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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张炜,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专业作家。发表作品一千三百余万字,作品被译成英、日、法、韩、德、瑞典等多种文字。在国内及海外出版单行本四百余部。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外省书》《远河远山》《柏慧》《能不忆蜀葵》《丑行或浪漫》《刺猬歌》《半岛哈里哈气》及《你在高原》(十部),散文《融入野地》《夜思》《芳心似火》,文论《精神的背景》《当代文学的精神走向》《午夜来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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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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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一:小说
满地落叶__002
紫色眉豆花__014
看野枣__027
冬景__039
美妙雨夜__051
割烟__063
梦中苦辩__069
金米__082
请挽救艺术家__107
辑二:散文
域外作家小记__144
八位作家待过的地方__186
品咂时光的声音__204
山水情结__220
它们__242
万松浦纪事__268
一旦凝固成“主义”__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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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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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落叶
一九八五年秋天,我在胶东西北部小平原的一个果园里住了一个星期。当时正是采收苹果的季节,每天看到的都是红色的大苹果在人们手里滚来滚去。这里没有正式招待所,我就住在果园子弟小学的闲房子里。学校大约处在园子当心,因为我出来散步,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看不到园子的边缘。
孩子们差不多都有一副圆圆的脸庞,让人想到大红苹果。他们笑吟吟地看着我,虽然顽皮,但似乎又比外地孩子多了一些大方和洒脱。他们和我开玩笑,有时把我围起来,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招呼时,才从容不迫地离开。
我听不清召唤他们的是一种什么声音。这声音大致上是柔和轻微的,不容易辨析。一个人刚刚来到密密的果林之中,耳膜不会适应这里特别的音响。比如我开始的几天就弄不明白这果园是嘈杂的还是宁静的。风吹树叶的声音、蜂与鸟的嗡鸣、人的声音,一切都融合在一起,细碎含混。人的周身被园里的风洗过一遍,轻松而且爽快。
那一声召唤肯定是极其普通又极其独特。它透过密密的枝叶传过来,孩子们听到了,接着离去了。然而我就听不清楚。这一切是在我还来不及察觉的时刻里完成的。
早晨,当太阳还没有升出,果园里铺满了暗红色的晖光时,我就走了出来。空气清冷。树木间隙里遗留着冷丝丝的甜味。果子收走了,地上是片片落叶。到处都安然宁静,连鸟儿也不叫一声。一株株大树默默矗立,纹丝不动。工人们还没有上班,园子里看不到一个人影。一只大鸟被惊飞了,扑棱棱的翅
膀扇动声传得很远。
前边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我弯腰从树隙里看去,见有人在水井那儿提水。
提水的是一个女同志。她把装满水的铁桶放在一边,动手去整木头井盖。我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停了一会儿,她拍拍手掌站起来。
她看了我一眼。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离水井几米远的地方。她马上垂下眼睑,提起一小桶水,将湿漉漉的绳子绾在另一只手里,轻快地迈下井台。
她的身影很快消逝在绿叶中。
可我刚才看到了什么?我看到的是一张红彤彤的脸庞,一对稍微有些圆的黑漆漆的眼睛,很挺的鼻子,多少显出些棱角的嘴唇……她大约有二十六七岁,过分的成熟中透出了深深的温柔。上身是紫红色的衣服,束在了一条粗杠蓝条绒长裤中。她的腿又直又长,充满了力量;她的腰那么柔软。
这就是我刚刚看到的。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召唤孩子的声音:对,就是你了,是你在把孩子们呼唤过去!那种声音只能是你的!
我认定了她是一位教师。
这个早晨我久久地待在了水井旁边。我端量着这口井:井筒是石砌的,上面的木盖因日晒雨淋已经半朽;井台不高,是方的,有两面砌了石阶。水滴晶莹,清晰地留在了青石上。我真希望她这个早晨来提第二桶水。她没有来。
一直到太阳升起来,我还在林子里走着。果园的一片碧绿在颤抖,无数的叶片像洁白的羽毛一样悬挂着,后来又成为紫红色,一片片落下来。不知道铺满地上的是落叶还是鲜花,我踏着它们往前走,双脚滚烫。正前方的白雾升到树梢那么高,成了无限长的一道白线。我越走越快,简直像要奔跑起来了。渐渐,我的全身都变得滚烫了。
后来我站住了。
一阵歌声像轻风一样飘过来。那是天真烂漫的声音。我循着歌声走去。
一间教室内,真的有一群孩子在唱歌。站在讲台上的就是提水的姑娘——我估计得一点不错!我的脸贴在一扇窗玻璃上,久久不愿移开。她会瞥
过来一眼,会看到一个令人感到迷茫的形象吧?孩子们停止了唱歌,她微笑着看着孩子。
一束阳光投过去,我看到她的脸那么明亮,一些细微的光点在浓密的头发上闪动。她在说什么,我无法听清。但我从她的神采上可以判断出一种语气。她的微微发红的脸庞好像渗出一层极其细密的汗珠,那么火热和生气勃勃。我最后注视了她一眼,离开了。
让我们相识吧。
整个白天我都无心做其他事情。干燥的嘴唇抿来抿去,端起水杯又放下。我坐在窗前,望着南边的树木。这片果树枝叶中水分充足。树下是干净的土,是绿得发亮的草棵和微微变红的草棵。蚂蚱飞起来,在叶子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到泥土上。没有风,刚刚被摘去果实的树木默默的,像在等待着什么。不久就是更多更多的落叶,是北风和积雪。我突然觉得浓丽温厚的秋天是这么短暂。
当秋天过去了的时候,果园深处的人们会怎样呢?他们将穿上闪亮的皮衣服,戴上翻皮帽子,把树隙间的白雪踏得吱吱响。如果是个姑娘,她会穿一个半长筒子的、筒口那儿毛茸茸的小皮靴吧?阳光下,她踩着干冷的硬土往前走,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我怎么不到果园里领略一下冬天呢?
傍晚,我到教师小食堂吃饭,恰巧和女教师坐到了一个小桌旁。我轻轻地呼吸着。
在小食堂就餐的人很少,大多数人在小窗口领了饭回去吃……小小的饭桌被我笨拙地晃动了一下,碗里的汤洒出了一点。汤在桌面上流动着,一直向她流去。她抬头看我一眼,笑了笑。
我真想说点什么。我甚至想告诉她:你领孩子们唱歌那会儿,我就站在窗外;我还想告诉她,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是第一次住在一个果园里。
她什么也不说。我知道她不会轻易对一个陌生人说话的。一个生活在果园深处的姑娘,我第一眼就看出,她把全部的灵秀藏在了心底。我那么渴望与你相识,你知道吗?
桌子上的汤在她面前停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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