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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张欣是一个能够极敏锐感受到时代痛点的作家,这部《狐步杀》反映的是我们当下时代表面繁花似锦欣欣向荣实则充满紧张和戾气,在某一个瞬间,人性中蕴积的压力在欲望的挑战面前,全部化成尖利的戾气,正如小说中所说的“这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每个人都在跟自己做斗争”。而在这个戾气四溢的时代,依然有可贵的静默与坚守——“总有一些笨人忠于职守,总有更多的人选择正直、善良、是非分明,专注到极致“。看似平淡的案情下的暗流汹涌,山重水复中的柳暗花明,出人意料又情理之中的结局,还有美丽的爱情——隔山隔水、重重障碍下的向往、吸引和绵绵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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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小说由两起看似普通的案件着手,老干部老王因为看护的疏忽突然死亡,在医院与家属的调解中,家庭中所有暗藏的矛盾和纠缠迅速恶化;服装设计师柳三郎因为妻子外遇而离婚,而妻子的外遇对象因为私制冰毒被通缉,却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警察忍叔和年轻的搭档周槐序深藏在民间,密切关注着蛛丝马迹,在缓慢的进展中,真相在敬业和专注中慢慢走向清晰,所有的事件都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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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张欣,江苏人,生于北京。1969年应征入伍,曾任卫生员、护士、文工团创作员,1984年转业。199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作家班。现任广州市文学创作研究院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委,广东省作协副主席,广州巿作协主席。主要作品:长篇小说《深喉》《不在梅边在柳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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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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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也只有清晨你才能感觉到这个城市在沉睡。
只要是夜幕降临,它永远是不夜、不眠、不休,多晚都不算晚。天亮了,它便开始沉沉睡去。
不到早上六点钟,小周就饿醒了,昨晚跑完现场又开会,晚了,他和忍叔都睡在队里。昨晚吃的是盒饭,根本不顶事。他起身穿上衣服,忍叔翻过身来说了一句:“这么早?”他们昨晚快四点才睡。
“我饿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
忍叔起身道:“算了吧,我跟你一块去利群喝碗皮蛋粥,再来一碟牛肉拉肠。别跟我提包子,听着都饱了。”
小周也不想吃包子,吃伤了。
街道上的交通早高峰要到七八点钟才开始,所以到处都还是沉睡状态,一切安静有序。洒水车叮叮当当走走停停,路边的灌木和柏油路一片一片地湿了。城市也需要苏醒和洗脸,这种感觉还不错。
两个人走在去利群茶餐厅的路上,因为辛苦和晚睡都是面色灰暗,目光呆滞。怎么这么饿?不是得糖尿病了吧。小周想。
此时忍叔懒洋洋道:“你看我们混得,跟犯罪嫌疑人也差不了多少。”
“什么意思?”
“他们背着命案,不就是我们背的命案吗?他们打劫金店,我们就背着黄金首饰要多沉有多沉。就说那个假币案,现在连点头绪都没有,不还得是我们扛着,逃都逃不掉啊。”
“怎么听着有点沾沾自喜啊。”
“我哪有。”
“别管多么现代化的城市,都少不了我们呗。”
“你不觉得吗?”
