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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李敬泽(著名评论家、原〈人民文学〉主编)
《外省书》是一部思想之书,同时也是一部灿烂的小说。
《外省书》里有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复杂的人物关系从现在伸向过去,从外省蔓延到京城、纽约,在这张网的每个结点上,人物都被从内部打开,他或她隐秘的欲望、情感、焦虑、痛苦,他们承受生活的坚忍和与生活的殊死战斗,这一切细致、精确地表现出来,既密集、结实又壮阔丰富。
严锋(复旦大学教授、著名青年评论家)
这是一部非常精致的作品,那种晶莹剔透的纯美风格让人想到音乐。全书结构严整均衡,很像音乐中的变奏曲式。这种变奏曲式,既统摄于一个严谨的主题,其主题又在不同的段落中不断变化展开,各段之间相互引申勾联,累累如贯珠,又像片片花瓣在慢慢地开放。
伯特·鲍曼(美国出版索引学会创会主席)
我自九十年代初就一直关注张炜的创作,这是我最喜欢的中国作家。他强烈的诗性、语言的魅力,以及描写历史和现实的令人惊愕的真实,都深刻地打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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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在京城生活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学者史珂,退休后回到了偏僻故乡的老宅。他单身,缄默而多思,坚定拒绝着一切时尚,形似“苦行僧”。不远处的老油库旁住着另一位老人师麟(自取绰号“鲈鱼”),是一位屡犯“流氓罪”的“刑满释放分子”,自称“革命的情种”。书中其他主要人物分属于这两位老人的亲属。一群有着复杂历史和不寻常现实生活的人,使偏僻的河湾失去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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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张炜,1956年11月出生于山东省龙口市,原籍栖霞县。1975年发表诗,1980年发表小说。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专业作家。发表作品一千余万字,被译成英、日、法、韩、德、瑞典等多种文字。在国内及海外出版单行本四百余部,获奖七十余项。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外省书》《柏慧》《能不忆蜀葵》《丑行或浪漫》《刺猬歌》及《你在高原》(十部);散文《融入野地》《夜思》《芳心似火》;文论《精神的背景》《当代文学的精神走向》《午夜来獾》;诗《松林》《归旅记》等。
1999年《古船》分别被两岸三地评为“世界华语小说百年百强”和“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九月寓言》与作者分别被评为“九十年代最具影响力十作家十作品”。《声音》《一潭清水》《九月寓言》《外省书》《能不忆蜀葵》《鱼的故事》《丑行或浪漫》等作品分别在海内外获得全国优秀小说奖、庄重文文学奖、畅销书奖等多种奖项。
大河小说《你在高原》获得华语传媒年度杰出作家奖、鄂尔多斯奖、出版人年度作者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特等奖、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等十余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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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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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史珂
卷二 史东宾
