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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微型小说权威平台微型小说选刊杂志社选编,从2014年全国公开发表的数万篇微型小说沙里淘金,精选而成。代表了本年度微型小说的最高水准,既有文坛名家作品,又有专门从事微型小说创作的作家的作品。作品既有可读性,又耐读,融艺术性与可读性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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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微型小说选刊》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为“全国百种重点社科期刊”,是微型小说领域权威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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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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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壶 碎
1| 李敬泽
囚 牢
4| 余晓熠
每次注视都值得信赖
8| 毕淑敏
狍子的眼睛
11| 梁晓声
除了唱歌我还能做什么
14| 王 朔
生死相守
18| 苏 童
头牛斗狼
20| 谢友鄞
配 角
23| 聂鑫森
师 德
26| 孙春平
半路夫妻
29| 陈源斌
狐狸念生意经
32| 沈石溪
不听话的雕像
36| 吴若增
归 来
39| 女 真
寒夜星光
43| 徐树建
白熊之子
46| 常 乐
绝处相逢
51| 游 睿
七岁国的第一个乞丐
55| 老 三
童 话
58| 罗易成
五岁那年的一次出走
61| 匡文庆
乳 房
64| 周海亮
魔 镜
67| 谢飞花
永远的心囚
70| 韩卫国
邪恶拯救善良
73| 云 弓
大 鱼
75| 练建安
灵魂的光辉
78| 张正旭
关 照
82| 刘正权
表 白
85| 张洋子
长着乳房的大树
88| 陈东亮
天堂的礼炮
92| 罗永常
盲人理发师
95| 陈 谌
冤 死
98| 胡 勇
点 金
100| 裟椤双树
来生做个永垂不朽的人
104| 许 仙
闯 滩
107| 许 畅
北极冰
111| 李驰翔
丑 马
114| 叶轻痕
监狱外的温暖
118| 卡 琪
掐 手
121| 邓洪卫
在城市的屋檐下
124| 陈金海
尘埃里的上帝
127| 凤 凰
子母玉
130| 余显斌
黄沙戈影
133| 吾 玉
圣诞老人的倒霉童话
136| 宋石男
驱魔之旅
139| 王亦萌
把赝品留给最爱的人
142| 斯 蔚
沉 船
145| 左 岸
最后一剂秘方
149| 王 咏
每一份想家都骨瘦如柴
151| 罗 强
三篇日记
155| 四维俱张
制 服
159| 三 石
子君的错
162| 徐均生
人生特快车
165| 汪弱之
骚扰电话
168| 曾叶文
二乘以三得八
171| 赵 新
脚 盗
174| 李永生
做爹的腿
178| 万 芊
绝 唱
181| 尹钟学
卡西的抉择
185| 于 强
荒 岛
189| 尹利华
房子去哪儿了
191| 雁 戈
难言的胎教
194| 菊韵香
妈,我是你的小六儿
197| 梅 寒
天下有贼
200| 李 羿
毒蛊师
202| 倪 震
奔跑的母亲
205| 姜钦峰
大辫子
208| 梅 寒
收购笑脸的商人
211| 普 阳
劫后重逢
214| 丁异能
愿不愿意跟我结婚
216| 吴敬贤
剑 魂
218| 张俏明
河间神鼠
221| 未 未
你到底爱不爱我
224| 王春丽
英雄司机
227| 袁孟梁
一只不幸而幸运的羊
229| 巴图尔
闺 凳
232| 燕垒生
逃 亡
236| 林仁清
如果蝴蝶会说话
240| 水 墨
人生第一个理想
243| 安 勇
沙 人
246| 末世蘼茶
难逃一死的金匠
249| 刑庆杰
瓷人泪
252| 陈家怡
照 壁
255| 孙 东
