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斯坦普(Richard Stemp)曾就读于剑桥大学,研习自然科学和艺术史,获得意大利文艺复兴雕刻领域的博士学位。有一年时间在现场及纪录艺术学院(Academy of Live and Recorded Arts)工作。现在一半时间从事艺术史研究,一半时间用于表演。并在伦敦的国家美术馆、泰特艺术馆、白金汉宫及各博物馆授课,还在意大利各地的博物馆和教堂为“海外艺术史”(Art History Abroad)机构授课。曾经为英联邦第4频道撰写和制作电视系列片《国家美术馆的艺术》和《泰特现代艺术馆》。已出版多部著作,包括《文艺复兴的隐秘语言》(DBP,2006)。
內容試閱:
“这是教堂,这是尖顶,打开大门,看见人们。”这是首人们耳熟能详的童谣,念的时候还配手势动作。童谣及手势中的教堂,四四方方,带个尖顶,一眼便知是座教堂。伦敦市中心特拉法加广场上詹姆斯 吉布斯(James Gibbs,1682—1754)所设计建造的圣马田教堂(St Martinin-the-Fields)就是这样一座教堂。童谣与圣马田教堂的吻合不是巧合:这座教堂于1726年完工后不久,吉布斯出版了他的《建筑之书》(Book of Architecture),该书成为美国教堂设计的最重要源泉之一。于是圣马田教堂成为样板,无数类似的教堂散布美国各地:它们结构比例相仿,建筑材料为砖或护墙板,前有门廊或柱廊,上有塔楼或尖顶。
然而,这样的建筑结构并非基督教教堂所本来固有。柱廊的灵感来自古典时期的庙宇,六根科林斯柱,其上顶着一个三角形门楣,这种异教形式得到十五十六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师的欣然采纳。而尖顶则根本上是哥特式建筑样式,源自北欧。尖顶没有什么功能上的作用,只是指出通往神之路,以及让人从远处就能辨明教堂的方位。这种源头的杂糅混合—古典的和基督教的、文艺复兴的和哥特的、北欧的和南欧的—很能说明教堂的历史,建筑风格的演化过程也正是本书卷三的基本内容(参见 130 页—213 页)。
“教堂/教会(church)”一词亦需厘清。“一座教堂(a church)”指基督徒在其中进行其宗教活动的一座建筑。“教会(the Church)”指在一起礼拜的基督徒团体,这个词指代一群人,一个社团,亦指代礼拜场所本身。毕竟,这种礼拜仪式可以在许多类型的建筑物里进行,无论是“教堂”,天主堂,小礼拜堂,还是聚会所。而且,即便吉布斯—受其在罗马所受的训练以及比他早一代的伟大的英国建筑师克里斯托弗 瑞恩(Christopher Wren,1632—1723)的影响—所创造的这种形式的“教堂”圣马田教堂,英格兰此地最早有教堂的记录是在1222年。此地位于西敏寺和伦敦城之间,那时教堂名副其实地“在田野里”。圣马田教堂(其主保圣人是图尔的马丁:Martin of Tours)重建于1542年,为亨利八世所建,后于1721年乔治一世治下再次重建,该国王的盾形徽章赫然呈现于教堂的三角门楣上。分布足够广泛,以至于给人灵感创作出一首童谣,教堂也可以有变化多端的样貌形式。例如,圣马田教堂的几何形式的简洁和白色石块的纯粹,与彼得堡的复活大教堂(Cathedral of the Resurrection,亦称基督复活大教堂Cathedral of the Resurrection of Jesus Christ,或滴血教堂 the Church on Split Blood)的五彩斑斓的洋葱头穹顶,区别有如云泥。
