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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唐代是“花季”,是诗的盛世,诞生了诸多伟大的诗人,如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李商隐等。在《蒋勋说唐诗(修订版)》中,蒋勋先生讲述了自己心中最精彩的诗,最好的唐代诗人。从文学到美学,从张若虚到李商隐,充满诗意,充满禅机,娓娓道来。
唐诗用最凝练的表达将汉语的美推向极致,字形、发音、呈现出的画面、给读者的留白,唐诗中很多意向就像自然生长出来一样。蒋勋先生解释说,唐诗经过整个冬季的蛰伏,用尽全力盛开,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是个性不同、际遇不同的诗人用才华挣来的不朽。《蒋勋说唐诗(修订版)》以《春江花月夜》开篇,讲述得那么美,使人恨不得刻在记忆里,而蒋勋先生却说:希望大家读过这首诗,一走出去就忘掉,把它忘得干干净净,有一天,你不要盼它,它就会回来。它会变成你生命的一个部分,躲在角落里,忽然告诉你“江天一色无纤尘”,也许在希腊,也许在高雄,你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刻等着你。
蒋勋先生讲唐诗,既是在讲文学之美,也是在讲自己的生命情怀。珍视每一个个体的存在,珍视不同个性的美,珍视自由意志的价值,这些宝贵的经验,都是唐诗留给我们的财富。
沉浸于唐诗的世界之中,就仿佛在青春时刻遇到知己,可以把酒言欢,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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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系在《蒋勋说唐诗》(2012年版)的基础上修订而成,属于“蒋勋说中国文学之美系列”。
只要人还追求心灵的自由,便一定会热爱诗歌。蒋勋先生说:“当我们面对唐诗时,几乎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唐诗好迷人,里面的世界好动人。再追问一下,也许是因为刚好唐诗描写的世界是我们最缺乏的经验,在最不敢出走的时候去读出走的诗,在最没有孤独的可能的时候读孤独的诗,在最没有自负的条件时读自负的诗。”
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春江花月夜》《将进酒》《登高》《长恨歌》《登乐游原》……无论是公认有大成就的诗人,还是曾无数次被选入各种集子的诗篇,在蒋勋先生这里,都一一展现出不同以往的美感。
蒋勋先生以宽广的学养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在唐代浩如烟海的诗人、诗作中,撷取最具代表性的诗人及其作品,将古典之美引入现代生活。深藏在文字中的诗意与挚情,经由蒋勋先生的讲述,也可以开放在每天经过的街心花园中,流淌在城市的月光里。
在《蒋勋说唐诗(修订版)》中,蒋勋给我们讲解唐诗的灿烂与华美,带领我们体验生命中的真与善与美,这将是一次愉悦的心灵出走。唐朝为什么会带给我们感动?因为唐诗里有一种灿烂与华美,唐朝就像汉文化一个短暂的度假期,是一次露营,人不会永远露营,最后还是要回来安分地去遵循农业伦理。为什么我们特别喜欢唐朝?因为会觉得这一年回想起来,最美的那几天是去露营和度假的日子,唐朝就是一次短暂的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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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蒋勋,福建长乐人。1947年生于古都西安,成长于宝岛台湾。台湾文化大学历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1972年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1976年返台。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并先后执教于文化大学、辅仁大学及东海大学美术系,现任《联合文学》社长。
