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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孤军

書城自編碼: 2697214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社会
作者: 谭光荣
國際書號(ISBN): 9787506383134
出版社: 作家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5-12-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53/32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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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耳目一新的题材,新颖别致的故事,不落俗套的手法,生动精准的语言,使《孤军》成其为一部极具独创性、独特性、排它性和可读性的小说。
內容簡介:
一段亘古奇恋,敌人爱上我,我绝不逃离;

一曲生命苦爱,别无选择,确实悲天撼地。

冰火相容,是人性的光辉照耀;

洪荒旷野,是信念的忠诚守望。

神农架八百里无人区,一支剿匪部队深陷其中。伤员王昌林奉排长之命负责就地看守女匪首九斤黄和小土匪李小幺这两个俘虏,等待向无人区核心地带追击大股土匪的排长和战友们回来。这一等就是四十九年,一枝枪、三个人,食不裹腹、衣不遮体、居于林中,与野人相依。然而风霜雪雨的摧残、豺狼虎豹的袭击,并没有使他们放弃信念。三个人在无人区里演绎出一首悲壮的生命之歌。
關於作者:
谭光荣,男,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藉湖北省秭归县,1954年2月5日出生于湖北省兴山县昭君镇。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和中共中央党校。1969年参加工作,历任创作员、战士、班长、书记、指导员、干事、记者、教导员、宣传科长、团政委、文化处长、文学杂志主编、某部正师职主任等职,现为广州军区高级军官。已创作出版、上演、上映、播出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话剧、电影、电视剧剧本等约730余万字,作品先后十九次获军内外各种奖励。其名录已入选《中国作家大辞典》、《世界优秀专家人才名典》。
內容試閱
第一章



王昌林跟着猎狗一样灵巧勇猛的四排长,穿着小脚趾头指责大太阳的烂布鞋,身上挂着烂布片子能当扇子煽风的破军装,腿杆脚板打在地上像是一对棒捶在夯地一样的他们,没日没夜地向着八百里无人区的兴山县至大神农架的深处钻去。

四排来到几棵大油杉树旁边,排长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地貌,回头对身后的战士们说:“这地方不错,凉快,隐蔽,先休息十分钟,再往前搜索。”

前方是什么?前方是土匪!

可是,此时此刻的前方,却传来了一阵女人的歌声:



金子重银子重啊,没有命重啊嗬哈——

穷也好富也好哇,活着就好啊哈哈——

向前走向后走嘛,就怕不走哇啊哇啊哈——

做好梦做恶梦呀,只要有梦哎嗨哎嗨哟——

只要有梦哎嗨哟——



一班战士王昌林斜靠在一棵油杉树下,张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是不是土匪在麻痹我们?”

他的班长王富田用砍刀削着一片细嫩粉红的油杉树皮:“肯定不是土匪,土匪哪会唱歌?”然后把削好的树皮放在嘴里,嚼得喳喳喳地响。

战士屈鹏三说:“土匪哪还有心情唱歌哟!”

三班副班长窦天鹏睡在一条大树根上,闭着眼睛说:“这是一个女人在唱歌,肯定不是敌人嘛。”

王富田就问排长朱昌达:“排长你说会不会是土匪在唱歌?”

“人才呀!”四排长朱昌达的回答让大家一头雾水。

“他们像惊弓之鸟一样了,哪还有闲心思唱歌给我们听?肯定是采药的山民。”王富田下了结论。

王昌林跟着四排长三年多了,从平原打到山区,打完大仗又打小仗,解放城市又钻进大山。自从接受了进山剿匪的任务,他们四排没有一天不是在大山里钻来拱去的。他这老兵就在猎狗一样的四排长手底下一天天一夜夜地变成了精兵,变成了只比班长小一丁点儿的“战斗骨干”了。

日日夜夜地跟着这么一个比猎狗还灵巧的精人,王昌林也学得了一些捕猎的真功夫,比如神出鬼没地跟踪敌人、一眼就能识别谁是土匪谁是山民、一抽鼻子就能嗅到这里三天之内来过人没有、一个人能抓捕住一个坏人、一枪就能打伤一个人或是打死一个人等等。

学这些技术,王昌林认真得让四排长都说他是一个天生的剿匪骨干,是一个自觉得能让全连全营都该向他学习的好兵。

四排长问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哪来这么高的悟性,他说他的爹就是被土匪杀死的,死了三天还没闭上眼睛,是他亲手把爹脸上被土匪剖开的皮抹回到原处,爹的脸才像爹的脸、他也才真正确定爹是真的被土匪杀死了。要不是自己亲手在他脸上的那几抹,他还看不出来这死人就是自己的爹,也不会认为爹怎么会这么早就死了!