倒挂的油画
258| 金建云
让时间见鬼去吧
261| 晓 晓
梦 医
264| 逆 风
小河亲过我的脸
267| 申 弓
谣 言
271| 黄 胜
你是婴儿吗
274| 李 吟
人猴恩怨
278| 张爱国
家
281| 双 木
开心银行大劫案
284| 陈天中
桐花街39号铺
287| 董媛媛
一墙之隔
290| 晓 晓
连心诀
293| 雁 戈
谁说要夹着尾巴做人
295| 欧阳明
每个人都是精神病
298| 秦德龙
倔 强
301| 文 立
痛苦的命运
305| 王中玉
啊,太阳
308| 戴 希
相 马
311| 韦 名
城里没有星星
314| 崔 立
柿子红了
317| 白 秋
连心锁
320| 饶建中
一颗坏牙
323| 左 岸
你必须是那个凶手
325| 谢素军
母亲手指变成你
327| 朱钟洋
处 暑
329| 伍中正
苏和的白马
333| 刘国星
一场流泪的宴席
336| 王晓静
理想与现实
339| 张 闯
被捉现场
343| 刘国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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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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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 碎
李敬泽
忘了是谁告诉我这个故事的,酒桌闲扯,很多话原本无主。
话说一位老先生,其名甚响,不过这故事与他名姓无关,姑且称之为某先生。
某日,某先生访友,他平生不爱钱不好色,唯独爱书,访友为的也是访书。主人多的正是书,某先生一柜一柜看过去,忽蹬梯忽俯地,直把人家作自家。
忽然,哗啷啷一声脆响,正所谓“银瓶乍破水浆迸”,某先生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定睛看时,碎了一地的是一把紫砂壶,想是方才抽书忘情,将书柜里摆着的一把壶拂落下去。这时,某先生才想起主人,抬起眼,只见主人微笑:“先生欠了我一把壶,日后要拿一瓶好酒来还。”宾主相视一笑。主人顾自取了笤帚簸箕扫去碎片,某先生顾自看书。那一日,宾主尽欢。临去时,漫天大雪,如此而已。
此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书房主人年近四十,在大学里已是正教授,笑傲江湖、踏花蹄香,抬眼望便是千里万里的锦绣,一把壶岂足挂怀。
转眼又是数年,某日,教授闲翻杂志,见一篇文章谈的是制壶名家顾景舟,也是一时无聊,信马由缰往下看,看着看着,教授坐不住了。忽想起,那把壶,原是有题款的,正是顾景舟制。
站起来,几步冲到书柜前,书柜在书也在,壶自是不在了。教授想了想,拿起电话,拨通了,劈头就问:“那壶是怎么回事?”
这是越洋电话,打给他父亲。教授的父亲也是教授,老教授在美国的大儿子家住着。多少年后,老爷子归天,众弟子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把老爷子捧成了文化泰斗,回忆文章连篇累牍,老爷子被描得白衣胜雪,活脱脱就是最后一位民国大师;其实,老爷子的大学只在民国时期上了一年,剩下的全在新中国。退休后一屋子书留给了小儿子,住到美国去,主要爱好就是推个小车在社区里转悠,把邻居扔出来的沙发电视什么的搬回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先是藏于车库,渐渐竟登堂入室。大儿子力陈中美文化之差异,苦求老爹入乡随俗,由着美国人败家去,老爷子只作没听见。
话说那日,小儿子半年不来电话,夜半三更冷不丁来一下,不问苍生问鬼神,不问爹娘问茶壶,老爷子半天没醒过神来,胡天胡地想不起这一壶是哪一壶,最后把“紫砂”、“宜兴”、“顾景舟”凑到一起,老爷子才忽然想起—那是“文革”期间,他去宜兴出差,朋友送的一把壶。
放下电话,教授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攥住了,是了,必定是了。当日打碎的原是一把顾景舟的壶。据杂志所说,这把壶值三十万,而教授的工资也不过每月三四百。教授一屁股坐到天黑,长叹一声,苦笑。又能怎样呢?难不成再找人家赔壶?
