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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古往今来,所有的成功者,他们的人生和他们所激赏的人生,不外是:有志者,事竟成。
励志并非粘贴在生命上的标签,而是融汇于人生中一点一滴的气蕴,最后成长为人的格调和气质,成就人生的梦想。无论从是哪一行,有志不论年少,无志枉活百岁。
这套《传世励志经典》共收辑了100部图书,包括传记、文集、选辑。我们想为励志者提供心灵的营养,有如心灵鸡汤那样鲜美;有如粗茶淡饭却为生命所需。无论直接或间接,我们定会从先贤们的追求和感悟中收获一份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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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作者以流畅自然,幽默感十足的笔法,详细描写了巴尔扎克真实的人生故事,以及他作为现代法国小说之父的非凡的文学成就。全书笔调流畅自然,读者通过阅读可以加深对巴尔扎克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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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吴玉英:毕业于河北大学,研究生。媒体人,有多篇文字见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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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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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成长的年代
第一节苦难的童年001
第二节找到人生目标020
第三节写作的歧途037
第四节美好的初恋047
第五节商业的冒险059
第六节伟业的开端073
第二章在时代中写作
第一节而立之年087
第二节疯狂与放纵102
第三节爱情的打击121
第四节发现自己137
第三章风流韵事
第一节无名女郎146
第二节情定终身161
第三节天各一方168
第四章人生的低谷
第一节祸不单行178
第二节不同的爱情189
第三节出门远游200
第四节房子与银矿206
217第五节尝试戏剧
第五章人到中年
229第一节重拾旧情
238第二节《人间喜剧》
245第三节人生转变
251第四节收藏家
第六章尘埃落定
258第一节告别小说
262第二节五十知天命
274第三节婚姻与家庭
278第四节与世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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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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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像巴尔扎克这样有着无穷想象力的天才,总能构建一座属于自己的世界,并且不会对生活中无关紧要的真相斤斤计较。他将一切都纳入自己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在世俗生活中,他对各种事件都表现出专横的态度。比如在他三十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他公开宣布:他的姓名并不是巴尔扎克奥诺雷,而是德巴尔扎克奥诺雷。他还说自己高贵的身份和特权是向来就有的,但事实上这不过是他的父亲偶然开过的一个玩笑,说他和古代骑士德昂特拉格巴尔扎克是亲戚。但是巴尔扎克却展开丰富的想象力,把这次吹牛,硬说成了事实。此后他签名的时候都会带上德这个高贵的姓氏,还把象征贵族身份的徽章印在马车上,坐这辆车去维也纳旅行。每当知道真相的人嘲笑他这种虚荣的做法时,他就坦然地告诉别人,他父亲给他办的出生证可以证明他贵族的身份,他的出生证就像其他的贵族一样。
不过不幸的是,现实往往是很残酷的,那些白纸黑字的文书也是十分可恶的,它对诗人想象出来的传奇故事丝毫不留情面。这对于巴尔扎克这位被后人尊敬的伟人来说尤为尴尬,因为那份被他冠冕堂皇地拿来炫耀的出生证明至今还存放在杜尔城的公文档案室里。显然,那里面没有任何证明他是贵族的痕迹。1799年5月21日,杜尔的一个小公务员记下了这样一段话:今日,市民巴尔扎克伯纳佛兰苏,本城居民,住意大利军街,沙杜南地段25号,向本人呈报产一子。巴尔扎克声称,此子名为巴尔扎克奥诺雷,今日上午11时,出生于家中。
这段话记载得明明白白,而且另外一些跟他有关的资料,比如他父亲的死亡证明还有他妹妹的结婚证明,都丝毫不能证明他的贵族家世,所以有关他的出身,以及所有他自己说的那些有关家谱的言论,都是这位伟大的作家出于自身的渴望而编造出来的。这所位于王多姆的市中心的学校,有着黑黢黢的高楼和厚厚的墙壁,小罗瓦尔河从旁边流过,从外观就能看出来,这所学校更像一座监狱。从开学第一天起,两三百名学生就开始经受严峻考验。在那里没有假期,家长只能在特殊的情况下,才能来看望自己的孩子。在上学的这几年,巴尔扎克好像从来没有回家,为了加强故事情节,让人们深刻地体验到自己当时的经历,他把朗贝尔路易写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学校的学费和生活费还都算便宜,不过孩子们经常连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都得不到供应。冬天那些父母不给孩子准备手套和暖和的衣服,孩子们的手脚都生了冻疮,蜷缩着熬过漫长的冬季。我们都知道巴尔扎克的母亲对他漠不关心。他既然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也就理所当然地享用不了这些保暖的东西了,特别是巴尔扎克(朗贝尔),他的肉体和精神一样敏感,因此和其他的同学相比,更加受罪:
他习惯了乡下的空气,习惯了在大自然里的自由,习惯了被一个爱他的老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习惯了在日光下躺着思考,所以服从校规,排着队走路,整天坐在监狱一样的教室里,教室里还有八十个少年默默坐在各自的书桌前,这让他感到非常难受。他全身感官都十分敏锐,因而有时候它们很脆弱,同时,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在这种群居生活之中,都异常痛苦。那种弥漫的臭气,混杂着恶心味道的教室,教室里四处散落着的孩子们剩下的食物,使他的嗅觉受不了。一般来说,比起其他的感觉,一个人的嗅觉和大脑组织的联系最密切,所以一旦受到损害,势必就影响到正常的思维结构,虽然这种影响别人是没有办法发现的。使空气混浊的原因除了这些,还有从课桌抽屉里散发出来的味道。抽屉是每人存放自己宝贝的地方,有节日里宰杀的鸽子,或者是从食堂里偷来的食物,都藏在里面。学校里还有一大块石头,上面老是放着两个水桶,做成了一种水槽,每天清晨,同学们都要在教师的监督之下排着队,到那个地方去洗漱。然后再到一张桌子前等着人给梳头抹粉。学生宿舍尽管每天早上起床之前都要打扫一次,但还是很脏。无论是洗脸的地方,还是梳妆台,还有那些抽屉。总之,凡是那些孩子活动的地方,都是脏的。尽管有许多窗户用来通风,80个孩子聚集到一块儿使空气永远是混浊的。由于朗贝尔之前一直住在郊外,在学校里没有那种清新的空气,还有生活习惯的变化和严格的管理,这一切都使朗贝尔充满了忧伤。很多时候,他左手托腮,趴在书桌上,痴痴地望着天井里的绿树和天空里的云彩,来消遣时间。他表面上似乎学习很用功,但是老师经常发现他其实是在偷懒,他根本不动笔,常常面对着一张白纸发呆。
老师们无意中发现,当他们试图教育他时,他似乎是有一种抵触情绪。但他们却没有想办法去体会他内心的特殊变化,只把他当成一个不爱学习的小孩。他们觉得这孩子又笨又懒,又任性又捉摸不透,因为他跟其他的孩子总是不在一个节奏上,他总是按照自己的步子慢慢往前走着,跟大家总是不同步。不管怎样,他比别的孩子挨打挨得厉害多了。他总是受到各种惩罚,以至于都没时间干别的。没完没了的斥责,而且时常被监禁起来,在某两年的时间里,他每个礼拜都得被关起来一次。巴尔扎克那残忍的老师有个撒手锏,就是不停地体罚他。后来这位天才曾经如此描述:
这个孩子,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强!他身心俱痛。就像古代船上的奴隶。他被拴在书桌上,忍受着鞭子的抽打,经历着疾病的折磨,所有感官都受到迫害,对他来说周围的事物都令人讨厌,他整个人仿佛被一支老虎钳子紧紧地钳住。他当时被打到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任凭着那些残酷的刑罚施加到自己身上。皮鞭的抽打对人们的身体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凶残的老师拿着两尺厚的皮鞭,用尽全身力气抽打他的掌心。受刑的孩子就像个犯人一样,迎着所有同学的目光,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老师桌前跪下。对于自尊心强的孩子来说,这样的屈辱会让他十分痛苦。这种感觉就像从前那些死刑犯,从牢里一步步走向断头台时的那种恐惧一样。有的人在挨打的时候,往往会尖叫或者啼哭,有的人则会由着自己的性格,咬紧牙关默默地承受。但无论这个人意志多么强大,在鞭子落到身上之前的等待过程中,他都不能控制住脸上肌肉的抽搐。朗贝尔路易不知被单独挑出来殴打过多少次。他被打的原因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天性中有一种特质。每次他在发呆的时候,被老师呵斥声吓一跳,他经常会对这位打扰他的人瞥一眼,眼神肯定是桀骜不驯的,这种眼神下还蕴藏着很多想法。这种眼神的交流,肯定他的老师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同时由于他学生眼中无声的反抗而使他怨恨,他便急着想要教训一下这孩子。当这位教师,第一次感受到这不服气的眼光像闪电一样投射过来之时,他就发出了让学生永生不忘的警告,你敢这样子看着我,朗贝尔,你要挨揍了!
