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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纳兰容若,最后的词人,一个多情的翩翩公子,天生超逸脱俗。善骑射,精搏击,是满族正黄旗御前一品侍卫,他武将的骨子里有着一个多情的文人。他曾说:“我是人间惆怅客,不是人间富贵花。”金阶华殿钟鸣鼎食没有使他感到快乐,反而成了他最大的负累。他一生以风雅为性命,落拓无羁,结交于世落落不合的布衣文人。他笔墨函砚,吹花嚼蕊,以真心之字,诉衷情之心。红颜知己,初恋情人,恩爱娇妻……他经历过许多刻骨铭心的女人,然而,她们又离他而去。他始终还是一个惆怅寂寞的人。本书将以词为主线,为你诉说纳兰容若这个多情词人一生的寂寞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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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纳兰容若,最后的词人,一个多情的翩翩公子,天生超逸脱俗。善骑射,精搏击,是满族正黄旗御前一品侍卫,他武将的骨子里有着一个多情的文人。他曾说:“我是人间惆怅客,不是人间富贵花。”金阶华殿钟鸣鼎食没有使他感到快乐,反而成了他最大的负累。他一生以风雅为性命,落拓无羁,结交于世落落不合的布衣文人。他笔墨函砚,吹花嚼蕊,以真心之字,诉衷情之心。红颜知己,初恋情人,恩爱娇妻……他经历过许多刻骨铭心的女人,然而,她们又离他而去。他始终还是一个惆怅寂寞的人。本书将以词为主线,为你诉说纳兰容若这个多情词人一生的寂寞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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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李清秋,一个安静的墨客。身在今时各处游走,心却始终沉浸在悠远的古香梦境。持笔深思,泼墨生香,只为捕捉宁静古风中最真实的美,还原给你最唯美的感动。渴望单纯,厌恶单调。崇尚冷静,拒绝冷漠。轻视物质,保持对大自然一草一木的敬畏,坚信现实与虚幻的间缝中有着一片空净。主要作品《诗中自有禅滋味:重温最美诗词里的空灵禅境》《萧红:爱与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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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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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脉?瑞雪?少年
第一节 纳兰氏族的光影前尘002
第二节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007
第三节 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016
第四节 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024
第二章 天籁?初遇?情盟
第一节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032
第二节 瘦尽灯花又一宵039
第三节 犹记碧桃影里、誓三生046
第四节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052
第三章 错过?思念?叹息
第一节 又误心期到下弦060
第二节 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066
第三节 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072
第四节 到而今,独伴梨花影078
第四章 媒妁?姻缘?洛神
第一节 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084
第二节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090
第三节 看尽一帘红雨,为谁亲系花铃096
第四节 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102
第五章 别去?花落?梦残
第一节 纱碧如烟,烟里玲珑月112
第二节 一往情深深几许119
第三节 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125
第四节 当时只道是寻常131
第六章 红颜?情泪?断肠
第一节 多少滴残红蜡泪,几时干140
第二节 人间何处问多情147
第三节 无那残香半缕恼多情155
第四节 月户云窗人悄悄163
第七章 十年?相思?永殇
第一节 枇杷花底校书人172
第二节 已经十年踪迹十年心180
