壮了许多,说:冲进来也不怕,我用水泼它们,用洗脸盆砸它们。没有一个人搭理她,她还在自言自语:真刺激,到青藏高原的第一个夜晚,要是能和狼进行搏斗,太有意义啦!她手握电筒,又爬到窗户跟前,朝外观望。觉得手电筒也是非常有效的武器,要是狼胆敢冲进宿舍,就用手电筒砸它们的脑袋,手电筒可以把人砸昏,把狼脑袋砸碎不成问题。她想到这些,胆子又壮了许多,转过脸,看到站着的人更少了。原来站着的人又爬回床上,缩在被子里瑟瑟打颤。她挥舞着手电筒大声鼓动:同学们,我们应该站起来,做好和狼搏斗的准备!
宿舍里除了这个孤独的声音,还有人胆怯得牙齿敲击的哒哒声,压抑的抽泣声。没有人响应她的号召,被子里包裹的肉团颤抖得频率增大了。李红梅伸出脑袋,胆怯地给蒙丽莎说:丽莎,你暴露了目标,狼冲进来大家都活不成。
蒙丽莎没有搭理她,继续大声鼓动:同学们,房外的勇士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还有少年和老人,他们都拿着武器,准备战斗。我们难道连少年和老人都不如------
还是没人搭理她。
月光消退了,黑暗像潮水样铺天盖地地涌来,将青藏高原彻底湮没了。苟场长和农场汉子们认真地听着西北风里掺杂着狼的嗥叫,紧张像越来越浓稠的黑暗,湮没了他们的精神,湮没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也紧张地蔌蔌打颤。
邢老汉对苟场长说:狼离这里不到两里路啦,抽锅子旱烟功夫就到了。苟场长看了他和石娃子一眼,说:你和石娃子回屋子去!
邢老汉朝苟场长一瞪,把钢管在地上礅了一下,钢管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硬硬地说:你不要小看我老汉,有这根铁棍,三两个狼都不是我的对手。我这辈子和多少狼打过架,还没有一个狼是我的对手。
苟场长又把脸转向石娃子,吼:石娃子,你给我回屋子去!
石娃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看邢老汉,目光里带有求助的成份。
邢老汉果然说:狗剩场长,石娃子也是个男人,男人就得和狼斗一辈子,让他留在这里,经见经见世面。
苟场长嘿嘿笑了下,满是蔑视地说:他能算个男人?毬上连根毛都没有,还是个娃娃。
石娃子感觉出苟场长的话里充满轻蔑,也知道男人毬上应该长毛,长了毛才能证明你成了大人,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没长毛说明你还是娃娃,大人做的事情娃娃不能掺和。
邢老汉,我把石娃子交给你啦,他是咱农场最碎的人,咱们都死也轮不到他死。苟场长给邢老汉交待过,又走到石娃子跟前,在石娃子肩上摁了一下,又把他的头发摩挲了一阵,长叹口气,摇着头自言自语说:还是个毬上没长毛的碎娃!
邢老汉也长叹口气,应了一句:把这么碎的娃弄到这,遭孽哩!
石娃子没有听懂他们说的意思,心里琢磨,农场多好,有吃有喝有活干,咋能是遭孽?