这几年里,这些严厉的老师,没有一个人能够察觉到巴尔扎克内心的秘密,他们只看出这个学生在学习方面比别人要差得多。但是也没有人发现巴尔扎克是一个天才,他能够感悟一些难以言明的事物。他们觉得这个学生既懒惰又不用心,事实上,他们没有发现他之所以学不好功课,是因为功课太简单了。表面上他游手好闲,那是因为脑子里各种各样奇妙的想法让他的脑子太累了。他的老师们并不知道,这个胖胖的小男孩早就乘着智慧的翅膀翱翔,飞到那令人窒息的教室以外去了。在那些年幼的孩子们中间,他是唯一一个独自过着双重生活的人。
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巴尔扎克找到了心灵的归宿,那就是读书。有一个图书馆员曾经给他补习数学,这使得巴尔扎克这辈子数学都很差,他可能是整个文艺界数学头脑最差的人了。不过图书管理员曾答应他,允许他把喜欢读的书全借出来,不过他没有想过这个少年对书籍胃口到底有多大。这些书成了巴尔扎克的救星。它们缓解了这个孩子在学校里所受的苦难。只有读书才可以维持我们的头脑存活,如果体制不允许我们从图书馆里借到书读,那么我们的生命将会被摧毁。这时候,他在学校里的现实生活黯然失色,而书则慢慢地引领他进入了属于他自己的真实世界。
他在自传《朗贝尔路易》中写道:从那时候开始面对各种书籍的时候,他的胃口仿佛永远填不满,他用历史、哲学、科学、神学的作品来充饥。
这些他上学时偷偷读书的经历,奠定了他日后渊博学识的基础。由于神助般的敏锐和强大的记忆力,无数的知识都被他牢牢地记在心里。我们在他描写朗贝尔路易沉浸在读书的乐趣中时,就能够清楚地发现巴尔扎克无与伦比的悟性:对他来说,由于阅读而使意念融会贯通已达到非凡的高度。他能够一目十行地读书,他的脑子可以以一种可与他的目光相同的速度,瞬间抓住书里的意义。一个字常常就可以使他明白整句话的意思。他的记忆力真的是太惊人了。他可以真切地把阅读所获得的东西牢牢记住,并不次于记住那些他自己的感悟或谈话时所倾听到的东西。说白了,他的记忆力并不是单一型的而是多样的,对于地域的记忆力,还有人名、话语、事物,以及样貌。他可以记住他想记住的任何事,并且可以用他内在的感觉,把那些曾经出现过的形态和色彩,都感知到。而且他的理解能力也是异于常人地强大。他自己也说,他对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心路历程,从浅层次的感受到心灵深处的感悟,或丰富或单一的思想,都能够回顾出来。他的大脑从小就像个源源不断的丰富矿藏,里面蕴藏了大量清晰而新鲜的思想,这使他的心灵时时刻刻保持着活跃。十二岁时,他的想象力在不断读书刺激下已经发展到了顶峰,他用自己从书上看到的抽象概念,在脑中构建了十分具体生动的形象,以至于分不清现实还是虚构。他的理解力惊人,常常举一反三,这种本事可能是与生俱来的,让他能够看透世界上的全部规律。
他自己回忆道:当在书中看到了关于战争的描写时,我仿佛身临其境,轰隆隆的炮火和各种厮杀声就在我的耳边,震撼着我的内心。我能够闻到火药味,看到战马奔驰。我看着两支队伍在沙场上激战,就像伫立在山顶上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当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读的那些书上面时,就好像肉体都失去了知觉一样,只任由着他的内心思绪驰骋飞扬,他智慧的疆域如此辽阔。用他自己的话说:简直超脱世俗了!
可是在他的思绪纵情神游之后,这个精神狂欢后疲惫不堪的孩子仍然要钻进自己深恶痛绝的校服,与那些俗气的孩子为伍。他们愚蠢而缺乏创造力,吃力地跟着老师制定的步伐走。当巴尔扎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世界的时候,老师们却希望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简单的语法规则上。其实凭他聪明的头脑,他只要读一遍就可以把课文全记住,然后回到自己想象的空间里,完全没必要去听老师那些多余的解释。他对于自己周遭的现实世界表示蔑视,这种蔑视使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因为他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好了,所以他从来不去提前准备功课。因为只要听别的同学背诵一遍课文或者语法规则,巴尔扎克就可以完全照着背下来。但如果运气不好,有时候老师心血来潮,打乱常用的提问顺序,让他最先背诵,这样他就没办法先听别人背,就什么也背诵不出来。此时什么借口都阻止不了老师的呵斥了,但是只有当这种呵斥劈头盖脸地来临时他才会有点感觉。但如果他还沉浸在之前读的书中,或者在想象的世界中畅游,他对老师的批评根本听不进去,于是就会引出更多的批评。
这个早熟的孩子受到的严酷惩罚一直在增加,到最后甚至连中古时代李尔王用来惩罚善良的坎特的一种叫木袴的枷架都被用上了。直到他精神崩溃了,他才离开了他童年的监狱。在那儿,他的身心都遭受到了难以想象的痛苦。而且,没有人发现他精神上所受的折磨。
当这个孩子还没有从所受到的痛苦中解放出来前,在朗贝尔路易的启蒙史上,曾有过一段小插曲,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真的。巴尔扎克曾经描写过,朗贝尔路易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写过一篇《意志论》。这是一篇关于内心与肉体之间的关系的哲学论文。当时有几个爱捣乱的同学,因为记恨他那种高傲的沉默,就抢走了他的论文。而巴尔扎克儿时的克星奥古尔神父,这位最令人害怕的老师听到了吵闹,便把这份手稿没收了,直接给了收废品的小贩。而作品中珍贵的思想宝藏,就这样夭折在了无知者的手中。在他的书中,对这件事描写得十分详细生动,还写到了这个孩子当时无声的愤怒,看起来这件事不像是虚构的。但是,到底是巴尔扎克小时候曾经领教过类似的经历呢,还是在他小小年纪的时候真的有能力写出这样一篇《意志论》呢?他真的小小年纪就敢于写这样的作品吗?到底是巴尔扎克那个确实存在的孩子,写出了这篇论文呢,或者只是他想象中的精神上的弟兄,那个虚构的朗贝尔路易写出来的呢?
这些问题在今天都难以找出确切的答案了。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在巴尔扎克的小时候,他的确想过要写这样一篇论文。因为一个天才思想家所关注的焦点,一般都是在他很小的年纪就确定了的。那是在他的《人间喜剧》里所描写的人物的精神状态,以及行为还没有形成之前的事情。否则,在他的第一部小说《驴皮记》里,不可能也有一位全力以赴地写作《意志论》的主人公。小时候起他心中就有一种坚定的意念,那就是创作能使自己获得未来的荣誉。而且除了猜测,我们还有更坚定的理由认为,他之所以要研究精神和肉体之间的关系,也许就是因为在他上学时一开始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当时,麦斯梅与高勒那种曲解的学说十分流行,巴尔扎克的一个叫戴赛因的老师,对此学说十分信服。他写了一本名为《建立在身体组织的基础上对精神的探究》的书。他经常将自己对这个问题的想法灌输给他的学生们,他唤醒了班上唯一有天赋想要成为一个心理学家的孩子的理想。那时流行一种主观能动性概念,是为了适应人们要追求事物的规律而产生的。而这个规律,是藏在看起来杂乱无章的世界背后的。巴尔扎克的一生,被自己内心无法控制的各种奇思妙想搞得十分困惑,在他写作《人间喜剧》以前,就试图给这个庞大而混乱的世界创造出井然有序的制度,把他们梳理成有秩序的分类,在此基础上他才能够进行精神活动。但我们不能证实对于他是不是在这样小的年龄就已经立志写作了。因为我们能看到的在朗贝尔路易的《意志论》里所写的那些东西,跟巴尔扎克十二岁时的主张并不一样。
小学毕业那年,他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回到父母的家中。以前父母只是偶尔去看看他,回家之后他父母对这个孩子的外表和内心都很陌生。在经历了六年多的严酷生活之后,曾经那个胖乎乎,性格开朗的孩子,竟然变成了一个形销骨立,敏感脆弱的少年,眼神里透着惊恐。他刚回到家中时的神情仿佛刚经历过一个一言难尽的恐怖事件,他的妹妹后来回忆,他当时的举止就好像在梦游一样,眼神茫然摸索着往前走。有人跟他说话,他就像听不见一样,呆坐在那里不动。他这种将自己的性格隐藏起来的拘束态度,让她的母亲十分生气。不过如同他人生中所有的关键节点一样,他天生的乐观又战胜了一切,不久他就重新成了一个乐观健谈的人,但是他实在是太爱说了,他母亲还是特别生气。由于受的教育还不够,他又开始去上中学,1814年底,他们家从杜尔搬到了巴黎,巴尔扎克又转学去了那里的一所寄宿学校。学校是老巴尔扎克的一位朋友黎毕德先生开的,他是大革命时期老巴尔扎克做参议会议员时的同事。在这个寄宿学校里,同样没有人对这孩子给予他所期待的爱护,他就又一次笼罩在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中。他在另一部类似于自传的作品《驴皮记》里说出了当时的感受:
我曾经在家里和学校所遭遇的痛苦,如今在我寄宿于黎毕德学校的时候,又一次以另外一种不同的方式感受到了。我的父母觉得我在这儿有吃有穿。整天上课学习,他们觉得我过得挺好,所以从不给我零花钱。学校里我的众多同学们,从来没有谁像我这样,不被父母关心。
作为一个叛逆的孩子,在这所学校,巴尔扎克依然无法使自己脱颖而出,成为一个好学生。没办法,他父母又将他转到另外一所学校,在那里,他学习还是特别差。他们班有35个学生,他的成绩是第32名,他母亲原先就怀疑他是个没用的废物,现在来看,她的判断好像是对的。于是她写了一封信给他,信中对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孩子使用了一种悲痛欲绝的语气,这语气一直使巴尔扎克心灰意冷,哪怕他到了五十岁时还这样。信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奥诺雷: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给我造成的郁闷。你真是太不懂事了,我为了你们这些孩子付出了所有,多希望你们能让我省点心!