其文笔清丽流畅,说理明白无碍,兼具感性与理性之美。著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并多次举办画展,深获各界好评。近年专事两岸美学教育推广,他认为,美之于自己,就像是一种信仰,而自己用布道的心情传播对美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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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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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讲 大唐盛世
诗像一粒珍珠
唐代是诗的盛世
新绣罗裙两面红,一面狮子一面龙
菩提萨埵与水到渠成
文学的内容与形式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诗人的孤独感
游牧民族的华丽
唐诗里的残酷
侠的精神
唐朝是一场精彩的戏
第二讲 春江花月夜
唐朝是汉文化一个短暂的度假期
生命的独立性
与道德无关的生命状态
何处春江无月明
空里流霜不觉飞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宇宙意识
牵连和挂念予生命以意义
愿逐月华流照君
归宿
交响曲的结尾
交响诗乐章
第三讲 王维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无人”
山水中生命的状态
《洛阳女儿行》:贵游文学的传统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相逢意气为君饮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第四讲 李白
诗歌的传统与创新
角色转换
青梅竹马
定格
浪漫诗的极致
盛放与孤独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最贵重的是生命的自我反省
诗存在于生活中
“诗仙”和“诗圣”
柔情与阳刚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忧伤与豁达
我本楚狂人
美到极致的感伤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第五讲 杜甫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社会意识的觉醒
记录时代的悲剧
人世间不可解的忧愁
离乱与还乡
晚年自伤
第六讲 白居易
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文学中有对生命的丰富关怀
《长恨歌》——本事
《长恨歌》——梦寻
《琵琶行》——音乐
《琵琶行》——深情
第七讲 李商隐
唯美的回忆
幻灭与眷恋的纠缠
繁华的沉淀
抽象与象征
深知身在情长在
更持红烛赏残花
人间重晚晴
此情可待成追忆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生命的荒凉本质
寻找知己的孤独
典型情诗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泪与啼
晚唐的生命情调
最深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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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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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的回忆
晚唐与南唐是文学史上两个非常重要的时期,有很特殊的重要性。