于是,四排长让他在全排大会上倒苦水。他的苦水哪个听到了哪个都要他去倒。指导员听了他的报告就要他在全连大会上诉苦,教导员听了他的报告就要他在全营大会上诉苦。团长听说后本已安排了要他给一团人倒苦水的,可是,部队任务下得急,他还没来得及到那么大的场面上去诉苦,部队就像卷草席一样,千里行军百里奔袭进了兴山县和神农架的交界地龙门河了。





土匪是书面语,这里称土匪叫“棒老二”。

才荣升国军上校司令一个多月的九斤黄,已经带着她手下七十三个“棒老二”在万朝山至龙门河一带的深山老林中钻了四十天。她这司令当得很艰苦,没有哪一天不钻山不跑路。

“司令”这两个字安在二十三岁的漂亮女子九斤黄头上,她觉得好神圣好伟大好了不起,她特别喜欢特别看重自己这个“司令”。所以她要一门心思把这个司令当好,决心要当得比总司令穿山甲还出色还威武还雄壮!

每当她的队伍甩掉解放军的追击,或者打家劫舍取得较大收获时,她都明确一定要找个安逸的地方,吃大肉喝大酒睡大觉地隆重庆祝一番,好让手下的大哥们感到不跟着她打天下就是白活了一条命!而每次庆祝活动的重头大戏就是在大家的酒醉肉饱之后,她在嘴角流油、头上冒汗、两眼血红、打着饱嗝的众大哥们的起哄声中,唱上一两支山歌。

九斤黄是个聪明女子,又识文断字,年纪却比一多半棒老二小,所以她对手下的棒老二除一个李小幺外,统统称做“大哥”。

昨天后半夜,她只派了十个大哥下山,不费一枪一弹,就抢到了滩坪河街上杂货铺的一麻袋红糖、六十多斤盐、一桶香油、三坛子苞谷酒和五百多个芝麻饼子,还有十几块腊肉、几十条咸腊鱼、几十双布鞋。

于是,九斤黄就在茶园坡垭上的卢家老屋场举行了庆祝宴会。当大哥们把酒喝得一脸猪肝色、把肉吃得额头油光闪亮时,她的小勤务兵李小幺就尖声大嗓地说:“我想听司令唱歌!”

于是,众土匪一哄而起:“我们都要听司令唱歌!”“我们就喜欢司令唱情歌!”“司令的歌比酒还好喝!”“司令唱的歌比熊掌还好吃!”

九斤黄就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提着筷子,挑了一块煨烂了的腊肉几下子嚼了吞了,就唱起了她师傅教给她的《五更歌》:



一更里来对郎说,

出门男儿要斟酌,

腰中银钱要带多。



二更里来劝冤家,

出门在外心莫花,

莫把感情乱抛撒。



三更里来月溜溜,

拉过郎臂当枕头,

知心话儿如水流。



四更里来月偏西,

扯起布衫揩泪滴,

难舍难分又离去。



五更里来大天亮,

情姐起来下厨房,

一碗鸡蛋半碗糖。





海拔三千多米的万朝山顶还是白皑皑的积雪,半山腰已大地复苏,万木吐翠了。连着几天的好天气,山顶的积雪开始悄无声息地融化,使僵硬了一冬的溪水像刚发育成熟的少女,渐渐丰腴起来,渐渐张扬起来,一路翻腾着晶莹的水花,妖妖娆娆地奔腾而下,心甘情愿、满怀热情地去投奔自己的心上人儿。地上刚冒出嫩芽的草尖,像是终于挣脱了大人抓手的孩子,摔胳膊踢腿地撞开头年枯塌了的草丛,一寸寸地拔高。树上的叶苞像一只只蚕蛹终于破茧成蝶,舒展开嫩油油的翅膀,在枝头上翩翩起舞。阳雀,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寻欢作乐、多嘴多舌的机会的,在这根树枝上聒噪一阵,在那片草丛里搜找一番,再落在溪水中间的石头上,用干巴巴的爪子蘸了水,抿抿自己的脑袋,搞不清它是为了臭美,还是想显摆自己的自由自在。

