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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生于喧嚣年代.第1部:下海

書城自編碼: 2601357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者: 蜀山野驴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505999367
出版社: 中国文联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5-07-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62/22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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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现商业大时代中寒门青年的跌宕人生
下海,本指出海,泛指放弃原来的工作而经营商业。
曾经也是梦想的追求者,最终却成了一个无奈的下海者。三次创业,三次破产,三次濒临灭顶之灾——余野相信:做光辉岁月的灰烬,宁可倒在飞黄腾达的路上,也绝不静守着清贫岁月做茧。1997年元旦,阳光终于有力地打在他的脸上,疲惫、欣慰、感伤、兴奋、喜悦、焦虑,不知有多少情绪一一划过,最后留在脸上的却只是一种复杂恍惚的平静。
內容簡介:
余野有着极其复杂的多面人格。他出身贫寒却胸怀大志,野心勃勃又充满自卑,一心想用飞黄腾达的荣耀来证明自己。他摆过地摊,当过保安,开过服装店,做过业余匪徒,办过皮包公司,最终从一个小电器经销商发展成全国家电商业巨头,成为上市公司董事长。复杂的人生经历磨砺出他玩世不恭的外表,骨子里却涌流着游侠般的血性:为了谋生可以辍学打工,为了还债可以散尽钱财,为了寻爱可以走遍世界;商场上使勇斗狠,却一生忠于友谊和亲情;风月场上花天酒地,却会用生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他畸形地捍卫着自己的生存底线,为了爱与尊严不惜和黑社会血战,也不惜和权贵抗争。在事业和人生最辉煌的阶段,余野不仅陷入了难解难分的感情纠葛,更卷入了利益集团的激烈纷争。面对来自黑白两道的各种打压,他甚至采用暴徒手段孤注一掷,直到锒铛入狱,成为一个时代的牺牲品。他的奋斗和传奇,全景再现了20世纪90年代草莽并起、泥沙俱下的商海波澜。
關於作者:
蜀山野驴,1970年生,四川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喜好文学写作和户外运动。从事金融投资和房地产开发工作20年,多年担任成都某大型品牌房地产公司总经理,是成都知名的房地产职业经理人,也是中国户外资料网知名写手。
目錄
第一章从千万富翁到身负千万债务的囚徒
第二章没想到,邪路都走得这么坎坷
第三章随着那枚烟头闯进我的饭盒,我成了校园明星
第四章阳光洒在盛夏的校园,明亮而眩目
第五章一张提货单终于让一笔横财狠狠击中我
第六章这张神奇的借条,让我的命运彻底改变
第七章从现在起,我们的天下就要靠拳头打出来
第八章这世界踩不死你,就让它跪在你脚下
第九章机会总在不停的折腾中产生
第十章我们只是两个寂寞的路人,到站就要分手
第十一章神奇的友谊像指南针一般精确地指向利益
第十二章我们躲过了一个坑,又要掉进另一个井
第十三章阳光有力地打在我涅槃后平静的脸上
第十四章今天,命运长得像美丽的天使
第十五章这世界从来没有不付出代价的成功
第十六章这颗种子,最终会长成大树还是小草?
內容試閱
第一章
从千万富翁到身负千万债务的囚徒
1
走过布满碎玻璃的沙滩,来到防浪堤尽头的观海亭。海风呼啸,人影寂寥。黑暗中,墨绿色的海浪大团大团地向远处岸边蠕动。
“结束了吗?”我问自己。背包里塞着七八个公章,一堆营业执照。兜里还有三十多张百元大钞。这是近年来自己最阔气的一次穷途末路。破船三千钉,浪费可耻啊。
为了筹备这壮怀激烈的一跳,我已默然站立了十多分钟。
不远处的栏杆旁,有一对正在幽暗中相互摸索的男女,亲热间隙不时朝我张望。同一片飞檐下,自己幽灵般的黑色身影,令两人有些放不开手脚,只能耐心等我完事。不是我故意磨蹭,可跳海这事儿没法追求效率,得慢慢酝酿。我点燃第四支烟时,男子已不耐烦,愤然开始深入探索,女子忍不住轻声呻吟起来。现场春宫戏旁,自己站成雕塑,凝望夜潮,非礼勿视。这无情的世界,计划中一次庄严的跳海,却被身旁阵阵吟叫声搅扰,心志没坚硬,下身却猥琐地起了反应,一时竟泄了长啸而去的底气。
呆在岸上,仍然无路可走。
这已是我第三次破产。前两次还是破产商贩和破产企业家,破得理直气壮。可这次,却成了一个窝囊破产的骗子,被同伙出卖,被警察搜捕,还欠着一千多万债务。哀大莫于心死,不死也坐吃山空。这样苟延残喘,实在了无生趣。
夜潮滚涌,当真的面对夜色中泛着寒光的墨色海浪,那股对生命的眷恋油然而生。我伫立良久,想象着扎进又冷又邪恶的海水里被憋成浮肿死狗,不禁有些动摇。原计划的一声长啸终于变成一声叹息。我黯然转身离开防浪堤,告别了大海和身旁那对仍在苟且的男女。在离海滩两站路的老居民区,随意找了家50元一晚的招待所住下。
在狭窄的房间里,我叼着香烟,把最后的钱分成10份。按每天300元的奢侈标准打发余生。这年月,300元差不多是都市小职员一个月的薪水。既然没有未来,就得拿出点自暴自弃的气度。每天早饭后,我徒步穿过闹市,来到海边呆坐,看海;每晚两瓶青岛啤酒,一份小葱豆腐,一盘白灼基围虾。等待最后的山穷水尽。
