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丝叶芝Frances A. Yates
英国知名历史学家,曾任教于伦敦大学华堡学院,并荣膺大英帝国司令勋章Order of the British Empire以及大英帝国二等女爵士Dame Commander of the British Empire等尊衔。另著有《布鲁诺与赫米斯知识传统》Giordano Bruno and the Hermetic Tradition 1964以及《玫瑰十字启蒙》The Rosicrucian Enlightenment 1971等。
第一章 神秘的古典记忆术
在古希腊塞萨利,一位名叫斯科帕斯Scopas的贵族举行的宴会上,著名诗人西蒙尼戴斯Simonides of Creos吟诵了一首抒情诗赞美主人,诗中同时也赞美了卡斯托和波卢克斯双子神Castor and Pollux。斯科帕斯生性卑鄙又吝啬,他对诗人表示只会付原定颂诗酬金的一半,另一半酬金,诗人应该向双子神讨要,因为颂诗有一半是献给双子神的。不多久,门外传信说有两位年轻人要见西蒙尼戴斯。西蒙尼戴斯立即起身离席来到门口,却看不见访客。就在他离席之际,宴席大厅的屋顶突然倒塌,主人斯科帕斯和其他宾客都被压死在废墟下。尸体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认,幸亏西蒙尼戴斯记得宴席上每个人的座次,因此帮助亲属们认领了他们亲人的尸体。那两位未曾谋面的来访者便是卡斯托和波卢克斯二神,他们在大厅倒塌前将西蒙尼戴斯召唤出去,救了他一命,以此作为他吟颂赞诗的丰厚酬金。这一经历启示了诗人关于记忆术的原理,据说西蒙尼戴斯就是这样发明了记忆术。由于自己记得各位客人在席间的座次,从而能辨认出面目全非的尸体,由此他领悟到,排列有序是记忆牢固的关键。他推断,想要训练这种记忆能力的人必须好好选择自己想要记住的事物,并把它们构思成图像,然后将那些图像储存在各自的场所里,这样那些场所位置的顺序就会维系事物的顺序,通过事物的图像标示出事物本身。这些场所和图像就好比书写蜡板和写在蜡板上的字2。古罗马的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在其《论演说家》De oratore一书中论述雄辩的五个部分之一记忆时,讲述了西蒙尼戴斯发明记忆术的生动故事,并且简单介绍了罗马演说家使用场所和形象的记忆方法。有关古典记忆术的描述,除西塞罗的版本以外,流传下来的还有另外两个版本,一个在作者佚名的《献给赫伦尼》卷四中Ad C. Herennium libri IV,另一个在马库斯法比尤斯昆体良Marcus Fabius Quintilianus的《雄辩术原理》Institutio Oratoria中。这两种描述都是在论雄辩的论说中出现的,而记忆也都是作为雄辩问题的一部分进行讨论的。
The Art of Memory记忆之术|第一章|古典记忆术的三个拉丁文来源研究古典记忆术历史的人必须记住的第一个基本事实是,记忆术属于修辞学的一种技巧。演说家可以靠它来提高记忆力,使自己能够根据毫无记忆差错地发表长篇演说。记忆术就这样作为演说艺术的一部分在欧洲经典传统文化中流传了下来。直到晚近时代,那些曾经指导一切人类活动的古代先贤们为改善记忆而制定了训练记忆的规则与戒律,才被人们逐渐遗忘。
记忆术的通则并不难以理解。首先,要在脑海中烙印上一系列的场所或位置。最常用的记忆场所系统是建筑类系统,但这并不是唯一的记忆场所系统。最能清楚明白地描绘这一过程的是昆体良3。他说,为了在记忆中形成一系列的场所,记忆的大楼应该尽量宽敞,前院、起居室、卧室、客厅、以及装点这些房间的雕像和其他装饰品,这一切应尽量错综有变化。昆体良还举例说,可以使用锚或兵器作为帮助记忆演说的形象,然后想象将这些形象放置在脑海中已经记住的大楼内的各个地点。如此安排以后,一旦需要激活记忆,只需一一访问这些场所,从这些场所中取回放置在其中的东西即可。我们可以想象古代演说家如何在记忆的大厦里移动,当他发表演说时,就从记忆的场所里一一取出他曾存放在那儿的形象。这种方法能够确保他按照正确的顺序、记忆每一个论点,因为在建筑系统内、场所的顺序是固定的。昆体良举锚和兵器为例,形象地表明他设想的演说中将有一处论及军舰锚,而另一处则将论及军事活动兵器。
毫无疑问,对任何一个愿意认真努力掌握这些记忆技巧的人来说,这套方法很管用。我从未亲自尝试过,但是我听说有位教授喜欢在聚会上用记忆术娱乐学生。他先让所有学生各报出一件物品的名称,由一名学生将这些名称按照顺序逐一记录下来。几个小时之后,教授能够按照正确的顺序、丝毫不差地说出每一件物品的名称,令在场的学生惊讶不已。他的记忆诀窍就是在学生报出物品名称的同时,想象着将物品放在窗台上、书桌上、纸篓里等各个地方。然后,正如昆体良建议的,他重访那些场所,从中取回每一件物品。这位教授从未听说过古典记忆术,而是自己发明了这样的技巧。如果他进一步扩展其运用,将一个个论点与借助场所记住的物品相联,他就可以像古典演说家发表演说那样,根据自己的记忆进行授课,那将会令学生更加佩服。
应该认识到,古典艺术是以切实可行的记忆术原理为基础,这一点很重要;但是只给这种艺术贴上“助记术”的标签,便不再深究其本质,则可能导致误解。古典资料所描绘的,似乎是一种依赖极端于强烈视觉印象的内心技巧。西塞罗强调说,西蒙尼戴斯之所以能够发明记忆术,不仅基于他发现了顺序对于记忆的重要性,还在于他发现了视觉是所有感官中最敏锐的。他说:西蒙尼戴斯极敏锐地觉察到,可能其他人也已经发现,在我们的大脑中形成最完整图像的事物是那些由感官传达给我们的大脑、并在我们的大脑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事物,但是所有感官中最敏锐的是视觉,因此借由耳朵或是反映获得的感知,如果再经过眼睛传达给我们的大脑,便最容易保留4。“助记术”这个词很难传达出西塞罗的艺造记忆的真实模样。艺造记忆应该是好比西塞罗在古罗马的建筑中移动,看见各个地点,看见其储存的形象,以犀利的内在视觉,立即将他演讲所需的思想和语言带到嘴边。因此,我更愿意使用“记忆的艺术”这个词来表示这一过程。
我们现代人如果记忆力糟糕,可能会像那位教授一样,不时使用一些个人的记忆诀窍,这些记忆诀窍对我们的生活和工作并非至关重要的。但在古代,没有印刷术,也没有纸张,无法用它们来记笔记,也无法打印讲稿,训练记忆力就变得不可或缺。古代的记忆力是通过呈现古代世界及其建筑的艺术训练出来的,依靠强烈的视觉记忆官能,这种技艺现在已经无从寻觅。用“助记术”一词来描绘古典的记忆术,虽然不能说是个错误,但似乎将这一非常神秘的学问过于简单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