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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本书所选诗歌批评,代表了2014-2015年间中国诗歌评论界的*好水平,集中展示了近两年来,诗歌理论界和评论界在诗歌审美和批评视域的追求与探索,同时也借诗评家之手为读者集中展览了当代诗坛新老诗人的诗作,除了成名日久的海子、张枣、西川等,还为我们介绍了近几年的后起之秀如余秀华、叶斐儿、我们诗群等,读者可以阅读诗评,赏析诗作,比附思想,也可以从中学习些作诗作文的手法,一卷在手,多所得益。
內容簡介:
本书立足诗学,面向当代诗歌写作,更靠近思想,更接近精研细读,更接近方法与视野的探险,甄选了2014-2015年间最好的诗歌评论,如张清华、周伦佑、罗振亚、朵渔、周根红等我国著名诗歌评论家的文章结集成书,以超越传统诗歌评论的思维方式和理念,以当代著名诗人海子、张枣、西川、余秀华等作为诗歌研究个案,以成名已久的先锋诗人和最近两年最热门的诗人、诗歌群体以及诗人现象为研究对象,以文本分析和诗歌理论探索的方式拓展诗歌理论的疆域,试图建立一种诗歌理论更新的研究方式,既具有史料价值,又具有理论和当代诗歌史的意义,对今后的诗歌创作和诗歌理论研究有一种导向作用。也是诗人与专业诗歌研究者不可或缺的参考体系。
關於作者:
张清华,1963年10月生,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文学院副院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主要从事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在《中国社会科学》、《文艺研究》、《文学评论》等学术期刊发表理论与评论文章300余篇,出版《中国当代先锋文学思潮论》、《境外谈文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历史叙事》、《天堂的哀歌》、《文学的减法》、《存在之镜与智慧之灯》、《猜测上帝的诗学》、《穿越尘埃与冰雪》、《窄门里的风景》等著作10部。另有散文随笔集《海德堡笔记》、《隐秘的狂欢》等。曾获省部级社会科学一等奖、南京大学优秀博士论文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10年度批评家奖等。曾先后应邀讲学德国海德堡大学(20002001)、瑞士苏黎世大学(2006)、新加坡新跃大学(2007)等。
目錄 :
目 录
刊前语
大视野
在资本与权力的间隙:国际视野中当代诗歌的几个现象与个例桑 克
介入与写作的有效性周伦佑
怀念失去的2014,以诗歌的名义张清华
特稿
基督教文化视域中的海子及其诗歌研究刘君君
跨国诗学【美】杰汉拉马扎尼(Jahan Ramazani)著 周航 译
聚焦新世纪
像一场最高虚构的雪序《原诗》张清华
21世纪诗歌:及物路上的行进与摇摆罗振亚
本土性身体性公共性新世纪诗歌的几个侧面王士强
直面现实、历史与传统的新格局论新世纪先锋诗歌的精神转型刘 波
80后诗歌:在时代与人生的重叠中展开冯
雷
21世纪,散文诗发展的新纪元孙晓娅
诗与思
我的思考永远未完成(21-25)周庆荣
色情、极限与诗歌的吞噬性杰克吉尔伯特和他的诗生活朵 渔
赫尔曼黑塞:从自身发现中国冯 强
论道
空间生产理论观照下的地方主义诗学向卫国
时代精神与未来的诗歌美学龙扬志
重启一种对话式的诗歌写作杨庆祥
存在诗歌的精神立场及其维度田一坡
散文诗批评特辑
重建英雄性的现代主体周庆荣的文学意义陈培浩
跨越时光碎片的现代性返源评灵焚的散文诗集《剧场》孙晓娅
精神王国的建构论爱斐儿散文诗的精神架构罗小凤
自传的风景与远行的诗学亚楠诗歌论周根红
在虚构的现实中抵达远方谈弥唱《复调》的审美倾向及其当下性启示灵 焚
新生代
诗歌的好故事张枣论颜炼军