第三节 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187
第四节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194
第八章 韶华?归程?初心
第一节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202
第二节 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208
第三节 人生若只如初见215
第四节 谁家玉笛韵偏幽221
后记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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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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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纳兰容若,仿佛是一个注定为孤独而生的词人。而他,一生都在诠释着这种孤独,如若诠释他的追求“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这首写雪的词,宛如他终生的写照,关山万里,雪凝结天与地,然而雪花轻浮飘荡、居无定所的模样,仿佛不该是君子所喜爱的。但他却独爱雪在孤绝寒冷至极时绽放的样子,它无根无芽,却跳出尘世之外,不同于人世间那些娇弱秀美的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纳兰容若 《采桑子》
落笔成诗时,容若随同康熙帝巡视边疆。塞外风景异,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点点滴滴,都同他所熟悉的京城或江南大相径庭,词人的眼界与心胸,因此而大大开阔。然而,纵使是此时,他也不曾忘记萦绕在心怀的那个身影——谢娘,古人用来通称自己所爱慕女子的称呼。在雪中漂泊的旅途里,回忆渐次涌上心头,他想起她的温柔,从别后,忆相逢,已是千里之外。寒如泣血的月,随着沙风呼啸凄厉的胡笳声,大漠流沙,风雪走石,孤独的身影犹自徘徊,仿佛早已和周遭的悲凉融为一体。
而他终究会走向何方?是终点,抑或是起点?就让我们静静跟随,一探前尘,追寻遥远时光间,宛如传奇的那一刻。
顺治十一年,腊月十二,京城一个寒霜清澈的日子。凛冽的北风,并未摧残去帝都的繁华,天子脚下,依旧一片喧嚣。烟火人家,岁月飘零。年轻的公子走进京城里香火最为鼎盛的广源寺,眉目淡然,步履清逸,一抹骄傲萦绕发梢,就像是与生俱来的玉饰,令他从此与众不同。
香火迷烟染上眉眼,虔诚祈祷的香客如流水在身侧静静流淌,他依稀淡淡注视着前方,仿佛在等待着谁,一个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人。终于,那个人出现了,佛衣、白眉、如一尊被遗落在凡尘的佛。年轻公子终于露出一缕笑意,走上前去,合手行礼:“法璍大师。”
这是一位行事怪癖蹊跷的僧人。当然,也是一位佛法高深的大师。这使得他一开始成为广源寺主持时就受到了许多人的追捧,他们如追逐星月一样,涌入广源寺,请求他前去做法事,甚至只是为一个小物件开光做法,为此他们开出了极高的价码。面对这一切,法璍大师岿然不动,他不动声色地拒绝了一切请求,甚至告诉他们——佛祖早已死去,流转在人世间生生不息的不是佛祖万能的庇佑,只是一颗名曰佛法的种子,追寻佛法,倚仗他人的力量将会一无所获,唯有自己锲而不舍地寻找、努力、采撷,尘世的罪孽方会消除,苦海的无边方会浮现一叶舟楫。
这样的言论,并不能阻止凡夫俗子们对既有方式的惯用——天底下何止一个得道高僧。既然法璍大师不愿“帮助”他们,自然会有其他相对循规蹈矩的大师愿意伸出援手。他们很快抛弃了曾经执迷的大师,转而奔向另一场自以为的“救赎”,他们只需要一个轻而易举得只要付出一些金钱就可以抵达的场合,聆听、佩戴、虔诚或自以为虔诚地侍奉佛祖,大约这样,就能消弭所有原罪,获得永生幸福。
法璍大师的门,长久地对这些愚昧的人们合上了,时光洗去了对他犹豫怀疑的信徒,却留下了持久和意趣相投的朋友。这其中,便有一位纳兰氏的公子,彼时,他只是一位大内侍卫,大师却在这张年轻而文秀的脸上,看出了常人罕见的坚毅与沉静,他的人生,绝不会局限于一个小小的侍卫。大师如是想着,对这位公子,敞开了一扇偏僻的门。
今天,公子并不是来讨论佛法,也不是来同大师品茶论道的,他脸上淡淡的喜色出卖了他,他迫不及待地开口更是令大师会心一笑,几乎是急切地,他请求大师为家中即将诞生的孩子取一个名字。虽然他知道名字不过是一个人的符号,可他坚信名字也在冥冥之中,预示着一个人的一生。
面对初为人父的年轻人,大师的一言一句都深刻如佛偈:“明珠,你若是相信,那么一切便会是真实的,你须相信,终有一日你终究会成为一颗耀眼明珠,无人可直视你的光彩,你的夺目,将永远地镌刻在这个朝代的历史上。”
“而你的孩子,也将会用一生,来完成名字赋予他的使命。”
明珠若有所悟,他知道,他此行的请求大师已有答案。果然,法璍大师笑道:“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这句话自《易经》而出,你可知道它的意思?”
