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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本套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真正做到了无障碍阅读。在每一本书前都写了前言,对书中许多字词典故也作了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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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十二楼》,又叫《觉世名言》。短篇小说集。共收小说12篇,都用楼名作篇名,每篇回数不一,排列顺序各本亦有不同。12篇小说大多以才子佳人的爱情婚姻为主题,也多方面涉及市井生活,或演义前人笔记、或记写作者见闻、或叙述历史故事,亦或凭空杜撰以描写世态人情。
《连城璧》,又名《无声允》与《十二楼》,同为清代文学大家李渔所撰。全集12集外编6卷。全集演一个故事,外编另演一故事。整体上有主要描写市井人情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重在劝善惩恶,有较强的市民情感人倾向。语言、情节和人物都有声有色,在描写男女爱情上尤为细微宛转,颇具传奇神采,值得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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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李渔(1611-1680),字笠翁,随庵主人,新亭樵客等,原籍兰溪(今浙江),生于千雉皋。他自幼受到良好教育。顺治十五年左右迁至南京,从事著述,并开书铺芥子园,刻售图书、画谱、笺简,都精绝一时。康熙十六年,李渔因境况日窘,归隐杭州湖山,两年后去世。他的小说代表作为话本集《连城璧》和《十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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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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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二 楼
合影楼
第一回防奸盗刻意藏形起情氛无心露影
第二回受骂翁代图好事被弃女错害相思
第三回堕巧计爱女嫁媒人凑奇缘媒人赔爱女
夺锦楼
第一回生二女连吃四家茶娶双妻反合孤鸾命
三与楼
第一回造园亭未成先卖图产业欲取姑予
第二回不窝不盗忽致奇赃连产连人愿归旧主
第三回老侠士设计处贪人贤令君留心折疑狱
夏宜楼
第一回浴荷池女伴肆顽皮慕花容仙郎驰远目
第二回冒神仙才郎不测断诗句造物留情
第三回赚奇缘新诗半首圆妙谎密疏一篇
归正楼
第一回发利市财食兼收恃精详金银两失
第二回敛众怨恶贯将盈散多金善心陡发
第三回显神机字添一画施妙术殿起双层
第四回侥天幸拐子成功堕人谋檀那得福
萃雅楼
第一回卖花郎不卖后庭花买货人惯买无钱货
第二回保后件失去前件结恩人遇着仇人
第三回权贵失便宜弃头颅而换卵阉人图报复遗尿溺以酬涎
拂云楼
第一回洗脂粉娇女增娇弄娉婷丑妻出丑
第二回温旧好数致殷勤失新欢三遭叱辱
第三回破疑人片言成二美痴情客一跪得双娇
第四回图私事设计赚高堂假公言谋差相佳婿
第五回未嫁夫先施号令防失事面具遵依
第六回弄巧生疑假梦变为真梦移奸作荩亏人改作完人
十卺楼
第一回不糊涂醉仙题额难摆布快婿完姻
第二回逞雄威檀郎施毒手忍奇痛石女破天荒
鹤归楼
第一回安恬退反致高科忌风流偏来绝色