在艺术里面,大概没有一种形式比诗更具备某一个时代的象征性。很难解释为什么我们在读李白诗的时候,总是感到华丽、豪迈、开阔。“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种大气魄洋溢在李白的世界中。我自己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的诗人就是李白。但这几年,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在写给朋友的诗里面,李商隐与李后主的句子越来越多。我不知道这种领悟与年龄有没有关系,或者说是因为感觉到自己身处的时代其实并不是大唐。写“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样的句子,不止是个人的气度,也包含了一个时代的气度。我好像慢慢感觉到自己现在处于一个有一点儿耽溺于唯美的时期。耽溺于唯美,就会感觉到李白其实没有意识到美。他看到“花间一壶酒”,然后跟月亮喝酒,他觉得一切东西都是自然的。经过安史之乱以后,大唐盛世、李白的故事已经变成了传奇,唐玄宗的故事变成了传奇,武则天的故事变成了传奇,杨贵妃的故事也变成了传奇。杜甫晚年有很多对繁华盛世的回忆;到了李商隐的时代,唐代的华丽更是只能追忆。
活在繁华之中与对繁华的回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艺术创作状态。回忆繁华,是觉得繁华曾经存在过,可是已经幻灭了。每个时代可能都有过极盛时期,比如我们在读白先勇的《台北人》的时候,大概会感觉到作者家族回忆的重要部分是上海,他看到当时台北的“五月花”,就会觉得哪里能够和上海的“百乐门”比。
一九八八年我去了上海,很好奇地去看百乐门大舞厅,还有很有名的大世界,觉得怎么这么破陋。回忆当中很多东西的繁华已经无从比较,只是在主观上会把回忆里的繁华一直增加。我常常和朋友开玩笑,说我母亲总是跟我说西安的石榴多大多大,很多年后我第一次到西安时,吓了一跳,原来那里的石榴那么小。我相信繁华在回忆当中会越来越被夸张——这也完全可以理解,因为那是一个人生命里最好的部分。我对很多朋友说,我向你介绍的巴黎,绝对不是客观的,因为我二十五岁时在巴黎读书,我介绍的“巴黎”其实是我的二十五岁,而不是巴黎。我口中的巴黎大概没有什么是不美的,因为二十五岁的世界里很少会有不美好的东西。即使穷得不得了,都觉得那时的日子很漂亮。
晚唐的靡丽诗歌,其实是对于大唐繁华盛世的回忆。
幻灭与眷恋的纠缠
我想先与大家分享李商隐的《登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首诗只有二十个字,可是一下就能感觉到岁月已经走到了晚唐。诗人好像走到庙里抽了一支与他命运有关的签,签的第一句就是“向晚意不适”。“向晚”是快要入夜的时候,不仅是在讲客观的时间,也是在描述心情趋于没落的感受。晚唐的“晚”也不仅是说唐朝到了后期,也有一种心理上结束的感觉。个人的生命会结束,朝代会兴亡,所有的一切在时间的意义上都会有所谓的结束,意识到这件事时,人会产生一种幻灭感。当我们觉得生命非常美好时,恐怕很难意识到生命有一天会结束。如果意识到生命会结束,不管离这个结束还有多远,就会开始有幻灭感。因为觉得当下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在这个不确定的状态中,会特别想要追求刹那之间的感官快乐与美感。
白天快要过完了,心里有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有一种讲不出理由的闷,即“意不适”。晚唐的不快乐绝对不是大悲哀。李白的诗中有号啕痛哭,晚唐时只是感觉到闷闷的,有点淡淡的忧郁。在杜甫或李白的诗里都可以看到快乐与悲哀之间的巨大起伏;可是在李商隐的诗里,你永远看不到大声的呐喊或者呼叫,他就算要掉泪,也是暗暗地在一个角落里。“不适”用得非常有分寸,这种低迷的哀伤弥漫在晚唐时期,形成一种风气。
这种讲不出的不舒服要如何解脱呢?“驱车登古原”,用现在的语言来讲,就是去散散心吧,疏解一下愁怀。乐游原是当时大家很喜欢去休闲娱乐的地方,这里用了“古”字,表示这个地方曾经繁华过。
曾经繁华过,现在不再繁华,作者的心情由此转到“夕阳无限好”——在郊外的平原上,看到灿烂的夕阳,觉得很美。“无限”两个字用得极好,讲出了作者的向往,他希望这“好”是无限的,可是因为是“夕阳”,这愿望就难免荒谬。夕阳很灿烂,但终归是向晚的光线,接下来就是黑暗。诗人自己也明白,如此好的夕阳,“只是近黄昏”。二十个字当中,李商隐不讲自己的生命,而是描写了一个大时代的结束。
这首诗太像关于命运的签。大概每一个人出生之前就有一首诗在那里等着,一个国家、一个朝代,或许也有一首诗在那里等着。晚唐的诗也可以用这二十个字概括。已是快入夜的时刻,再好的生命也在趋向于没落,它的华丽是虚幻的。从这首诗里面,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李商隐的美学组合了两种完全不相干的气质:极度华丽,又极度幻灭。通常被认为相反的美学特征,被李商隐融会在了一起。