然后,就到了2013年,教授老了,这些年他过得不好,很不好。他成了一个愤怒的老人,恨官员、恨知识分子、恨富人、恨穷人,恨这个世道,这个世界从他手里骗走了一把壶。谁能想到,一次微小的碎裂事故原来竟阴险地埋伏着漫长无底的坍塌。
他忍不住,他一直注视着紫砂壶的拍卖行情,那是迅速上涨的水,眼看着就从脚底漫过了头顶,他身处寂静的海底,星沉海底当窗见,而教授只见到高远的海面上漂着那把壶,顾景舟的壶。那把碎了的壶不断升值,他的人生在不断贬值,直到变成沉在海底的一粒沙子。
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某先生了。父亲留下的书,他卖给了潘家园一个书贩子,拿到了一笔钱。在空荡荡的书房里看着那堆钱,他忽然想起,那些书其实还远远不值那把壶。
“骗子!”他喃喃骂了一句。
那日,我在宜兴,微雨中访吾友葛韬陶庄,看各种壶,忽抬头,见墙上一帧旧照,一位老先生正在治壶。清瘦,身着旧时工装,凝神注目于掌中壶。心里一动,扭头看葛韬:这,是顾先生?
是啊,这就是顾景舟。
顾先生的脸,净如秋水。看着他,心里只是无端地觉得好,好得心酸。竟无话可说了。
囚 牢
余晓熠
他记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样被关进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囚禁了他。他猜测对方制伏他时打伤了他的头部,让他的记忆有些残缺。
囚牢常年光线阴暗,四壁冰冷。最奇怪的是,囚牢没有门,只有一个小洞,每天会有人给他送饭。
刚被关进囚牢的时候,他曾研究过出去的方法。他对着冰冷黑暗的铁壁重重地敲击,试图发现什么机关。忽然,他愣住了。
他感到墙壁在给他回应。
“咚咚。”他敲出节奏。
“咚咚。”墙壁也回应他一个节奏。
他头皮一麻:对面有人。
他飞快地跑到北侧的墙壁旁,再次重重地敲了几声:“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东侧和南侧也是这样。
四面都有人!他首先感到的是无尽的恐怖,感觉自己被包围了。
冷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想到了一个更加有可能的答案:他们与自己一样,被关在这个囚牢里。这个监狱规模有多大?还有其他狱友吗?得想办法问问这些人。
墙壁隔音,只能靠敲动的震动交流。半年里,他们都在艰难地练习摩斯密码。现在已经能熟练地通过敲击和对方对话了。
他们汇合出的信息非常有限。监狱比他预期的小,四个狱友都对他说,各自的囚牢里只住着自己一个人,也只有面对他的一面墙有回应—也就是说这个监狱里只有五个人。
交流是从东侧的老妇人开始的。她从一开始就会用摩斯密码,花了很大的工夫耐心地教给了他。老妇人的话很实在,有一种踏踏实实的力量。她在敲打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听。最初很绝望的一段时间,是老妇人的鼓励让他坚持下来的。
同样是老人,南侧的老爷子脾气则没那么好,他来到囚牢的时间最长,从他那儿能得到不少有用的建议。比如敲碎装饭的碗,取一块小瓷片在墙上做标记,记录自己被囚禁的时间。比如坚持面朝一个方向睡觉,保持方向感能够在无形中增强人的心理防线。时间久了,他觉得老爷子也是个固执可爱的人。
经过数月的聊天,他才确信墙后确实是一个小女孩。她年龄太小,无论数字还是词语都是半吊子,一开始交流得非常辛苦。他时常回忆自己儿时听过的益智故事,慢慢地敲给她听。渐渐地,他能感到她对他的依赖。
西侧的女人是他最好的敲友。毕竟因为年龄相仿,他们可以聊的东西也很多。从个头到长相,从恋爱经历到谈论朋友,无话不谈。
有一天他对她敲道:“我发明了一个游戏。”
她敲道:“怎么玩?”