第二回帝王吃臣子之醋闺房罢枕席之欢
第三回死别胜生离从容示诀远归当新娶忽地成空
第四回亲姊妹迥别荣枯旧夫妻新偕伉俪
奉先楼
第一回因逃难诧妇生儿为全孤劝妻失节
第二回几条铁索救残生一道麻绳完骨肉
生我楼
第一回破常戒造屋生儿插奇标卖身作父
第二回十两奉严亲本钱有限万金酬孝子利息无穷
第三回为购红颜来白发因留慈母得娇妻
第四回验子有奇方一枚独卵认家无别号半座危楼
闻过楼
第一回弃儒冠白须招隐避纱帽绿野娱情
第二回纳谏翁题楼怀益友遭罹客障面避良朋
第三回魔星将退三桩好事齐来讹局已成一片隐衷才露 目录
子集谭楚玉戏里传情刘藐姑曲终死节
丑集老星家戏改八字穷皂隶陡发万金
寅集乞儿行好事皇帝做媒人
卯集清官不受扒灰谤义士难伸窃妇冤
辰集美女同遭花烛冤村郎偏享温柔福
巳集遭风遇盗致奇赢让本还财成巨富
午集妒妻守有夫之寡懦夫还不死之魂
未集妻妾败纲常梅香完节操
申集寡妇设计赘新郎众美齐心夺才子
酉集吃新醋正室蒙冤续旧欢家堂和事
戌集重义奔丧奴仆好贪财殒命子孙愚
亥集贞女守贞来异谤朋侪相谑致奇冤
连城璧外编
一落祸坑智完节操借仇口巧播声名
二仗佛力求男得女格天心变女成男
三说鬼话计赚生人显神通智恢旧业
四待诏喜风流趱钱赎妓运弁持公道舍米追赃
五婴众怒舍命殉龙阳抚孤茕全身报知己
六连鬼骗有故倾家受人欺无心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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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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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防奸盗刻意藏形起情氛无心露影
词云:
世间欲断钟情路,男女分开住。掘条深堑在中间,使他终身不度是非关。
堑深又怕能生事,水满情偏炽。绿波惯会做红娘,不见御沟流出墨痕香。
——右调《虞美人》
这首词,是说天地间越礼犯分之事,件件可以消除,独有男女相慕之情,枕席交欢之谊,只除非禁于未发之先,若到那男子妇人动了念头之后,莫道家法无所施,官威不能摄,就使玉皇大帝下了诛夷之诏,阎罗天子出了缉获的牌,山川草木尽作刀兵,日月星辰皆为矢石,他总是拼了一死,定要去遂心了愿。觉得此愿不了,就活上几千岁,然后飞升,究竟是个鳏寡神仙。此心一遂,就死上一万年不得转世,也还是个风流鬼魅。到了这怨生慕死的地步,你说还有什么法则可以防御得他?所以惩奸遏欲之事,定要行在未发之先。未发之先,又没有别样禁法,只是严分内外,重别嫌疑,使男女不相亲近而已。
儒书云:“男女授受不亲。”道书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这两句话,极讲得周密。男子与妇人,亲手递一件东西,或是相见一面,他自他,我自我,有何关碍,这等防得森严?要晓得古圣先贤,也是有情有欲的人,都曾经历过来,知道一见了面,一沾了手,就要把无意之事,认作有心,不容你自家做主,要颠倒错乱起来。譬如妇人取一件东西,递与男子,过手的时节,或高或下,或重或轻,总是出于无意。当不得那接手的人,常要画蛇添足:轻的说她故示温柔;重的说她有心戏谑;高的说她提心在手,何异举案齐眉;低的说她借物丢情,不啻抛球掷果。想到此处,就不好辜其来意,也要弄些手势答她。焉知那位妇人不肯将错就错。这本风流戏文,就从这件东西上做起了。
至于男女相见,那种眉眼招灾、声音起祸的利害,也是如此。所以只是不见不亲的妙。不信,但引两对古人做个证验:李药师所得的红拂妓,当初关在杨越公府中,何曾知道男子面黄面白?崔千牛所盗的红绡女,立在郭令公身畔,何曾对着男子说短说长?只为家主公要卖弄豪华,把两个得意侍儿与男子见得一面,不想她五个指头、一双眼睛就会说起话来。及至机心一动,任你铜墙铁壁,也禁她不住。私奔的私奔出去,窃负的窃负将来。若还守了这两句格言,使她“授受不亲”,“不见可欲”,哪有这般不幸之事?