复活大教堂的灵感来自俄罗斯16世纪—17世纪的教堂,比如莫斯科的瓦西里升天大教堂(St Basil’s)和基辅的弗拉基米尔大教堂(Vladimir Cathedral)。事实上,彼得堡的大教堂到 1883 年才开始建造,因而是对往昔的有意识的回应。这也
反映了该教堂作为纪念性教堂的功能:是沙皇亚历山大三世为纪念其父而在他受致命伤的地点建造的。教堂风格回顾了一个貌似更幸福的过往,而其(对基督复活的)致献则前瞻一个更幸福的未来。圣彼得堡大教堂的穹顶只是装饰性的,而瓦西里大教堂的八个穹顶,各各坐落于一个独立的小礼拜堂之上,八座小礼拜堂众星拱月围绕着中央一座礼拜堂:其结构是一个八角的星状,或是两个有所交叠的正方形—数字八象征着时间的终结,以及我们置身天
堂的未来(参见 104 页—107 页)。
圣马田教堂属于英国教会,是全世界圣公会的教堂之母,圣公会则是基督教的主要传统教会之一。英国教会是“西方”或“天主/正统”教会的一个分支。东西教会的分道扬镳通常可追溯到1054年的“大分裂(Great Schism)”。复活大教堂便属于东方的东正教。此后西方教会也有分裂,最有名的是16世纪宗教改革时期新教(定义宽泛,其下又有许多教派)从罗马天主教会脱离出来,否定教皇的统治权。尽管基督教三大分支的定义、名称尚可商榷,然而为简明起见,本书中使用的术语是:“东正教”“新教”和“天主教”。
神之殿堂对三大基督教传统来说,教堂建筑都很重要,只是侧重不同。佛罗伦萨大教堂(Florence Cathedral)墙上镶嵌的一块浮雕(见右图),可为简要说明之。雕塑表现了“天使报喜(Annunciation)”场景,据圣经故事,加百列向童女玛利亚宣告,她将成为神之母。在两个人物之间有个华盖,或曰帐幕(tabernacle),里面刻有加百列问候的话语:“Ave Gratia Plena”(“蒙大恩的女子,我向你问安”),指称玛利亚及其完美无瑕。帐幕之上雕刻着神之手,以此也指涉了好几个圣经典故。比如,《诗篇》(48.10)有这样一句话:“你的右手满了公义”。在这之下,一只鸽子飞入帐幕。当玛利亚被告知将生产,她问询如何可能,因为她是童女之身,加百列解释说,将通过圣灵的作用而实现,而圣灵在基督教艺术中常常表现为一只鸽子—因此在该雕塑中,圣灵已经进入帐幕,一如它将进入玛利亚之身。帐幕内有“蒙大恩”之词,因而自身即是“蒙大恩”的喻体,一如玛利亚。
如此可见,玛利亚和帐幕—教会的象征—是同一的。如果教会是“神的居所”,那么玛利亚
也是(她的子宫曾是耶稣的居所)。该浮雕不仅解释了童女玛利亚的重要性,同时也解释了教会自身的重要性、神圣性和至尊蒙恩。确实,玛利亚常常与伊柯莱西亚(Ecclesia)—教会的人格化—联系起来(参见 106 页)。要在一本书中涵盖所有这些方面—结构、意、信仰和历史—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将探索宽泛的概念,以求能让读者理解世界上大多数教,能够阐释他们所造访的神圣建筑物的不同之处相关之处。本书分三部分,分别论及客体、主题和风格。探索一座教堂的物质结构,描绘一个教会的建筑和内容,离不开探讨教堂建筑所体现和表达的丰富主题。最后一部分则揭示了这些客体和主题在历史中是怎样演化的,教堂建筑的风格和表现是怎样随信仰及崇拜形式的变化而变化的。
卷一
教堂建筑之表里