他敲道:“你听。”然后用指背轻轻地敲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对面重复了一遍,愣了很久很久,用摩斯密码敲来回答:“仿佛如同一场梦,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
好有默契。他闭上眼睛,一边继续用手打着节奏,一边轻轻地唱了起来。她一定也在对面的囚牢里唱着同一首歌吧,他想。
平静的监狱生活在第二年即将结束时发生了变故,某天早上例行向四人说早安时,老爷子那面墙没有回应。
后面的两天,也都没有。
那几日大家都很沉静,尤其是老妇人,她的话少了很多。大概她知道,她也会像老爷子一样,莫名其妙地老死在这里吧。
在那之后不久,老妇人那面墙也永远安静了下来。
“突然就这么去世了,真是难受。”他敲给女人听。
女人那边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敲道:“你觉得……他们真是自然去世的吗?”
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可能,他们开始行动了。”女人敲道。
女人的猜测在北侧小女孩的声音也无故消失后得到了证实。老爷子、老妇人、小女孩,七天一人。按照逆时针的顺序,他们开始了对犯人的处理。
是杀死,是转移,还是放走?
他和女人都不相信会有什么好的转机。
最后一天之前的夜晚,女人说:“再来唱一遍那首歌吧。”
他说:“好。”然后准备打起节拍。
女人说:“等等……我想,抱着你唱……可以么?”
他叹了口气,说:“好。”
“谢谢。”女人说,然后安静了很久才继续敲道,“我贴上来了,你也贴上来,我们就能拥抱了。”
男人不禁轻声笑了出来,然后也张开四肢,像个蛤蟆一样趴在墙上,右手敲道:“我也贴好了。”
女人便开始了歌曲的节奏。随着敲击声,男人也低沉地唱起来:“而今何处是你往日的笑容,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
唱完之后很久,男人仍旧保持着可笑的姿势。他感到这样,自己真的更温暖一点儿。
女人敲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想和你分开。”
他仿佛听到了女人的哭声,猛然攥起拳头,全力捶打着面前冰冷的墙壁。
“不能走!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
对面再没传来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筋疲力尽的时候,囚牢似乎出现了一扇门,三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人走了进来。
带头的人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沉稳地说:“潘先生,恭喜,您终于醒过来了。”
“不知道您的记忆恢复得如何。虽然您曾经有可观的个人资产,但上次车祸之后,您公司的股份也缩水得厉害。不过您放心,您的合伙人提供了全部的医疗费,也承担了您四位亲人的丧葬费用,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病。”
金丝眼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理解您的痛苦,但也得好好活下去啊。”
很长时间之后,他艰难地站起身,缓缓地行走,用手抚摸着病房四面的墙壁。
他走到房间的西侧,轻轻地敲了两声:“咚咚。”
他的眼眶慢慢变得湿润,继而泪水汹涌而出。他大张着嘴巴,像要呕出自己的心来。
每次注视都值得信赖
毕淑敏
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同警察打交道,一次出差刚回来,电话里有陌生口音对我说,他们是北方某县的刑侦队员,要尽快同我谈一谈。几天前,那里的荒山上发现一具无名女尸,经查是我的一位亲密女友,被人残忍地杀害。按照规定,案子由他们破,于是他们匆忙到北京来了,现需多方面了解情况。
那一刻,身冷如蟒。许久,我对着话筒说:“我愿意提供我所知道的一切。只是,她被残害的这段时间,我不在北京。陈旧的往事,对你们可有帮助?”
刑侦队员说:“她的书架上,你的书被摆在非常显眼的位置,亲属都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可见关系非同一般。我们现在需要了解有关她的一切,包括思维和习惯。”
我说:“好。我这就到你们那里去。”
刑侦队员说:“不,你到我们这里来不妥。”
我惊讶地问:“为什么?”
他们说:“一般人对公安局特别是刑侦部门特别敏感,以你的知名度,到这里来,也许会被认出,人们将传言作家被公安局叫去了。如果他们了解事情的全部,自然没有什么。但目前正在侦破阶段,外界几乎一无所知。为了给你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咱们另选一个地方吧。”
我说:“谢谢你们考虑得这般细致,但我绝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路人皆知。再说就是被人认出,为了朋友和你们的工作,我也不怕。”
他们坚持:“保护你,也是我们的职责。”
我说:“那么请你们到我家来做客,好吗?”