年轻人颔首,道:“虽然我不过是一介舞刀弄枪的侍卫,却也稍通文墨。这句话是乾卦里的内容,说的是君子之行。君子的一言一行,都是在成就自己的德行。而这些东西是外显的,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听到的。”
听完年轻人的解释,法璍大师满意而赞许地说道:“好!极好!我想你的第一个孩子将会是一个男孩,他的名字,便叫作成德。”
“成德……纳兰成德……”明珠低声默念着这个名字,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这个孩子,将用他的一生去完成君子之定义。这个名字,他很喜欢。
不日,妻子临盆。诞下的果然是一个健康的男婴。他被取名为纳兰成德,小名冬郎。后来因太子出世,乳名保成而改作性德,未久,太子取名胤礽,性德依旧改回成德,然而一年的时光,已经让人们叫熟了性德,便也随之而去了。家中的大人们,却不常唤大名,总是叫他冬郎,冬郎。
冬郎生得十分可爱,不出月,就能睁开眼睛,溜圆乌黑地注视着人们,极可人疼。初为人父的明珠经历了迷蒙和喜悦之后,早已在心中默默做好了对孩子未来人生的规划,雏凤清于老凤声,他希望日后这孩子,能够超越自己,成为家族更有力的支柱。
这句诗,是唐代诗人李商隐写给外甥韩偓的,韩偓是当时名声在外的神童,一日,在李商隐的送别宴上,十岁的孩童登高作赋,为李商隐送行,四座皆为之震惊,李商隐亦是为韩偓少年早成的才华动容不已,他亦写诗与韩偓作答,其中便有一句: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而韩偓的小名,便叫冬郎。
明珠希望长子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孩子,诚然完成了这个愿望,然而,他所完成的,却并非是明珠所寄托的。他更像是沿着唐代神童韩偓的方向,走向了一条这个家族所陌生和不解的道路。多年后,当他的朋友戏称明珠的犀利眼力来称赞他的诗词时,他不以为然地笑道,大约家父当时不曾想过那么多,叫作冬郎,无非是因为出生在冬天罢了。
此冬郎,同唐朝的冬郎却不无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年少显才名,恰好都在十岁的年纪,韩偓十岁一诗惊四座,流花飞柳于庭前,纳兰亦是在十岁时,写下一首月食诗,以此显露出他令人惊诧的才华。
康熙三年,正月十五。正是元宵,本来应是月上黄昏灯花流影的时节,却发生了月食。纳兰有感而作,写下了一首《上元月蚀》:
夹道香尘拥狭斜,金波无影暗千家。
姮娥应是羞分镜,故倩轻云掩素华。
满城喧嚣,灯影簇簇,道路两旁都是密密的人影,染出一道狭长香径,千万家都在翘首以待,等着月色光华耀眼人间的那一刻,然而久久的等待后,等来的却是月光黯然,天地失色。大概是月宫中的嫦娥仙子看到人间如此热闹繁华,一时害羞,不愿打开明月之镜,所以用轻纱薄云,掩去一袭素衣芳华。
谁曾想到,这竟是一个十岁孩童写出来的诗。平仄,格律,均无出错。实际上,清朝时的字词发音同唐朝已有很大变化,想要写出一首严格的近体诗,必须熟记平仄音,甚至要通解唐代发音,在严密的格律规则中,作出这样一首精彩的诗,也难怪他年少便有才名流传于偌大京城。
多年后的元宵,京城再度发生月食,时年二十八岁的纳兰容若又写了一首词:《梅梢雪?元夜月蚀》:
星球映彻,一夜微退梅梢雪。紫姑待话经年别。窃药心灰,慵把菱花揭。
踏歌才起清钲歇。扇纨仍似秋期洁。天公毕竟风流绝。教看蛾眉,特放些时缺。
京城里彻夜灯火通明,温热得梅梢的积雪都微微消融。仙女紫姑正在同经久未见的友人把酒言欢,月宫里的嫦娥却回忆起了当初窃药长生一事,羞惭得不愿露出真容。月色被一层薄纱笼罩,元宵岂能无月,地上的人们踏歌击鼓而来,想要将吞噬月光的天狗驱逐,终于使得明月柔满,一袭清辉照耀大地。向来是天公心性风流,想要瞧一瞧那一弯如眉的月,因而特意令月食蒙住了月亮。