惯常上教堂的人,熟悉了教堂的艺术和建筑,会觉得教堂中所见皆烂熟于心、一目了然,而那些新近接触教堂的人,就拿不准该看什么,抓不着重点。当然,无论是新知还是旧雨,都总能够在教堂建筑中发现新鲜东西,而对基督教堂或天主教堂来说,每个元素都是“存在即合理”。这个新鲜“东西”也许涉及建筑结构,也许关乎教义象征。无论如何,都有必要记住,前者与后者相伴相随:教堂建筑的结构与其功能息息相关,教堂本身就担负着传道载义的使命。如此说来,教堂的每一物质元素—外在的建筑构造和内部的圣家具及装饰—都既有实际用途又有神学解释。本卷我们将考查教堂的这些“物质”元素,也就是在你造访教堂时会亲眼看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东西”,由表及里,先置身其外观看,再登堂入室细瞧。当然,这一虚拟的“观光考察之旅”必然是宽而泛的,而每座教堂都各具特色,所以我们要择其要点,专注于基督教各宗派在不同时期之建筑的重要特征。
仰望神
当一座教堂映入眼帘时,你最先注意到的通常不是建筑的主体,而是那些突出于主体的部分—塔楼、尖顶和穹窿,其自各有深意。这些引人注目的建筑部分似乎在告诉众人此处有教堂,提醒信众该去何处礼拜,且必须礼拜。宗教仪式不只限于礼拜日的礼拜仪式:崇拜须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那高高在上、随处可见的塔楼、尖顶和穹窿,督促着人们铭记他们的宗教义务。如果这显得是种威慑,那也是其功能的一部分:如果你能看到教堂,那么教堂以及神也能看见你。不过,这也意味着,你正置身于教会的保护中,你是安全的。意大利艺术家兼学者莱昂巴蒂斯塔阿尔伯蒂(Leon Battista Alberti,1404—1472)在1430年代中期写作的影响卓著的《论绘画》一书中,赞扬了建筑师菲利波布鲁内莱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1377—1446),就是其高超的工程技艺使得佛罗伦萨大教堂穹窿的完成成为可能。阿尔伯蒂如此描绘穹顶:“如此庞然一建构,高耸入天空,投下万顷阴凉,泽被托斯卡纳众民。”这是个荫庇万民的形象,和圣母玛利亚(Madonna of Mercy)的形象一致:玛利亚庇佑着其斗篷下的子民。在高楼林立的现代城市中,教堂的身影在天际线中越来越不起眼了,但那些建筑在中世纪城市中心(常常雄踞峰顶,如林肯大教堂)的教堂依旧鹤立鸡群。直至今日,走近一座古老城镇或城市时,教堂依旧为人们所最先看到。教堂守望、庇护着市民,这一特征,在旅人返乡,或初抵某地时,最能感觉到。同时,教堂俯瞰众生的豪迈也起到了威慑入犯敌军的作用。赫然看到众多高塔尖顶耸立眼前,会让来访者收敛内心的恶念,意识到自己身处有神护佑的神圣之地。在这些讯息之外,教堂建造起来还相当困难和昂贵。因此,一座城市若拥有大量教堂,除了宣扬其神圣不可侵犯,还炫耀其财富、其高超的建筑工程技艺,自然也在炫耀其权势。一个城市的塔楼和尖顶的高度和数目,因此成为衡量其圣洁、财富和力量的—既为道德的、亦为军事的—标尺。
塔楼、尖顶和尖塔
教堂塔楼的另一功能是装纳大钟,自6世纪始,大钟便成为礼拜仪式的常规组成。时钟通常是教堂塔楼的重要组成,不过也不是必要的。时钟以及钟声告诉人们一日的时辰,钟声鸣响也宣告礼拜仪式的时间,因为钟声总在礼拜前不久鸣响。庆典仪式—无论是个人的、市政的还是国家的—也都伴随一连串钟声。钟声还为逝者响起,以致哀悼,或在危急时响起,以为警示,譬如火灾或入侵。
一座塔尖—高耸、狭长、类于锥形的建筑结构,其基座通常是圆形、方形或椭圆形—没有任何实际的功用。尖顶和尖塔(塔尖和塔楼的结合)的构造吸引我们的视线向上,朝向天宇,自然也仰望神。两种构造都包含了象征元素,比如十字架,常常还包括风向标—既有市政功能(告诉人们风向),也有宗教功能(提醒人们,神存在于四面八方,其创造无远弗届)。风向标还督促我们牢记,无论风往何处吹,我们都不应该被吹“偏向”,而要坚持走正道,唯有此一途才能引领我们获得救赎,即便我们是“命运”的牺牲品(参见35页)。