我今日这回小说,总是要使齐家之人,知道防微杜渐,非但不可露形,亦且不可露影,不是阐风情,又替才子佳人辟出一条相思路也。
元朝至正年间,广东韶州府曲江县有两个闲住的缙绅:一姓屠,一姓管。姓屠的由黄甲起家,官至观察之职;姓管的由乡贡起家,官至提举之职。他两个是一门之婿,只因内族无子,先后赘在家中。才情学术,都是一般,只有心性各别:管提举古板执拗,是个道学先生;屠观察跌宕豪华,是个风流才子。两位夫人的性格,起先原是一般,只因各适所夫,受了形于之化,也渐渐的相背起来:听过道学的,就怕讲风情;说惯风情的,又厌闻道学。这一对连襟、两个姊妹,虽是嫡亲瓜葛,只因好尚不同,互相贬驳,日复一日,就弄做仇家敌国一般。起先还是同居,到了岳丈、岳母死后,就把一宅分为两院。凡是界限之处,都筑了高墙,使彼此不能相见。独是后园之中,有两座水阁:一座面西的,是屠观察所得;一座面东的,是管提举所得。中间隔着池水,正合着唐诗二句:
遥知杨柳是门处,似隔芙蓉无路通。
陆地上的界限,都好设立墙垣,独有这深水之中,下不得石脚,还是上连下隔的。
论起理来,盈盈一水,也当得过黄河天堑?当不得管提举多心,还怕这位姨夫要在隔水间花之处,窥视他的姬妾。就不惜工费,在水底下立了石柱,水面上架了石板,也砌起一带墙垣,分了彼此,使他眼光不能相射。从此以后,这两户人家,莫说男子与妇人,终年不得谋面;就是男子与男子,一年之内,也会不上一两遭。
却说屠观察生有一子,名曰珍生;管提举生有一女,名曰玉娟,玉娟长珍生半岁。两个的面貌,竟像一副印板印下来的。只因两位母亲,原是同胞姊妹,面容骨骼,相去不远,又且娇媚异常。这两个孩子,又能各肖其母,在襁褓的时节,还是同居,辨不出谁珍谁玉。有时屠夫人把玉娟认做儿子,抱在怀中饲奶;有时管夫人把珍生认做女儿,搂在身边睡觉。后来竟习以为常,两母两儿互相乳育。有《诗经》二句道得好:
螟蛉螟蛉——一种绿色小虫,古时用以比喻义子。有子,式穀穀gǔ——养育。似之。
从来孩子的面貌,多肖乳娘,总是血脉相荫的缘故。
同居之际,两个都是孩子,没有知识,面貌像与不像,他也不得而知。直到分居析产之后,垂髫垂髫tiáo——古时童子头发下垂。借指童年或儿童。总角之时,听见人说,才有些疑心,要把两副面容合来印正一印正,以验人言之确否。却又咫尺之间,分了天南地北,这两副面貌印正不成了。再过几年,他两人的心事就不谋而合,时常对着镜子,赏鉴自家的面容,只管啧啧赞羡道:“我这样人物,只说是天下无双,人间少二的了,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赶得上我不成?”他们这番念头,还是一片相忌之心,并不曾有相怜之意。只说九分相合,毕竟有一分相歧,好不到这般地步,要让他独擅其美。哪里知道,相忌之中,就埋伏了相怜之隙,想到后面做出一本风流戏来。
玉娟是个女儿,虽有其心,不好过门求见。珍生是个男子,心上思量道:“大人不相合,与我们孩子无干。便时常过去走走,也不失亲亲之义。姨娘可见,表妹独不可见乎?”就忽然破起格来,竟走过去拜谒。哪里知道,那位姨翁预先立了禁约,却像知道的一般,竟写几行大字,贴在厅后道:
凡系内亲,勿进内室。本衙止别男妇,不问亲疏,各宜体谅。
珍生见了,就立住脚跟,不敢进去。只好对了管公,请姨娘、表妹出来拜见。管公单请夫人见了一面,连“小姐”二字,绝不提起。及至珍生再请,他又假示龙钟,茫然不答。珍生默喻其意,就不敢固请,坐了一会,即便告辞。
既去之后,管夫人问道:“两姨姊妹,分属表亲,原有可见之理,为什么该拒绝他?”管公道:“夫人有所不知,‘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头,单为至亲而设;若还是陌路之人,他何由进我的门,何由入我的室?既不进门入室,又何须分别嫌疑?单为碍了亲情,不便拒绝,所以有穿房入户之事。这分别嫌疑的礼数,就由此而起。别样的瓜葛,亲者自亲,疏者自疏,皆有一定之理。独是两姨之子,姑舅之儿,这种亲情,最难分别:说他不是兄妹,又系一人所出,似有共体之情;说他竟是兄妹,又属两姓之人,并无同胞之义。因在似亲似疏之间,古人委决不下,不曾注有定义,所以泾渭难分,彼此互见,以致有不清不白之事做将出来。历观野史传奇,儿女私情,大半出于中表,皆因做父母的,没有真知灼见,竟把他当了兄妹,穿房入户,难以提防,所以混乱至此。我乃主持风教的人,岂可不加辨别,仍蹈世俗之陋规乎!”夫人听了,点头不已,说他讲得极是。