显摆就显摆吧,它知道你就算是一只老虎也奈何不了它。

从这里一直连绵到神农架的核心区,几千平方公里的原始大老林里,在这个阳春三月,青山、碧水、老虎、阳雀,那些悄悄地舒展开身子的树叶与草尖,那些在低一些的山坳间蜕壳的甲虫,隐隐传来的一两声鹿鸣、三五声虎鼾、喋喋不休的野鸡寻偶声,打扮着这里的祥和,张扬着这里的生机。

无人区是经过有人区才会进入的。在八百里无人区的边缘,有个叫老嫂子的屋场,这里住着一户向姓庄稼人。向家的猪圈里,正拱在老母猪肚子下面吃奶的八只猪崽里面,有只一身麻栗色的野猪崽。那是庄户主人前两天才从屋后林子里捉来的。抱到猪圈里,它就把奶崽的老母猪当成了自己的亲妈。奶崽的老母猪心里肯定是有数的,却不以为意,睁只眼闭只眼地让它混同在自己的亲生儿女们里面,一同玩耍、一同吃奶、一同酣睡。

突然“砰、砰”两声枪响,像两把利刃,一瞬间划破了这份祥和与宁静。躺着的老母猪呼地一下子站起来,回头一嘴头子就把那只野猪崽甩出去三尺远。其它猪崽们不知母亲为何对着这个已认下来的异种突然发怒,都愣愣地瞅着它,希望它重新卧下来让它们接着继续吮吸奶汁。小猪崽子们真是不懂事,没看到母亲那只刚才还被野猪崽叼在嘴里的奶头正在往下滴着鲜血。

并不是野猪崽忘恩负义,有意咬伤嘴里的奶头。“野”的总归是野的,对于枪声的惊恐与警觉,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当混浊的枪声突然打破这里的祥和与安宁的氛围时,最受惊吓的当然是那头野猪崽。它一个寒战,嘴里的奶头已被咬破。它的亲族告诫过子孙:枪声,是让它们立马死亡的命令。

随着枪声,传来向家女人凄厉的哭喊:“娃子他爹——!”





猎狗一样的四排长朱昌达带着四十九个老兵新兵以及统称为解放兵的投诚兵俘虏兵的四排,从头年腊月过小年的那天就进了兴山县万朝山追击土匪头子穿山甲。追到如今都要过端午节了,还是只能盯着穿山甲的脚印子跑。虽然打了十几仗,但都是小仗,打死或生俘了五六十个敌人,却只剩下三十一个战友了。

匪首穿山甲和他的主力到底藏到哪个山旮旯去了?

到了该吃早饭的时间了,四排长往后扭着头说了一声:“部队原地休息,开饭!”

饭在哪里?饭是四排长砍来的几节竹棍和几把小锹小镐。

四排长把竹棍们削成一把把竹刀,发给全排没锹没镐的人。战士们就分头刨黑土下的葛藤根、隔山笑根、野淮山根、水葫芦根吃。

这葛藤根是部队进山后的主粮,副粮则是水葫芦根、鱼腥草根、油杉树皮、隔山笑根。在这长冬连着春寒的季节,大老林里连个鸟蛋都没有。

四排长面对这一切,还乐呵:“我们没鸟蛋吃,土匪也没鸟蛋吃,我们饿得肠子粘在一起打转转,土匪们的肠子也不会鼓胀着。吃吧。”