边缘处的思考与旅程读张枣诗歌《边缘》陈 涛
诗人与淡季昌耀写作的换气问题张光昕
都市化与本土性:港澳诗歌的一种经验卢 桢
论新世纪以来中国散文诗创作中的生态美学意识以我们为个案朱林国
建构一种民主诗学王东东
细读
细读西川的二十九个片段胡 彦
荒凉与遗忘的证人关于沈苇诗歌耿 韵
忘川的寂静风暴,或与鬼魂的一席交谈读张曙光的《闹鬼的房子》张清华
內容試閱 :
绪论
对张枣诗歌的认识,也许才刚刚开始。随着当代中国现实运转、文明进程和诗歌写作等诸方面困难的深化,我们也许会回头认真继承和反思这位诗人留下的诗歌遗产。他几乎是汉语新诗诞生以来写得最少的诗人,在他身上,浪费成为一种以少胜多的抒情聚变能量;他是最早深入西方语言文化的当代诗人,尝尽了流亡的痛苦,同时也写出了杰出的流亡之诗;他在古典、现代和西方之间,找到了他梦想的对话-知音诗学;他的诗歌竭力创造一种格物能力,他甚至在诗歌中尝试包容现代科学密码的方式;他在没有了形而上学基础的时代,试图在诗歌中锻造具有形而上学指向的词语容器总之,他诗歌涉及的许多命题,对他身后的汉语诗歌写作和诗学研究,都是难以绕开的重要出发点。
董仲舒曾把《春秋》的内容分为三等:有见、有闻、有传闻。大致意思是说,面对亲历亲闻的人与事,写作者难免会微其辞或痛其祸,即摆不脱人情世故、情感偏见和时代盲区;而如果面对的是没有亲闻亲见的人与事,因为经过时间无情的过滤,写作者就会显得更为客观。[1]作为有幸接受过诗人张枣教导的学生,我来谈论老师的诗歌,亦难免因有见有闻而辞微言谨。面对他的诗歌,各种往事和情感自然会渗透我的谈论。
最重要的是,面对他诗歌中精巧深邃的世界和融合中西的诗艺人生,我并非够资格的阐释者。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之谓也。好在,这也没什么不好,朝菌和蟪蛄的小世界,至少可以作为鲲鹏广渺天地的极好参照。下面,我尝试从五个方面来谈谈我在张枣及其诗歌中看到的小世界。
一 浪费
在人类文明史上,鼓吹无用和浪费的人不绝于耳。比如庄子曾描绘过一种叫樗的大树,因其无用而不曾被人砍伐,所以长得茂盛高大。惠子为其无用而犯愁,庄子却认为,正因为这棵树蓄满了无用之大,它才足以诱人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在现代艺术家中,也不乏持这种态度的人。比如曾因以小便池为泉而闻名的法国艺术家杜尚,就是以惊人的浪费而闻名。他一生仅有不多的作品,大部分时间则怀抱八斗高才,几十年都在下棋娱乐。对他的一切毁誉,皆起于此;而他不多的作品,也因此备受珍爱。
现代社会和文化史研究注意到,人类对生命和物质的耗费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为保存生命的耗费,另一种即是浪费。广泛意义上的浪费,与快感、神圣性、唯一性、游戏性等人类精神的本质需求相关。不只是为保存生命的耗费或浪费,从反面让人类文明的一切保存变得有意义,所有珍贵事物之珍贵,正是因为有无数超级的耗费。比如,珍珠让蚌历经保存孕育之痛;古人以最精湛的古典建筑技艺,成就了紫禁城的无用。这都体现了浪费与价值之间的二律背反。越是浪费的,越是指向超越性。浪费对于价值的特殊意义,与福柯所谓历史对真理的埋没与凸显异曲同工:真理的历史在本质上在于其延迟,贬低,或障碍的消失。[2]
耗费于延迟、贬低和障碍中的真理,就像苏联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说的那种珍贵的尘土。[3]诗歌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诗歌因其言说之少,而至于圣训所谓不学诗,无以言,亦堪称语言艺术中最具有浪费特征的艺术形式。法国思想家巴塔耶说得好,诗,可以视作耗费的同义词,诗正是通过失去(loss)来表明其创造性。[4]浪费无一不针对某种有用性,进而也让浪费变得有用。比如,庄子式的古典虚无主义,内在地包含了对事功与势利的反讽,因而美化、淡化了虚无;杜尚式的现代虚无主义,则出于反抗现代物质生产的喧嚣与激情,因而够得上西方现代艺术引以自豪的悲壮姿态。