苟场长、邢老汉、石娃子就站在蒙丽莎的窗户跟前,蒙丽莎隔着玻璃能隐约听见他们说话,就拍着玻璃对石娃子喊:谢依特,查密莉雅支特你,我的小男子汉!苟场长朝窗户看了一眼,问邢老汉和石娃子:这个妇女是谁?邢老汉说:不知道,一下子来了几百个,分不清谁是谁?石娃子说:就是头天后晌问咱们咋着烧洗脸水的那个学生姐。苟场长说:这个妇女要是男人准是条汉子,可惜是个女人。她们一会儿看到狼的厉害,不尿到裤裆就是厉害妇女。石娃子从苟场长的口气听出,他欣赏这个学生姐,心里就有了熨贴。他也不知道为啥,一下子来了那么多大学生,就觉得和这个学生姐亲。
狼嗥声越来越近,滚雷样贴着地皮涌过来,贴在他们耳边吼。苟场长还是不放心地朝农工和狗们看了一眼,又望了蹲在他们前边的猛子,猛子不再是漫不经心的神气了,它面对狼群的方向,耳朵直直竖着,做出随时扑咬的架势。过了一小会儿,它的屁股抬离地面,像百米运动员听到发令员吼出预备的口令后做出的动作。苟场长和农场汉子们心里踏实了许多,他们拥有身材高大,勇猛无比,天性好斗的猛子,就不会败在狼的爪下。
黑暗的尽头,无数个闪烁着绿光的亮点,向农场扑来。邢老汉看了一阵,对苟场长说:狗剩场长,有八十多只狼。苟场长一惊,心绪不沉稳了:狗日的,这么多,这肯定是一场恶战!但谁都没有察觉他心绪的变化。当兵出身的苟场长,知道指挥员在临战之前的表现太重要了,如果有一丝一毫的怯战,就会影响士气,影响战斗力。他脑子里迅速分析了敌我实力的对比,农场拥有四十多个男人四十多只狗,对付三四十只狼不成问题。要是一下子来八十多只狼,就成了势均力敌的搏斗厮杀,谁胜谁负确实难以料定。站在苟场长另一边的曹抗战问:要不要让男学生也出来和狼拼?苟场长没有思索就说:不行,邹部长临走时咋着交待咱们的?要是叫狼咬死几个,咱咋着给上头交待。咱们要死守女学生宿舍,千万不要让狼冲进房子,狼要是冲进去了,她们一个都活不了!就是把咱们都牺牲了,也不能让她们牺牲一个!让男学生也做好战斗准备,保护好自己的宿舍,不要让狼冲进去!苟场长说完,对石娃子说:你跑步去通知男学生,叫他们穿好衣服,把床板拆下来当武器,在房子里做好战斗准备。万一有狼冲进去,坚决把它们消灭。
石娃子大喊一声:得令!就朝男大学生宿舍跑去,黑暗空旷的黄河滩上,响起叭哒叭哒的脚步声,后边紧跟着那只高大勇猛的狗。
无数绿色亮点逼近了,只剩下一百来丈,八十来丈、五十来丈了。石娃子给男大学生们传达过苟场长的命令,就拼命朝回跑。他仗得是大人的胆,离开了大人,他还是害怕群狼。这样面对面地和群狼拼命,他还没有经历过。
邢老汉看着越来越逼近的狼群,着急地吼叫着朝石娃子跑去:石娃子,快跑过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狼们发现了这个单独行动的少年,七八只狼从斜刺里向石娃子扑过去。
汪、汪猛子向冲过来的狼群发出警告,迎着狼群冲上去。
苟场长见七八只狼将邢老汉、石娃子和猛子与农场的人狗分割开了,一个老汉和少年,无论如何抵挡不住七八只恶狼的进攻,对曹抗战吼了一声:抗战,你们在这顶着,我去救邢老汉和石娃子。他给曹抗战吼过,没等他回答,就挥着钢管冲过去,还吼:邢老汉,石娃子,我来啦
朝邢老汉和石娃子冲去的七八只狼,又分成两拨,其中一拨向苟场长冲过来。苟场长心里一阵高兴,肚子里骂:狗日的都过来才好,邢老汉和石娃子就没有危险了!
趴在窗户上的蒙丽莎,看到邢老汉和石娃子被狼群与大部队隔开,急得大声吼叫:谢依特,快向自己人靠拢!
李红梅从被窝里伸出脑袋,小声对蒙丽莎喊:蒙丽莎,不要吼叫。狼要是发现了我们,冲进来大家都活不成。又一个女学生也从被窝里伸出脑袋,接着谴责她:你这是引狼入室,要是狼冲进来,你要对一切后果负责!
蒙丽莎转过身子,毫不畏怯地质问向她发难的李红梅和那个女生:外边的人们已经和野狼展开了搏斗,这些勇士中有少年有老人。我们却躲在这里贪生,再不声援他们,不觉得羞耻吗?
女大学生们都不吭声了。
男大学生宿舍里,学习桥梁设计的华艺从门缝里看到石娃子和邢老汉的处境十分危险,抓起一根支床板的横木就要朝出冲。刚冲到门口,要拉门栓的时候,被学体育的王学刚挡住,问:你要干什么?
华艺把眼镜朝上推了一下,手又向门栓伸去,说:刚才给咱们传达命令的那个小孩被狼群包围了,处境很危险。我们要冲出去,救助他们!
王学刚用力把华艺推了一下,华艺没有防备,连着退后了几步,还对华艺吼:你把门打开,狼冲进来怎么办,你考虑后果没有?
华艺硬着脖子说:难道我们就看着狼把这个老人和孩子咬死不管?