你的老师告诉我你成绩竟然降到第32名了!!!他还说这段时间你还是很调皮。所以,本来指望你带给我的快乐,如今看来都不可能了
原本计划明天八点钟我们见面,一起吃午饭和晚饭,而且可以一起聊聊天。但你如此不思进取,荒废学业,我必须让你去承受你应得的惩罚。我的心里如今是多么难过啊!我的希望是多么渺茫啊!你在学校成绩这么不好,可我至今还在瞒着你的父亲,如果他一旦知道,你下个礼拜就不太可能出得来,虽然你离开学校不是为了玩,也是为了学习。舞蹈老师明天四点半来,我会派人去接你,学完跳舞就送你回去。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你负责任的目的,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但是,不管他母亲有多么不好的预感,不管她怎么样瞧不起巴尔扎克,他慢慢也能够凑合完成功课了。1816年11月4日,他考上了大学,进入法学系。这一天的到来,可以说是这个年轻人苦难的结束,他迎来了自由的曙光。课余时间他可以自由地读自己喜欢的书,做自己喜欢的事了。但他的父母亲却不这么想,他们认为年轻人是不应该有空余时间的。他应该利用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去挣钱。白天在大学里听听课,晚上读读书,这样就够了,白天他应该再找个兼职做做。为了未来的生存,一点点时间都不可以浪费,一分不必要的钱也不要乱花。从此,他便一边上课,一边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去做兼职当书记员。这位律师,也是他的第一个老板,是一个令他佩服不已的人,后来在巴尔扎克的笔下,把他写成了戴尔维耶那样伟大的人物。因为这位律师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年轻人的聪明才智,然后慷慨地和他交朋友。
两年之后,巴尔扎克又被介绍到一位家里的世交巴赛律师那儿去打工。如果照此发展下去,毫无疑问,巴尔扎克将会成为一位本分的公民。后来奥诺雷总算功德圆满,取得了学位。于是他可以去担任这位著名律师的助手,一旦老板巴赛退休或去世,他就可以独当一面。接着他就可以跟一位家世优越的女子结婚。这样做之后他就可以给他那多疑的母亲,以及他身后的巴尔扎克和萨郎比耶两大家族的亲戚们增光添彩。那么在他此后的人生传记里,他就是一个典型的资产阶级形象,这种作品也就得福楼拜来写了。他也许会成为福楼拜笔下的布瓦尔先生或佩库歇先生第二了。
但是,心底深处压抑多年的火焰终于还是燃烧起来了,他开始反抗命运的安排。1819年春天,突然有一天,正在律所工作的巴尔扎克从椅子上跳起来,把那些尘封的卷宗掀翻在地。这样机械毫无自由与乐趣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他第一次挺直了腰板去反抗他的家庭,他宣布,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再从事书记员、律师、法官这样的机关单位的工作了。而且,任何资产阶级的职业他都不想做。巴尔扎克下定决心要做一名作家,并且将来要靠着自己伟大的作品去给自己赢得荣誉和财富,以及他所向往的自由。
第二节找到人生目标
心情上的烦恼会让人老得很快,你简直无法想象我22岁之前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1828年写给德葛朗台公爵夫人的信。
奥诺雷突然决定不做律师了而是去当个作家,他的家里一下子就乱了套。他竟然要放弃一个这么稳定的工作!一个巴尔扎克家族的子孙,一个高贵的萨郎比耶家族的外孙,居然要致力于写作这个永远没有保障的工作!他能从哪儿获得稳定的收入?文学!诗!这可以是那些子爵们沉迷的玩物,因为他们有数不清的房产;或者德拉马丁先生或是雨果将军的后代可以玩玩文学创作;可是一个中产家庭的平常子孙绝对不能从事这项工作!而且,这个不肖子孙什么时候显示出一丁点文学方面的才能了?又有谁读过他发表的文章?地方报纸上登过他的诗吗?不,从来没有。在他上过的所有学校,他的名次永远排在最后,拉丁文考个32名,至于数学成绩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数学还是每一个勤勤恳恳工作的人所必须掌握的至关重要的学问!
同时,他这个决定做得也很不是时候,因为他老爸正陷于纠缠不清的财务危机中。波旁王朝的复辟暂时中止了欧洲战争,因此,在整个拿破仑时代大发战争财的吸血鬼们赖以生存的基础不复存在了。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惊天噩耗。老巴尔扎克八千法郎的丰厚薪水降得所剩无几。杜麦银行清算事件,其他投资也纷纷失败,更是雪上加霜。不过这个家庭的生活质量还可以,并且家里还是有一些积蓄的。但是,小资产阶级们遵守着一条比国家法律还严格的不成文规定:当收入减少时,必须立即以加倍的俭省节约来抵消。因此,巴尔扎克家放弃了巴黎的房子,搬到巴黎郊区一个叫维尔巴黎西的小地方。在那里,他们可以悄悄地降低他们的生活水平。就在这个时候,巴尔扎克宣布了他的决定,他们本来以为他从此能够不从家里拿钱了,但他现在居然不帮忙反而添乱,宣布他不仅要成为一个作家,还要求父母接济他这种游手好闲、入不敷出的生活。
在这个问题上他的父母意见完全一致,坚决反对!并且还联合了他们所有的亲戚朋友前来助阵。当然,那些人也一致地公开反对这个少爷的妄想。老巴尔扎克在此时算是最心平气和的了,他本来就不喜欢被这些家庭琐事所困扰,所以他只是嘟囔了一声干吗不随他去呢而已。其实他本人就是一位老牌冒险家,也是一个险中求胜的人,他一生换了十多种职业,直到晚年,他才在资产阶级的舒坦生活中安稳下来,所以他对这个特立独行的儿子和他疯狂的想法并不感到愤怒,奥诺雷最钟爱的妹妹罗尔也默默地支持着他。她浪漫地热爱着诗歌,而且认为如果她哥哥是一位名人,正好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虽然女儿以此为荣,但在那位俗气的母亲看来这却是一个极大的耻辱。一旦她的娘家人听到这个消息,说来自萨郎比耶家族的巴尔扎克夫人家里的公子成了一个作家或是某报撰稿人,那她还怎么在亲戚面前抬得起头?资产阶级普遍不喜欢那种不稳定的生活方式,这两种想法让她坚决地反对儿子的决定。不行!坚决不行!这个懒惰的家伙,上学时就不成材,坚决不能允许他做这种填不饱肚子的梦!绝对不能把他们花在他大学学费上的血汗钱给浪费掉!这一切无稽之谈都必须立刻停止,并且永不再提!