从此以后,珍生断了痴想,玉娟绝了妄念,知道家人的言语印正不来。随他像也得,不像也得;丑似我也得,好似我也得,一总不去计论他。
偶然有一日,也是机缘凑巧,该当遇合。岸上不能相会,竟把两个影子,放在碧波里面印正起来。有一首现成绝句,就是当年的情景。其诗云: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并作南来一味凉。
时当仲夏,暑气困人,这一男一女,不谋而合都到水阁上纳凉。只见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把两座楼台的影子,明明白白倒竖在水中。玉娟小姐定睛一看,忽然惊讶起来道:“为什么我的影子,倒去在他家?形影相离,大是不祥之兆。”疑惑一会,方才转了念头,知道这个影子,就是平时想念的人:“只因科头而坐,头上没有方巾,与我辈妇人一样,又且面貌相同,故此疑他作我。”想到此处,方才要印正起来,果然一线不差,竟是自己的模样。既不能够独擅其美,就未免要同病相怜,渐渐有个怨怅爷娘不该拒绝亲人之意。
却说珍生倚栏而坐,忽然看见对岸的影子,不觉惊喜跳跃,凝眸细认一番,才知道人言不谬。风流才子的公郎,比不得道学先生的令爱:意气多而涵养少。那些童而习之的学问,等不到第二次就要试验出来,对着影子,轻轻的唤道:“你就是玉娟姐姐么?好一副面容,果然与我一样。为什么不合在一处做了夫妻?”说话的时节,又把一双玉臂对着水中,却像要捞起影子,拿来受用的一般。
玉娟听了此言,看了此状,那点亲爱之心,就愈加歆歆xīn——羡慕。动起来。也想要答他一句,回他一手,当不得家法森严:逾规越检的话,从来不曾讲过;背礼犯分之事,从来不曾做过,未免有些碍手碍口。只好把满腹衷情,付之一笑而已。屠珍生的风流诀窍,原是有传授的。但凡调戏妇人,不问她肯不肯,但看她笑不笑。只消朱唇一裂,就是好音。这副同心带儿,已结在影子里面了。
从此以后,这一男一女,日日思想纳凉,时时要来避暑。又不许丫环服侍,伴当追随,总是孤凭画阁,独倚雕栏,好对着影子说话。大约珍生的话多,玉娟的话少,只把手语传情,使他不言而喻。恐怕说出口来,被爷娘听见,不但受鞭瞂瞂chuí——鞭打。之苦,亦且有性命之忧。
这是第一回,单说他两个影子相会之初,虚空模拟的情节。但不知见形之后,实事何如,且看下回分解。第二回〖1〗受骂翁代图好事被弃女错害相思
第二回受骂翁代图好事被弃女错害相思合 影 楼却说珍生与玉娟自从相遇之后,终日在影里盘桓,只可恨隔了危墙,不能够见面。偶然有一日,玉娟因睡魔缠扰,起得稍迟,盥栉栉zhì——梳头发。起来,已是巳牌时候。走到水阁上面,不见珍生的影子,只说他等我不来,又到别处去了。谁想回头一看,那个影子忽然变了真形,立在她玉体之后,张开两手,竟要来搂抱她。这是什么缘故?只为珍生蓄了偷香之念,乘她未至,预先赴水过来,藏在隐僻之处,等她一到,就钻出来下手。
玉娟是个胆小的人,要说句私情话儿,尚且怕人听见,岂有青天白日对了男子,做那不尴不尬的事,没有人捉奸之理?就大叫一声“呵呀”,如飞避了进去。一连三五日,不敢到水阁上来。看官,要晓得这番举动,还是提举公家法森严,闺门谨饬的效验。不然,就有真赃实犯的事做将出来。这段奸情,不但在影似之间而已了。
珍生见她喊避,也吃了一大惊,翻身跳入水中,踉跄而去。
玉娟那番光景,一来出于仓皇,二来迫于畏惧,原不是有心拒绝他。过了几时,未免有些懊悔,就草下一幅诗笺,藏在花瓣之内。又取一张荷叶,做了邮筒,使他入水不濡。张见珍生的影子,就丢下水去道:“那边的人儿,好生接了花瓣。”
珍生听见,惊喜欲狂,连忙走下楼去,拾起来一看,却是一首七言绝句。
其诗云:
绿波摇漾最关情,何事虚无变有形?