张枣堪称当代汉语诗人中典型的浪费者。作为后毛泽东时代开始写作诗人,张枣与所有当代汉语诗人一样,要面对古典社会余响最后的消逝,要面对集体信仰坍塌之后的疯颠与失措,要面对全球化、消费主义、城市化在中国大地的狂歌乱舞。面对这些浩大的恐惧与崇高导致的词与物的对立,张枣以卡夫卡的语气,对当代汉语诗人写作作出了绝望而坚韧的命名:我们这些必死的,矛盾的测量员(张枣《卡夫卡至菲丽丝》)。卡夫卡笔下的测量员与弥赛亚谐音,张枣笔下的这位,则是时时处处品尝虚无之甜的惊人的浪费者,张枣说,生活的垃圾千万不要带到诗中,因为诗歌本身,即是他生活最不累赘的结晶,就是他的弥赛亚。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抱定这样的想法:经不起读一百遍的诗不是好诗[5],因此,挑剔甚至放弃自己的诗作,是他写作的常态。在去世前两年的一篇访谈中,张枣曾对自己的写作做了比较好的总结:
一切做得好的东西,是因为其中包含了巨大的浪费。也就是讲,一个东西只需要30%就可以像那个东西了,做到60%就更像那个东西了,做80%就很像那个东西,做到100%就是那个东西了,但如果做到200%甚至300%就是浪费,但这个东西看上去就不一样。所以我认为,那个完美的幻想,把这个声音发出来的那个妄想,就是一个浪费自己的妄想。
张枣在此说出了两层意思,第一是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坚韧,让作品的优异性不重复,第二是要有足够的耐心,让更多外在于诗的世界内化为诗:一个赴死者的梦一个人外人的梦是不纯的,像纯诗一样(《死囚与道路》)。在这篇访谈中,张枣还提到一位批评家对法国诗人马拉美的批评:
有一个研究象征主义的非常好的批评家,叫Arthur Symons,他非常崇拜马拉美的诗歌。但他对马拉美有一句批评:马拉美如果少一分宁为玉碎的决心,也许更伟大。这句话经常让我深思,我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但它经常引起我的思考。就是说马拉美为什么最终只能成就六十几部作品,严格讲基本上是短诗。是不是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马拉美少一点对完美的疯狂、宁为玉碎的决心,就更伟大?
了解张枣生平的读者,看到这里,难免要会心一笑。张枣的确以美妙的方式总结了自己的诗歌写作生涯。但是,我们也会疑心,张枣会不会对自己宁为玉碎的决心有一丝丝后悔?我听到许多人像Symons批评马拉美那样,对张枣写得太少感到无比的惋惜。张枣的好友,诗人柏桦不无惋惜地写道:他或许已完成了他在人间的诗歌任务,因此,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他干脆以一种浪费的姿态争分夺秒地打发着他那似乎无穷的光景。新时代已来临,新诗人在涌现,他在寂寞中侧身退下,笑着、饮着,直到最后终于睡去。[6]张枣钟爱的诗人荷尔德林在谈论阿喀琉斯时,曾深情地说:如此英武而脆弱,英雄世界里最成功最易逝的花。[7]在英雄辈出的当代汉语诗歌界,这句话用来评价张枣,也很合适。荷尔德林认为,荷马让他最爱的英雄阿喀琉斯隐而不现,端坐帐内,免得在特洛伊热闹的场面上世俗化;同样,命运安排张枣在中国全面世俗化的社会到来前,就孤悬海外。当他返回自己祖国喧嚣的现场,肺癌,就立即像阿喀琉斯之踵一样,突然夺走了他的性命。
比起现代以来绝大多数汉语诗人,张枣留下的作品实在是太少了。从大学期间开始到他去世,他有将近三十年的写作时间,却只留下不到一百五十首诗,其中还包括他不愿意示人的几十首早期习作,加起来平均每年不到五首诗。这其中他自己认为值得留下的,不到八十首。当世诗人好学勤力,或鹦鹉能言者多矣,好诗人如张枣者却极端地相信,诗有不言而胜其言者。正所谓珠玉不可多得,以其珍也。[8]