但是这次,她居然第一次遭到了反抗,她无法想象她忠厚而懦弱的儿子身上竟会爆发出这么大的抵抗力,这种不屈不挠,无法动摇的,正是德巴尔扎克奥诺雷所特有的意志力!拿破仑皇帝已经不复存在,在欧洲大地上都没有像巴尔扎克这样有决心和毅力的人了,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巴尔扎克要做,那么这件事就一定要做到。一旦他下定决心,多么不可能的事都可以做到。哭泣也罢,劝导也罢,哀求也罢,歇斯底里也罢,一切都不可能使他改变主意,他已立志成为一位大作家而不是律师,那么,时间就能证明他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经过了长时间的争论,这个家庭达成了小资产阶级特有的妥协。这个伟大的尝试是提出了条件的。奥诺雷可以走他自己的路。他们愿意测试一下他的能力,看他是否能成为一个著名的作家。但这条路怎么走完全是他自己的事。家里对这件不靠谱的事,不会付出太多的努力。父母准备在未来的两年里给他一点补贴,如果两年期满他未能如愿成为知名作家,那就必须回到律师事务所去。不然的话,他们就会撤销本就不多的生活费用。
父子俩签订了奇怪的合同。经过一番周密的计算,父母同意按最低生活标准,每月提供一百二十法郎,作为他们儿子在未来两年里探求自己人生价值的经费。这应该是老巴尔扎克一生中最不亏的生意了,比他曾经签订的任何军需合同或投资生意赚得都要多。
巴尔扎克固执的母亲在比自己更顽固的人面前,第一次被迫让步,我们可以想象她此时是多么失望,因为她十分肯定儿子的这个决定会毁了他的一生,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娘家人隐瞒了奥诺雷丢弃高贵的律师职业而妄想当作家的愚蠢想法。她告诉亲戚们,奥诺雷即将到巴黎去是出于健康的原因,到南方一个表兄弟那里暂住。她希望他很快把这荒唐的想法在三分钟热度过后就给忘了。或者,这个不肖子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么别人就不会知道他的出走。
这举动真是可能毁掉他的名誉,耽误他的终身大事,还会影响他日后的工作。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她悄悄地执行她的计划。因为之前她软硬兼施,都无法阻止她的犟儿子一意孤行去辱没家风,所以这次她必须用诡计耍手段来制伏他,她故意让巴尔扎克挨饿受冻从而改变他的想法,使他体会到家里是多么舒服而律师事务所的炉火又是如何温暖,一旦他在巴黎生活不下去,他狂妄的计划很快就会土崩瓦解,当顶楼的寒冷空气冻得他瑟瑟发抖的时候,他立刻就会停止那所谓的创作。于是,他的母亲以帮助儿子为名,帮他在巴黎租了一间房子。可是她租的这间房子,是全巴黎最破旧、最不舒服的房子。她的用意明显是要用这种方法摧毁他的毅力。
不过非常遗憾的是,莱斯堤居尔街九号的这间房子早就不复存在了。如果想看到的巴尔扎克为了文学所做出的疯狂的牺牲,在巴黎再没有什么比得上这凄苦的顶楼了。我们在《驴皮记》中还能找到关于它的描写。穿过黑漆漆、充满怪味的楼梯间,爬上五楼来到一扇早就破烂不堪,用几块木板拼成的门前。开了门,眼前是一间阴暗潮湿冬冷夏热的阁楼,尽管房东太太只要五法郎一个月,一天才三个苏这么点的租金,也没有任何人愿意住在这种洞里。但是,未来作家的母亲为了使儿子无法进行他的新职业,就选中了这间破窑洞。
没有什么能比这顶楼和它又脏又黄的墙更令人讨厌了。屋顶差不多斜倒在地板上,穿过这瓦缝就能看见天。这个住处一天花掉我三个苏,而夜间的灯油又烧掉另三个苏。我自己整理房间,因为实在无法支付洗衣费,这一天要花两个苏,所以只能穿法兰绒衬衣。因为用煤取暖,算起来,一天大约要烧掉两个苏一天的开支总计不超过十八苏,还要留两个苏以备不时之需。清晨,我到圣米切尔广场去抬水,这样寄居阿特斯桥的漫长的艰难时日中我就可以把水钱省下。我在贫穷而又孤独的状态下生活了很长时间。我既是自己的主人又是自己的仆人,凭借着难以描绘的毅力,我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
巴尔扎克的母亲下定决心,坚决不会把这间小屋布置得舒服一点,她巴不得这种艰难的生活能迅速地逼迫她的儿子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她只是给巴尔扎克提供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这些东西都是从垃圾堆里边淘出来的:一张木板床,跟个架子一样。一张小橡木桌子上边铺块破皮子,外加两把椅子,仅此而已。床是用来睡觉的,桌子用来工作,再有个坐的地方就够了。他最希望的是能够租一架小钢琴,但遭到了拒绝。一段时间之后,他只能向家里要袜子和手帕这类东西了。但当他置办了一件雕塑和一面镀金的方镜时,他母亲就写信给罗尔,要她责备哥哥的浪费行为。
然而,巴尔扎克的想象力却能够超越现实,他带着强烈的兴趣去看待生活中那些最不美观的事物,并且在那些令人生厌的东西上也看出了美感。以至于他从那个破房子中所看到的凄凉街景都能给他带来安慰。我们再看一看《驴皮记》:
我记得,那时我在窗前呼吸着新鲜空气,我高兴地把面包在牛奶碗中蘸着,我面前是一幅美好的风景,红色的瓦片和浅灰色的石板交相辉映组成了连绵的屋顶,上面还覆盖着绿色或淡黄色的苔藓。乍看起来,这样的景色有些单调,然而我还是立即发现了这当中蕴含的美,黄昏时刻余晖闪烁,每栋房子或开或合的百叶窗装饰着眼前这奇特的风景,有时路灯闪烁着微光,穿过薄雾,在马路上投下淡黄色的光,并且反射出一层层起伏的屋顶,像在地上画出一片建筑物垒出的海。在这朦胧的画卷中不时浮现出几个人影。在一个屋顶花园的花丛中间有一个正在洗菜的伛偻老妇人瘦削的剪影;隔着一户人家顶楼破碎的窗户,是一个正在梳洗的少女,她大概没有想到会有人在注视着她吧。我只能隐约看见她美丽的前额,和正在被束在一起的长辫子。我愉快地凝神注视着那些屋顶上朝生暮死的植物,那些在风中摇曳着的乱草;那些苔藓在不同的天气中呈现了不同的颜色,雨后它们被滋润得生机盎然,而在阳光下,它们就像古朴的棕色天鹅绒。很长时间之后,那些转瞬即逝的烟云,忽明忽暗的日影,变幻莫测的夜色,屋顶上的炊烟,这些如画的风景,这些只有大自然才能做到的奇妙变幻,都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对它们如此地熟悉,它们让我快乐,我竟然爱上了这个破房子。我喜欢这里,住在这里很高兴,整个巴黎就像一片荒野,一片由这些枯燥的屋顶组成的原野,它广阔无垠,在生命的深渊中无限延伸,一直到达我的灵魂深处,与我的思想合而为一。
天晴的时候,他会出门去放松一下,他顺着布尔东大马路向圣昂特纳镇漫步,尽情地呼吸新鲜空气,这是他唯一的乐趣,而且并不需要花钱。这短暂的休息,既能够让他精神得到放松,也能让他兴奋起来。在《卡因法西诺》中,他写道:
只有一种事情能让我满腔热血地从我的研究中走出来,其实这件事也是研究工作的一部分。那就是我出去观察整个城市,城市里的居民和活动。我穿着破破烂烂的衣物,深入到当地工人中间,一点不注意仪表,我跟底层的人们打成一片,加入他们的各种团体活动,跟他们随意闲聊,观察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在我面前一片坦诚毫无隐瞒。时间不长,我就形成了一种观察的直觉,能够轻易地直击他们的内心世界,当然了也不会因此忽视了他们的外表,其实对他们的外貌我已经了如指掌了,我才可以一眼将他们看透。我犀利的观察让我有了一种特殊的本领,我能够对我所研究的每一个人都感同身受,分享他们的感觉,就像我正经历着他们所经历的事情一样。这样,我就能轻易地站在别人的角度上看问题,这就像《天方夜谭》中的托钵僧人一样,只要他对谁一念咒语,他就可以由外而内完全变成那个人。
我发自内心地理解他们的各种行为,我对他们由衷地偏袒与同情,就好像我自己穿着他们的破衣烂鞋生活着一样。他们的期望和困苦我感同身受,我的灵魂深入到他们中间,就像做梦一样。他跟他们一样对那些残酷的雇主充满怨恨,或者对那种恶毒地强迫他们无偿加班的手段大发雷霆。我放弃自己原有的思维习惯,而用狂热的精神力量去理解别人的道德观念,并把这些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能使我非常愉快,我找不到这力量的来源。这是超能力呢,还是我有与生俱来让人着迷的气质?我从不考虑其来源,只是充分地占有和利用这种本事。值得注意的是,我逐渐学会了把那些纷繁复杂的各类人民大众,也按照不同的因素做个划分。我分析他们,并且能判断他们气质的好坏。我很清楚这个城市对我的重要性,这个革命的温床如今都陷于忧患之中,在这里,无论是英雄、发明家、有智慧的人,抑或是无赖与罪犯,全挣扎在贫困中,沉溺于酒精中,你是无法想象在这苦难的城市里,有多少奇闻逸事不被人注意到!有多少被人忘记的戏剧蓝本!你无法想象我在这里看到了多少美丽与丑恶,只凭空想是永远无法发现这些隐藏的事实的。一个人必须深入其中才能发现这些非凡的故事,这些悲剧或是喜剧,这些时间造就的杰作!