电话的那一端笑了,是那种很淳朴很年轻、略带一点北方口音的笑声。笑完之后,他说:“谢谢,但是不行。”
我奇怪了,问:“为什么呢,怕不安全吗?”
刑侦队员忙说:“你误会了。我们之间将要谈论的问题,严峻沉重,充满血腥和暴力。如果在你家里进行这种谈话,那种阴郁的气氛,会在我们走后长久地存在,影响你的安宁。再者,因为不知道谈话会进行多久,你让家人长时间地回避,也带来种种不便。我们另找一个场所吧。”
我很感谢他们为普通人设想得这么周到,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二天,我按时到达约好的地点,那是一间不引人注目的朴素办公室,安静整洁。初见面,他们比电话声显示出的年轻要沧桑许多,要不是已熟悉的乡土口音,我几乎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但相处一会儿之后,不难识别出他们被奔波和疲倦掩盖着的真实年龄。
谈话涉及好友生前的音容笑貌,使人肝胆欲碎。加之我断断续续地得知,这些来自北方小县的刑警,已经几个月没领到工资了。此次到京城办案,所带的几千元经费,还是从县政府借的。他们住的地下室,前晚刚进了水,吃饭也很成问题。如果他们正在连续调查情况或是讨论案情,就会忘了这件事。如果胃逼着他们想起腹中空旷,就像街头挖管道的民工,随便找个小摊,蹲在那里,凑合一顿。
我不由心重如铁。
谈话临近结束时,我说:“你们知道,我并非死者的亲属。而且,案发当时,我一直在外地出差,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我不在现场,与这件案子无关,因此可以肯定我不是犯罪嫌疑人……”
一直冷静镇定的刑侦队长,第一次露出迷茫的神色,说:“大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想捐一点钱,为案子的侦破帮一点忙,也算我对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的朋友尽一点心意。请给我这个机会。”
刑侦队长握着我的手说:“大姐,我们有纪律,不能收你的钱。但是,你放心好了,富也办案,穷也办案。我们一定会为死者报仇雪恨,把凶手捉拿归案。以前我们那儿这类案子的破案率是百分之百,这一次,凶手定难逃法网。相信我们,请给我们时间。”
分手的时候,我没有回头,不再用目光同他们告别。我知道,对于年轻的警察来说,公民的每一次注视,都有凝重的分量,他们已力负千钧。
狍子的眼睛
梁晓声
当年我是知青,在一师一团,地处最北边陲。连队三五里外是小山,十几里外是大山。鄂族猎人常经过我们连,冬季上山,春季下山。连里的老职工、老战士,向鄂族学习,有不少成为出色的猎人。
“北大荒”的野生动物中,野雉多,狍子也多。狍天生是那种反应不够灵敏的动物,故人叫它们“傻狍子”。当时,我在连队当小学老师。小学的校长是转业兵,姓魏,待我如兄弟。他是连队出色的猎手之一。冬季的一天,我随他进山打猎。
我们在雪地上发现了两行狍的蹄印。他俯身细看了片刻,很有把握地说肯定是一大一小。顺踪追去,果然看到了一大一小两只狍。体形小些的狍,在我们的追赶下显得格外灵巧,它分明企图将我们的视线吸引到它自己身上。雪深,人跑不快,狍也跑不快。等到那只大狍跑不动了,我们也终于追到猎枪的射程以内了。魏老师的猎枪也举平瞄准了,那体形小些的狍,便用身体将大狍撞开了。然后它在大狍的前面蹿来蹿去,使魏老师的猎枪无法瞄准大狍,开了三枪也没击中。魏老师生气地说—我的目标明明不在它身上,它怎么偏偏想找死呢!
狍子毕竟斗不过好猎手。终于,它们被我们追上了一座山顶。山顶下是悬崖,它们无路可逃了。
在距离它们十几步远处,魏老师站住了,激动地说:“我本来只想打大的,这下,两只都别活了。回去时我扛大的,你扛小的!”