王昌林就和战友们拼命地刨着黄土黑土乱石块,直到刨出葛藤根来,就塞在嘴里卜卜喳喳地嚼,管它嚼碎没嚼碎,只要能过喉头这一关,就往下硬吞,吞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吞得脖颈子伸得比鸭脖子还长。

成天吃这不是粮食的军粮,一个个吃得面黑嘴枯呕酸水,腿杆细得没酒杯子粗,肚皮贴在脊梁上不下来,一个个瘦得连皮都只有一张纸厚了,茅草划出条小口子都能露出骨头来。

四排长看看现今打得只剩下三十一个人的四排,他的泪光反射着似有似无的破碎太阳,泪不成珠就掉不下来。似有似无的破碎太阳在他的眼窝子里挂了好长时间,最后,他只叹了一口长气,用手掌把这个破碎的玩艺儿抹掉了。

灰黑的大雾退到半山腰时,枕着步枪睡了一小觉又翻了个身的猎狗样的四排长仍旧一动不动地歪在地上,他只动嘴巴不动身子地叫道:“王昌林,去搞几壶水来大家喝。”

王昌林抓起水壶要往坡下的水沟走,四排长就又改变了主意:“算了,反正我要解手,解手搞水一趟就解决了,免得浪费工具。”

解着手的四排长就听见了两声枪声。于是他一提裤子,就大喊一声:“全排奔袭!”





怪只怪那半袋子粮食,才招来了棒老二的血洗。

万旺财家在万朝山背后的谷底,他家是最靠近八百里无人区的一户,离最近的人家也有九里路。他正在自家屋后山坡上挖天麻、沙参、细辛、柴胡、束断等中药材,就听得狗子突然一阵狠叫。这很古怪,狗子不是遇到老虎就是遇到拿铳的人了,不然它不会是这么个凶巴巴恶狠狠的叫法!

万旺财迅速跑回家,打开给红薯萝卜洋芋保温的地窖,三下五除二地把妻子儿子连同几样紧要家什递了下去,自己也跳下地窖关上了头顶上的门。这时他忽然想起板柜里还有半袋玉米忘了拿下来。那可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今年春播用的种子,一家三口就指靠这点儿种子发芽生苗度过生命的一年又一年。

见男人爬着木梯要出地窖门,女人从下面一把揪住他的裤腰:“娃子他爹,你不要命了,我都听到脚板响了!”

“那是种子。没得种子拿啥子种田活命?”说完还是双手举过头顶顶开了地窖门。

跑就是活命!屋外的鸡咯咯嗒嗒地叫着惊慌失措地飞,一听就知道是在性命攸关当口的奔逃。狗的叫声从势不两立到奋勇拼杀。这里也是它的家,命可以不要,但家不能不要!于是它瞅准一个空子,突奔过去对着一个挥舞着小手枪的女人的屁股就是一口!

“砰!”女人回转身一枪打在狗头上,一股紫血像一股喷泉,把天射了一个红彤彤的洞。

狗血落地之前,全飞溅在女人的脸上了,这是狗的最后贡献。因为,它用血把那女人的眼睛糊得看不清世界。

万旺财刚把半袋玉米种子抓到手里,身后就逼近了一串脚步声和拉风箱般的喘气声:“把手里的东西给老子!”

吓得周身像筛糠的万旺财慢慢转过身,把口袋死死地攥在两只手里。他面前站着一个穿军装的人、一个穿黑汗褂子的人,一人平端着枪,一人斜端着枪。

穿军装的端枪人伸手去抢万旺财手里的玉米粒口袋,万旺财不仅不放,还使劲地往回夺。穿黑褂子的端枪人举枪就射。“砰”地一声,万旺财像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身子一抖,胸前鲜红的湿迹越扩越大、越来越浓,很快由鲜艳的红色变浓成为湿漉漉的紫红色。两只胳膊像被人抽了筋似的,无力地松开,软软地垂下来。双腿像是被人夯了一棒子,软软地委顿下来,却没有马上扑倒,原地踉跄了两步,像是在犹豫:究竟是挣扎着留在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阳世,还是走进另一个无声无形的极乐世界?疼痛很快使他无法挣扎,涌泉一样的鲜血抽空了他挣扎的力气,重重地扑倒在地。万旺财的倒下似乎把地面砸痛了,发出一声沉闷闷的呻吟。最后,他拳起身体,将玉米种子压在胸口下,他那已经走远了的朦胧意识再也不怕枪炮子弹了。