巴尔扎克的世界里只需要房中的书,街上的人,能从内到外洞察一切的眼光就够了。他一旦开始创作,除了他笔下创造的东西,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就不复存在了。
好不容易经过抗争得到了自由,头几天,他开始着手布置将供他创作用的住所。他很乐意亲自动手粉刷装修惨不忍睹的墙壁,他把从家里带来外加从图书馆借来的几本书摆出来。他把未来写满杰作的白稿纸摞得很好看,再削几支笔备着。为了照亮他未来辛勤工作的无数个黑夜,用空瓶子做了个烛台,里边有一点可怜的灯油,又买了一支蜡烛。
现在已经万事俱备了,还有一件有点麻烦的小事让人很烦恼,我们这位自命不凡的作家还没想到自己将要写什么。他那惊世骇俗,立志写作,不成杰作不出门的决定,在当时是头脑一热的爆发。到了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却还没有一个工作计划,或者说,他还在无数伟大的计划中摸索着。直到二十一岁,他对自己还不是很了解,不知道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将来是做个哲学家、诗人、小说家、戏剧家还是科学家,他已经发现自己不同寻常的能力,但是并不知道该如何去施展。
他意识到自己心里有一种信念:我要表达一个意识,架构一个系统,阐述一种学术。然而他究竟该向什么意念、什么系统、什么文学流派去奉献自己的天才呢?他还没有发现自己人生的航向,思想的天平自然也就摇摆不定了。他看了一下自己带来的草稿,没有一篇是完整的,全是一些片断,细读下去,他怎么也没法从中找到走向成功的跳板。其中有一部分是讲义和读书札记,它们的标题叫作关于灵魂不朽的笔记或者关于哲学与宗教的笔记。还有一些草稿,就是些类似于日记的笔记,没有什么大的价值。
还有一些诗句的片段,一些诗只写了开头两句,还有些戏剧的原始稿件,以及几部小说、歌剧的书写计划。那些稿子光名字看起来就特别奇怪。当他对自己的作品仔细地阅读后,剩下来的只是失望,巴尔扎克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始创作了。到底是写一部哲学研究的书,一部歌剧剧本,一首浪漫史诗,或是一部小说?到底怎样才能最终使巴尔扎克扬名立万呢?但是无论如何,首先得写出些东西来,才能使他成名,才能够从依赖父母的困境中解放出来,他凭借与生俱来的强烈的爱好,一头钻进书海之中,一方面找一个题目去写,一方面从前人那儿学一点技巧,他写信给罗尔说:除了深入研究并且不断发展自己的风格,我什么事都不做,直到我认为自己将要失去理智。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他花费了两个月时间在寻找和练习的尝试中,但是收效甚微。大概是担心白费劲,他放弃了写一部哲学著作的计划。而且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能力写一本小说。那么也就只剩下戏剧一条路了。他应该写出一部历史性的、新古典主义的戏剧,而且它必须适合法兰西剧院,就像席勒他们所创作的那样。于是他又从图书馆中借了几十本书来仔细研读。他必须不惜牺牲一切找到一个题目。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题目!
1819年9月6日,他写信给妹妹说:
我决定了写克伦威尔的故事,我研究了整个近代史,觉得只有他符合我的要求。自从我决定了写这个题目,越想越觉得开心,我已经沉浸其中,周围一切事物对我都变得没有意义,强烈的写作意愿充斥于大脑,可是由于写作能力不足,思维还老是出现短路妹妹,再告诉你一个吓人的消息!至少还要有七八个月我才能把它们全部写成韵文,然后再推敲琢磨,再通篇修改一下唉!你无法体会这其中会出现多少困难。不过,这是自然的,给你举个例子吧,即便是伟大的拉辛,也花费了两年时间去琢磨他的作品,任何一个作家都要经历一个个这样的过程。两年!整整两年呀!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一定要做到这件事,巴尔扎克第一次下定决心要做一件正经事,并且打算用他不可战胜的意志去搏一回,只要这种毅力发挥出来,就再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它。
巴尔扎克已下定决心写完《克伦威尔》,而且有一个不得不完成这部作品的原因:
哪怕我当作家的努力最终失败,我也必须要完成我的《克伦威尔》。我必须做出一点成绩来,好对妈妈有所交代。
巴尔扎克像走火入魔一样地投入到创作中,就像他自己所说,这样的毅力就连他的死对头都该佩服他。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过上苦行僧式的严格的隐居生活。在他的一生中,他总是在工作紧张的时候按照这样的方式生活。他经常三四天不出门,没日没夜地伏案写作。如果出门的话,也只是买些咖啡,购置点面包、水果。冬天逐渐来临,他的房子四面透风,还没有火炉,他的手最怕这种寒冷的侵袭了,冻得几乎不能握笔写字,但他的意志力仍旧十分坚定。他在书桌前坚持着,把父亲的旧毛毯盖在脚上,靠一件毛背心取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工作。他妹妹给了一条旧披肩,裹在肩头取暖,他又请求母亲给织了一顶帽子。他每天都窝在床上写作,裹着被子取暖就可以少点火,省点燃料钱。其他的困难都无法影响他的创作,但灯油的消耗却让他担心。因为冬天天黑得越来越早,下午三点钟他就必须点灯。如果不是这样,不管白天黑夜,对他的工作都是没有影响的。
在他搞创作的这段时间,从没去过咖啡馆和饭店,快乐、女人都离他远远的。没有什么办法能使他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天生的胆小使他不敢去接近任何女人。在上学的时候,他只和男孩子们来往,他不会跳舞,不知道上流社会的生活法则,也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因为父母对他太吝啬了,他的穿着简直不入流。虽然已经成年,可巴尔扎克的体型也和他邋遢的外表一样糟糕。有个他当年的熟人曾这么写他:
巴尔扎克当时真的是丑得很明显,低矮肥胖的体型,乱七八糟的头发,一张大饼脸,大嘴里还有参差不齐的牙齿,虽然他的小眼睛里透着聪明。
当时他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三瓣花,那么他就不具备广交朋友的先决条件。至于咖啡馆那类消遣场所,这是青年作家和记者们聚会的地方,他却只能站在门外,对着玻璃照照自己面黄肌瘦的样子。饭店当然也是去不起的。这个繁华都市里所拥有的一切奢华与娱乐,每一件动人的东西,甚至是短暂的休息,都与我们伟大的苦行僧无缘。
只有一个人偶尔对这位作家有点兴趣。他是一位以批发铁器为业的商人,叫达伯来恩,他是巴尔扎克家的老朋友,他常主动照顾这位可怜的文人。时间长了他们结成了忘年之交,这份友谊伴随了巴尔扎克的一生。尽管达伯来恩只是一个做小生意的,可是他对文学怀着崇高的敬意。他经常在结束了一天铁器买卖生意之后,领着巴尔扎克去看场戏,法兰西剧院就成了他唯一的消遣。每到这时候,他们总要先吃点好的再去欣赏剧目,这无疑是对心怀感恩的作家身心双重的慰藉。
达伯来恩每周都要艰难地爬上阁楼,陪着巴尔扎克读书。巴尔扎克在自己的家庭中看到的只是小资产阶级的野心,还有视财如命的本能。但是在达伯来恩身上,他看到的是伟大的道德力量,像达伯来恩这样的普通中产阶级是经常从这种力量中得到活力的。这种纯粹的力量,是任何演员都表演不出来的。后来,巴尔扎克在《毕罗多恺撒》中的《群歌之歌》里赞颂民众们的优秀品格时,他满怀感激地向达伯来恩这位第一个帮助他的人表示致敬。正是这位朋友以他既不加装饰又不夸张的实实在在的同情心理解并安慰了他年少时的痛苦。在书中那位谦逊平易的皮易诺尔律师的身上,人们可以找到达伯来恩的影子。尽管日常琐事使达伯来恩的眼界狭窄,但他却看出了巴尔扎克是个天才,这比文学批评家、比世人早了整整十年。
达伯来恩虽然时常能够减轻他表面上的紧张,但是巴尔扎克内心还是十分纠结痛苦。巴尔扎克压力山大,因为他必须竭尽所能尽快完成《克伦威尔》。所以他不停地写啊写,写的太阳穴生疼,手指都肿了。然而,每当他的疯狂劲儿过去,他又会开始迷惑不解,对于自己,对于自己的才干,对于自己的作品。他不断地问自己:我的能力够吗?他在一封信中恳求妹妹不要再赞美他,以免让他自满:
我恳求你,今后再谈到我的作品时,千万不要再说挺好的,不要再说那些赞美的话,只要提提意见就行了。
年轻人的锐气决定了他不会创作平庸陈腐的作品。华丽的辞藻滚开吧,必须别具一格创作出与众不同的作品!