非是避花偏就影,只愁花动动金铃。
珍生见了,喜出望外,也和她一首,放在碧筒之上,寄过去道:
惜春虽爱影横斜,到底如看梦里花。
但得冰肌亲玉骨,莫将修短问韶华。
玉娟看了此诗,知道他色胆如天,不顾生死,少不得还要过来,终有一场奇祸。又取一幅花笺,写了几行小字,去禁止他道:
初到止于惊避,再来未卜存亡。
吾翁不类若翁,我死同于汝死。
戒之,慎之!
珍生见她回得决裂,不敢再为佻达佻tiāo达——同佻tà,轻薄。之词,但写几句恳切话儿,以订婚姻之约。
其字云:
家范固严,杞忧亦甚。既杜桑间之约,当从冰上之言冰上之言——媒人之言。。所虑吴越相衔,朱陈难合,尚俟徐觇动静,巧觅机缘。但求一字之贞,便矢终身之义。
玉娟得此,不但放了愁肠,又且合她本念,就把婚姻之事,一口应承,复他几句道:
既删《郑》《卫》,当续《周南》。愿深“寤寐”之求,勿惜“参差”之采。此身有属,之死靡他。倘背厥天,有如皎日!
珍生览毕,欣慰异常。
从此以后,终日在影中问答,形外追随。没有一日,不做几首情诗。做诗的题目,总不离一个“影”字。未及半年,珍生竟把唱和的诗稿汇成一帙,题曰《合影编》。放在案头,被父母看见,知道这位公郎是个肖子,不唯善读父书,亦且能成母志,倒欢喜不过,要替他成就姻缘。只是逆料那个迂儒,断不肯成人之美。
管提举有个乡贡同年,姓路,字子由,做了几任有司,此时亦在林下。他的心体,绝无一毫沾滞。既不喜风流,又不讲道学。听了迂腐的话,也不见攒眉;闻了鄙亵之言,也未尝洗耳。正合着古语一句:“在不夷不惠之间。”故此与屠、管二人都相契厚。屠观察与夫人商议,只有此老可以做得媒人,就亲自上门求他作伐,说:“敝连襟与小弟素不相能,望仁兄以和羹妙手调剂其间,使冰炭化为水乳,方能有济。”路公道:“既属至亲,原该缔好。当效犬马之力。”
一日,会了提举,问他:“令爱芳年,曾否许配?”等他回了几句,就把观察所托的话,婉婉转转说去于他。管提举笑而不答。因有笔在手头,就写几行大字在几案之上道:
素性不谐,矛盾已久。方著绝交之论,难遵缔好之言。欲求亲上加亲,何啻梦中说梦。
路公见了,知道他不可再强,从此以后,就绝口不提。走去回复观察,只说他坚执不允;把书台回复的狠话,隐而不传。
观察夫妇就断了念头,要替儿子别娶。又闻得人说路公有个螟蛉之女,小字锦云,才貌不在玉娟之下。另央一位媒人,走去说合。路公道:“婚姻大事,不好单凭己意,也要把两个八字合一合婚。没有刑伤损克,方才好许。”观察就把儿子的年庚,封与媒人送去。路公拆开一看,惊诧不已。原来珍生的年庚,就是锦云的八字。这一男一女,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的。路公道:“这等看来,分明是天作之合,不由人不许了,还有什么狐疑?”媒人照他的话过来回复。观察夫妇欢喜不了,就瞒了儿子,定下这头亲事。