1994年的青岛仲夏,晴空湛蓝。海边山坡上散落着一些德国人留下的老别墅,外墙斑驳骨架却结实如碉堡;旁边还有一些仿欧式房屋,像披西装打领带穿球鞋的街头混混,猥琐地蹲在这帮老绅士周围。坐在八大关的石级上,看远处隐隐约约的海,阳光下,我念叨着很多励志名言,鼓励自己继续坑蒙拐骗,顽强活下去。远处海滨浴场上,下饺子般戏水的密密人群,给人热腾腾的生活愿景。生活还在继续,太阳还在炽热闪亮,兜里还有一摞百元大钞,心里仍翻滚着渴望享乐的汩汩阳气。当夕阳西下,天渐黑,海滩人渐渐散去,路灯有气无力亮起,这才发现自己像被一针戳破的气球。翻卷着玻璃渣和白色泡沫的夜潮中,视野所达之处,海浪如无边债务滚滚而来,背后仿佛有警笛呼啸过往,正道邪路两茫茫,哀大莫于幻灭。
“黑夜是一种最古老的深渊。”在走投无路的夜晚思考人生,无论从哪个方向开始思索,最终都回归到:是浪漫跳海,还是平淡地用一瓶安眠药来寻求解脱?深夜在浅浅睡眠中睁眼醒来,忽然坠入深不见底的荒谬中,一支接一支抽烟,看黑暗中被烟头烫出的那一星光亮,睡不着。拉开灯,数钱,数着剩下的日子。妈的,想多活几天,就得省着点花。可多活几天有意思吗?没劲。
当清晨阳光照透窗帘,那股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念头瞬间如火苗腾起。内心像一座诈降的兵营,蓄着汩汩沸油等待一颗火星。看着窗外熠熠生辉的世界,我快乐地把剩下的1000多块,又分成了10份……
2
广州远达公司破产前夕,我遣散了全部公司员工。
袁律师在结算完服务费后,真诚地对我说:“余董,千万别逃跑,那样的话,债主们一报案,你就成了经济诈骗犯。只要你人在,你无非是经营失误,可以要求按《公司法》进行清算,甚至可以把公司维持下去……”
人去楼空那些天,我硬着头皮端坐在气派的董事长办公室,将公司办公室的门全部打开。顾盼之间,觉得自己仿佛当年诸葛亮,大开空城,羽扇轻摇。只可惜来访经销商没有司马懿的智商,他们看见门开着便径自走了进来。
“你们公司人呢?什么时候给我们发货?”我被这些虾兵蟹将盘问得不胜其烦。回答简化到一句:通知你们老板,下星期五在这里举行公司重要的新闻发布会。从此,不论谁来,问我什么,我总是重复这句话。为了方便外地经销商,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一翻着电话本通知,让他们从祖国四面八方汇集到公司共商大计。
为了迎接经销商们驾临,我做好了充分准备。
首先,在自己住房和办公室里堆放了大量方便面和袋装食品,以免他们变成债主后,怒断我的粮草。凭着我丰富的躲债经验,最初几周,债主们情绪通常非常激动,为此,我还购买了充足的创可贴、云南白药、麝香虎骨膏等疗伤药品,以备不测。其次,在办公室里,我将几年来公司的账册、凭证整整齐齐堆放在纸箱里,供债主们随时翻阅。最后,索性将个人财产及公司剩余资产耐心清理造册,仔细一算,除了废纸般的1500万法人股,加上奔驰车、办公家具、我家里一屋子家当,竟然还有上百万市值。可挖掘潜力不小。我将股权证、车钥匙、房产证等值钱家当都装进一只鞋盒里,以争取坦白从宽的政策。一天傍晚,我下楼吃面,忽发奇想,跟老板说道:“老板,我每天这样付现金太麻烦,干脆先拿1000块给你,以后每次给我记账好不好?”就这样,自己阔气地扔下十张百元钞票,成为这家面馆第一个记账消费的VIP客户。狡兔三窟,我已全部开凿完毕。
我疲惫而欣慰地躺在办公室沙发上等待破产大会来临。
大会开幕那天,公司里盛况空前。小小会议室里挤着五六十个来自天南海北的经销商。登场前,我已在卫生间镜子前审视了十多分钟。自己一身笔挺的观奇洋服,脚下是铮亮的鳄鱼皮鞋,雪白的衬衣映衬着胸前光彩熠熠的都彭领带。头发纹丝不乱,神色沉稳自如,目光决绝而坚定。恍神之间,我以为自己即将出席一个大型宴会,为赢得台下山呼海啸的掌声而刻意打扮。
“各位老板,各位朋友,让大家久等了。”我的目光扫过台下,会场一片安静,“今天让大家千里迢迢来这里,实在万不得已。公司面临生死存亡的大关口,现在远达公司的命运就在各位一念之间,希望大家能像以往一样鼎立相助。”
我曾经看过一句古话:取法其上,得乎其中。此刻如果直接向大家宣布破产清算,台下几十个烟灰缸会不约而同飞上来,这帮鞋匠的表达方式自己非常清楚。我首先表示出挽回败局的决心和勇气,如果大家不给机会,那也只好进入清算程序。我沉痛地向大家介绍了公司近期对法人股投资的重大失误,以及在关键时刻银行釜底抽薪,收回贷款,让我们陷入了暂时危机。作为公司董事长,我表达了自己难以旁贷的责任,并表示,如果大家能继续支持,我将有信心反败为胜,在半年内将大家的货款结清。
会场内一片沉默,众人似乎一时没回过神来。终于,一声呼喊结束了台上台下温情脉脉的对视。
“能不能介绍一下你们公司究竟困难到什么程度?”一个经销商大声问道。
“简单说吧,还完贷款后,目前公司只剩下几万元流动资金。目前,主要的问题是,华伦公司不再供货,否则我们的业务没有太大问题。”
华伦公司代表孙律师终于按捺不住,起身道:“余总,你现在不但欠我们600万货款,而且已经三个月没有结算了。根据协议,我们必须取消你的总经销权,同时还要对你提起诉讼。”
“大家听到没有?这就是我们的主要问题。”
“那我们的分销保证金怎么办?”经销商们纷纷嚷了起来。
我避重就轻回答道:“如果华伦公司能够再续签半年的总经销权,那么一切都不成问题。”
“那绝不可能。”孙律师决绝地说道。
“那我就没办法了。只有提议对公司进行破产清算。”我很无辜地把公司生死大权转交到华伦公司手上,竭力想转移大家的目标。
“我操你祖宗,老子大老远跑来,不是听你球叫唤。今天不还钱,老子一把火点了这儿。”湖南的老秦率先吼叫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老秦的呐喊赢得了山呼海啸般共鸣。经销商们情绪激动起来,纷纷放出狠话,要么踏平本店,将这里夷为平地;要么是乱刃相加,将我大卸八块。我冷冷地看着台下沸腾的场面,始终不动声色。大家吼叫、暴跳了十多分钟,我始终一言不发。老秦示意大家先安静,看我怎么表态。
“余总,今天情况你看清楚了。不退钱是不可能的。说吧,我们等你答复。”老秦说道。