忍叔就是这样一个人,内心跟福尔摩斯一样骄傲,像公安局长一样威风,嘴上死也不肯承认。把自己说得,多么微不足道似的。
但只要是风餐露宿艰难困苦的时候,他总是会说,我们是心里有蛟龙的人。算是最励志的一句话了。
茶餐厅里倒是已经有不少食客,都是一些年纪偏大的老者在吃早餐,他们都不用睡的吗?因为是相熟的街坊,又大声地打招呼,个个都好精神。小周只想吃饱肚子再去睡一觉。
两个人找了位置坐下,因为离收银台近,小周喊了一句:“报告芦姨,两个A套餐。”
芦姨眼睛都没抬地嗯了一声。
她在包三鲜馄饨,守着一盆馅,一叠面皮,一只手一捏一个。反正她不是包馄饨就是剪虾须虾线,很少看她闲坐着,老百姓讨生活着实不易。客人多的时候才专事收银。
不一会儿的工夫,服务生就送上来两碗皮蛋瘦肉粥,两碟牛肉拉肠,外加每人一杯热柠茶和一个煎鸡蛋。实在是豪华早餐。
两个人闷头开动,吃得有滋有味。
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晨。
也就在这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只听见芦姨“嗷”地叫了一声,随即大喊:“假币啊——”小周抬起头来放眼望去,芦姨拿着一张百元大钞指着门口,只见一个穿白衣服的精瘦青年已经闪出茶餐厅的门外,拔腿就跑。小周下意识地从座位上弹起,扔了筷子追了出去。但此时的忍叔一声未吭,带倒了两张椅子,跑在小周的前面。
白衣青年一路狂奔,丢掉了手上一兜子的菠萝包,这是一种茶餐厅最受欢迎的面包,酥皮,里面夹一片黄油,菠萝包滚了一地。
白衣青年风一样地飞跑,他回望了一眼,发现紧随其后的忍叔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时,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忍叔应声倒下。小周当即就傻了,想不到用假币的小毛贼手上有枪。
他俯下身去一把抱住忍叔,子弹打在忍叔的大腿根部,鲜血像打翻的红油漆一样在地上弥漫开来。
就在这仓惶的一瞬间,小周听见忍叔冲他喊道:“追啊。”
是竭尽心力的一声呐喊。
顿时,小周像得到指令一般放下忍叔,冲着白衣青年奔跑的方向追了过去。他不顾一切地跑着,第一次感觉到灵魂出窍,天和地,偶尔的人群,早班的车流,所有的一切都在晃动,拼命地晃动,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自己呼呼的气喘声十倍百倍地放大,什么也挡不住他疾风骤雨般的奔跑,根本忘记了白衣青年手中有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抓到他。
这样不知跑了多久,眼见着白衣服飘在眼前触手可及,终于,小周像猎狗那样飞扑了上去。
几乎是同时,又一声枪响划破漫长的迷惘。
这个城市,醒了。
周槐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几张影影绰绰的脸庞全部关切地面向他,有父亲、母亲、身穿警服的大头儿和小头儿,为什么这么混搭呢?一时想不明白。
他又昏睡过去。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不知道几点钟,窗外一片漆黑。
只有萧锦一个人在病房陪伴他,见他醒来,给他喂了水,吞咽的动作都会带来刀割一般的腹痛。
“你伤到肚子了,”萧锦轻声道,“好彩是肚子受伤,不危及生命,就是流了太多血,所以你会感觉到意识模糊。”
“不过你好厉害,”她继续说道,嘴角满含笑意,“受伤之后还踢飞了嫌疑人的手枪,把他和自己铐在一块儿。”
听她这么说,小周才渐渐恢复了一点记忆。
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摊红油漆似的浓厚的血,快速地溢开。
“忍叔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十分微弱。
“还好。”萧锦答道,同时正背对着他拧了一个热毛巾,然后转过身来,走近床边,慢慢地给他擦脸和手,又道,“医生说你要少说话,睡吧。”
他也觉得忍叔应该没事,腿伤,离心肺还那么远呢,肯定没事。
萧锦告诉周槐序,白衣青年是个吸毒人员,当时吸食的毒品是新型的麻果,这种毒品会令吸食者产生幻觉,或者精神异常。这个人就是这样,吸食之后相当兴奋,揣着枪出来买吃的,还敢大模大样用假币。
据称他们那个窝点买了几大箱假币,正是队里在追查的批号,应该是很有价值的线索。
这一伙人,假币是在网上买的,仿七七式手枪是在网上买的(三把,子弹六十二发),就连毒品也是网上买了之后快递(量大,一公斤以上),甚至同伙之间都不太知道真名和底细,因为也是靠网络纠集在一起的。全部是年轻的男性,其中两个人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那个白衣青年,吸食麻果之后,曾经跟父母动过刀子,还把家里点火烧了。四次强制戒毒,这次复吸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周槐序并没想到案情会这么复杂。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只见黄莺女士带着保姆走了进来,保姆手里提着装汤水的保温壶,还有夸张的果篮。黄莺女士直扑到床前,见到小周醒了,虽然舒展了眉头,但是眼圈还是红了。