珍生是个伶俐之人,岂有父母定下婚姻,全不知道的理?要晓得这位郎君,自从遇了玉娟,把三魂七魄倒附在影子上去。影子便活泼不过,那副形骸肢体竟像个死人一般:有时叫他也不应,问他也不答。除了水阁不坐,除了画栏不倚。只在那几尺地方走来走去,又不许一人近身。所以家务事情无由入耳,连自己婚姻定了多时,还不知道。倒是玉娟听得人说,只道他背却前盟,切齿不已,写字过来怨恨他,他才有些知觉。走去盘问爷娘,知道委曲,就号啕痛哭起来,竟像小孩子撒赖一般,倒在爷娘怀里,要死要活,硬逼他去退亲。又且痛恨路公,呼其名而辱骂说:“姨丈不肯许亲,都是他的鬼话。明明要我做女婿,不肯让与别人,所以借端推托。若央别个做媒,此时成了好事,也未见得。”千乌龟,万老贼,骂个不了。观察要把大义责他,只因骄纵在前,整顿不起。又知道:“儿子的风流,原是看我的样子。我不能自断情欲,如何禁止得他?”所以一味优容,只劝他:“暂缓愁肠,待我替你画策。”珍生限了时日,要他一面退亲,一面图谋好事;不然,就要自寻短计,关系他的宗祧。
观察无可奈何,只得负荆上门,预先请过了罪,然后把儿子不愿的话直告路公。路公变起色来道:“我与你是何等人家,岂有结定婚姻,又行反复之理!亲友闻之,岂不唾骂。令郎的意思,既不肯与舍下联姻,毕竟心有所属,请问要聘哪一家?”观察道:“他的意思,注定在管门。知其必不可得,决要希图万一,以俟将来。”路公听了,不觉掩口而笑,方才把那日说亲,书台回复的狠话直念出来。观察听了,不觉泪如雨下,叹口气道:“这等说来,豚儿的性命决不能留,小弟他日必为‘若敖之鬼’若敖之鬼——若敖:复姓。周代楚王熊咢生子熊仪,命名为若敖,后即沿为姓氏。若敖氏的鬼因灭宗,无人祭祀而挨饿。比喻子孙断绝,没有后代。矣。”路公道:“为何至此?莫非令公郎与管小姐有了什么勾当,故此分拆不开么?”观察道:“虽无实事,颇有虚情。两副形骸,虽然不曾会合,那一对影子,已做了半载夫妻。如今情真意切,实是分拆不开。老亲翁何以救我?”说过之后,又把《合影编》的诗稿递送与他,说是一本风流孽账。
路公看过之后,怒了一回,又笑起来道:“这桩事情,虽然可恼,却是一种佳话。对影钟情,从来未有其事,将来必传。只是为父母的不该使他至此。既已至此,哪得不成就他?也罢,在我身上替他生出法来,成就这桩好事。宁可做小女不着,冒了被弃之名,替她别寻配偶罢。”观察道:“若得如此,感恩不尽。”
观察别了路公,把这番说话报与儿子知道。珍生转忧作喜,不但不骂,又且歌功颂德起来。终日催促爷娘,去求他早筹良计。又亲自上门,哀告不已。路公道:“这桩好事不是一年半载做得来的,且去准备寒窗,再守几年孤寡。”
路公从此以后,一面替女儿别寻佳婿,一面替珍生巧觅机缘,把悔亲的来历在家人面前绝不提起。一来虑人笑耻,二来恐怕女儿知道,学了人家的样子,也要不尴不尬起来。倒说女婿不中意,恐怕误了终身,自家要悔亲别许。哪里知道儿女心多,倒从假话里面弄出真事故来。
却说锦云小姐,未经悔议之先,知道才郎的八字与自己相同,又闻得那副面容俊俏不过,方且自庆得人,巴不得早完亲事。忽然听见悔亲,不觉手忙脚乱。那些丫环侍妾,又替她埋怨主人说:“好好一头亲事,已结成了,又替她拆开!使女婿上门哀告,只是不许。既然不许,就该断绝了他,为什么又应承作伐,把个如花似玉的女婿送与别人!”锦云听见,痛恨不已,说:“我是他螟蛉之女,自然痛痒不关。若还是亲生自养,岂有这等不情之事!”恨了几日,不觉生起病来。俗语讲得好:
说不出的,才是真苦。
挠不着的,才是真痛。
她这番心事,说又说不出,只好郁在胸中,所以结成大块,攻治不好。
男子要离绝妇人,妇人反思念男子,这种相思,自开辟以来不曾有人害得。看官们看到此处,也要略停慧眼,稍掬愁眉,替她存想存想。且看这番孽障,后来如何结果。第三回〖1〗堕巧计爱女嫁媒人凑奇缘媒人赔爱女