我环顾一周,非常冷静地问道:“各位,你们今天是想来发气,还是想来解决问题?”我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想解决问题,我提三个方案,上策,保持现有供货关系,我保证在半年内与华伦公司结清账款,并逐渐归还各位保证金;中策,华伦公司直接与各位合作,本公司欠各位的保证金全部转为对华伦公司的欠款;下策,对公司进行破产清算。”
我拿出那只鞋盒,放在讲台上:“这里是公司和我的全部家当。面值1500万元的法人股,两台汽车的钥匙,房产证,还有手表、金笔……我把公司家底都给各位交待了。现在,决定权在各位手中。当然,如果各位还不满意,认为我的命值得到1000万,也可以拿去抵债。我暂时在外面等着,希望大家能尽快讨论出个结果。”
说完,我大义凛然走出会议室,回到办公室沙发上,点起一支香烟,狠狠地舒了口气。会议室里吵嚷不断,各位老板正费力讨论着我的命运。自己反而有了豁出去的轻松。一旦表达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态度,多日来压在眉间心上的焦虑竟然一时消解。我感到一种破罐破摔的快乐。
会议室里的争论比我想象的还要激烈。已有半个多小时过去,仍不见有一致结果。
“真是劣根性啊。”我长叹一声。真不知道这帮人怎么想的。鱼肉躺在案板上都等得不耐烦了,而主刀的人却迟迟不知该从何下手。
我将脚翘到茶几上闭目养神。会议室里拍案而起的争执声震四涯,我太累了,竟然昏昏睡去。
老秦他们出来传唤我时,见我居然嚣张地待在案板上熟睡,便愤然踢翻沙发,又跟几个家伙一路揪住我衣领来到会议室,让我从容不迫的风度很难施展。在讲台上,我恼火地推开他们:“手拿开,给我放尊重些。”
当着众人面,我慢慢整理好衣服。然后,以一副大无畏的欠揍神情向台下发问:“怎么样?各位,商量出结果了么?”
场内又是一片哗然,各地方言版的脏话配着口水汹涌而来。华伦公司孙律师起身示意大家安静。
“我来汇总一下大家的意见吧。”孙律师起身发言道,“我们经过反复讨论,形成的意见也只有三条。首先,我们不能同意你提出的任何一项解决方案;第二,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对你提起诉讼,不但会请求法院查封远达公司的全部资产,还要查封你所有的个人资产;第三,这段时间,我们要派驻审计人员仔细审查你公司的账目,如果发现蓄意抽逃资金,那么我们就要将你移交到公安或检察机关,以经济诈骗名义对你进行起诉。”
“既然这样,那就请便吧。”我死硬到底,保持着冷漠镇定。
当我走向门边时,却被几个经销商毫不犹豫地拦住。
“这算什么?怕我逃跑?要跑我早跑了,还需要等你们来了再行动?”我轻蔑地对拦着我的几个家伙道。
“余总,你最好配合些。我们马上就要对贵公司全面审计,在这期间,希望你能全程参与。刚才我们已经形成一致意见,审计期间,只有委屈你暂时住在这里了。”孙律师在我背后冷冷说道。
“你们想干什么?非法拘禁?姓孙的,你是律师,不要知法犯法。”我火冒三丈,对孙律师大声吼道。
话音刚落,自己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拳,把我大义凛然的造型打得七零八落。我踉跄着跌在墙壁旁,恍眼看去,老秦和几个家伙已经欺进身边,一个家伙举着椅子狠狠砸来,我举起右臂下意识地挡去,一声巨响之后,手臂疼痛难当,只好顺势倒在地上。根据自己以往丰富的挨揍经验,在这种不利局面下,只有全面收缩身体,抱头缩裆,将关键部位保护好。一阵雨点般的拳脚倾泻而来,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大家先别动手,听我说,听我说……”
先是没人理睬孙律师,渐渐大家发现听不到我的声气,以为我已经撒手西去了,这才纷纷停住手脚。
最后一脚是老秦踢出的:“少跟老子装死狗。刚才不是那么横么?再来呀。”
我趴在地上,全身有一种七零八落的破碎感。老秦的话让我气冲丹田,多少年了,自己始终没有摆脱这种被人群殴的命运。我几经挣扎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血流满了脸颊。一屋子人静静地看着我。我捂了捂胸口,艰难但坚决地对老秦说道:“姓秦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你这王八蛋不要忘了,当年你手头紧时,我是怎么帮你的。你今天干脆就给个痛快,打死我算了。”
老秦愣在一边,一幅恼羞成怒,又有些理亏的尴尬神情。
“你们让开,老子今天就成全他了。”老秦为了面子还想冲过来,一支手挡在了他面前。
“行了,老秦,这家伙怎么说也是一条汉子。大家打也打了,气也该消了,得想办法解决问题了。”
我透过血水模糊的视线,看见在关键时刻主持江湖道义的,竟然是平时跟我不大合得来的经销商老周。
“那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老秦气哼哼说道。
孙律师这时候一反常态,关切地打量着他面前这个血人。
“还是先给他包扎一下。要是把他打残送进医院,我们找谁还债?”孙律师说着递过来纸巾,“擦擦吧。”
“你不代表华伦公司踢几脚?要是下不了手,就给老子滚一边去。”我像一头被激怒的恶狼,已经疯狂起来。
孙律师被我血水纵横的凶恶神情吓退了几步。我很想趁着自己这副血肉模糊的造型,再发表一次感人至深的演讲。但身上千疮百孔,到处血流不止,一阵晕眩感袭来,我险些再次跌倒。
“够了。”一个声音从后排传来,我依稀听出是刘大姐。在我实在撑不住要向下软倒时,她已经走过来扶住了我。
“你们大家都听我说几句。”刘大姐向大家说道,“刚来的时候,听说几十万说没就没了,我也非常生气。大家做这行生意,钱确实不好挣。不过将心比心,你们是不是一直干干净净,从来没有欠过别人钱?老余当年宽裕的时候,亏待过我们哪个?要是我们哪天落难了,是不是也会这样,被以往的生意伙伴往死里打?”