尽管张枣跟笔者,跟许多人讲过他是如何偷偷的勤奋,但他在朋友中间却留下懒惰的名声多少埋伏的口唇在卜算你?(张枣《苹果树林》)德国汉学家、诗人顾彬是张枣诗歌德文版的重要译者,他早年曾对张枣有非常高的期待和赞誉:对德国和中国文化双方而言,有了张枣,可谓是一桩大幸事,可惜太稀有。[9]但后来亦对张枣对才华的浪费深感失望。在一篇纪念张枣去世的文章中透露了他对张枣懒惰的不满:
在1998年,我们曾约定:我在德国翻译出版一部他的诗集;当然,他相应地在上海翻译并出版我的诗集。一年后,我与黑德浩夫Heiderhoff Publications出版社合作,出版了他的诗集《春秋来信》Briefe aus der Zeit。为了完成这个工作,我不得不将我的《中国古代诗歌史》的写作搁置数月。这项工作的成效斐然:此前从没有一位中国诗人的专集能够得到如此精美的印制,而且是用中德双语印刷。虽然这本书只售出数十册,它却使作者在2000年1月得到了著名的萨托鲁斯Joachim
Sartorius在《世界》报纸上的高度赞美的评价,德国文学界的各项庆典聚会的邀请也向作者纷至沓来。
然而,我的诗集的中译本如何呢?绝无踪影。张枣只是以修改他人既有中文译稿的方式翻译了我的一首诗歌《博物馆咖啡屋》Narrentrme, 2002。这就是说,他所做的工作只是对一篇他不满意的中文译稿的加工。相反,他以种种理由为自己未履行承诺做辩解,包括称我的诗歌太难翻译等。难道他不是一个更加复杂的诗人吗?我翻译他的诗歌,即使没有遇到更大的挑战,会比他在我的诗歌中遇到的更小吗?[10]
顾彬先生作为一个直率而勤奋的德国学者,我非常理解他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和不满。张枣因懒而留下的轶闻还有很多,比起他与顾彬之间的过节,许多懒事儿可能显得更可爱。在给陈东东的信中,他抖漏了一些自己的懒事儿:我是一个会做学问的人,但是对学问彻头彻尾讨厌,因为我同时又是一个不耐烦的人,你看我的字就知道了。做学问应该在乱世,而我们正处在一个大好的时代,对吗?记得我在国内做硕士论文的时候,一字不改地抄了某部书的一章交上去,打字的时候不耐烦,错了懒得改正,后来评委团就这一点说了大半天,却不知道通篇都是抄的,令我十分开心。不过在德国不能开这样的玩笑,这是一个美丽的科学的国家,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做。[11]大概因为不耐烦造成的懒惰,张枣读博士花了许多年,中途因种种原因换了导师和学校;张枣的好友,诗人欧阳江河甚至认为,是德国的博士论文制度对张枣造成了致命的戕害。张枣生前,曾跟笔者讲过德国大学里一些不愿毕业的老学生的种种奇事,这中间,可能也包括他自己的事儿。在中央民族大学任教期间,他多次跟笔者说起他《野草考义》一书的写作,但直到去世,三年里,他只留下了几千字的草稿。他关于《野草》的想法,初步地展现在他的学生们后来整理出版的精彩讲义中。在1989年给陈东东的信中,他曾计划写一部自传性的长篇小说,叫《蝴蝶的传说》,听起来多么迷人!曾经计划翻译晚期里尔克的作品可惜一切与他无数的奇思妙想一样,开始是在谈吐中湮灭,最后则被死亡一笔勾销。这些,可以证明他是博学高才而无所成就者。张枣在朋友的口舌间流荡的其他纷纭的颓靡行迹,虽难免有夸张和偏见的嫌疑(枯燥的世界向来酷爱有趣的谣言),但无一不旁证了他浪费生命的态度。孔夫子与弟子宰我之间有过这样的问答:于汝安之?曰:安。汝安则可。我的老师张枣先生安否已不得而知,但他访谈中对自己诗观的讲述,则显示出,他在建构自身的诗人形象时,要让纷乱生命和往昔变得清晰。正如他所钟爱的犹太德语诗人保罗策兰在诗中写的那样:数数这些曾经苦涩的并使你一直醒着的杏仁,把我也数进去。[12]在诗歌中异曲同工地钟爱话梅核儿樱桃核儿的张枣,在总结自己时,智慧地将自己往昔的锦瑟年华命名为浪费。这样好,在回顾往昔的话语脉波之中,一切都变得跌宕而有序张枣说过,大师是琐碎的[13],也在诗中这样感叹过:哎,恨的岁月,褴褛的语言,我还要忍受你多久?(《德国士兵雪曼斯基的死刑》)