“娃子他爹——”这声凄厉的叫声,反倒成了催命的音符,一灌入男人的耳膜,万旺财护卫玉米粒的胳膊与抬起的脑袋,很干脆地落到地上,无声无息。可刚从地窖里爬出来的女人,却分明听到一棵大树连枝带叶轰然倒地的声音,仿佛看到拍起的尘土纷飞得一天一地。

女人的嗓子在一瞬间发不出声音了,两条腿软了,想迈,却迈不开步子,直接扑倒过去,抱起男人的上身,想捂住胸口湿透的那一大片血,她却又下不了手,生怕手一捂上去他会更疼、血流得更多。

女人拼命地摇晃男人的头,她希望他只是睡着了、喝醉了,她希望她的摇动能惊醒他,哪怕是睁开眼看她一眼,给她使个眼色:“放心吧,我睡会儿就好了。”可任她怎么拼命地摇晃,他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女人终于续接上了第二口气,火山爆发般地嚎啕起来:“我的天啊——!”那声嚎啕像是从她嗓子眼里裂开的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里飞出的一把匕首,又刺拉拉地扎进人的耳膜,然后拐个弯进入嗓子,使旁边人的嗓子都酸了、硬了、疼了。这声嚎啕还不罢不休,又钻进所有在场人的心脏,在里面疯狂地旋转着,狠狠的搅动着,于是,所有听到这声嚎啕的人,心都碎成粉末了。





葛藤根在王昌林嘴里啃着嚼着,军歌就从他的牙齿缝里挤了出来:向前向前向前——

哼着哼着,王昌林就睡着了。半尺长的葛藤根一头噙在嘴里,一头还握在手里,鼻涕就直接流在了葛藤根上。

一头黑熊上了对面的山脊梁,不知是谁开了一枪,把王昌林吓醒了。他望望前后左右,明白了不是敌情,就又接着啃葛藤根。他啃出了咸味,觉得很好吃,咂咂嘴,就晃了晃递给四排长:“像抹了盐的,好吃。”

四排长接过去啃了一大口,嚼得嘴巴呼喳呼喳地响,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肯定道:“真是咸的。”

把葛藤根嚼得白浆漫到嘴皮子外边了也不往下掉的四排长,就用这一节葛藤根指着烂成了八块的地图说:“我们这是进入万朝山地区了,前面是老林湾。”

王昌林又抓了一根满是泥巴的葛藤根嚼起来,不仅没嚼出咸味,反而越嚼越涩越嚼越麻,特别不好吃。于是他就把手伸进干粮袋要抓几粒玉米粒嚼嚼,以期退除嘴里的苦涩味。

四排长这条老猎狗咯梆一声敲响了他的脑壳皮:“关键时刻救命的东西,不能随便吃!”

不就是一把玉米粒么,但他王昌林不敢这么说,只是转而骂骂叽叽地说四排长面前的东西:“别拼接你那破玩艺儿了,都烂成八大块了还看个狗屁看!”

四排长一伸手就拎住了他的一只耳朵,把他的头扯到地图上让他看仔细了:“这里是八百里无人区外沿的万朝山,你看得懂么?”





九斤黄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女人,在多见树木少见人烟的大老林里长大,所以,她对前途凶险的估计远远低于现实。她觉得自己从小在这深山老林里摸打滚爬,不相信自己这个司令就带不出去一支队伍。她并没有事业的野心,怀揣的只是一份不知深浅的虚荣,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所具备的不仅仅是美丽。司令!在她跟随总司令穿山甲的几年里,见到的女人不少,可还没见到一个像自己这样有勇有谋能认字的能干女人。在这危难之际,如果自已能跟穿山甲一样,带一支人马杀出解放军的围追堵截,那将是何等威风?那将让多少人望风丧胆!那将被多少人口口相传!那将有多少人把她当英雄讲给多少代人听!