刚才被暴打时,我穷且弥坚,不露一分怯意。但刘大姐一番话,让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我紧握她的手,眼泪还没来得及冲出眼眶,身体便慢慢倒在了地上……
3
像电影镜头一般,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病床。医生说我失血较多,还有脑震荡。自己觉得丧失最多的不是智力,而是语言。从醒来开始,便什么话也不想说。听护士描述,我猜到是刘大姐送我来的医院。她来探望时,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兄弟,别灰心。我那50万,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说吧。大姐也没什么可以帮你的,这次过来,身上没带多少现金,现在手头只有两千多块,你先拿着养伤。我那边还有一大堆事儿,得先走了。兄弟,听我一句话,三穷三富不到老,难过也得过。当年在我们这个圈子,你也算是大老板,如今落难了,不要总觉得委屈。千万记着,能活下去就有机会。”
我躺在床上,渐渐平静下来。脑震荡给我带来了头上的绷带、时有的晕眩感和意想不到的思维方式。一种全新观念即将脱颖而出,它跳跃、异端,充满颠覆色彩。在晕眩发作间隙,我将这些破碎的思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逻辑串接在一起:将我的债主们召集起来,成立股份制公司,债权统统转为股份。老子行游四方,能骗则骗,能挣则挣。是啊,活下去就有机会。千万不要让老子缓过气来,有朝一日让我再次飞黄腾达,一定十倍奉还,不管是报恩,还是报仇。
债主们开始轮流来看望我。我突然明白,自己现在身价上千万,即使我想破罐子破摔,债主们也不会答应了。
每天,我的床头开始摆放起各式各样营养品,床前开始响起各式各样恭维话。不管是慰问品还是慰问话,自己一律装聋作哑,照单全收。这些几天前曾对我施展拳脚的混蛋,现在正以一种忏悔心态关注着我的病情,特别是得知我脑震荡后,深深后悔。远达公司董事长,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哪怕是智商减半,也是债主们的巨大损失,归还欠款的希望将变得异常渺茫。
老秦也出场了,诺诺连声,还没怎么开口,便被我骂得狼狈地滚出病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审视起自己病态的仇恨观。早年被人追债,打得七荤八素、头破血流,自己其实也表示了理解。现在是否因为自己当过几天老板,欠债挨打的心态变得不再像当初那么纯洁?这种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一想到这么多年身经百战,挨揍无数,却第一次被打成脑震荡,一时气血上涌,倍感颜面扫地,心理变得严重失衡。
华伦的孙律师和刘副总来看望我时,我已经可以抽烟了。对待他们,我更是顾窗外而吞云吐雾,旁若无人。
“刘总,孙律师,老子好歹也是一个公司董事长,最风光时候也有几千万身家,现在让你们毁成这个样子。今后还怎么做人?人被打了,面子没了,在本地是混不下去了。你们的债就别指望了。老子现在就盼着你们赶快告我,一旦坐了班房,政府管吃管住,什么球的债务,跟老子有什么关系?你们等着海枯石烂、六月飞雪吧……”
我得意扬扬地看着两人灰溜溜离开的背影。民不畏挨揍,奈何以拳脚惧之?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就等着这帮贱人来伺候着。想着想着,一股躺地装死狗而后生的无赖精神油然而生。
两个多月,我一直哼哼唧唧,轮流表现出头晕、目眩、发呕等症状,躺到后背快要长疮时,才磨蹭出院。几个肇事债主不仅含泪结账,还备好了一辆别克车前来迎接。我毫不在意,根本不问到哪里就一屁股坐了进去。
“开车。”我像是对自己的司机一样,对前排驾驶员说道。
一个债主笑了起来:“余总,您可真能耐,也不问问去哪里?”