确实如此,每当他置身于文学的世界中,他总认为他的《克伦威尔》是无与伦比的,而且他骄傲地宣称:我的作品一定会在法兰西民族流传千古。所以我一定要一鸣惊人,否则我的梦想就要这样破灭了!
但是紧接着绝望就跟来了: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缺乏才华。所以,我根本解决不了我的困难。他的埋头苦干很可能一文不值。因为面对艺术作品只凭苦干是不行的。全世界的劳力都比不上一个天才!作品越写到最后,他越是怀疑这是否能成为一部杰作或是根本什么都不是,所以他更加苦恼。
不幸的是,《克伦威尔》似乎不能成为一部传世杰作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才能该用到什么地方,又没有良师益友引路,所以巴尔扎克选错了方向。他根本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知道舞台技巧,再加上现在的他能力还不足,现在写悲剧,尤其是诗体悲剧,绝对不合适。他对于写韵文简直毫无天赋,流传下来的他的诗,读起来糟糕得不行。巴尔扎克天性热情奔放,诗歌的格律句法、固定节奏所要求的淡然、拘谨、隐忍的气质与其简直格格不入。他只有在灵感喷发的时候才能构思和创作。从一个意象跳到另一个意象,他的想象力之丰富,远不是讲求格律声韵、讲求技巧的诗体所能承载的。这些僵化的形式禁锢了他的灵感,所以他想要追求的古典雅韵的悲剧也就变得僵硬空泛了。
巴尔扎克没有工夫去分析自己到底擅长什么,为了争取独立和名誉,他全身心忙着写完他的悲剧,尽可能填完他那乱七八糟的十二行诗中的句子。他一心想着尽快完成这件事以便让命运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是应该按家里的安排回到律师事务所。经过四个月的辛苦劳作,1820年1月,《克伦威尔》草稿终于完成了;然后在亚当岛的朋友家中最后再修改修改。5月份,他回到维尔巴黎西,已经完成的稿本躺在寒酸的行囊中,等着父母的检查。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已经到来。巴尔扎克奥诺雷到底能不能成为一位法兰西甚至全世界的伟人呢?
父母对他的诗体悲剧充满好奇。家里财政状况略有好转,家庭氛围也变好了一些。这应该归功于他最爱的妹妹罗尔,她得到了一个好婚配,一个姓德苏维尔的土木工程师,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是贵族出身。同时,奥诺雷克服了众多困难,居然在外边一分钱都没欠,他的坚忍使家人有所感动,这种成就本身就为巴尔扎克的性格正了名,早先人们认为奥诺雷放弃很有前途的法律工作是因为偷懒,但是这一部两千多行的文稿,让人们对奥诺雷的看法大大改观。达伯来恩在巴尔扎克父母面前讲述了这位年轻人简朴的生活方式,更使父母怀疑自己这么严苛地对待儿子,是因为他们太不相信他了。如果巴尔扎克的戏剧作品能在法兰西剧院进行一场演出的话,那么这对巴尔扎克家族和萨郎比耶两大家族来说将是莫大的荣誉,如果真的能够实现的话,那么巴尔扎克的坚持也是有道理的。他母亲此时竟对奥诺雷的剧本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甚至答应帮他认真抄写一遍,这样可以使他在公开阅读时不被稿本上乱七八糟的涂改打断,以免丧失它动人的效果。这是奥诺雷生平第一次在家中被人看重。
5月份,巴尔扎克的家中有一种过节的气氛,举行了判定奥诺雷是否成功的公开朗诵仪式。为了公正地评判巴尔扎克是不是个天才,他的父母除了新女婿德苏维尔,还邀请了几位很有影响力的朋友,这当中有一位纳克卡尔大夫,他是巴尔扎克的医生,也是巴尔扎克的生死之交和一个支持者。达伯来恩当然不能错过他好朋友的首次亮相,为此他特地从巴黎坐着一辆老式马车花了两小时赶来。
这是一场奇特的首秀。家里郑重其事地重新布置了客厅里的家具。椅子摆成一个弧形,上面坐着他的父母,患忧郁症的萨郎比耶老外婆,巴尔扎克妹妹、妹夫。纳克卡尔大夫作为皇家医学会秘书自然高居上座,在座的还有达伯来恩,劳伦斯和亨利这两个小孩坐在他们后面。巴尔扎克就坐在这群外行听众面前,拿着稿本的手不知该怎么放。他特意打扮了一下,茂密的乱发被从前额梳到后头。他不知所措的眼睛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扫来扫去。第一幕,第一景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念着,可是,很快他就读顺了,随即十二缀音诗汇成一股洪流喷薄而出,声韵回荡着整个客厅。
关于这次长达三四个小时的表演到底达到了何种效果,已经找不到任何资料了,人们已经无法知道年迈的外婆是不是其间昏昏欲睡,也不知道两个小孩是否听了一小会儿就坐不住了。但是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人在看了这场表演之后,谁都无法客观公正地判断奥诺雷是不是天才。这些人有外科医生,铁器生意人,还有土木工程师,但是没有一个人是合适的文学批判家。刚才听到的这个玩意儿,到底是他们自己不懂呢,还是它就是一部失败的作品?鉴于大家对此不敢确定,德苏维尔建议把这部作品交给权威人士去评判。对此,他想起自己当初在工业学校上学时教纯文学的昂得烈先生。这位先生曾经创作过许多诗体戏剧,还都搬上了舞台。他打算帮忙联系。这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文学史教授,同时还在法兰西学院执教,所以他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评判人。
对资产阶级来说官衔最有说服力了。这人既然是大学教授,而且执教于法兰西学院,他一定有绝对的权威。于是,巴尔扎克夫人携女儿亲赴巴黎拜见这位先生,并恭敬地呈上了儿子的作品。教授当然很看重她们的来访,因为这么一来,他是一个作家这件事又被人们记起来了。他对巴尔扎克这件作品的评价一直为后世所公认。他认为这个剧本就是个失败品。这位教授最大的功劳就是他没有用完全否定的语气来否认奥诺雷的文学才华。在给巴尔扎克夫人的信中,他委婉地写道:
我不愿意让令公子失望。但我还是认为他能够把时间花在比写作更好的地方。他如果来见我一次我会很高兴的,我到时候一定会跟他好好谈谈这件事,告诉他如何研究文学,不需要将写诗当作职业,他也能从文学中有所收获。
这个巧妙的说辞让奥诺雷的父母比较容易接受。如果孩子确实爱好写作,那也挺好。不管怎么样,一个青年人,坐在写字台前总比出去闲逛好,比混迹在女人堆里要高尚省钱吧。但是,必须得像昂得烈教授所建议的,不是做一个职业作家,而是单纯作为一种爱好,此外还必须有一个稳定的职业。不过,奥诺雷却看清了这种说法的危险性,虽说《克伦威尔》失败了,但是他还是认为自己应该成为一个专职作家。他出于本能地认为写作是他命定的职业,神圣不可侵犯,绝不能当作副业:
稳定的工作将会毁灭我,如果我变成一个小职员,一部只知道工作的机器,就像拉磨的马一样,在规定的时间里转圈,在规定的时间里喝水、吃饭、睡觉,我会堕落为一个庸庸碌碌的人,就如常人所说的生活,像石磨般转着,永远做一样的事情!