王学刚还是挡在门前,不让华艺开门,说:就凭你这个样子能救他们,出去只能送死。他们常年生活在青藏高原,天天和狼打交道,懂得怎么在狼的袭击下保存自己的生命,根本不用我们操心。我们必须坚决遵守农场领导的指示,把门和窗户守好!
一只饿狼在距石娃子一丈多远的地方跃起,腾到空中对着石娃子扑过去。石娃子!苟场长吼喊一声,眼看狼的前爪就要扑到石娃子的肩上,那对獠牙距离石娃子的喉咙只有两米来远了,苟场长已经来不及冲过去了。猝然,空中闪过一道黑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刺那只饿狼。随着一声狂吠,那只饿狼被猛子撞翻了,滚落在地上。苟场长刚好赶到,石娃子也刚好转过身子,两根钢管同时砸在狼的脊梁上。猛子同时咬住狼的喉管,牙齿狠力一切,腥热的狼血喷了苟场长和石娃子一身,也喷了猛子一身。黄河滩上,涌出一股狼血的腥臊,在清冽的空气中弥散。
石娃子兴奋地吼叫一声:猛子,狗日的!猛子没有顾及还在地上蹬腿的狼,又向一只正朝邢老汉扑去的恶狼撞去,又是用同样的办法把跃到空中的恶狼撞翻,恶狼坠落在地上的瞬间,它准确地咬住恶狼的喉咙。苟场长、石娃子、邢老汉三根钢管同时砸下,又一条恶狼被结束了生命,又一股狼血喷涌出来,空气中的腥臊味更浓了。
猛子的战斗力太强了,它根本不像别的狗那样还与狼周旋,在周旋中寻找下嘴的机会。它只是对准狼们冲过去,用硕大的脑袋将它们撞翻,再扑上去咬断喉管。它也不像别的狗,不管什么地方都咬,咬一口是一口,它认为那是下三烂的斗法,自己怎么能用这种斗法?它除了狼的喉管,从不在其它部位下嘴,仿佛在其它部位下嘴,有损自己的威名。很快,第三只狼又被猛子撞翻,三个钢管和猛子的嘴巴又结束了它的生命。其余的狼见在这里占不上便宜,长嗥一声,又扑向农场的另一群狗和人,还有母马玉秀和儿马子。
苟场长、石娃子、邢老汉趁机跑回去,和农场的人、狗汇合在一块。
那简直不是狗,比豹子还要凶猛,恐怕连豹子都不是它的对手,应该给这只英勇善战的狗授于战斗英雄的称号!华艺和趴在门缝和窗户跟前观战的男大学生们,被猛子凶猛无畏的战斗折服了。
王学刚更得意地说:我刚就给你们说了,他们常年生活在青藏高原,天天和狼打交道,狼不是他们的对手。华艺看着他,不服气地说:万一没有这只狗,那个少年和老人就很危险了。王学刚说得更振振有词:不可能有这个万一,事实上就是有这只狗。要是没有这只狗,他们肯定会用别的战斗方案,绝不会让狼把自己咬死。
华艺还想反驳他,却想不出反驳他的理由。但他仍觉得自己也是男人,而且是正当年轻力壮的男人,在狼群威胁大家生命的关键时刻,像乌龟样缩在宿舍,看着少年和老人和狼搏斗,而不肯出去救援,无论如何都是羞耻的事情。但是,男生宿舍的一百多名大学生,都没有意识到这是耻辱,还拥挤在门口和窗户跟前,透过门缝和玻璃观看农场汉子和狗们与狼做殊死的拼杀。华艺猛然觉得,自己和大学生们多么像罗马城里的阔老爷们,观赏着斯巴达克斯和他的斗牛士们同公牛的搏斗,用斗牛士和公牛的鲜血和生命,供自己获得刺激和愉悦。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同学们在这些农场汉子和狗的面前,是多么卑鄙和渺小,还有自私和懦弱。
猛子又一次冲进狼群,二三十只狼把它围在中央,但没有一只敢靠近它。狼们太害怕它硕大的脑袋和高大的身躯,还有它勇猛无比的狠劲和一下就可以咬断它们喉管的牙齿。它们看到猛子的脑袋转向自己的时候,就急忙退后,逃避猛子的拼杀。猛子愤怒到了极点,它认为狼们胆敢侵犯它的领地,就是对它的蔑视,对它尊严的伤害。在它看来,尊严比生命和鲜血更为宝贵,没有尊严的公狗和母猪有什么区别?为了悍卫自己的尊严,它瞄准了一只最高大最健壮的公狼,吼叫一声从空中扑过去,用脑袋去撞它的身体。但是,它扑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狼就让开一条甬道,使它犹如无狼之境,好几次竟然扑空,更激发它的愤怒和凶狠。他怒吼着,咆哮着,一次一次地朝着饿狼撞去。躲避不及的狼被它撞翻之后,立即有几只跟随在它身后的狗扑上去,咬断狼的喉管。猛子不屑再去咬断已经倒下的敌人的喉管,它没有功夫去做这类打扫战场的事情,觉得那不是公狗的作为,让那些干不成大事的母狗们去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它需要的是不断地寻找新的对手,把它们撞翻,让它们为冒犯自己的尊严付出生命的代价,让它们知道黄河滩上只要有猛子存在,就不允许它们横行霸道。