“有这个必要么?”我反问道,“老子把房子、车子、股票还有公司全部都交给你们了。现在身无分文,去哪儿不一样?你们请饭,我就张口;你们举刀,我就伸头。”
“行。大哥,我服了。欠了钱还能这么牛,真让兄弟们开眼界。”
几个家伙竟然把我送回了家里,这倒让我大为意外。我环顾着熟悉的房间,禁不住有些感伤。除了曾经生活的痕迹,这里的东西很快将不再属于我。从父亲留下的陈旧老屋,到我自立门户租住的小屋,再到这个装修豪华的两室一厅大房子,几年之内,我居然已败掉三个家。人生天地间,忽如流浪汉。像我这样的败家子,几年就给自己搞一次沧海桑田。屋里的40寸东芝大彩电、**三洋音响、日立大冰箱,以及满屋的欧式装修,奢侈的手工地毯,代表着自己鼎盛时期的财力和时光,而今,一切都将付之流水。盛衰兴亡的走势,在别人那里是一根抛物线,在我的命运中,却是一段忽上忽下的心电图。
我洗完澡,换好衣服,开始坐在沙发上消化一脑子问号。思前想后,只有一点不容置疑,门口一定安着明岗暗哨。我打开门,呵,比我料想的还直接。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背心的小伙子,但不像是道上混的朋友。
“嘿,兄弟,进来坐吧,在门口站着多累。”我老练地对两人打着招呼。
两个家伙相互看看,见我既没有恶意,也不像准备了菜刀之类兵器,犹豫片刻,便跟着我进了房间。
“余总,我们也是受公司指令,您千万别介意。”
“坐吧,别客气。”我从冰箱里拿出当初储备的啤酒和饮料,摆在茶几上,算是办招待。广州五月,已经热得出奇。我打开一罐啤酒,自斟自饮起来,两人见我毫不见外,便也跟着开了啤酒。
啤酒沁入了嘴,也沁入了心脾。在医院整整呆了两个多月,感觉与大千世界悬隔久远,一种渴望生活的感伤油然而生。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一个拥有千万财富的老板,而是身负千万债务的囚徒,这两个愣头愣脑的家伙便是我的看守。
4
孙律师和刘总来造访,推门就愣住了。
我正和两个保安打牌,茶几上堆满烟盒、空酒瓶和袋装食品。我们都穿着短裤背心,刁着香烟,相互骂骂咧咧,一副多年知交的亲密神情。他们进门后,不仅我没有表露出惊讶神情,两个小伙子也仅仅是片刻尴尬拂过脸上,然后以主人的姿态,热情地为两位客人让座。
“小方,给你老板开两罐可乐。”我刁着烟,眼睛看着手上的牌,对其中一个保安发号施令道。
“余总,不客气。我们找你有正事儿谈。你们两个先出去。”刘总对两人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我不耐烦地扔下手中的牌,顺手打开电视。对两个不速之客爱理不理。
“余总,我们的来意你应该清楚。现在你伤也养好了,我们该解决正事了。”
孙律师仍然保持着一副欠揍的正义姿态。
“什么正事?我们先讨论暴力伤害的善后呢,还是商量非法拘禁的后果呢?”
“我们经过一个月审计,发现贵公司有大量资金抽逃的痕迹。余总,我再把话说直白些。我们希望你能够想一些办法,比如说突然想起还有一个秘密账户,给我们尽可能地挽回损失。否则……”孙律师肃然道。
“否则,你们就会将我扭送派出所?告我欠债不还?太可笑了!远达公司是私营企业,账务处理有些不规范,那很正常。如果这样都能成为定罪理由,中国90%的民营企业家都该进班房了。”我抓住漏洞,予以狠狠的反击。
“余总,我们已经找到了充分证据,证明你们恶意抽逃资金。如果你执意保持现在这种态度,我们一定将你告上法庭。关键是,你现在根本没有实力跟我们进行法庭之外的较量。所以,一旦起诉,我们有办法让你至少坐十年大牢。”
我陷入了短暂沉默。自己百密一疏,在公司解体前混乱时分,没有对公司账目进行调整和美化。以公司当年那种运作方式,财务漏洞可以用千疮百孔来形容。这些年又经过内耗,公司账目更加破绽百出。如今自己独撑危局,所有烂账便顺理成章地扣在了我的头上,实在百口莫辩。
见我若有所思,气焰收敛,刘总继续强势攻心。
“余总,我们没时间在你这儿挤牙膏。今天无论如何,你得拿一个彻底解决方案。否则,公司通知我们,三天后,对你提起诉讼。想想吧,余总,你今年还不到30岁,今后还有不少飞黄腾达的机会,何必为这一点小钱,自断前程呢?”
“你们这是最后通牒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理解得很正确。”孙律师道。
“刘总,就没有别的办法通融通融了?”我恳切问道。
“除了无条件还钱,别无他法了。”刘总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长叹道:“那好。既然如此,我也就彻底死心了。现在,我就给你们一个明确表态。第一,远达公司目前经营遇到困难,经过财务核算,已经支不抵债。根据《公司法》,应该对公司进行破产清算;第二,我已经将公司剩余的所有资产包括我的私人财产,全部登记造册,对债权人进行了移交。对了,就装在那天我交给你们的那只鞋盒里;第三,公司运作中,由于我监控不严,致使账务管理混乱,对此我表示深切遗憾;第四,在处理公司善后事宜全过程中,我至始至终都本着负责态度,没有一走了之,却先遭到恶意人身伤害,继而又必须接受被软禁的现实。综上,我对你们这些债主已经仁至义尽,你们执意要对我除之而后快,我也无话可说,你们请自便吧。”
两个人听得面面相觑,在经历了办公室围殴,医院死缠,持续半多月软禁之后,我的态度竟然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当初我公布信息时的正式外交辞令。
为了探知我的最后底线,刘总打破了沉默。
“余总,如果你保持这种不配合态度,那就不要怪我们把事情做绝了。”
“一切请便。我相信司法机关,一定会给我一个公正判决。况且,像我这样的性情中人,会不会在法庭辩论过程中,情急之下,将多年来为贵公司虚开发票,过账瞒税的事情也一并作为呈堂证供,确实也很难说。”
“这绝不可能。”孙律师义正词严否认道。
“孙律师,我那个财务经理是个十足的蠢才。我告诫过他多少次,虚开发票时,一定要正式开票,要堂堂正正地作假,千万不要开成鸳鸯票。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每次总是为蝇头小利惹麻烦。他总是在填写发票面单时,将实际数字乘以十,而底单数字却保持不变。为了减少麻烦,我将这些底单统统收藏起来,相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公开示人。”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沉默。对面两个人,似乎还没从占尽主动的位置上转换过来。
“老余,吴总可是本地手眼通天的人物,就算不上法庭,也会请道上的朋友来找你麻烦。如果你顽抗到底,那他会不会采用其他手段,就真不好说了。”刘总一脸诚恳地威胁我道。
“两位,我绝不为难你们。请回去告诉你们吴总,当年他认我这个兄弟的时候,曾经让我派车接送过他二老婆给他生的小儿子,那所学校我大概还记得。以我现在的实力,肯定没办法跟吴老板抗衡了。但我还是有几个朋友,必要时,他们可以帮着我把那个孩子接到陕西或云南的某个农民家里。”
半小时之内,我已经将两个家伙逼到了不能动弹的死角上。沉默了整整一支烟的时间,终于,刘总放弃了抵抗,向饱受奴役的债务人虚心请教。
“余总,我们确实不能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真的要被炒鱿鱼。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们指条明路。看在这么多年相处合作份上,兄弟,算我们求你了。”
“恐怕不是炒鱿鱼这么简单吧?”