李商隐的很多哀伤的感觉都是源于个人生命的幻灭,可以说是一种无奈吧;感觉到一个大时代在慢慢没落,个人无力挽回,难免会觉得哀伤;同时对华丽与美又有很大的眷恋与耽溺,所以他的诗里面有很多对华丽的回忆,回忆本身一定包含了当下的寂寞、孤独与某一种没落。这有点儿类似于白先勇的小说,他的家世曾经非常显赫,在巨大的历史变故之后,他一直活在对过去的回忆里。那个回忆太华丽,或者说太繁盛了,当他看到自己身处的现实时,就会有很大的哀伤。他写的“台北人”,某种程度上是没落的贵族。同时生活在台北的另外一些人,可能正在努力白手起家,与白先勇的心情绝对不一样。晚唐的文学中有一部分就是盛世将要结束的最后挽歌,挽歌是可以非常华丽的。
在西洋音乐史上,很多音乐家习惯在晚年为自己写安魂曲,比如大家很熟悉的莫扎特的《安魂曲》。他们写安魂曲的时候,那种心情就有一点像李商隐的诗,在一生的回忆之后,想把自己在历史中定位,可是因为死亡已经逼近,当然也非常感伤。在西方美学当中,将这一类文学叫作“décadence”,“décadence”翻译成中文就是“颓废”。一般的西洋文学批评,或者西洋美学,会专门论述颓废美学,或者颓废艺术。在十九世纪末的时候,波特莱尔的诗、魏尔伦的诗、兰波的诗,或者王尔德的文学创作,都被称为“颓废文学”或者“颓废美学”。还有一个术语叫作“世纪末文学”,当时的创作者感到十九世纪的极盛时期就要过去了,有一种感伤。“颓废”这两个字在汉字里的意思不好,我们说一个人很颓废,正面的意义很少。我们总觉得建筑物崩塌的样子是“颓”,“废”是被废掉了,可是“décadence”在法文当中是讲由极盛慢慢转到安静下来的状态,中间阶梯状的下降过程就叫作“décadence”,更像是很客观地叙述如日中天以后慢慢开始反省与沉思的状态。这个状态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在极盛时代,人不会反省。
回忆也许让你觉得繁华已经过去,如果是反省的话,就会对繁华再思考。用季节来比喻更容易理解。比如夏天的时候,花木繁盛,我们去看花,觉得花很美。秋天,花凋零了,这个时候我们回忆曾经来过这里,这里曾经是一片繁花,会有一点感伤,觉得原来花是会凋零的。这其中当然有感伤的成分,可是也有反省的成分,因为开始去触碰生命的本质问题。所以我们说李商隐的诗是进入秋天的感觉、黄昏的感觉,在时间上他也总是喜欢写秋,写黄昏。
王国维说,人对于文学或者自己的生命,有三个不同阶段的领悟。他觉得人活着,吃饭,睡觉,谈恋爱,如果开始想到“我在吃饭,我在睡觉,我在谈恋爱”,开始有另外一个“我”在观察“我”的时候,是季节上入秋的状态。他曾经说人生的第一个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西风”就是秋风,“凋碧树”,风把绿色的树叶全部吹走了,所以树变成了枯树。一个人走到高楼上,“望尽天涯路”。树叶都被吹光了,变成枯枝,才可以眺望到很远很远的路,如果树叶很茂密,视线会被挡住。一个年轻小伙子在精力很旺盛的时候,反省是很难的一件事,因为他正在热烈地追求生活。可是生活并不等同于生命,当他开始去领悟生命的时候,一定是碰到了令他感伤的事物。他开始发现生活并不是天长地久的繁盛,这个时候他会对生命有新的感悟。王国维描述的第一个境界就是把繁华拿掉,变成视觉上的“空”,我想这与李商隐在“驱车登古原”时所看到的灿烂晚霞是非常类似的。
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生命经验,在某一个白日将尽的时刻,感觉到某一种说不出来的闷。它绝对不是大痛苦,只是一种很闷的感觉,如果到西子湾去看满天的晚霞,你看到的绝对不止是夕阳,更能看到自己内在生命的某种状态。
当诗人看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时,有很大的眷恋,没有眷恋,不会说夕阳无限好,就是因为觉得生命这么美好,时代这么美好,才会惋惜“只是近黄昏”。这两句诗写的是繁华与幻灭,舍不得是眷恋,舍得是幻灭,人生就是在这两者之间纠缠。如果全部舍了,大概就没有诗了;全部都眷恋也没有诗——只是眷恋,每天就去好好生活吧!从对繁华的眷恋,到感觉到幻灭,就开始舍得。我觉得李商隐就是在唯美的舍得与舍不得之间摇摆。
繁华的沉淀
很多人有一种误会,认为晚唐文学太追求对华丽的耽溺与对唯美的眷恋,有一种词汇上的堆砌。我一直觉得李商隐的诗并不完全如此,大家在读《暮秋独游曲江》的时候,可以很明显看到李商隐的诗非常贴近白话,他甚至不避讳使用重复的句子。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就是用了重叠的手法。他讲看到了荷叶,荷叶在春天生长,荷叶在秋天枯萎,这只是一个现象。这个现象本身并没有主观的爱恨在里面。可是诗人的个人主观性加了进来,所谓“春恨生”、“秋恨成”中“恨”的主体都是诗人自己,正因为诗人有自己的执着,没有办法将这些当作客观世界中的一个现象。