自从与穿山甲分头行动后,小司令九斤黄仗着自己对大老林的熟悉,在林子里跟解放军剿匪分队展开了游击战。小时候跟着师傅在这林子里长大,除了八百里无人区,她哪里没有窜过钻过?这些天下来虽然她也折损了几十个大哥,但损失还不是很惨重。她在心里暗暗好笑穿山甲手下那一帮子怂包男人,竟然还没有我这个女人有见地!

可是,随着解放军的步步紧逼,她的队伍被迫逐步往深山老林的纵深钻去。越往里钻,人烟越稀少,几十里都看不到一处冒烟的房子。没有地方补充给养,别说好吃好喝,连起码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断顿了,她这才意识到大问题来了。

她把队伍收拢在深山里,派了几个探子出去。临近中午,有个探子回来说,方圆二十里内没发现共军踪迹,有个山洼里有炊烟升起。九斤黄就带着人往那处有炊烟的山洼里摸去,果然有三户人家分布在三面山坡上。已经饥肠辘辘的属下大哥们,等不及九斤黄下令,已经饿狼似的直扑自己的目标。管它生的熟的,管它是粗粮还是细粮,无论是鸡还是狗,只要他们抢得到的、搬得走的、逮得住的,一概都不放过。

九斤黄并不是被万旺财的女人“刀”一般的嚎啕声吸引过来的。这几年里,她听到这样的嚎啕大哭已经很多了,听觉早已产生了免疫力,心理上也觉得这没有什么,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不是自己哭就是别人哭,不是自己死就是别人死。

她进来时,那个发出刀一样嚎啕大哭的女人趴在地上,搂着满身是血的男人。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刚从地窖里爬出来,一步步往女人身边挪过来。他脸上没有悲伤,他还不懂得浑身是血已经断了气的父亲应该使他悲伤。因为他手里拿着半截烤红薯,脸上、嘴上还挂着烤红薯的碎末,这已经足够让他满足了。

可是小孩子马上开始悲伤,为那半截烤红薯。

孩子离女人还有一步之遥时,紧跟在九斤黄身后的李小幺,像忽然发现了金元宝,“噌”地一下子射到小孩面前,伸手去夺小孩子手上的烤红薯。李小幺对那半截烤红薯那么的迫不及待,并不仅仅是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而是就算他天天有东西吃,也觉得那香喷喷的烤红薯是无上的美味。他没满一岁就永远离开了母亲的乳房,吃着烤红薯长大。后来只要一看到烤红薯,他就像看到母亲那热呼呼的乳房一样亲切。

那孩子悲伤了,张大嘴,“哇”的一声哭起来。处于对吃食的本能保护,哭的同时,却把攥着烤红薯的手收紧了。

嚎啕大哭的女人忽然收起了刀子样撕心裂肺的声音,转身一把搂过孩子,连孩子拿着红薯的手一起捂进怀里。于是李小幺抢夺红薯的那只手也被搂进了女人的怀里。可李小幺不需要那个怀抱,他需要那半截还有热度的烤红薯。他眼睛看不到红薯了,但手还触摸着它。他使劲抽出了手,手指上只沾着些烤红薯的瓤,手板里攥着的却是一把烂泥样的碎屑,烤焦的皮与喷香的瓤掺杂在一起。这让李小幺又沮丧又恼火,伸手抽出别在后腰里的刀,想都没想就要劈下去。

李小幺没有仇恨,只有生存的本能:“为啥子不给我那半截红薯?”他并不是要杀人,他也没想过,这一刀下去就算是杀了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个要饭的小叫化子,被九斤黄捡回来成了她的小勤务兵。他除了对九斤黄效忠之外,其他人活着或死了跟自己都不相干。而举刀砍人并不是他本性是否凶恶,这两年先是在穿山甲的军营里,后是在山寨里,他见惯了死人和让人死,对他来说就像在街上瞎混的不良少年看着大家都抽烟,自己也就跟着抽烟一样,觉得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他麻木,而是还没有判断是非好坏的能力。他还是个孩子,才十三岁。

然而,紧随其后的九斤黄突然喝断了他:“别伤到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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