刘总看了看孙律师,欲言又止,旁边孙律师却明确地摇头示意。
“行了,你们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我等着见吴总,让他跟我谈。”我懒洋洋地躺回沙发上,悠闲地点起一支烟仰面吞吐。这两个家伙一定有鬼。
刘总这下真的急了,他拉着孙律师往外走:“余总,你稍等。”
这预示着等会儿他们回来时,将有重要事情向我宣布。
10分钟之后,两人满脸凝重地从外面走进来。
“余总,我们想跟你谈一笔生意。”刘总像是鼓足了勇气,带着拉我下水的暧昧神情。
“我现在一无所有,大家还有什么生意可谈?”
“我们商量过了,与其帮老板苦苦收账,还不如大家一起合伙发财。大家都是打工仔,就算我们一分不少把你欠公司的钱收齐,公司也不会发一分钱奖金。余总,我们觉得你确实是个人才,大家成为敌人,不如成为朋友。我们这里正好有一单生意,只要你愿意,我们来合作一把,利润大家平分。”
“说来听听。”我保持着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们手上有很多客户资源,也有很多货源。有些订单,不一定要经过公司,可以由我们直接找到下家。这样一来,中间差价就成了我们的利润。为了这样的生意,我们特意注册了一家公司,专门做这些转手买卖。既然大家这么有缘,我们就干脆拉你也入伙。凭你的心理素质和经验,一定马到成功。我们想让你作这家新公司的董事长兼法人代表,也让你能够东山再起。”
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儿?给欠钱不还的老赖赠送股份,还给一个董事长位置?这么多年,大街上有多少个钱包丢在我眼前,自己都视若无睹,自然也没有被当成猪猡狠狠宰杀的后话。
“对不起,二位。我没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你看,就算我坚持不还钱,你们也不能给我既送股份,又送生意。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脑震荡晚期也推不出这逻辑嘛。”
“生意和股份都不会白送。我们需要你用这个公司赚的钱来还账。”
“听着像那么回事。可你们都不想为华伦公司卖命,干吗还要我继续还钱?”
刘总颇为光火地问我道:“是不是我不说清楚,你就不干?”
“没错。既然大家是合作伙伴,就必须了解彼此诚意。否则,一切免谈。”
我在显露威武不能屈的坚定后,此刻又流露着富贵不能淫的高尚表情。
刘总一咬牙,说道:“好吧,反正大家都走投无路了,说了也无妨。我实话实说,我们其实也欠着华伦公司几百万,只是吴总现在还没发现而已。本来准备用这些钱在股市里赚钱,结果输得一塌糊涂。如果短时间里,不及时还上亏空,被他发现了,我们可就没命了。”
“不至于吧。大不了像我这样,被暴打,被软禁。”
“可没有这么简单。像他那样心狠手辣的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我们拼命逼你还钱,还不是想拆东墙补西墙。谁知道你软硬不吃。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倒不如一起想办法。”刘总无奈地叹道。
在这种情况下,我确实无法再怀疑他们的诚意了。
5
除了对法人代表一职争论不休,我们的合作已经进入了实操阶段。对这一职务,我坚辞不受。理由非常充分:自己巨额债务在身,不能连累了公司。刘总拒绝的理由也很正当,他身在曹营,必须有效利用华伦公司副总身份,决不能暴露。孙律师就更强硬地表示,他必须保持法律工作者的独立身份,才能赢得信任。
眼看合作的第一步就要陷入僵局。刘总灵机一动:“要不,咱们去劳务市场看看。”我们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广州的劳务市场可谓海纳百川,天南海北的打工仔,穿着汗臭发酸的短裤,又脏又皱的T恤衫,皮肤黝黑,头发蓬乱地挤在车站附近的大院内,里三层外三层地汇聚着,万头攒动,人山人海。来招工的厂家代表、包工头身边,总被围得密密麻麻。在这龙蛇混杂之地,有为血汗工厂挑选苦力的,有为建筑工地挑选民工的,还有打着招女工幌子来招小姐的。整个劳务市场,唯独我们衣冠楚楚的三人,是来为公司挑选法人代表的。
“老板,你要什么工种?”
我们刚刚露出选人的样子,便被围困在求职民工的海洋中。
按照事先大致商议的招聘标准,我们奋力从人堆里拖出了几个候选人。毛遂自荐的人们密密麻麻地围住身边,不肯罢休,我们连推带搡,夺路而逃。
面试是在招待所里临时租的一个房间里进行的。经过三个评委反复斟酌,入围的三个民工中,被我拖出人群的小魏全票通过。理由很简单,小魏年仅27岁,身材魁梧,面相憨厚,言语笨拙,家住大巴山以北,从现已通车的县城到他家,还得走整整一天的山路。
“我们决定录用你了。”
他有些兴奋,呐呐问道:“让我干什么活?”