诗人的多情是他自己加入的,荷叶生或者枯都与感情无关。诗人也许会回头来嘲笑自己情感太深,投射在荷叶的生与枯中,恨春天的来与秋天的去。客观的岁月的延续,加入了诗人主观的“恨”,所以他有点嘲弄地讲自己“深知身在情长在”,领悟到只要自己的肉体存在,大概情感也就永远存在,对于这种情感是没有办法完全舍得的。他对于美,对于自己所耽溺的这些事物,永远没有办法抛弃掉,“情”是与肉体同时存在的。
所以,诗人开始“怅望江头江水声”。这其中有些怅惘,有些感伤,还有期待与眷恋。“江水声”是描述江水流过的声音,当然也是在讲时间。中国文化中从孔子开始用水比喻时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李商隐在这里也是用江水来指代时间,在无限的时间当中,难免多有感触。如果与李白、杜甫相比较,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在李商隐的晚唐世界当中,人开始沉静下来。我不觉得这种沉静全都是悲哀,还有一种繁华将尽时的沉淀感。大唐盛世就像是漫天都撒满了金银碎屑,非常华丽,现在这些都慢慢飘落下来,所以我觉得更准确的概括是“沉淀”。
晚唐是大唐繁华的沉淀,在这种沉淀当中,还可以看到疏疏落落的繁华在降落。另一方面诗人开始比较安静地去面对繁华,繁华当然可能真的是虚幻,其实虚幻本身也可能很华丽。在李商隐的世界当中,他对于大唐世界的描绘充满了华丽的经验,可是这些华丽的经验仿佛就是一场梦,刹那之间就过去了。安史之乱后,唐代盛世的故事全部变成了流传在民间的传奇,街头的人在讲着当年虢国夫人游春的时候是何种繁华胜景,宫里面头发都白了的宫女,讲当年唐玄宗年轻的时候如何如何,杨贵妃年轻时候多美多美,“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描述的就是这种状态。李商隐写的繁华是过去了的繁华,他自己已然不在繁华中了。
晚唐的诗歌很有趣,是繁华过了以后对繁华的追忆,等于生命同时看到荷叶生与荷叶枯,眷恋与舍得两种情感都有,这其实是扩大了的生命经验。如果生命只能够面对春夏,不能够面对秋冬,也是不成熟的生命。我们应该了解生命的本质与未来的走向,如果在眷恋荷花盛放的时候,拒绝荷花会枯萎这件事情,是不成熟的。在生命里最眷爱的人,有一天也会与我们分别。明白了这些,情感可以更深。从这个角度去看晚唐文学,能够看到这一时期的创作者对人生经验的扩大。盛唐时期像青少年,太年轻,年轻到不知道生命背后还有很多无常在等着。李商隐是一位很惊人的艺术家,他竟然可以将生命的复杂体验书写到这种程度。
抽象与象征
与李白、杜甫相比,李商隐的诗叙事性更少。李白的《长干行》开篇就是“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有一个故事在发展。杜甫的诗叙事性也很强,《石壕吏》中“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也是叙事。李商隐的诗最大的特征是把故事全部抽离。荷叶在什么地方,当时是什么时间,他都不太界定,对事物是比较抽象的描述。可以说晚唐的诗摆脱了叙事诗的限制。
李商隐的风格比较接近“象征”,象征主义是借用的西方美学的名称,特别是指十九世纪末期波特莱尔、魏尔伦、兰波、王尔德这些作家的创作风格。
王尔德很有名的童话都是采用象征手法。他曾经写过,有一个大学生爱上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要他送一些盛放的红玫瑰给自己,才答应和他跳舞。可是大学生的花园里一朵玫瑰也没有,他哭了起来。哭声被一只夜莺听到了,它感受到了这个青年男子内心的爱和落寞,决定为他完成这个心愿。于是,它把自己的心口贴在玫瑰树的刺上开始唱歌,鲜血灌注进树的“血管”,一夜之间,红玫瑰的花瓣次第开放。在这个故事中,王尔德用象征主义手法描述了如果用生命去付出,用心血去灌溉,绝美的奇迹就会发生,很像李商隐写的“身在情长在”。第二天,大学生在窗外看到了一朵盛放的红玫瑰,但他没有看到底下有一只夜莺的尸体。这就是所谓象征主义的文学,常常用寓言或者典故来书写个体的生命经验。
我不鼓励大家去读那些有关李商隐诗句的注解,越注解离本意越远。有时候我对学生说,我很喜欢李商隐。他们问读哪一个版本的注解,我说读王尔德吧。我觉得王尔德是对李商隐最好的注解,一个在英国,一个在西安,一个在十九世纪,一个在九世纪,可是他们仿佛是同一个人,关注的内容是那么相似。他们分别用汉语和英语写作,不同的语言却有相同的意象,他们都喜欢写月光,喜欢写莺,喜欢写一些华丽与幻灭之间的交替。从这样一个角度,大家可以进到李商隐的诗歌世界,慢慢感觉到,我们自己的生命里大概曾经有过李白那样的感觉,曾经希望豪迈和辽阔;我们大概也有过杜甫那种对现世的悲哀,偶然走到街头,看到一个穷困的人,希望能写出《石壕吏》中的悲情;但我们的生命也有一个部分,很接近李商隐那种非常个人化的感受。李商隐的诗中有非常私情的部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面对自己的私情。