这首词作同十岁时写下的《上元月蚀》自然不能相提并论,此时的遣词和意境,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然而,当年《上元月蚀》的惊艳,依旧令那十岁孩童在生命开始的最初,便流光溢彩。
年幼的雏凤,已展露出惊人的光彩。仿佛早已命中注定了明珠当初那句话:他相信,名字亦是人生的一种预示。在他的长子身上,这句话宛如箴言。名字的纠缠,跟随了那个孩子一生一世。不论是成德,抑或是冬郎,都一如预言,在人生的每一寸光影里,悄然流动,宛然成形。而那两个名字,都不是他的朋友们,和后世的我们最为熟悉的名字。
朋友们都不时常叫他纳兰成德,也不像家人一样随意地唤他冬郎,往来信中款款展开,约莫都是一声:“容若。”
容若,他的字,亦是他的诗。纳兰容若,连在一处,便是一阕永驻秀词。山水清绝,风月萦怀,这四个字的名字,叫多少人念了一生,痛了一生,伤心了一生。看尽过客千帆,走遍漠北江南,依旧解不开心中一斛清愁。
或许当真是上苍预知在前,这四个字,分明都是再简单纯净不过的,合在一处,却洇开轻雾般的悲凉,轻淡的,柔婉的,苍白而诗意的,便如同,他的一生。
他是一方墨砚,在千万尺下深蕴的泥土里埋藏了多年,被采石人无意发现,挖掘,由雕刻师精心镌刻,置于宝匣,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柔润的光华,占据了每个人的心头。
身处繁华深处,一切都是最好的,衣是绫罗锦绣,食是珍馐佳肴,住是楼阁广厦,出门是千里良驹,这里的富贵不是烟云,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可以感知和触摸,也可以给人带来暂时的快活。短暂的快乐过去之后,便是难以挣扎的虚无和寂寞。在这里,清风不能愉悦地滑过心头,岁月不能圆润地流过紫竹林,突兀的气泡如流沙,总是抚不平、挥不散。锦绣罗帐中的贵公子,没有一日不感到惆怅和凄凉,唯一给予他慰藉的,是青玉案间一寸墨色和一叠宣纸。
唯有它们,才是这丹朱人生的真实依托。他叹了口气。他知道,当他如是思考时,命运之于他,便永是不得圆满的悲凉。
第三节
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古人说伤春悲秋,自古以来,伤春的诗词数不胜数,杜牧写过“正是客心孤迥处,谁家红袖凭江楼”;东坡笔下有“花褪残红青杏小”,他们笔下的春意,孤凉,飘摇,如雁过江心,徒留一片涟漪的寂寞。而到了纳兰笔下,一切又有了新的味道。
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间伴懊侬。
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纳兰容若 《采桑子》
纳兰的伤春,是冷清的,幽寂的,好比寡欢了一夜的梨花,蘸着春露的寒,委顿哀婉,一轩红影摇曳,剪碎了遍地欢情。
春日的清浅时光,他推开微湿的窗棂,清风迎面,吹来一袖的红粉香浓,其实再浓的春风也是慵懒的,用一个时节褪去凛冽,终究换来四个月的清婉娇柔。这样的春光,他似乎没有什么理由用来伤怀,就像生于锦绣家族的他,在世人眼中,完美到极致,便不应有任何负面情绪。
寻常的人们,又怎么会明白高处不胜寒的孤绝?又怎么能看到他心中的风景,也因心绪的起伏,随之愁肠百结。
容若记得,幼年时,自己也是有过一段极好极好的春光的。他的奶娘姓吴,大人们都叫她吴妈。吴妈读过一点书,四书五经也看过一些,这在下人里十分难得。更难得的是她有一肚子的好故事,古来今往的故事、神话、寓言,她没有不精通的。年幼的纳兰便时常缠着吴妈,要她给讲故事。
最初的启蒙,通往文学殿堂的那扇门,是奶娘为他开启的。在她怀里,小小的孩童听完了大禹治水,听完了嫦娥奔月,也听完了桃园三结义,还背完了人生中第一首古诗,是李绅的《悯农》。他的童年,仿佛跟寻常孩子的一样,并没什么出入,一样酷爱传说中的开天辟地,一样纠结故事里的生死哀乐。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故事和传说,并未随着时光的老去而凋零,它们的芬芳,在漫长的光阴里升腾,落地,发芽,结果,终于酝酿成纳兰灵魂中最重要的一魄。