他说罢,举枪瞄准。
狍不像鹿或其他动物,它们被追到绝处,并不自杀。相反那时它们就目不转睛地望着猎人,或凝视枪口,一副从容就义的样子。那一种从容,简直没法儿细说。狍凝视枪口的眼神儿,也似乎是要向人证明—它们虽是动物,虽被叫“傻狍子”,但却可以死得如人一样有尊严,甚至比人死得还要有尊严。
在悬崖的边上,两只狍一前一后,身体贴着身体。体形小些的在前,体形大些的在后,在前的分明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子弹。它眼神儿中有一种无悔的义不容辞的意味儿,似乎还有一种侥幸—或许猎枪里只剩下了一颗子弹吧?
它们的腹部都因刚才的奔逃而剧烈起伏。它们的头都高昂着,眼睛无比镇定地望着我们—体形小些的狍终于不望我们,将头扭向了大狍,仰望大狍。而大狍则俯下头,用自己的头亲昵地蹭对方的背、颈子。接着,两只狍的脸偎在了一起,两只狍都向上翻它们潮湿的、黑色的、轮廓清楚的唇……并且吻在了一起!我不知对于动物,那究竟等不等于是吻。但事实上的确是—它们那样子多么像一对情人在吻别啊!
我心中顿生恻隐。
正奇怪魏老师为什么还没开枪,向他瞥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已将枪垂下了。
他说:“它们不是一大一小,是夫妻啊!”
我不知说什么好。
他又说:“看,我们以为是小狍子的那一只,其实并不算小啊!它是公的。看出来没有?那只母的是怀孕了啊!所以显得大……”
我仍不知该怎么表态。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鄂伦春人不向怀孕的母兽开枪是有道理的!看它们的眼睛!人在这种情况下打死它们是要遭天谴的呀!”
魏老师说着,就干脆将枪背在肩上了。
后来,他盘腿坐在雪地上了,吸着烟,望着两只狍。
我也盘腿坐下,陪他吸烟,陪他望着两只狍。
我和魏老师在山林中追赶了它们三个多小时,魏老师可以易如反掌地射杀了它们,甚至,可以来个“串糖葫芦”,一枪击倒两只,但他决定不那样做……
我的棉袄里子早已被汗水湿透,魏老师想必也不例外。
那一刻,夕阳橘红色的余晖漫上山头,将雪地染得像罩了红纱……
两只狍在悬崖边相依相偎,身体紧贴着身体,眷眷情深,根本不再理睬我们两个人的存在……
那一时刻,我不禁想起了一首古老的鄂伦春民歌。我在小说《阿依吉伦》中写到过那首歌。那是一首对唱的歌,歌词是这样的:
小鹿:妈妈,妈妈,你肩膀上挂着什么东西?
母鹿:我的小女儿,没什么没什么,那只不过是一片树叶子……
小鹿:妈妈,妈妈,别骗我,那不是树叶子……
母鹿:我的小女儿,告诉你就告诉你吧,是猎人用枪把我打伤了,在流血啊!
小鹿:妈妈,妈妈,我的心都为你感到疼啊!让我用舌头把你伤口的血舔尽吧!
母鹿:我的女儿呀,那是没用的,血还是会从伤口往外流啊,妈妈已经快要死了!你的爸爸已被猎人杀死了,以后你只有靠自己照顾自己了!和大伙一块儿走的时候,别跑在最前边,也别落在最后边,喝水的时候,别站定了喝,耳朵要时时听着。我的女儿呀,快走吧快走吧,人就要追来了!