他十分确信自己生来就是要做一件伟大的事,尽管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做这件事需要他付出全身心的力量,甚至都不够。当初约定的两年期限还没有到,他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呢。他像人生中每次经历重大危机之后一样,树立了比以往更坚强的意志,带着当初离家出走时一样的精神和毅力,又心甘情愿地回到莱斯堤居尔街的小破屋去了。
第三节写作的歧途
很长一段时间里,巴尔扎克一直不愿意承认他的《克伦威尔》失败了。他跟朋友达伯来恩商量,想把作品送到法兰西剧院去试试。达伯来恩在巴黎做生意久了,在戏院有一些关系。他想把这部作品介绍给一位艺人,然后再做其他的努力。没过多久巴尔扎克又不同意这样做了。为什么自取其辱呢?只要他对自己能力有足够的自信,他就能够承受这种重大的打击。他叫达伯来恩不要再奔走,他把那个稿子扔进书柜,一生也不再去瞧。
他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安顿下来然后重新开始工作。第一次的失败已经使他的傲气稍有收敛。一年前,他沉浸在他的写作中,自己飘飘然,认为他可以一举成功,名誉地位,以及富有自得的生活唾手可得。现在他已经从高处跌下来,他应该追求点实际的目标了。目前他必须自立,先养活自己,省得再去向家里伸手求援了。至于写出传世佳作的想法,只能以后再说了。这个乐观主义者,不得不脚踏实地做事,暂时放下那些梦幻了。他打算先写一点能立竿见影的作品赚点钱。
但是,究竟什么样的作品在当时能立刻见效呢?他也不知道。通过观察他发现那就是小说。之前曾流行过卢梭的《新爱洛绮丝》和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这类伤感性的小说。现在又出现了一种全新的潮流,拿破仑时代战事频发、社会动荡,法国人民生活在过分的神经紧张中,那时候人们就要靠一些麻痹神经的鸡汤类读物来自我安慰。而在波旁王朝复辟、和平来临之后,民众又想看看别人的冒险经历来刺激一下自己的神经,还恨不得亲身经历一下那些恐怖和变态的情感体验。读者们对那些志怪、言情、传奇类的,以及外国小说十分感兴趣。所以民众对小说的需求量很大,现有的出版量都满足不了他们。
许多作家毫不犹豫地胡编乱造起来了,在他们的书里充斥着关公战秦琼这一类的荒诞故事。时而浪漫,时而恐怖,时而写历史,时而编故事,种种不着边际的小说出现在读者面前。现在,属于那些作家的黄金时代终于来临了,如像英国小说家拉德克利夫安娜女士和她的志怪体小说。有几个人就剽窃了这位夫人的写作技巧发了一笔横财。即使在历史小说这样比较高水平的作品上,人们也开始做文章。那些用大刀长矛的骑士们个个身怀绝技,他们征服的国家与打败的敌人,比拿破仑及其用大炮所征服的国家和敌手还要多。与此同时,拜伦笔下的那些提督和海盗,身上具有浓厚的浪漫忧郁气质,给人们的心灵带来了强大的震撼,就好像政府有一次宣布战争胜利那时一样让人激动不已。
巴尔扎克也打算在这股浪潮里扬帆起航,而且已想好了写一部历史小说。他并不是第一个被拜伦等人的成功所吸引的作家。雨果维克多及其《巴黎圣母院》与德威各尼及其作品也随之在这一领域里异军突起。不过他们此时已经是成功的作家了,对于作品已经能够很好地驾驭。相反,巴尔扎克没有经验,才刚刚开始写小说,他只能试着去模仿。他照搬了德克利夫安娜小说的写作背景,再把那些原班人马都搬上来,最主要的一个人物,就是经常出现的女巫。再有就是诺曼底人,被俘虏的军队小官,再加上一些伤感的情节。开头简略概括出了战争的开始、围攻,直到退守,以及一些不可信的英雄事迹。就这些已超出这位作家眼前的水平了。还有一部没写完的小说,用的是书信的格式,体裁上是卢梭体,并且写的是朗贝尔路易所喜爱的一个题目《意志理念》。遗憾的是,这只写了概况。这个稿子的一部分,后来被安插到另一部小说里了。
所以巴尔扎克又失败了,巴尔扎克尝试写悲剧失败了。一年半过去了,巴尔扎克伟大的母亲正在家里等着把他最后的自由夺走。1820年11月15日,他被通知必须在年底从莱斯底居耶尔彻的房子里搬出去。
巴尔扎克这下真的要自己挣钱了!其实他一直在努力挣钱,没有什么东西比钱更要他的命了。为了争取自由,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尽力省吃俭用,挨饿受冻。然而现在一切都要落空了。除非出现奇迹才能够拯救他。
童话故事里经常出现这样的桥段,在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魔鬼就出现来引诱他,收买他的灵魂。出现在巴尔扎克面前的魔鬼,是一个帅气时尚的年轻人。他的衣着得体,举止大方,想要巴尔扎克替他写文章。巴尔扎克偶然间和这位与自己相仿的贵族青年德来哥罗维耶勒波阿特万奥古斯督结识了。这是一个戏子的儿子,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圆滑的处世之道,靠这个来弥补自己文学素养的缺乏。他居然出版了一本胡编乱造的小说,出版社给了他八百法郎的稿费。这书分上下两册,署名是德维也尔惹莱奥古斯都,并且将于二月由皇家市场发售。他也许曾经对巴尔扎克说过,巴尔扎克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对文学的期望过高。干吗要那么认真地去对待写小说这件事呢?写小说简直是太简单了,只要找到一个题材,最好是历史题材,因为出版商特别喜欢这样的题材。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胡乱地往里填一些故事就好了。他已经找到一个愿意合作的出版社,如果巴尔扎克愿意的话,他们俩就可以合伙写一部小说。或者两个人商量一下,然后由巴尔扎克执笔,因为他写得好又快,而勒波阿特万则负责去联络跑腿儿。只要巴尔扎克觉得可行,他们马上就可以行动,赚了钱两个人平分。
这是一件多么堕落的事啊!和一位毫无艺术理想的伙伴合作,出版一些毫无营养的快餐小说。这和他往日的梦想简直天差地别。他将为了区区几百法郎去浪费自己的才华,这会毁了他的。一年前,他的梦想是要让巴尔扎克这个名字永载史册,并且要超过17世纪的剧作家拉辛,想要重新阐释人类的原理。那个魔鬼要的其实就是他的灵魂啊!他将失去他的艺术良心!但是他别无选择,两年期限已到,假如他还不能用自己的笔挣钱,他的父母再也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了。况且这样写作总比回去当小职员强。于是他便同意了魔鬼的条件,首先巴尔扎克作为一个不署名的作家,帮助完成勒波阿特万刚刚开始动笔的小说。这家小说制造厂以后的产品,则由两位老板A德维也尔惹来(波阿特尔的笔名)和汝纳男爵(巴尔扎克的笔名)共同署名。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人把自己的影子卖给了魔鬼一样,巴尔扎克正在出卖他的艺术理想,还有他自己的名字都不要了。为了得到自由,他放弃了自由,甘愿为人服务。在这之后好几年时间里,他的才华和名字都被湮没在黑暗之中,不被人们知晓。
确定了这桩交易之后,巴尔扎克回到父母的家中休养了一段时间。他搬到妹妹出嫁前住的房间里。他决定等挣够付得起房租的钱时,出去找一个地方住。就是在他妹妹曾整日幻想着哥哥将来成名的小屋,他把小说加工厂安置在这里了。不得不说他的合作伙伴与代理人挺有本事,给他的任务源源不断地涌来,所以他日日夜夜不停地工作,一张张完成的稿纸越摞越高。他们配合得默契极了,巴尔扎克写小说,勒波阿特万负责出售。
巴尔扎克的家人对事情的发展满心欢喜。看到第一笔钱有八百法郎,接着又是两千法郎,他们就不再认为巴尔扎克的选择是无意义的了。可能是因为巴尔扎克终于能够养活自己,不用花他们的钱了。他的父亲感到格外高兴,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儿子放弃了出名的念头,而用假名来避免巴尔扎克家尊贵的姓氏蒙羞。这个温和的老绅士感到心满意足,儿子不再像以前那么执拗了,他真诚地希望儿子能有所成就。
相反,巴尔扎克的母亲总是乱操心,对她儿子的每件事都横加干涉。她把家里的这个小说加工厂当作自己的事。她和她女儿也想插一脚。她对巴尔扎克的作品指手画脚,说他缺乏风格,而且她是第一个抱怨他染上幽默讽刺恶习的人。她催促儿子仔细校对稿件,巴尔巴克对母亲这种无休止的唠叨感到厌烦极了。母亲则更加替儿子担心。她曾向人说:奥诺雷太自负了,这让我们所有人都很伤心。巴尔扎克在这个家里越来越没有自由,最后实在是不能忍受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巴黎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带着对自由的向往,他发疯似的拼命工作。他平均每天写三四十页,甚至一天能写一整章。但是他写得越多,他就想写更多。他写作时,就像一个逃犯在喘息着奔跑,这都是为了能逃出家庭。他这么拼命地工作,甚至他母亲都看不下去了。奥诺雷就像一个野人在玩命,假如他这样持续三个月,他非得得肺痨不可。巴尔扎克一旦开始工作,他就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每三天他就要用完一瓶墨水和十几个笔头。他工作时就像着魔了一样,这增加了他的能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巴尔扎克帮勒波阿特万写了四五部作品。到1822年2月,巴尔扎克对只靠他自己的劳动支撑的工厂感到厌恶了,可是他又神速地乱写了一部署名A德维也尔莱的作品。然而这本书的真正作者汝纳男爵的名字提都没被提。这个时候合同已经到期了,于是巴尔扎克就把其他的作品用自己的笔名出版了。他现在成了唯一的老板,并且决心要使这个工厂成为全法兰西一流的小说制造厂。他对自己赚钱的方式感到很满意,便写信给妹妹:
亲爱的妹妹,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就像亨利四世称王之前的情形一样。我打算在年底挣到两万法郎,这笔钱将成为我成功的基石。你哥哥不久就要成为一个风云人物,成为世界上最多产的作家,成为最受人欢迎的偶像,而且会得到上流社会女人们的倾慕。到那时,你亲爱的哥哥便会富甲一方,昂首挺胸地乘着马车而来。人群会高呼欢迎。人们也会悄悄议论:那就是德苏维尔夫人的兄长呢!