他的确是一个不能忍受语言之褴褛的人,所以他说:我觉得当代世界诗歌写作最大的危机就是迷信写。[14]是的,我们失去了诗人,也失去了他那些没有写出来的、也许更重要的作品记得哪位作家说过,最重要的作品是没有写出来的作品。诗人曼德尔施塔姆也说,诗歌进程是一种不间断、不可逆转的失去,失去的秘密多得像创新。[15]在这个每年出版几十万种书籍,急于生产海量诗意的时代,张枣的诗歌之少,是否应该被尊为一种无上的抒情美德?在一个以GDP为引擎的极度功利主义的国度,是不是应该允许有人像庄子笔下的樗一样,因无用而长的高大茂盛?在一个没有了神,也没有令人心跳的愿景时代[16],面对灵魂再无所寄的浩瀚轰烈的人造世界,诗人是否可以抱一种少态度?像花朵抬头注目空难(《入夜》)那样?在一个预言诗人和诗歌将在电子时代消失,或者萎缩为一种纯粹的礼仪角色,也许就像京剧那样的东西[17]的时代,诗人的浪费,是不是一种充满悲剧性绝地反击?
艺术品不过是生命中撕下来的一页。[18]张枣的浪费美学,还非常极端地表现为他的日常生活状态。他以罕见的细腻,迷恋许多东西,迷思许多事物。按墨子的话说,目之所美,耳之所乐,口之所甘,身体之所安,[19]都是他酷爱的。比如,他对音乐和电影的热爱。我听过他讲授塔可夫斯基的电影(是一次学生社团活动临时请他来讲),这是我听过的最精彩的电影课;比如,他的恋爱方式和对两性关系的态度:要么能写诗,要么有爱情,否则生活就没意思,[20]爱上爱情和爱上某个人是两种不同的方式,没有哪个对哪个错,而是哪个更好玩。因为人不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亲爱的,你知道吗,爱情会消逝的。[21]他如是说;比如,在陈东东的回忆中,他是个军事迷,讲起各种歼击机、核潜艇、航母和导弹的型号、性能、杀伤力、各大国拥有和配置的这些武器装备的详情,简直头头是道,仿佛了如指掌。[22]有一次,他给我讲起为什么朝鲜战争中国人打不过美国,主要是因为中国军队的枪支是苏联人提供的连发枪,而打游击出身的中国军队擅用单发枪,这种错差加重了中国补给不足的困难,不管有没有根据,但堪称妙论;比如,他从味蕾展开的生活。几乎所有与张枣有过交往的熟人朋友,都无不惊讶于他对吃的迷恋,都能讲出他吃的趣事来。张枣几乎把吃当作上帝来的崇拜,他关于吃的妙言快语连起来,足以绕地球好几周。比如,他说脂肪肝可能是一种现代医学阴谋;张枣在民族大学任教期间,曾有一句经典的话:饭菜拙劣,是一种道德沦丧。为了免于道德沦丧,我们一帮学生跟他在民大周围品尝了各种他发现的美食。陈东东记下他的饕餮文化学:仅仅在吃东西的时候,我们才能分明尝到一些后来被定义为传统文化的原本滋味?枣,这冠冕的借口是为你找的,让你可以心安理得地痴迷于从大餐到小吃直至零食的每一种美馔[23]。张枣说自己是烹调高手,曾给笔者讲述他在台北跟蒋经国的厨师学糖醋排骨的经历。我起初不以为然,但后来看到他描写黄珂的炒猪肝的技艺,不禁惊赞高人再世:用鲜菇片炒,饰以点点的清辣的红尖椒,但适之以糖,些许的日本生抽和黄酒,免去姜末和蒜片的俗套,也免芡,炝于急火,端出就是一盘洒脱的经典。[24]据朋友回忆,他甚至会在一个初次见面的朋友家里,脱下身上的皮外套,换取人家阳台上晾晒的火腿,可谓用心良苦。张枣对吃态度,让人想起袁枚《随园食单》序中所引的曹丕的话:一世长者知居处,三世长者知服食。[25]的确,在中国古典文人的生活中,昼咏宵兴,颓废、浪费于饮食起居之美,是填满生命空白和虚无的高级形态,自然也就是诗歌的主要内容之一。大概由于我们还没来得及有三世长的资格,因此在现代新诗中这一传统并不发达。由于新诗人多有启蒙者和爱国者的身份,新诗写作往往就受限于它端着的某个架子,而支撑这个架子的,可能是某种外在于诗的意识形态。张枣1987年写一段诗观中,就对诗歌语言如何代表周围每个人的环境、纠葛、表情和饮食起居[26]提出过自己的看法。他后来常常强调高级的颓废,1992年,采访诗人俄国艾基(G.Ajgi)是,他曾有这样的提问:诗人也是因为丧失了真正的生活而再无韵可押吗?[27]1996年他在给傅维的信中感叹现代艺术与生活太脱节,其幽僻令人恶心[28]。他一再说:要生活有趣的生活。他诗中时常出现沉迷于饮食的细节,恰好是这有趣生活的词语形态。比如,让人深深叹赏的《厨师》中,有对煎炒豆腐的描写:
