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回忆产业? 一种买卖。这种买卖生产什么? 生产回忆的代用品、廉价品和替代品。也是历史的代用品、廉价品和替代品。因为在回忆的时间里,回忆占据了历史的很大部分。或者换一种方式说:回忆产业之于真正的历史,就像娱乐产业之于真正的美学一样。同样,庸俗的美学是娱乐产业的结果,庸俗的历史学是回忆产业的结果。庸俗化的历史,就是历史的谎言。
马尔科是这种庸俗的完美化身。他本人一开始就是个流动的谎言,此外,因为他是一个毫不留情的庸俗供货商,正如我在《我是恩里克马尔科》中所写的,他是那种装扮成有历史良心的有毒情感饲料的人,所以马尔科提供的讲座,没有细节,没有深意,也没有综合性,它空洞、吓人、矛盾百出、令人目眩、粗制滥造,是真实回忆、真实历史和真正道德艺术上的若明若暗,如同普里莫莱维所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灰色地带,然而,这种让人心安理得、甜得发腻而又谎话连篇的讲演,却是人们所希望听的。2004 年12 月,马尔科被揭穿的前不久,贝尼托贝尔梅霍在他与桑德拉切卡合写的一篇揭露假冒流放者安东尼奥帕斯托尔的文章中便敲响了他们的丧钟:自相矛盾的是,回忆的欢庆之时,正是它的败落之日。
这一预言果然应验了。我在2014 年中期为此写过文章,当时在西班牙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历史回忆,历史回忆这个词只是偶尔出现在报纸、电台和电视上。过去的时髦又一次过去了,尤其是在2009 年发生经济危机之后,这个国家已经放弃了过去,转而专心致志地顾及眼前,仿佛过去是一种不可容忍的奢侈。所谓《历史回忆法》很快就暴露出了它的本来面貌:对受害者而言它既不足,还冷漠,似乎它并不是由左翼势力为解决过去问题而制定的,反倒是把过去维持了很长时间,与此同时,它也可以用于对付右翼势力。不管怎么说,它有点名不副实,因为这项法规很久没有执行了,而依据现在当权的右翼政府的说法,是因为没钱执行。至于十年前遍地开花成立的那么多协会,因为他们之间无谓的斗争和内部矛盾,现在基本销声匿迹或处于不能正常工作的状态,正如毛特豪森之友协会一样,没有资金,或许也没有前途。法官加尔松自认为之前提出的建议是可以做到的,然而他错了:2012 年2 月,他被判取消法官资格十一年,并被逐出司法系统。理论上的原因是他调查一个以非法形式资助执政党的组织的方式有问题,实际上也正是这个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他试图调查佛朗哥统治的罪行,试图战胜众多强大的对手,从而插手他不该过问的事情。与此同时,被杀害者的尸骨还继续躺在公共墓穴和排水沟里,所谓《历史回忆法》并不承担尸骨的发掘工作,只是给予资助,而这种资助已经耗尽,可受害者并没有得到完全的救助。这个国家从来不会完全冲破过去,也无力承担一切,更不能彻底清除根深蒂固的谎言,从来不进行反思,不认识自己的过去与现在,我们西班牙人没有对过去经历的反省反思。没有,连最低限度都没有做到,以至于过去又一次回来。当它回来时再设法补救,已经相当晚了,至少对受害者们是这样。
这就是现实情况。回忆产业对回忆造成的损害是致命的,我们仍称它为回忆,这几乎是一种胆怯的委婉说辞。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但我们已经失去。糟糕的是至今还相信有人会从拯救中得到拯救:也许若干年后虚构会拯救我们,正如多年后会以相同的方式拯救马尔科和堂吉诃德。然而,最终可能只有现实能拯救我们,以这同一种方式,现实最终拯救了堂吉诃德,将他还原为阿隆索吉哈诺,也许还要拯救马尔科,将他还原为名副其实的马尔科。我们确定自己会得到拯救,这是明白无误的:塞万提斯拯救了阿隆索吉哈诺,而他并不了解和认识他,或许我在这本书里能够拯救马尔科。而问题是:谁将能拯救我们? 至少,谁能够使拯救我们成为可能? 回答是:没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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