趁着萧锦端着脸盆出去洗毛巾,黄莺女士小声埋怨道:“当初就该听你爸的话学医的,多么现成的条件。你看看你这一行,也太危险了,真是太可怕了,跟警匪片里演的一样……”
小周没有说话,用眼神制止了母亲。
黄莺女士仍旧忍不住道:“这一枪真是打在妈妈的心上,如果再往上面偏一点点,哎呀我都不敢想……以后妈妈都随你,你想干什么都行,我说的是真的,绝对不当你的对立面。”她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小周轻声回道:“你别在萧锦面前说这些,很丢脸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那么傻吗?”黄莺女士一个劲儿地点头。
正说着,萧锦又端着脸盆回来了。黄莺女士急忙客客气气地跟小萧寒暄了几句,主要是感谢她日夜守在小周的病床前。
萧锦说:“这是应该的啊阿姨,我和小周有战友之情,保不准以后还是搭档呢。”
当时听到这句话,小周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仗着年轻的身体血气方刚,三天之后,小周就可以下床了,虽然走路缓慢,但毕竟可以下床走路了。
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看忍叔。
萧锦没有办法,只好告诉小周,忍叔已经牺牲了,吸毒者的那一枪打在忍叔腹股沟的主动脉上,救护车到达的时候已经血尽人亡。但是医院还是坚持心肺复苏术四十多分钟,其实心电监护显示器一直是一条直线。
周槐序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神情甚是迷茫。
所谓搭档,通常是指因为各种原因而在一起密切合作的两个人的工作关系,看上去毫不相干,事实上血脉相连,是荣辱与共的兄弟,是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得多的人。
何况,他们是没有代沟的两代人,在一起的感受是自然舒适,犹如一个人的两只手。
深深的自责感乌云压顶一般向着周槐序的心头袭来,他如果当时不去追人,而是替忍叔包扎,叫救护车,忍叔就不会走吧?那些小毛贼还是会冒出来的,他相信还是可以抓到他们的。可是……他们也仍然带着枪啊……并且,那真是忍叔希望的吗?他的耳边还响着“追啊”那一声泣血的呐喊,忍叔就是那种不抓到坏人比死还难受的人啊。
心里面翻江倒海,腹部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后背也冒出了一层虚汗。
看见他面色苍白,神情黯然,萧锦道:“不如我陪你去看看忍叔的爱人吧。嫂子听到消息,当场就昏过去了,三天不吃不喝……”萧锦说不下去了。
她扶着小周来到走廊顶端的病房,忍叔的爱人半靠在病床上,两眼并未落泪,而是枯槁地望着窗外。也有一名女内警陪伴忍叔的爱人,她坐在病床边上,握着忍叔爱人的一只手,默默无言。
小周一眼看出嫂子披着一件忍叔生前的旧毛衣,榨菜色,天冷了忍叔永远是这件起球的旧毛衣。
我们是心里有蛟龙的人。想到这句话,小周忍住了要滴落下来的眼泪。
嫂子见到小周,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看着他,是他熟悉的,每一次嫂子看着忍叔的眼光,是淡淡的深情。
嫂子的床头,放着忍叔的遗物,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居然还有眼药水之类的杂物。有一本黑色人造革面的老土笔记本,的确是忍叔常用之物。时代发展到今天,有电脑有苹果6,但是忍叔一直有记工作笔记的习惯。小周拿起这个笔记本下意识地抱在怀里。
嫂子轻声说道:“你留个念想吧。他这样的笔记本有十六本。”
小周点头,内心一派凄惶。
原来,以前那些再平凡稀松不过的日子,才是山水同宽日月同辉的灿烂时光,是夕阳无语壮志凌云的默默相守。身边的人,只有走了,离开了,没有了,所有的珍贵与珍惜才会涌上心头。
小周出院以后,又在家休息了一个多月才归队上班。
办公室里一切如故,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没有了忍叔,这里再也不会出现他的身影,难免又是一阵阵的茫然。
他现在跟萧锦搭档,还有些不习惯。
小周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这一点大家都能理解,也不在他面前提前尘往事。对于小周来说,最大的改变是忍叔治好了他的失恋症。以前再怎么克制,总会有一些想法飘过,现在彻底断了根,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一想到忍叔用手捂住伤口,鲜血洪流一般从他的指间涌出,而他只大喊了一句,追啊——这一幕铭心刻骨,令他永生难忘,如何还能够风花雪月,想那些有的没的?
那应该是对忍叔最大的不敬,如果他真的从心里悼念他,最该做的,就是把他未做完的事情做好。
他最后一次见到苏而已是在健身房,当时远远看到赵教练陪着一个女孩子打拳。女孩子背对着他,瘦削的一条,戴一双大红色拳套,并且每一拳都打得发泄一般地有力量。赵教练的两只手臂上都戴着长方形的足有六到八寸厚的拳靶,一边后退一边抵挡,嘴里还念念有词,纠正动作。
他走了过去,意外发现女孩是苏而已。好好的,为何又不练习唯美的弓道了?是要发泄什么样的情绪呢?