穹顶
古典时期的建筑即有穹顶,至今尚存的最著名典范是罗马的万神殿,建于公元125年,为哈得良皇帝所建,殿内供奉一切神祇。现在已看不出穹顶原来的内部装饰,但有一个说法是,整个穹顶内部被刷成蓝色,衬以金色的星辰,宛若夜空。对基督徒来说,穹顶就象征着天空,代表着莅临尘世的天之穹窿(参见《神圣的几何》,104页—107页)。基督教世界最早也是最令人瞩目的穹顶是在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尔),为查士丁尼大帝建造的圣索非亚大教堂(Hagia Sophia)。该教堂完工于537年(现在的穹顶却是后来修建替换的,高耸在本堂之上,万道金光从穹顶倾泻而下—参见136页)。沙朗诺(Saronno)的奇迹圣母教堂(Santa Maria dei Miracoli)的穹顶装饰(参见89页插图),描绘的就是天堂之景,神和众天使们从高处俯瞰众生,最为清晰地体现了穹窿如天宇的观念。
自外观之,教堂上面的这个天体一般的半球体—建筑师尽可能地让其形状接近于半球体—令人想到早期宇宙学中环绕地球的完美球形宇宙。穹顶又如教堂之冠冕,尤其契合那些敬献给圣母玛利亚的教堂,因天主教尊其为天上母后。
关于威尼斯的安康圣母教堂之形状,其建筑师巴尔达萨雷隆盖纳解释道:“它是敬献给蒙福的童女玛利亚的,这里头的神秘令我想到……将其建成圆圈形状,也就是说,王冠的形状,这是敬献给圣母的王冠。”
令其坚实,令其矗立
时至今日,我们还拥有数目惊人的大小教堂,尤其在那些中世纪时既已成为文化中心的欧洲城市,然而这还只是基督诞生后两千年来所建教堂之一部分。许多教堂已失落于历史中,因为建筑质量低劣,因为被废弃,因为人为的破坏(政治的或宗教的),或者因为成了多余,也许已改为其他用途。而那些建筑坚固因而保存至今的教堂,则基本上都经过了扩建、修缮或改变,与它们最原初的建筑已相去甚远。
建筑材料可以是木头、砖头、混凝土或打火石。本书中所列的大部分教堂都是石头建造的,虽然也有许多,比如安康圣母教堂(参见16页插图),就主要是砖结构建筑,只用石头来装点重要的建筑部位及主要的外立面。
如果本地不产石头,财资充足的话,可以从外地运来。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St Paul''s Cathedral,参见196页—197页插图)所用之石即来自英格兰西南部的波特兰(Portland),而最早建造诺威治大教堂(Norwich Cathedral,参见32页—33页,124页—125页)的诺曼人则喜欢从他们的老家法兰西的卡昂(Caen)“进口”石头。建筑材料会影响建筑结构:没有石头可用的地方,教堂塔楼通常是圆形的,因为若要加固棱角的话就得用上石头了。(当然也有别的说法,认为圆形建筑更安全,没有什么犄角旮旯让魔鬼藏身。)
墙壁围出教堂一片内部空间,墙壁还能支撑屋顶。早期教堂将墙壁建造得厚实坚固,后来发展出各式的扶壁(buttress),才使得建筑不需要那么夯实敦厚了。除了支撑重量,墙壁还能“担当”道义:登堂入室之前,外立面的装饰往往就能告知我们许多信息,比如此教堂是敬献给谁的;外立面的结构也透露出建筑的内在布局,奥维多大教堂(Orvieto Cathedral,见20页)就是绝佳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