厨师忍住突然。他把豆腐一分为二,
又切成小寸片,放进鼓掌的油锅,
煎成金黄的双面;
再换成另一个锅,
煎香些许姜末肉泥和红颜的豆瓣,
汇入豆腐;再添点黄酒味精清水,
令其被吸入内部而成为软的奥秘;
现在,撒些青白葱丁即可盛盘啦。
厨师因某个梦而发明了这个现实,
户外大雪纷飞,在找着一个名字。
[1] 董仲舒(汉):《春秋繁露楚庄王第一》,中华书局2011年,第1-3页
[2] 《乔姆斯基、福柯论辩论录》,方斯厄尔德斯编,刘玉红译,漓江出版社2012年,第29页
[3]【前苏联】康帕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戴骢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其中的名篇《珍贵的尘土》,在作家的创造与披沙拣金之间作了美妙的比喻。
[4] 参阅乔治巴塔耶:《耗费的观念》,汪民安译,见《色情、耗费与普遍经济乔治巴塔耶文选》,汪民安编,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4-41页
[5] 柏桦、宋琳编:《亲爱的张枣》,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第104页
[6] 柏桦、宋琳编:《亲爱的张枣》,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60页
[7] 【德】荷尔德林:《荷尔德林文集》,戴晖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01页
[8] 王充:《论衡超奇》
[9] 【德】顾彬:综合的心智张枣诗集《春秋来信》译后记,《作家》1999年09期
[10] 顾彬:《最后的歌吟已远逝祭张枣》,肖鹰译,中华读书报2010年11月03日
[11] 柏桦、宋琳编: 《亲爱的张枣》,第67页
[12] 【德】保罗策兰:《保罗策兰诗文选》,王家新、芮虎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9页
[13] 柏桦、宋琳编:《亲爱的张枣》,第81页
[14] 黄灿然:《访谈张枣》,《飞地》第三辑
[15]【前苏联】曼德尔施塔姆:《曼德尔施塔姆随笔选》,黄灿然等译,花城出版社2010年,第30页
[16] 张枣:《张枣随笔选》,颜炼军编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第1页
[17] A克南:《文学的死亡》,转引自彼得沃森:《20世纪思想史》(下),朱进东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第878页
[18] 【法】萨特:《局外人阐释》,见《萨特文论选》,施康强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60页
[19] 《墨子非乐上》
[20] 柏桦、宋琳编:《亲爱的张枣》,第82页
[21] 柏桦、宋琳编:《张枣随笔选》,第101页
[22] 柏桦、宋琳编:《亲爱的张枣》,第82页
[23] 柏桦、宋琳编:《亲爱的张枣》,第65页
[24] 张枣:《枯坐》,《张枣随笔选》,第3页
[25] 袁枚:《随园食单》,中华书局2012年,第1页
[26] 张枣:《张枣随笔选》,第59页
[27] 张枣:《张枣随笔选》,第50页
[28] 柏桦、宋琳编:《亲爱的张枣》,第1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