卷三 鲈鱼
卷四 师辉
卷五 肖紫薇
卷六 狒狒
卷七 史铭
卷八 元吉良
卷九 胡春旖
卷十 马莎
卷十一 真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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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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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史珂
一
史珂一踏上这条小路就有点后悔。前边是那座孤零零的大屋子,它压在一片杂树林子里,黑乌乌沉甸甸。他像被它的磁力抓住了似的,每一次都要迎着走过去。屋里有个行动不便的人半坐半卧在大炕上,旁边站着他的外甥女。炕上的人每扫来一眼都令史珂不悦,他开始坐立不安。他心里说:我这回是来告别的……杂乱空旷的大屋子简直汇集了全世界的隐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四周弥漫。再到哪儿去呢?他徘徊,踌躇,磨蹭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坐到了炕边那把破藤椅上。他接过姑娘递来的一杯老茶吸吮着,开始怜悯自己。他知道炕上那个高高大大的家伙已经是他的朋友了,他们大概无法分开。
秋天刚刚来临,这个额头鼓鼓的四川籍小女子就采来了菊竽花。她何等尽职,这会儿已经在屋角生起了废油桶改制的大火炉,烧好了洗澡水。屋角挂了浴帘,遮住了当地出产的一个粗陋的大浴缸。每天一早,热气腾腾的浴缸里总是浸了苦艾、桂叶、拳参、冬青一类草药,她给他搓洗,喝斥,直忙到九点多钟。史珂每次进门都要迎着满屋刺鼻的草药味,透过水气看那家伙歪在炕上读书。满头披挂水珠的外甥女笑吟吟的,一见他放下书就走过来,听着他对来客数数叨叨。
“你看看这孩子的头发,我的老天!密匝匝苘麻一样,一把都攥不透。她的小嘴儿一天到晚湿漉漉的。鼻子翘翘着,脑瓜四周全是小绒毛儿……我这辈子也没见这样的小脑瓜。老天,胸脯上趴了两只小鹌鹑,一天到晚沙啦沙啦叫……”
史珂额上的血管突突跳。他砰一声搁了杯子。
“我不说了,再不说了--这总行了吧?哎哟我的老伙计……”
姑娘到浴帘后面去了,大概是放掉洗澡水,传来哗哗的水声。她再次回到炕边照料病人:“你呀,你呀!”她推拥他、把毛巾围上他的下巴。史珂低头吮茶,像打瞌睡一样。他心里又在琢磨:自己真不该再到这里来了。
二
在试着做出那个决定之前,史珂就知道自己会多么孤单。他可怜自己。如今走在通往衰老的路上,害怕孤单了。四年前走出京城,凡能携走的杂七杂八他都带回来了。这儿是他的出生地,他就呆在这儿了。京城太喧闹,一辈子都太喧闹。叶落归根吧。老友们为他惋惜:今后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他笑而不答,只顾收拾东西。其实京城已经没了亲人,早就没了。而在故土,他至少还有一位侄子呢。离京前一年他去了一趟美国,哥哥史铭在那里定居。他一说自己的打算史铭马上赞同:回老家吧,京城有什么好呆的。你回去,史东宾会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
史东宾是史铭与前妻之子。正如史铭所料,侄子对归来的叔父处处殷勤。史珂并不喜欢这样,因为他知道殷勤这种东西不能持久。果然,一年之后他就不得不从侄儿家搬走了,搬到海边的一所孤屋中。屋子建在河湾一带的防风林中,原属祖产,早已破损不堪。侄儿当时一边咕哝“简直是疯了”,一边抓起手机呜呜哇哇一阵。只几天时间,他手下的人就把一个陋屋修好,把老人请了进去。
真正是傍海而居。突然而至的沉寂中,史珂知道有什么新东西要开始了。这年头无边的时髦围逼过来,新东西却不多。他欣喜四顾,觉得崭新的时间正从脚下滋生。好好回忆的日子来到了。它在京城没有,在浅山市侄儿的家中也没有。市区与河湾之间有两个村落,所以这儿偶尔有人捕鱼采菇。这些人并不妨碍回忆。他刚刚与之对应几句,他们立即惊呼:“京腔儿!”史珂心头一动。他已经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努力操练故语,总是毫不留情翦除儿化音,最大限度减少卷舌动作,可最终还是被人指认。这很像在京城的情景--当年无论怎么用力,人家一仄耳朵就明明白白。一个主要元音的轻微卷舌处理不当,外地人身份即暴露无疑。融于京城的急切和苦恼一直伴随,直到今天,直到全部努力戛然而止--一种逆向过程却刚刚开始。