苏而已见到他,像不认识一样,扭头就走。
小周问赵教练,她怎么了?赵教练笑了笑,做了一个不知道的表情。
所有的欲念成灰。
周槐序一个人拿着忍叔的黑色笔记本去了天台,天台空旷,有一些粗生粗养的植物和石桌石凳,经得起风吹日晒。
偶尔,会有一个半个犯瘾的警察跑上来吸烟,今天还好,一个人也没有。是一个常见的阴霾天,月朦胧,鸟朦胧,远处的楼群和街道犹如罩在一个毛玻璃的罩子里。
有时候天气就是心灵的写照。胸闷,气短。
他找了一条石板凳坐下,打开黑色的笔记本。
这是一本工作笔记,笔迹仓促、潦草,陈述简单扼要,没有半点抒情和感慨。但因为是共同经历的案子,那些熟悉的平凡的日日夜夜扑面而来,忍叔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竟然比他活着的时候生动一百倍,他是大忍之人,却因为有情怀,有担当,一双眼睛格外清澈。
周槐序忍不住泪如雨下,伤心之余又深感天地庄严。
良久,他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他把工作笔记翻到有字的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端木案,周边?深圳、佛山……
什么意思?
想了一会儿,无解。再想,还是无解。
另外一页,没有写字,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后面写着一个人名,高首谦。小周想了想,也不认识这个人。
他拿出手机,把电话打了过去。
铃声响了三次长音之后,有人接听了,是一把朝气蓬勃的男声:“你好,这里是上书房藏书馆。”
“藏书馆?是书店的意思吗?”
“也算是吧,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找一下高首谦先生。”
“哦,高首谦是我爸爸,我是他的儿子高飞。我爸每周只上两天班。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分局刑警大队。”
“哦,请问是曹警官吗?”
“不是,我是曹警官的搭档周警官。”
“你好,你好。”
“你好。请问你知道曹警官找你父亲什么事吗?”
“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约好了要见面,我父亲一直在等他的电话呢。”
“对不起,非常抱歉,曹警官出差去了,因为走得急,一时还联络不上。他要办的事情由我接手。”
“哦。”
“请你帮我联络一下你的父亲,尽快见个面。只要他有空,我随时可以配合他的时间。”
“好的。我再联系你。”
周槐序给高飞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高首谦是一个童颜鹤发的老头,相貌和善,精力充沛,头发稀疏,全部向后梳得一丝不苟。周槐序按时来到“上书房”的时候,他已经泡好了陈年普洱茶,茶水淳厚、端庄,而且温度刚刚好。
他戴一块老版的超薄浪琴,是个讲究人。
上书房藏书馆在市中心步行街第二个路口,门脸很小,收拾得古色古香,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这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并不出奇,出奇的是招牌比手掌大不了多少,上书店名,字体是魏碑,旁挂在店门一侧,存心让人看不见似的,属于那种多迈一步便一定错过的店铺。
不过走进店里还是给人别有洞天的感觉,比想象中大很多,外间全部都是书架,各种不同版本的书,大部分是旧旧的颜色。高飞介绍说书店虽小,也还是按照经史子集排列。进门处还有一溜可以随便翻的书摊,大部分也是旧书旧杂志,其中还有外文画册。居然一个客人也没有。
内间便是办公场所,全部都是红木家具,打扫得一尘不染。
高首谦介绍说,铺面是他很早以前买的,所以压力不算大,否则以现在的租金,根本是撑不下去的。
并且,他这里就是一个中转场所,有朋友拿东西过来,无论是旧版书、书画或是其他,无外乎请他掌掌眼。因为他做这一行资深,加上认识的人多,有时候一个电话就有客人飞过来见宝,寻个下家什么的,他也赚一点差价。不过坊间对他的口碑还行,大伙也比较相信他。喜欢古籍书的人倒是越来越少了,现在的知识分子也不好这一口,靠买卖古籍书吃饭纯粹是中国梦了。
落座之后,两个人相对品茶。