对文学的敏锐,使得纳兰容若养成了自小细腻的性子。五岁的时候,家里来了许多同龄的朋友,一群孩子聚在一起,踢毽子捉蛐蛐,肆意玩乐。路旁长了一株李子树,结满了果子,其他孩子们看见了,纷纷跑过去摘果子,唯有纳兰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动不动。路过的亲戚看到了,不由好奇。五岁的孩童奶声奶气却不失逻辑地回答,如果那个果子又大又甜,早有路人去将其摘取,哪里能够留给一群孩子呢,那果子一定不好吃。
亲戚半信半疑,亲自摘取一个试吃,果然又酸又涩。一个五岁的孩子,竟然有这样敏锐的洞悉力,真是个无比聪明的孩子。
这样一个聪明的孩子,纵使是在寻常人家,为人父母的也愿意千方百计送入学堂,或许日后一鸣惊人,从此青云直上。更何况纳兰生在王爵清贵之家。这种屹立在朝堂之上多年岿然如磐石的家庭,自然深知教养子弟的重要性。明珠,也不例外。
顺治十七年,纳兰容若六岁。明珠为长子请来了一位先生。先生来自遍地文人满城书墨的海宁,学从黄宗羲,诗从钱澄之,在江南一带素有“才子”之名。后来,因为屡试不第,遂绝了仕途之意,更将名字改作査慎行,意在谨言慎行。对仕途心灰意冷后,查先生便很少留在家乡,反而天南海北到处游历。
幸而査家是海宁名门,家境殷实。在明珠府做先生,实在是被明珠的一腔父爱打动——明珠为表诚意,先后亲自给査慎行写了三封信,恳求他来府中为犬子西席。到底盛情难却,未久,査慎行赴京,成为纳兰人生中第一位正式的师傅。
在先生的教导之下,纳兰背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很快,他就能够倒背如流。学生聪颖,做师傅的自然也自豪。明珠事务繁忙,很少来查看长子的学业,然而少有的几次考校学问,却比先生更严格。纳兰容若每一次,都回答得毫无纰漏,几乎完美。先生倒是慈师,时常向明珠夸赞。只有这时候,严父眼中才会流露出些许笑意,对年幼的纳兰容若来说,那就是最好的嘉奖。
其实他自幼便很仰慕父亲。或许对于每一个孩子来说,都曾有过一段将父亲当成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的时候,时间或长或短,总觉得天地之大,父亲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世界上大约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纳兰容若幼时,也曾满怀景仰,想要像父亲一样建功立业,备受器重,是门庭之光,也是国之栋梁。不,实际上,他想要的比父亲还要多,他不愿徒手安逸于富贵,也不愿单纯地以祖辈的余荫,走上一条被彻底安排好的路。
真正的成功,不该是如此。它从来都需要十年寒窗的头悬梁锥刺股,需要无数血汗堆砌,不论寒暑春秋,自己的双手,才是叩开成功之门的真正秘籍。纳兰容若深知这个道理,他未曾沉溺于锦绣飞灰,未曾流连于富贵烟华,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做一个能文能武的人,可以吟诵《古朗月行》,也敢挑起一肩泰山。幸好,他是可以选择的。
当他明白这一点,并打算将此践行时,他愉快无忧的童年,便在那一刻,彻底结束了。
在习文的同时,他学着蹲马步、倒立、舞刀弄枪。祖辈们是在战马上挣下的这份家业,身为子弟的后人们也不敢忘却这一点。习武比不上习文环境优渥,纳兰容若却都一丝不苟地去完成每一个动作。三伏天,他在阳光下挥洒着汗水;三九天,寒冷的北风记录着他的坚持。有欲望,便必须付出代价。他虽然还年幼,却比谁都懂得这个道理。
这些事情,他都做得很好,并不曾辜负过谁的希望。然而,做得好,却并不代表真心欢喜。纳兰容若,注定是一个文人,一个以笔惊艳了世间,温柔了岁月的文人。关山戎马,踏破贺兰山阙,这些激荡在胸臆间的情怀,他渴望,却不深爱。他的家族,教会他用生命去渴盼建功立业,而他的灵魂,却教会他用骨骼去热爱经卷墨色。