一个人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含辛茹苦消除自己的声音标记,真是生之烦恼啊。相互熟悉一些了,对方难免要询问做些什么啊妻子儿女啊。只能沉默。好像多年来第一遭面对这样的问题:四十余年置身于一个显赫的学术机构,却没有一本著作。妻子已经辞世;儿女,没有。他的脑际倏然闪过一位西方诗人哀伤的句子:“为那无望的热爱宽恕我吧/我虽已年过四十九岁/却无儿无女,两手空空,仅有书一本。”这诗用在自己身上还需几处改动:改年龄;“仅”改为“没”。这一改何等了得。他闭上眼睛。自己一辈子都是个旁观者,一辈子都在看、看。我的无用的人生啊。史珂曾试着把“旁观者”三个字换成“目击者”,心头一热。
林中孤屋的无眠之夜,时钟的嘀嗒像在提醒自己身处荒凉。他记起史东宾的威胁:现在可不是过去,村人野性忒旺,抢劫杀人是常事,你一个人呆在那里难保太平,除非派去一个加强连……蒙面大盗不来,史珂还真急呢。总之这是属于自己的时间,该做点什么了。读书,回想,而且要有笔记--说不定最后也会凑成“书一本”。午夜闪过一个美好的面容。“为那无望的热爱宽恕我吧……”一句出口,自觉热泪涌出,摸了摸脸上却是干的。
三
独居不久,他得知离河湾不远还有另一位老人:油库看守。一种特别的欣悦在心底漫开……后来的结识却令人失望。原来那人是一个被抛弃者,所谓的“刑满释放分子”。而且服刑的原因属于流氓罪,情节特别严重,在监狱几进几出。当地人都不愿接近这座大屋。丛林阴气很重,到处生满苔藓,猫头鹰大白天呼叫。因为那人犯罪的性质,他的妻子已经多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开了他。唯一的女儿与母亲同心同德,从不走近父亲一步,直到一年前他患了中风,高大的身躯訇然扑地,女儿才开始出现在那座大屋里。
史珂就是在病人大致能够自理的时候迈进门坎的。他发现这个油库看守简直是个巨人,仪表堂堂,有一双热情逼人的大眼,额上的几绺银发火焰一样飘动。他一见了史珂就哈哈大笑,声震屋梁,只一会儿功夫就与来客相熟得不得了。日子长了,史珂从这豪爽中感到的却是深长的寂寥。他叫师麟,南方人,曾是一位立过战功的军人。“我正经有几个战友呢!”师麟咧着大嘴。他让史珂干脆直呼自己的外号得了:鲈鱼!他的大眼乜斜着,“了不起的一种鱼啊,鱼类图谱上说它‘口大,下颌突出;银灰色,背和鳍有小黑斑。栖息于近海--性凶猛’!”
他搬弄出一大摞书给史珂看,原来是一册册动植物图谱,“我愿意搞通它们的一些原理,有时一整天都在翻弄它们。这等于是按图索骥。真不容易啊,不看不知道,咱这儿的百合有六种;为了搞明白刺猬性交,我差不多整整花了五年时间……你也选个动物做外号吧,不用不好意思--下次我为你取一个!”史珂没有吱声。他发现这个南方人尽管一生多半时间都住在北方,孔武高大,可声音的标记还是保存下来。儿化韵走向衰亡;语气助词极为夸张。史珂盯住对方的阔嘴,真想看到元音怎样在那个平坦的大舌头上打滚。
那天余下的时间是参观领地。主人居住的大屋子南北向,最东边的两间坍了,剩下的完好部分也足有六十平米。这个未加间隔的大空间里有火炕、炉子,特别是有一个大澡盆。火炕大得出奇,长宽都在两米半以上,足可睡好几个巨人。炕头以及旁边的书架上都堆了不少书。史珂特别注意到这儿没有一件电器,不要说电视,连收音机都没有。篱笆院内,西边是南北向的水泥平台,那曾是废弃的油库;里面黑洞洞的,一只胖胖的黄毛大狗走出,“鲈鱼”马上问它:“老憨,俺进你家看看?”黄狗一声不吭。靠篱笆种了不少蔬菜。各种小动物在院中浮土上留下了杂乱的痕迹。
这里的茶苦极了。史珂认为这是一辈子喝的最苦的茶。“鲈鱼”说:“你的话太少了。”史珂未应。“为什么?性格?”史珂摇头。“鲈鱼”一哼:“你的性格活像我们‘老憨’。”
当时“老憨”正站在门口,忽然扭头向外,尾巴摆动不止。“鲈鱼”赶紧下炕,拖着右腿快走几步,下巴开始剧烈抖动。
史珂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个姑娘正走进院子,或许已经在栅栏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时就要迈进屋里。她修长,白皙,一头短发漆黑发亮,几乎一进门就把下午的温煦和光明携来。史珂只一瞥,心头就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奇异的感受猝不及防袭来的结果。她站在那儿,让人不敢多看一眼--可这时笨拙的“鲈鱼”竟拖拉着身躯上前搂住她,一下一下抚摸起她的头发。“哦哟我的宝贝!我的……”他把她手里的东西飞快取下,急急介绍:“这就是我的孩子,我的阿辉--你看看吧!”