“让你当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和法人代表,月薪800元。”
“管吃住不?”
这样的人才真是千金难得。
接下来需要对董事长进行包装和培训。我们将白马服装城弄来的仿名牌西服和衬衣套在小魏身上,眼前随即一亮。一个身材高大的农村暴发户呼之欲出。孙律师觉得白璧微瑕,拿过剪刀,要将绣在西服袖子上的商标剪掉。
“千万别剪。”我和老刘几乎同时出手制止。
“利源商贸公司”粉墨登场。公司的领导班子除了魏董事长,还有总经理余野、常务副总经理刘光和分管财务的副总经理孙正。三个股东每人出资两万元。办公地点就设在濠畔街附近一家招待所的一个套间里,每月租金2000元。办公家具是从我远达公司拖过来的。几天之内,公司大体格局基本形成。考虑到公司目前全是领导,又特意从劳务市场以600元的月薪招聘了一名小妹,兼任公司的接线生、接待员、业务员、秘书、勤杂工及办公室主任等。
第二章
没想到,邪路都走得这么坎坷
1
为了心无旁骛地开始新的创业历程,在老刘和孙律师全力配合下,我召开了远达公司全体债务人大会。此次大会意义深远,空前绝后。
大会上,孙律师和刘总仍然率先向我发难。他们慷慨激昂,口沫飞溅地数落着我的种种罪状,带着要将我打入地狱的坚定神色,毫不动摇地坚持要我连本带利归还欠款。其他经销商纷纷附和,场面几乎再度失控。
我平静地俯视着场内汹涌的声讨和义愤,面无表情。轮到我发言了,我带着沧桑过后的彻悟和纯净,开始演讲。
“各位债主,各位朋友。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远达公司的财务危机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为了解决这个棘手问题,这几个月来,让大家费了很多周折。在这里,我先向大家道歉了。”说着,我深深向大家鞠了个躬,“我是个负责任的人,也是有骨气的人。否则,早就会一走了之,就算你们报警,又能判我多大的罪?这几年,公司倒闭后拍屁股走人的老板到处都是,警察管得了么?法院封得住么?我之所以要留下来解决问题,无非是要给大家一个交待。当年我也是白手起家,只要还有机会,想要翻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各位采用暴力和软禁手段,如今我反正烂命一条,逼急了,就远走高飞,就算跑不了,你们又能从我身上熬出多少油水?如果你们只认现钱,很好,我为各位准备的公司全部资产,从一开始就装在这支纸盒里,根本不需要法院封条。我是依法进行公司破产清算,而各位呢?大概只有等待我这里的股票突然暴涨,这个时间可能是下个月,也可能是下辈子。如果大家对上面两条出路都不满意,那么好,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将为各位列出一个还款计划,三年之内,我将连本带利归还各位的每一分钱。”
“那你要是中途跑了怎么办?”
“孙律师,你要是不满意这个方案,可以现在就拿走这个纸盒。”我转过脸,目光扫过台下悲喜交加的一张张面孔,继续说道,“我躺在医院的时候,思考了很久,这辈子决不欠任何人的,不管是情谊,还是现金。但也绝不会让别人欠我的。所以,当着各位我也说一句,只要本人还有一口气在,一定要咸鱼翻身,不管是帮过我的,还是揍过我的,届时一定本利结清。我再把话说直白些,你们现在只有唯一的一条路:相信我。”
台下一片沉默。几十秒尴尬凝固的寂静之后,几声寥落的掌声孤零零地响起,刘总坚定地站起身,勇敢地向我鼓起掌,随即是孙律师、老秦、老黄……场内响起了经久不息而又糊里糊涂的掌声。刘总站上台来,跟我握手,然后转向大家道:
“朋友们,大家在商言商。这几年,生意做亏就一走了之的混蛋,实在太多。余总,我们错怪你了。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希望你能原谅。我代表华伦公司先表个态,我们信任有责任心的企业家,也接受你提出的还款方案。至于我个人吗,不但相信你、佩服你,而且还想交你这个朋友。”说完,紧紧握住我的手。接着是孙律师等人上前与我拍肩握手,一笑泯恩仇,场面感人至深。会场随即再次陷入混乱,大家争相与我拥抱、握手、互致感谢和慰问。
晚上吃宵夜时,刘总问道:“你说的那些台词,背了多久?”
“老子是真情实意,句句发自肺腑。还用得着背?”