巴尔扎克这些拿不出手的作品里,我们看到只有一样东西是巴尔扎克未来的本事,那就是他惊人的写作速度。那段时间,他自己独立完成或是与人合作的作品有十六本至二十本。而1822年这一年,他又出产了三部长篇小说,每部多达四卷。他觉得再用之前的假名字不好,于是他便在后两部书上署上了德圣沃盘奥雷斯的笔名。而且现在,他的稿费早已翻倍了。如果一年写五本或者十本小说,就能使他少年时候的梦想得以实现。只需几年,他就能变成一个富人,而最重要的是,他能够保障自己的独立自由。
对于巴尔扎克这几年到底写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已经无法考证了。那些署名汝纳男爵及德圣沃盘奥雷斯的小说,仅仅是其中一小部分。在他二十二岁至三十岁这几年,无论什么样的作品,无论帮谁写,他都一律不考虑颜面地接下来。只要肯给钱,他就可以廉价出售他的手笔。这位十九世纪最伟大的作家,居然肯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出卖自己的笔杆子。那时的他跟坐在巴黎街头帮人写信的人一样,为了几个零钱,就替路人写情书,写诉状,甚至恐吓信等。巴尔扎克为那些政客,不出名的出版商,以及各种职业的人写了很多东西,只要他们提出来,他就去写。他写过的东西真的很杂,什么保皇党的宣传册《继承权》,还有关于教会的书《公平的耶稣会史》,还有传奇戏剧,他甚至还编写了一部字典叫《巴黎标记》。
1824年,巴尔扎克为了适应民众的口味,开始创造新花样,不再生产小说,而去生产什么法典啊、科普类的图书。一段时间之后,这个工厂加工出了一大串欺骗小资产阶级的工具书来。《要做个诚实的人》(又名《如何防止被骗》)、《女子领结系发大全》《婚姻宝典》(这本书后来改写成了《婚姻生理学》),还有《教你如何创业》(这本书对他后来那本著名作品《闻人高笛洒》影响很深),还有《如何做个有修养的人》。这些指南,都是以瑞宋奥雷斯署名的,并且都卖得很好。不过他究竟写了多少这种东西,我们已经无法统计了,因为不管是巴尔扎克本人还是那些出钱的人都不愿公开承认这些事。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作品简直跟文学艺术不沾边。而且,如果非要说这些作品是某个人写的,那他一定会无地自容。
这种作品都是在金钱的诱惑下写出来的。刚开始,他是为了追求自由,但后来就越陷越深,养成了不好的习惯。虽然他已经从小说里挣了很多钱,但他为了发财,即便只有很少的酬劳,他也愿意滥用他的才华。虽然后来他的《朱安党人》和《驴皮记》已经使他在法兰西文坛上声名鹊起,然而在几百个法郎的诱惑面前,他常常自降身价做回以前的勾当,甘愿把德巴尔扎克奥诺雷的大名贬低。那个时候巴尔扎克在文学创作中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厚颜无耻地把别人作品里的背景与情节照搬照抄,加工成小说。在文学上,他巧妙地扮演了裁缝的角色,把那些剽窃来的材料翻新一下再加工。不论是哲学上、政治上还是供人消遣方面,只要人们有需要,他就能拼凑出来,以便迎合老板们的嗜好,并且他也准备好了随时调整策略,去创作任何一类流行的文字。
巴尔扎克的这段经历真是令人叹息。他虽然是当时最伟大的小说家,然而他也是那些可耻的出版商,以及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书贩子和批发商的手下。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弄清自己的正途在哪里。在文学史上,像巴尔扎克这样的天才,居然也不能免于沾上污点。因为曾经偏离方向,最终他受到了惩罚。所以巴尔扎克在写流行小说时染上的那些不良习气,比如无所顾忌的描写,夸张不写实的形象及矫情的伤感气氛,这些始终排除不掉。特别是他曾经神速地写小说时养成的那种急迫又随意的习惯,对他的创作风格造成了永远的影响。
文学无情地向每个曾经不尊重它的人施以报复。在对文学的尊重方面,巴尔扎克醒悟得有些晚了。后来他拼命地检查他的草稿,甚至校对一二十遍,但是要完全把那些已经根植在他文章中的恶习除掉,已经太晚了。如果说巴尔扎克的文字风格有无药可救的缺点,那是因为在人生中最重要的成长阶段,他偏离了航向。
年轻的巴尔扎克也曾在心底模糊地意识到,他正在贬低自己的价值。所以,他从来都是用笔名来出版那些作品。到后来,他竟坚决地否认那些作品是出自他的手。对他早年唯一亲近的人,那位忠心地支持他的妹妹,他也有所保留地和她交流那些作品。这个时候的巴尔扎克对文学实在是没什么理想。他只是一味地按照合同以最快的速度供给印刷者大量的书稿,双方只是以作品数量和酬金多少来做考量。由于巴尔扎克只考虑速度,所以在写作的过程中自然就忽略了,行文是否流畅、前后风格是否统一,以及书中所引用的材料出自哪里。以至于他看到妹妹在家挺闲的,就跟她建议可以帮着一起写,这多可笑。他的写作生意才刚刚开始,他就想找人来帮忙了,找个和他一样偷偷摸摸工作的合作者。然而,有时候当他辛苦地工作时会突然醒悟过来,被自己残存的良心刺痛。
他现在开始瞧不起以前写的那些作品了,也鄙视那些和他合作过的人,即使那些东西是为他们而写的。他预感他惊人的努力最终必定会有成就,并且使他功成名就。只有这种对未来不确定的预感才能给他一些力量,支撑着他能够忍受住这种自我出卖的悲惨生活。和之前一样,这位想象力丰富的人,把自己从现实中拯救出来。
巴尔扎克直到二十三岁都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好好享受生活的乐趣。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的信任和崇拜,也从没有在经历困难的时候得到别人的援助。在学校,他永远被欺负,在家里丝毫没有自由。他不惜出卖他的人格尊严,来换取从家庭中独立出来的筹码。他为了不终生出卖劳力而出卖劳力,这种悲剧的怪圈,决定了他的生活状态。他生活在恶性循环中:为了不必写作而写作;为了不为钱发愁而挣钱;有了钱还要挣更多钱;他想要征服世界,赢得一切想要的财富、美色、荣誉,但现在却游离于一切之外。他为了将来能纵情奢侈,现在克勤克俭。他拼了命,目的是使他将来的生活过得更好。
这就是巴尔扎克的梦想。这些疯狂的梦想使他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把体内所有的能量都爆发出来,这就是促使他工作的动力。他的作品还没有使他成名,而力量却像火山爆发似的再也控制不住。这种力量贯穿整个宇宙,势不可当。他拼命地在巨大的压力中挣扎,努力为自己开辟一条道路,以获得能够滋养他成功的养分,这些就是增加他的勇气给他动力的养分。他着急地去体验生活,想要让自己的作品更加真实。他已找到了完成他事业所需要的动力,而他就差命运之神给予他的运气了。只要有一线曙光,那尘封的一切,马上焕发出勃勃生机。他曾这样写道:
我真希望有一束光照亮我这种冰冷的生活!直到今天,我还没有享受过生活的喜悦我很饥饿,却没有什么能满足我。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爱情和名誉,这就是我人生仅有的两个要求。然而这二者,我一个也没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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