启蒙读物,他很快读完;他开始翻阅父亲书房里的藏书。《诗经》《楚辞》《春秋》……童年里的岁月,之于他,是一行行水墨的颜色,是一节节娟秀或隽永的篇章,是一卷卷漫长而恢宏的过往。躲藏在书房里的纳兰容若,时常会忘记时间,仿佛他正行走在一个浩瀚无边的时空,世界翻手覆手随意浮沉,日月星辰都只属于他一人的灿烂。在这里,他忘记了进食、休息,甚至忘记了光阴的流动。碧色狭窗里,潇潇细雨间,他渐渐长成了翩然如玉的少年。
时光悄然轻逝,如天地雪夜里无声流逝的河流,恍惚里完成了生命的轮回——有人出生,有人成长,有人死去,在同一个瞬间。当那个关于死亡的消息传入明珠府时,少年容若一时间陷入了苦苦的疑惑和追寻里。这场死亡的主角并不是他的亲朋好友,然则那个人却同他的生命有着息息相关千丝万缕的干系,伴随了他一生的名字,源于那个人之口,而他人生的星轨,仿佛也因此画就。
死去的那个人,是广源寺的法璍大师。
大师素来是一个我行我素之人,他不在乎人世的言论,毕生都在追求一个“真”字,真心,真情,真我。情深不寿,刚极易折,这样的人到底不容易行走于世,哪怕他已遁入空门,了却青丝凡尘。对思想舆论控制极严厉的清政府以“妖言惑众”的罪名,闯入清净佛门,面对如豺狼虎豹的官兵,大师如有预料,只是淡淡反问:有何证据。便合掌安然走进室内,不再理会世外所有喧嚣。
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出来。
官兵们碍于大师清名,一时也不敢贸然闯入。等到几日后破门而入,却发现法璍大师早已在房中自缢身亡。当时的情景,几乎吓傻了一群人。大师自缢于横梁,脚下却没有任何垫脚之物,地上唯有几支烛台,围成一个圆,烛火早已熄灭,冷冷的红蜡流淌了一地,像泣血的泪。
一时间,这桩自缢案成了京城的无头公案。任是衙门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法璍大师究竟是如何自缢的。当时官兵将广源寺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大师房间,他断不会死于他杀,那么横梁那么高,他究竟是怎么上去的?
少年容若亦是不解。想了很久之后,他从父亲处得知,从容奔赴死亡的法璍大师,是借助了冰。是的,京城里的人向来都有在地窖里储存冰的习惯,大师以冰为垫脚石,自绝而亡。在他死后,燃烧的烛火,融化了冰,熏干了水渍——一切,仿若一场空寂,来和去都是了无痕迹。
大师用他的死,精心布了一个局,愚弄了无知可笑的政府。他以死亡,向黑白浑浊的世间,最后一次发出了有力的嘲笑。或许大师也知道,有人会为自己的死亡发出阴冷的笑意,也有人会因此觉得内疚追悔,甚至悲伤沉痛。但世间喜笑嗔痴,他都已看破。只是任他,也无法预料,有一个旗人少年,会因着自己的死亡,怀念而迷茫。
冥冥之中,那个少年和大师的缘分,或许已终止于取名的那一刻。缘分已中断,羁绊却依旧延绵。少年一日用着那个名字,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仿佛从未断绝,纵使他们从不曾相见,也从不相识。在这场死亡中,少年发现,原来生和死都是那样容易,最艰难的,却是生存的过程。生存了十余年的少年,第一次感到迷惘,他忽然不知道,该去何方寻找生存的意义。
经年累月的骑射,日复一日的淫浸书海,照着父亲所希望的样子前行,他就能够发现人生的意义吗?父亲能够从细节中推断出法璍大师的死亡方式,那是得益于他缜密的头脑、务实的作风和超理性的思维,他能够做到吗?容若茫然了,在得知大师死亡的那一瞬间,占据他内心的,只是凄哀和惘然的柔软。他和父亲,是多么不一样啊,正如同树干上的枝丫,长满诗意的绿叶,却并没有树干的扎实和遒劲。那么,枝叶走上树干的道路,会是最好的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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