高老先生说道,曹警官来电话,主要是想了解老王藏书的事,因为是在老王的书柜里看到高首谦的名片。曹警官的意思是谨慎处理老王的遗物,也是对死者的尊重和交待。只是后来可能曹警官一直忙,也就没来电话。
小周没做解释,就说是曹警官出差了,交待他把这件事做好。
高首谦介绍说,他跟老王的确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是老王到店里淘东西,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后来有了交情就会偶尔喝茶聊天,但是高老的习惯是从不打听客人手上有什么东西,反正说多少听多少。若是在名人手上收了东西也不外扬,越是威震江湖的人他越是不提。五俗之首,他就是这么认为的。老王是个官员,自然喜欢口紧的人。
近几年老王生了病,慢慢就断了联系。现在人都过世了,也是不胜唏嘘。
高老说,古籍善本的收藏大致分为刻本、墨迹本、碑帖、信札和其他文献。墨迹本一直比较抢眼,又分抄本和校本两类,并且墨迹本大多是孤品,如果出自名家之手就会引起激烈争夺。平时与老王聊天,他倒是对墨迹本颇有一番心得。高老就猜他是收藏墨迹本的。
但是他对于文人画也算深有研究。高老吃不准,又认为他是杂家。
时间长了,才慢慢了解到,老王是典型的“干部收藏家”,早年在部队,当过营部文书、指导员什么的,转业以后呆过图书馆、银行,做过文化官员。就因为有文化,没有辜负那些收藏的黄金时代。他的收藏法则就一条: 眼界高。但也只有他这样走南闯北的人才做得到啊。
小周忍不住插话道:“收藏这些东西,真的有营利空间吗?”
“以前还是默默无闻,但是千禧年上海图书馆斥资450万美金从美国买回翁万戈家藏的80种542册藏书,应该是触动了市场神经。2012年过云楼藏书的拍卖,使古籍善本一步就迈进亿元时代。”
“这么厉害?”
“举个例子,就‘广东题材’而言,梁启超1916年作的《袁世凯之解剖》,成交价是713万,成为那一场拍卖会的标王。”
“那老王到底是收什么啊?”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他的视觉涵养很高是没有问题的。不过……”
高老突然停顿,半天没说下去。
小周看着他,并没有催促的意思。
高老继续说道:“不过同时,老王还有对特殊收藏品感兴趣的癖好。”
“特殊收藏品?”
“嗯。”
小周直直地瞪着眼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高老说,特殊收藏就是想法奇特异类,不同于普通人的收藏。譬如国外就有藏书家,分类是符号学、奇趣、空想、魔幻、圣灵,总之涉及隐秘和虚假科学就是收藏的标准。
“这有什么深奥的意义吗?”
“没有意义就是意义。”
“老王也有这么不靠谱的一面吗?”
“那倒不是。”高老解释说,他之所以跟老王的关系比一般朋友还要密切、绵长,是因为一直有人托他在老王手里买具有收藏价值的俄罗斯色情作品。
20世纪20年代,布尔什维克党创始时期,将曾经的鲁缅采夫艺术博物馆改为国家图书馆,其中收藏了有伤风化的材料,来源于充公的贵族图书馆。热爱淫秽内容是当时上流社会的一种风潮。1910年的俄国老百姓对色情作品也是情有独钟,比如《十日谈》的插图小册子,还有1927年的“性罪犯的社会构成”图表,都是当年的抢手货。
这些珍稀的俄国资料,至少具有社会学价值。
“请问有过成功的交易吗?”小周问道。
“有过两单,其中一单还是18世纪的日本版画。不过我也没有见过东西,东西全部是密封的,两头不见人,一切意愿都由我来传达。那时候银行还没有实名制,汇款都用假名,避免出事和尴尬。”
“这叫视觉修养高吗?”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收藏就是收藏,跟随心性,肯定有高下之分,但那是客观标准,不是道德标准。退一万步也是李银河说的,耻感也是快感的一部分。至少不是洪水猛兽。”
“是极度的压抑感造成的特殊癖好吗?”
“那是社会学家的事吧,我们就活在当下。”老人的语气散淡,倒是蛮有职业尊严的。
离开的时候,高老把小周送到门口。
小周突然停下脚步,想了想道:“高老师,我还是有点晕乎……怎么跟听故事一样,不像真的。”
高老没有说话,等着小周往下说。
“比如,我听我爸妈说,过去有很多的政治运动,还有文化大革命的洗劫,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保存下来?”