第三回堕巧计爱女嫁媒人凑奇缘媒人赔爱女合 影 楼却说管提举的家范原自严谨,又因路公来说亲,增了许多疑虑,就把墙垣之下、池水之中,填以瓦砾,覆以泥土,筑起一带长堤。又时常着人伴守,不容女儿独坐。从此以后,不但形骸隔绝,连一对虚空影子,也分为两处,不得相亲。珍生与玉娟,又不约而同做了几首《别影》诗附在原稿之后。
玉娟只晓得珍生别娶,却不知道他悔亲,深恨男儿薄幸,背了盟言,误得自己不上不下。又恨路公怀了私念,把别人的女婿攘为己有,媒人不做,倒反做起岳丈来。可见说亲的话,并非忠言,不过是勉强塞责,所以父亲不许。一连恨了几日,也渐渐地不茶不饭,生起病来。
路小姐的相思,叫做错害。管小姐的相思,叫做错怪。害与怪虽然不同,其错一也。更有一种奇怪的相思,害在屠珍生身上,一半像路,一半像管。恰好在错害、错怪之间。
这是什么缘故?他见水中墙下筑了长堤,心上思量道:“他父亲若要如此,何不行在砌墙立柱之先?还省许多工料。为什么到了此刻,忽然多起事来?毕竟是她自己的意思,知道我聘了别家,竟要断恩绝义,倒在爷娘面前讨好,假装个贞节妇人,故此叫他筑堤,以示诀绝之意,也未见得。我为她做了义夫,把说成的亲事都回绝了,依旧想要娶她。万一此念果真,我这段痴情向何处着落?闻得路小姐娇艳异常,她的年庚,又与我相合,也不叫做无缘。如今年庚相合的,既回了去;面貌相似的,又娶不来。竟做了一事无成,两相耽误,好没来由。”只因这两条错念,横在胸中,所以他的相思,更比二位佳人害得诧异。想到玉娟身上,就把锦云当了仇人,说她是起祸的根由,时常在梦中咒骂;想到锦云身上,又把玉娟当了仇人,说她是误人的种子,不住在暗里唠叨。弄得父母说张不是,说李不是,只好听其自然。
却说锦云小姐的病体越重,路公择婿之念愈坚;路公择婿之念愈坚,锦云小姐的病体越重。路公不解其意,只说她年大当婚,恐有失时之叹,故此忧郁成病。只要选中才郎,成了亲事,她自然勿药有喜。所以吩咐媒婆,引了男子上门,终朝选择。谁想引来的男子,都是些魑魅魍魉,丫环见了一个,走进去形容体态,定要惊个半死。惊上几十次,哪里还有魂灵,只剩得几茎残骨,一副枯骸,倒在床褥之间,恹恹待毙。
路公见了,方才有些着忙,细问丫环,知道她得病的来历,就翻然自悔道:“妇人从一而终,原不该悔亲别议。她这场大病,倒害得不差,都是我做爷的不是。当初屠家来退亲,原不该就许。如今既许出口,又不好再去强他。况且那桩好事,我已任在身上,大丈夫千金一诺,岂可自食其言?只除非把两头亲事合做一头,三个病人串通一路,只瞒着老管一个,等他自做恶人。直等好事做成,方才使他知道。到那时节,生米煮成熟饭,要强也强不去了。只是大小之间,有些难处。”仔细想了一会,又悟转来道:“当初娥皇、女英,同是帝尧之女,难道配了大舜,也分个妻妾不成?不过是姊妹相称而已。”
主意定了,一面叫丫环安慰女儿,一面请屠观察过来商议说:“有个两便之方,既不令小女二夫,又不使管门失节。只是令郎有福,忒煞讨了便宜,也是他命该如此。”观察喜之不胜,问他:“计将安出?”路公道:“贵连襟心性执拗,不便强之以情,只好欺之以理。小弟中年无子,他时常劝我立嗣。我如今只说立了一人,要聘他女儿为媳,他念相与之情,自然应许。等他许定之后,我又说小女尚未定人,要招令郎为婿,屈他做个四门亲家,以终夙昔之好。他就要断绝你,也却不得我的情面。许出了口,料想不好再许别人。待我选了吉日,只说一面娶亲,一面赘婿,把二女一男并在一处,使他各畅怀来,岂不是桩美事?”屠观察听了,笑得一声,不觉拜倒在地,说他“不但有回天之力,亦且有再造之恩”。感颂不了。就把异常的喜信,报与儿子知道。