猛子一边向狼群发动攻击,一边观察狼的动静。在它五年的生命历程中,有过十多次和狼搏斗的经历。凭着这些经验,知道这群恶狼是冲着女大学生来的。猛子还看到它们仗着狼多势重,一部分狼把猛子包围起来,其它的狼偷偷向女大学生宿舍袭击。猛子发现了狼的企图后,嗥叫了几声,向狗们发出保卫女大学生的命令。正在战斗的狗们听到猛子的命令,立即摆脱狼的纠缠,跑到女大学生宿舍的门窗跟前,和农场汉子们汇合到一块,又一次击退扑向女大学生宿舍的狼群。猛子也摆脱了群狼的纠缠,一个腾跃从包围它的狼群上空飞过,刚好落在一只偷偷溜到窗户跟前的老狼跟前。这次,猛子没有用脑袋撞它,觉得对付这只苍老病弱的狼,根本不需要用脑袋。在快要落到地面的时候,张嘴咬住了老狼的喉管。它怎么都没有想到,就在咬住老狼喉管的同时,老狼也咬住了它喉咙下边的前胛。猛子吓了一跳,为自己的轻敌自责,多亏没有让老狼咬住自己的喉管。要不,就是自己咬断了老狼的喉管,老狼也会咬断自己的喉管。这时,它才明白这是老狼的计谋,老狼准备用它衰老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生命,为狼群除掉噬食女大学生的最大障碍。猛子把全身力气集中在牙齿上,咔嚓一声,老狼的半个脖子被它咬断。就在同时,老狼也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猛子的皮肉从前胛骨上撕开,鲜血涌流出来。猛子看到自己前胛被撕开的皮肉,看到从那里流出的鲜血,再一次被激怒了。自己要是被雄壮的公狼咬伤,会更加证明自己的英勇。但咬伤自己的竟是年迈的老狼,对这种快到生命尽头的老狼,如果不是它接近了女大学生宿舍的窗户,猛子还懒得搭理它。被这样的敌手咬伤,简直是天大的耻辱。猛子抱着雪耻的愤怒,更疯狂地咆哮一声,对着一只强壮的公狼撞去。这次,它吸取了刚才被老狼咬伤的教训,一定把对手撞翻在地,使它没有反咬的机会,再结束它的生命。就在它咬断这只健狼喉管的同时,觉得屁股一阵疼痛,一只不敢和它正面交锋的母狼,从它背后进行了偷袭
一只一只恶狼被农场汉子们用钢管打断了脊梁,一只一只恶狼被猛子和它的同伴们咬断了喉咙。同时,又有一个一个农场汉子被恶狼咬伤,一只一只狗们被恶狼咬死。冰冻的黄河滩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狼和狗的尸体,还有一滩一滩的狼血,一滩一滩的狗血,清新的空气中弥散着热烘烘的血腥气。这种血腥气息又从窗户和门的缝隙中,涌进大学生宿舍,男女大学生们呼吸着浓稠的血腥味,越发感受到厮杀的惨烈。无论是人,狗、狼,都为了自己的生命,为了自己的尊严,毫不顾及死亡流血,全力杀死对手,保全自己。他们初到农场的第一个夜晚,就看到了生物界的生死搏斗,多么惨烈,多么悲壮,多么震撼。但是,他们除了唏嘘,除了感慨,还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毕竟是他们人生从未经过,甚至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受伤的汉子们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实在没有力气了,就靠着墙壁,用毅力保持站立姿势。他们知道只要自己的身体倒下,狼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咬断自己的喉咙。只要自己挺立着身体,狼就不敢冒犯自己,就能保住自己的生命。那些受伤很重的汉子,连靠墙壁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被轻伤的同伴搀扶着,坚持站立在房檐下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