“是个好问题,”高老下意识地抚住小周的肩膀,“你说的没错,当年私藏一本外国书籍就会被送往劳改营,怎么可能收藏这些物件?但是也总有人小心翼翼把藏品套入各种可以公开出版的书里,黑胶革命歌曲唱片的封套里,密封在大缸里埋在后院。总之……”他又一次停顿下来。
这时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步行街口。
小周歪着脑袋看着高老。
“有需求就一定有暗渡陈仓。”老人语调平静地说,但是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狡黠的笑容。
暗物质啊,忍叔的话在小周的脑海里划过,留下印痕。
他把所了解的情况如实向队里的领导做了汇报。
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由高首谦父子为主导,带领助手来完成老王藏书的清理工作。高飞是北京大学图书馆系古典文学编目专业毕业的,无论家传和后天深造都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作为收藏家的老王的确是一个杂家,他的书房整整一面墙顶天立地的书柜,全部装了锁。透过玻璃柜门,里面并非有条不紊,而是横七竖八堆积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但是混乱中自成体系,别有一番气场,令人生畏。诚如高老先生所言: 纸寿千年,一是寂寞,二是壮观。
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小周看到了玻璃门里面用透明胶粘贴的高老先生的名片。暗黄的底色上有一本打开的线装书。
也是公安局长期合作的开锁匠上门配了钥匙,算是打开了尘封的历史。经过整整一周夜以继日的清理工作,高老和高飞都累得疲惫不堪,负责搬书的助手共计三人登高爬低,尘粉一身。
一天,高老先生对小周感慨道,老王还真是有城府之人,他在我面前从来不提刻本,但实际上他就收藏了宋刻巾箱本,简直让我大吃一惊。要知道刻本现在可是按页码计价的。
小周茫然。高老先生戴着白手套拿出一套书给他看,小周感觉品相一般,实在没看出有什么特别。高老先生解释说,巾箱,是古人放置头巾的小箱子,巾箱本指开本很小的图书,意谓可置于巾箱中,携带方便,也可以放在衣袖中。老王私藏的这套宋刻巾箱本,由于名字太长,小周没记住,共十三卷,此书甚是珍罕,为铁琴铜剑楼旧藏,一函六册。2003年,嘉德公司的古籍专场秋季大拍,高老先生曾经有幸见过这套书,但因自己鼠目寸光而失之交臂。记得当年的成交价是一百七十万,现在想来便宜到难以置信。
小周听了,更加云里雾里,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高老先生脸颊泛红,目光如炬,可见他的兴奋程度。他笑言,每一个藏书家心里都有一个梦想,就是找到一个老太太,她要卖掉家中的一本书,可是她根本不识字,而要卖掉的这本书竟然是古登堡的《圣经》。在告知实情和自我珍藏之间,无论经历怎样翻江倒海和涅槃重生的内心戏,藏书家最终选择后者是独一无二的答案。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小周当时并不知道那本《圣经》的珍贵程度,后来到网上去查,才知道这本书世界上现存不足五十本。
高老先生说,收藏古书和收藏其他艺术品有很大的不同,除了价格,还有一段过往的时光,书籍里的印章、批注、钤印和不同的刻本,里面全是故事,蕴含了无数经手人的精神世界。
为了慎重起见,最后两天,高老先生请来某资深拍卖公司古籍善本部的职业经理人,对于老王的藏品一同鉴别和判断。这个经理人年富力强,超爱得瑟,满嘴挂着名人后代,不吓死你不算完。
艰巨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共整理出包括刻本、墨迹本、信札、文人画、特殊收藏品等在内的重要分档,共计146件,总价值初步估算为3700万元。
这个结果也让周槐序暗自吃惊。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个父亲的苦心孤诣也莫过于此了。老王难道不知道小王的品相吗?然而正如鸡汤君所言,不设前提的宽容,就是爱啊。他还是希望小儿子读书学习吧?还是希望他不要不学无术吧?希望他在发现珍宝的时候理解父亲的期许吧?
大王杀小王的案子还在审理中,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人无语。
但是老王还是爱小儿子多一些吧。
队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一起杀人案的戏剧性,周槐序又是一个人去了天台,又是一个阴霾天,虽然没有下雨,一切尽在烟雨中。
有几个警察半围着圈子吸烟,闲聊,见到小周,有人递给他一支烟,以往他会夹在耳朵后面,他是不抽烟的。但是这一次,他点燃了,浅浅吸了一口就咳起来,但他还是又吸了两口,走到天台的边缘,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怀念忍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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