史珂发现师辉脸上泛出一丝微笑。“鲈鱼”目不转睛看女儿,嘴巴半张,下颌突出,露着一排整齐的下齿。真像一种鱼。他哭了,泪水顺着鼻侧流下。他转而介绍史珂时语气夸张,师辉咬着下唇才没有笑出来。“史叔叔好”。礼貌,矜持,多么标准的京腔。卷舌音恰到好处,清擦音完美无缺。史珂直到离开的那一刻还在惊讶,弄不明白这个姑娘究竟怎样撑握了那套复杂的发音技巧。只有他知道这多么难,他为此奋斗了四十年。
四
又是午夜。史珂打开收音机,听了两句摇滚又赶紧关上。“有时候,你会觉得全世界都在‘摇滚’。”他在笔记前怔着。深浅不一的笔迹,每天的只言片语。少而精,字字戳准。今夜刚写下几个字笔就松了:“他高大魁梧,身体状况很糟,但精力旺盛。”反复端详了一会儿,再添一行小字:“谁知道,这人也许是个善良的色鬼。”
关于他的女儿师辉还没有记上一笔。因为无从下笔。真怕不经意戳伤什么。唯有嫉羡。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却有这样一个女儿。她孝顺,体贴,也许是背着母亲来探望父亲了。是啊,谁有这样一个父亲都没有办法。史珂不由得将自己与那人做了一番比较:都进入了老年,不过自己比对方年轻一点--这也许是极重要的一段光阴;都独居市郊丛林,我有收音机,他没有;不过他有一个懵懵懂懂的黄狗“老憨”。他有一个女儿--一想到这里就沮丧。她那口纯净到透明的京腔直到这会儿、直到午夜了还在耳边回响。他骂了自己一句。现在是什么时候啊,现在是摈弃的时刻,是独自一人回到了偏远省份。真的,京腔不足为训……这就是一个老人的判断,他饱经沧桑……至于美丽的师辉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与那个不道德的家伙比了一会儿有的和没有的,想躺下睡一会儿了。可是刚刚闭眼又想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我还比他少一个外号!像赌气似的,他最后向着黑洞洞的窗户吐出一句:“我比你多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人生!”
说完了才发觉这句话很像书面语,笑了。书生,然而……怎么也摆脱不掉无儿无女的哀伤,这都是触景伤情的缘故啊!那家伙让他触了个“大景”:孩子嘛,要么没有,要有就得亭亭玉立,惊世骇俗。史珂今夜不能原谅自己和妻子了,尽管妻子像个美妙的谜语一般。妻子也有责任,她不生育或是拒不生育。能力和态度压根就是两个问题啊。如果她能够再积极一些,如果做最后的一把努力,也许结局就大不一样了。
与自己不同,妻子差不多生来就有外号。她叫肖紫薇,字面上足够雅致,想不到却隐下一个滑稽的谐音:小剌猬。他这辈子大多数时间都这样叫着,即便在激烈争吵时也不例外。只有一段特别的时光他舍弃了这个称谓,那时他的心破碎了。史珂永远不愿回想那些日子。比较起一生中的这段遭遇,其他困苦磨难简直算不了什么。他在内心深处一直忍着,忍着没有离开京城。当时如果说出这个想法准会吓人一跳:疯了吗?一个人要奋斗多久才能跨进这个“中心”!是的。可忍着也是真的。早就该走了,然后,走了。
他们没有替别人算一笔账,所以才惋惜。要知道一个人在京城呆了四十年,一俟妻子过世,也就双手空空两眼茫茫。当他失去了爱妻、学问、朋友、梦中情人,也许还有支撑他活下去的--对世道人心的信任,最好的结局也许就是拍拍屁股回老家。
奇怪的是一夜未眠,早晨却无倦容。史珂热了一碗米粥喝下,觉得很好。简单的食物是抵抗那班王八崽子的良方之一,回想与史东宾合住的日子,早餐也是个麻烦。在侄儿的带领下,侄媳和孩子都起劲地研究西洋菜谱,中餐晚餐动不动就要吃半生不熟的牛排猪排,而且天色稍晚必要拉灭电灯点上昏暗的蜡烛;饮用的东西一概加冰,胃受凉了就大口喝健胃冲剂。早餐要有火腿咖啡牛奶,单面煎蛋和色拉。保姆已经更换了三次,辞退的主要原因是她们拒不接受洋人礼数。史珂已多次向侄媳提出喝一点粥、吃一点四川榨菜,对方总是充耳不闻,还说:“去国外是早晚的事儿啦,如果现在不能适应……”史珂搬离他们当有更大理由,但起码饮食可以自己抉择了。侄媳按时让人送来做粥的大米和玉米粉,咕咕哝哝,说人啊,弄到最后还得认命。史珂开始不解,最后才知道她和史东宾曾找人为他算了一卦,卦辞大意是孤身一人不得善终之类。她和史东宾断定他要毁于荒村野盗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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