更持红烛赏残花
《花下醉》,一看题目就感觉到晚唐气象。
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
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
“花”与“醉”是两个意象,花是繁华、华丽,醉是颓废、耽溺、感伤。“寻芳不觉醉流霞”,花有一点远,所以才要寻芳,当然这个花可能是自然界的花,也可能是某一个美丽的女子,或者自己生命里眷恋过的某一种情感。他不知不觉为流霞美酒所沉醉,另一方面,流霞也在极言花之炫美,令人倾心。这种经验不是文字的堆砌,是更精致的感觉的捕捉。“醉”与“霞”,本来是两个没有关系的字,但组合出来的意象非常丰富,好像鲜花变成了一个人酡红的脸庞。
象征主义常常被形容成万花筒,里面的东西其实不多,可是转动的时候,产生的交错经验非常多。象征主义的美术、文学都是类似于万花筒的经验,我们用四个字来形容叫作“错综迷离”,不是直接可以注解的,必须用比喻的方法。注解李商隐最好的恐怕是王尔德,直接用王尔德去注解他,恐怕更容易懂。
“倚树沉眠日已斜”,靠着树边沉眠,也很有晚唐的感觉,有点低沉,有点困倦,有点慵懒。我们会发现在盛唐时代,每一个诗人都精力旺盛,拼命想要跑来跑去。到晚唐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点累了,想要睡觉。象征主义的诗似乎都和慵懒的情感有关,有一点对于万事万物都不那么带劲的感觉,不那么向外追逐。一个阶段之后,向外的追逐转成向内的安定,晚唐时期这样的转变非常明显。前面的人都在往外征服,忽然发现心都空掉了,向外征服的意义何在?所以开始回来讲自己。即使在盛唐时期,像王维这样最有反省意识的诗人写的也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现在却是“倚树沉眠日已斜”。
我们看过的李商隐的这几首诗,整个背景经验全部是晚霞、夕阳。好像盛唐时期的诗人看到的都是朝日与月圆,晚唐时期的诗人看到的都是孤星与晚霞。这里面很明显写的是心事,而不是风景。
后面的两句,是最常被引用的:“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如果你有一天举办一个很盛大的生日宴会,杯盘狼藉、宾客散尽的那一刹那,大概是最孤独的时刻。那一刹那之间,会有巨大的荒凉感。悉达多太子在二十九岁出家时,就是这个状态,忽然酒醒过来,看到旁边陪伴他的宫女、妻妾,有一种荒凉感。那是他第一次出走。生命里面的“客散酒醒”是非常重要的时刻,我不认为李商隐是在讲宴会的状态,我觉得“客散酒醒”是在讲大唐盛世的远去,李白走了,杜甫走了,王维走了,大时代的风云人物全部走完了,人们也从那种陶醉中醒过来了,其实就是我们刚才讲的可以反省的时刻。
最后一个句子,“更持红烛赏残花”,完全是晚唐的感觉:只剩一个人了,这么荒凉,这么孤独,把红色的蜡烛重新点起来,拿着蜡烛再去看已经残败的花。红烛是华丽的,是暖色调,相对于残与花,又把繁华与幻灭放在一起,把华丽与感伤放在一起。李白的诗喜欢用“金”,李商隐的诗很喜欢用“红”,他的红总是和残、冷在一起出现。从象征诗派的意象来看,他用字非常精准。这其中是不是有一种眷恋?好像花都已经败落了,也知道大时代的繁华已经走完,可还是不甘心,还是无奈,还是愿意拿着蜡烛再去看一看最后的残花。
大时代的没落经验已经呼之欲出,这是为什么我们一再提到诗的时代象征性是所有艺术形式当中最高的。诗歌比绘画、音乐、小说或散文的象征性都要高,因为很精简,就是很简单直接地把感觉说出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或者“更持红烛赏残花”,表达的都是同一种感觉。我们很熟悉的晚唐诗还有“留得残荷听雨声”。夏天已经过完了,荷叶都已经残败了,照理讲应该把它收掉了,可是诗人跟园丁说:“不要把荷叶收掉,把残败的荷叶留在那边吧!”那个人就问:“荷叶都已经枯掉,这么难看,留着干什么?”诗人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下雨的时候雨打到枯掉的荷叶上,有一种美好的声音。这是非常明显的晚唐经验,即繁华盛世没有了,在一个有点萎靡、有点慵懒、有点困倦的时代里面,努力为自己找到一点生命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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