珍生正在两忧之际,得了双喜之音,如何跳跃得住。他那种诧异相思,不是这种诧异的方术也医他不好。锦云听了丫环的话,知道改邪归正,不消医治,早已拔去病根。只等那一男一女过来就她,好做女英之姊,大舜之妻。此时,三个病人好了两位,只苦得玉娟一个,有了喜信,究竟不得而知。
路公会着提举,就把做成的圈套去笼络他。管提举见女儿病危,原有早定婚姻之意,又因他是契厚同年,巴不得联姻缔好,就满口应承,不做一毫难色。路公怕他食言,隔不上一两日,就送聘礼过门。纳聘之后,又把招赘珍生的话吐露出来。管提举口虽不言,心上未免不快,笑他明于求婚,暗于择婿,前门进人,后门入鬼,所得不偿所失。只因成事不说,也不去规谏他。
玉娟小姐见说自己的情郎赘了路公之女,自己又要嫁入路门,与他同在一处,真是羞上加羞,辱中添辱,如何气愤得了。要写一封密札寄与珍生,说明自家的心事,然后去赴水悬梁,寻个自尽。当不得丫环厮守,父母提防,不但没有寄书之人,亦且没有写书之地。
一日,丫环进来传话说:“路家小姐闻得嫂嫂有病,要亲自过来问安。”玉娟闻了此言,一发焦躁不已,只说:“她占了我的情人,夺了我的好事,一味心高气傲,故意把喜事骄人,等不得我到她家,预先上门来羞辱。这番歹意,如何依允得她。”就催逼母亲,叫人过去回复。
哪里知道这位姑娘并无歹意,要做个瞒人的喜鹊,飞入耳朵来报信的。只因路公要完好事,知道这位小姐是道学先生的女儿,决不肯做失节之妇,听见许了别人,不知就里,一定要寻短计。若央别个寄信,当不得他门禁森严,三姑六婆无由而入。只得把女儿权做红娘,过去传消递息。
玉娟见说回复不住,只得随她上门。未到之先,打点一副吃亏的面孔,先忍一顿羞惭,等她得志过了,然后把报仇雪耻的话去回复她。不想走到面前,见过了礼,就伸出一双嫩手,在她玉臂之上捏了一把,却像别有衷情,不好对人说得,两下心照的一般。玉娟惊诧不已。一茶之后,就引入房中,问她捏臂之故。
锦云道:“小妹今日之来,不是问安,实来报喜。《合影编》的诗稿,已做了一部传奇,目下就要团圆了。只是正旦之外,又添了一脚小旦,你却不要多心。”玉娟惊问其故,锦云把父亲作合的始末细述一番。玉娟喜个不了。只消一剂妙药,医好了三个病人。大家设定机关,单骗着提举一个。
路公选了好日,一面抬珍生进门,一面娶玉娟入室,再把女儿请出洞房,凑成三美,一起拜起堂来。真个好看。只见:
男同叔宝,女类夷光。评品姿容,却似两朵琼花,倚着一根玉树;形容态度,又像一轮皎月,分开两片轻云。那一边,年庚相合,牵来比并,辨不清孰妹孰兄;这一对,面貌相同,卸去冠裳,认不出谁男谁女。把男子推班出色,遇红遇绿,到处成牌;用妇人接羽移宫,鼓瑟鼓琴,皆能合调。允矣,无双乐事;诚哉,对半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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