孙律师满脸愁苦地抹干嘴角泡沫,说道:“时间紧,任务重啊。老吴这段时间垂涎女色,跟一个二流演员如胶似漆。哪天他玩儿腻了,回过头来,推翻你这个摄政王,重新整顿公司纲纪,我们可就万劫不复了。”
“现在我们三个真是难兄难弟。老余,我们瞒天过海,代表公司同意了你的还款计划,我们自己的亏空也要尽快弥补。如果没有实际行动,到时候就只有真的亡命天涯了。”老刘语重心长地举起酒杯,我二话没说举杯应合。
“你们放心。兄弟今天跟各位债主签了卖身契,赢得了三年时间。三年之内不闹出点名堂,真枉自为人了。”
“三年太长,只争朝夕。老余,明天开始,利源公司就要开张。你在明,我们在暗。订单和生产厂家,我们都有。只需要你居中协调撮合,我们就一定能财源滚滚。况且,我们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呢。”
“魏董事长。”三个人相视而笑。
2
我们三人堪称梦幻组合。白胖的刘总,心思是深不可测的马里亚纳海沟,你总是弄不明白在那张笑容可掬的肥脸后面,是想把你拖去喂狗,还是准备给你一个拥抱?一脸正气的孙律师能够在时速一百码车上发现路边草丛里遗落的百元钞票,他记忆力更加惊人,公司财务报表每一个科目上的数字都可以倒背如流。在认识他们之前,我自以为智勇双全:论武力,自己当年曾是海口某临时黑帮的师爷级人物,惯看刀光剑影;论智谋,自己一度有望成为白云区十大杰出企业家,商场上也曾春风得意。遇到这两位高手,却不得不屏息内敛,随时听风辨气,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之间,基本不会大打出手,而是飞花摘叶,拈指过招。一个眼神、一句意味深长的问候,往往都是较量的开始。
我在公司报销的费用被孙律师严密控制着。有一次,我将自己吃饭的几张发票混进公司请客单据中,第二天,这几张发票被准确地剔出。刘总管理的是幕后交易。一单生意中给予1%—3%的回扣,是鞋业行业不成文行规。但跟我打交道的商家和厂家,几乎从来不拿红包来腐蚀我。后来我无意从一个商家那里得知,刘总确定的进销价格早已将水分挤干,让我在业务中变得异常廉洁。
利源公司开业数月,生意不错。盈利已达20多万。更可贵的是这个公司空前规范。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清如水的公司。由于自身廉政,我也不能容忍他人的非分之想。有一单生意,被我发现厂家报价每双鞋虚高1元,而售价却被压低了5角。我不动声色,在结算表里面准确反映了盈利数字。当孙律师纠正我计算失误时,我笑着说不会错。他拿着计算器按给我看,我按照真实成交价格给他重新演算一遍,他无言独上西楼,不声不响走向阳台凭栏远眺去了。从此,公司业务几乎再没出现过暗箱交易,我们赚的和花的每一分钱,都在阳光下反复晒过。
魏董事长这段时间的主要工作是扛货和送货,兼做公司保安。业余时间被我们轮流培训。培训内容,主要是背诵为他度身编制的创业史:开始是个小本经营的养猪专业户,后来干起了饲料生意,积累了几百万资本,由于竞争过于激烈,又开始从事鞋业经销,目前刚刚入行等等。除了帮他编写自传,我们还教他吃饭、喝酒的基本礼节,让他略知其中握手、入座、敬酒的概要,但宽容地保留了他许多个人习惯:诸如当着客人擤鼻涕,用手擦嘴,便后不洗手等,以还原一个个人财富将个人修养远远抛在身后的暴发户形象。最艰苦的是汉字教学,我们费了一星期时间,才教会他写出自己的名字:魏大柱。每当看到他手抓派克金笔,痛苦地在纸上雕刻自己的姓氏时,我都要仰天长叹,暴殄天物啊。为了真实再现一个拥有数百万资产的养猪专业户,让他与几个发廊妹经历实战后,我们又痛下血本,把他带到钻石天堂这样的高档夜总会。魏董坐在包间沙发上,在开始半小时里,几乎被豪华奢侈的场地、美若妖精的小姐弄得神魂颠倒,一直在喃喃自语:“我当皇帝了,当皇帝了。”我们几个股东笑得前仰后合,索性将身边的小姐也一并安排在他身旁,跟他又搂又抱,直到魏董事长欲火焚身,快要七窍流血了,我们才放过他,让他跟一个最丰满的小姐共入洞房。结果苦等半个多小时后,才见小姐苦着脸出来,结账时,那位伺候董事长的小姐无论如何要加收50%小费。
几个月时间,魏董一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我们前前后后在他身上投入几万块。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样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3
刘总带来了坏消息。吴总开始亲政了。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加快挣钱和还债的节奏。其实,如果保持现有经营模式,我们可以合法地成长壮大。但时不我待,三个股东不得不在一个小茶楼商量公司的战略转型。
“余总,我们不能再这样小本经营。该让魏董出马做几单大生意了。”
“后天有一单生意。是一个温州老板过季前的跳货,量很大,大概有五万双凉鞋。现在是6月底,最多还有一个多月的零售期,他报的价是真皮每双50元,UV革每双25元,货我看过了,款式相当不错。”刘总介绍道。
“老刘,说说你的计划。”我对他的想法已经心领神会,但仍然让他先开口。
“计划嘛,我还没有考虑成熟。我个人建议以利源名义接下这批货。”刘总滴水不露地说道。这个老混蛋就是让你去抢银行,也一定让你感觉是发自你内心的召唤。
“孙律师,你的意见呢?”
“我觉得可以考虑先付定金,接下这批货,后面的钱再说。反正据我们了解,他非常急于出手。我们开出的条件他应该可以答应。”
什么他妈的“后面的钱再说”。两个混蛋毁人不倦,执意让我走上骗货的犯罪道路。不过法人代表又不是我,想到自己同样可以置身事外,我又怕什么呢?
“两位股东,你们可要考虑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单做了,就得连做几单,然后就废了‘利源’这个壳。”
两个家伙陷入沉默,然后异口同声道:“你是总经理,我们按你的意思办。”
联系这单生意时,我将自己降职为业务经理,又在魏董名片上,加上了总经理头衔。整个业务流程设计得非常自然:先由刘总在温州万老板的办公室谈这一单生意,谈到一半时,我和魏董冒冒失失闯进去。
“刘总,你也在这里?”我假装他乡遇故知,当着万老板跟刘总寒暄起来。
“哦,是魏老板啊,你的鞋厂建好没有?”刘总只是简单跟我点点头,转向魏董道。
“还没有。我先来看看能不能先做些经销代理的生意。”魏董事长憨憨说道。
“那你们谈吧。我先走了。”刘总作势要离开。
万老板苦苦留下他,让我们先到外面会客室等待。我在外面抽着烟,想着屋里,刘总应该开始介绍门外他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暴发户。
十几分钟过去了,刘总从房间里告辞出来,而万老板热情地将我们请进办公室。在那个树根形木质茶台上,他手忙脚乱地为我们洗出两个小杯,泡上清香宜人的铁观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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