倏忽间我鼻子一阵发酸。以后,我对动物的目光变得相当敏感起来……
除了唱歌我还能做什么
王 朔
我发现自己唱歌很好听是在一个萧瑟的黄昏,我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地下通道时,我突然感觉很累,有些眩晕,于是靠边坐了下来。
对面的墙上有一幅很大的广告画,画面是碧海蓝天的海岛景色。“真美啊!”我盯着那幅画浮想联翩,嘴里不禁哼起了一首很喜欢的歌—“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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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买了把吉他,虽然不会弹,但我出发了,带着个模糊的梦想:唱着好听的歌,感动很多人,赚很多钱,去享受生活。
流浪的过程很不堪,就像北京的天空一样烟尘滚滚,我确实变得很沧桑,残酷的现实让我明白:能给钱的人都是菩萨转世,能给十元钱的人是佛祖再生。我每天都在操心吃什么住哪里,我很忧郁,这很符合流浪歌手的气质。我也曾试图去酒吧唱歌,那儿给的钱比较多,可他们说我身上的味儿太大,正常人都接受不了。
后来我最大的梦想是:有一个带网络带电脑的免费房间,有一个带热水器的厕所,当然最重要的是免费供应一日三餐,而且有鱼有肉有酒。
每个孤寂难当的夜里,我都会想起这个梦。这时候我总算明白了梦想的作用,就是当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饥寒交迫时,它可以让我感觉好受点儿。
不用为我感到伤悲,命运再次告诉我们:有梦想就会有奇迹,不管你的梦想再怎么卑微。有一天一个人找到了我,他说要让我参加一个电视节目—《歌唱梦想秀》。
此时,我很庆幸自己有唱歌的天赋,而不是其他例如跳舞、写作、弹琴什么的,电视节目制作人是这么告诉我的。他真的是个好人,他的笑容很温暖,很温暖。
他让我讲讲自己的经历,听完后,他撇了撇嘴,认为过于平淡,他提示道:“你就没有什么特殊经历吗?比如为了唱歌呕心沥血死去活来,比如有个姑娘抛弃一切与你海角天涯,比如受过非人的待遇备受蹂躏……”
我看着他,努力地回想,终究还是迷茫,说道:“没有啊,就是经常为吃饭睡觉操心。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洗澡了,这个行不行?”
他顿了顿,缓慢地略带迟疑地问道:“那你的父母……有没有什么……不幸的事情?”
“没有,他们活得很好。”
“那你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呢?”
我埋头仔细想了想,道:“我三姨去年死于癌症。”
他有点兴奋,忙问:“那她跟你关系如何?对你的歌唱事业有没有影响?”
我苦恼地叹道:“唉!我就在三岁时见过她一面,那时候我刚学会打酱油。”
他看着我,很遗憾的眼神,叹息道:“可惜啊!可惜啊!”
我疑惑地问:“咱不是歌唱梦想秀吗?我只要把歌唱好不就行了吗?”
他换了同情的眼神看着我,表示无语。
为了弥补没有故事可讲的缺憾,我学会了唱几首英文歌,因为节目制作人说会唱歌的中国人不会唱英文歌显得不够档次,是没品位的表现。虽然我的英语很烂,但我还是用中文标注法学会了几首英文歌,可能确实我有唱歌的天赋,很多人听过后都称赞我唱出了伦敦郊区味儿。
好了!我已经做好所有准备,斗志昂扬,但是节目制作人拦住了我,说还差一点包装。我对自己流浪歌手的形象还是很有自信的,多自然多正常啊,何必再包装?制作人笑道:“在娱乐圈,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啊!”
于是我就被包装成了这个模样—蘑菇头、络腮胡、白背心、花短裤再加一双人字拖。制作人还告诉了我一个娱乐圈的黄金法则—“不求最帅,但求最怪!”
制作人还指出我唱歌的一个大问题—太温柔。要嘶吼!要呐喊!噪起来!这样才对得起野兽派的造型。另外制作人还告诉了我很多东西,比如该如何走上舞台、如何自我介绍、如何与评委互动、如何选歌、如何发声等等。他真是个好人,我很感谢他。
在他的帮助下,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远大的前程,不再风餐露宿,不再漂泊无依,跑车豪宅鲜衣靓妞都在向我招手。加油吧!为了梦想!差点忘了这茬儿,节目制作人曾反复告诫我不要忘了提“梦想”,最好把它挂在嘴边,要比唱歌还好听。
“为了梦想,为了梦想……”我不停地念叨着,带着笑容走过通道,走上舞台,完美的亮相,完美的自我介绍,完美的话筒,完美的前奏响起,然后完美地……靠!我怎么不会唱歌了?
生死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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