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ddle of Nowhere
Day 0 太平洋上空某处 未决?遗书
Day 1 台北—洛杉矶 时间?寻?始?Stephanie
Day 2 洛杉矶 Sunny & Jonathan
Day 3 圣塔莫尼卡— 信?大道?启程?意义
Day 4 里亚托— 夜泊?故乡?沙漠?童话
Day 5 尼德尔斯— 食?驾驶?卡通?局促?孤独
Day 6 威廉斯— 寒?大?缘分?小
Day 7 凤凰城 自然?姑姑、姑丈和Eric ?围墙?家
Day 8 —温斯洛 命定?离?幻灯片?痕
Day 9 —盖洛普 歌曲?Pat&Rosemary ?低落?逝
Day 10 —圣塔菲 愧?消失?炎?情书
Day 11 —图克姆卡里 无惧?不安
Day 12 —沙姆罗克 Kevin&Nancy Mueller ?无际?骏
Day 13 —钱德勒 梦?幻?死亡
Day 14 —迈阿密 记忆?失去?拾?溃
Day 15 —古巴 滞?救世主?连结?救援
Day 16 —春田市 安定?门?河流
Day 17 —芝加哥 忘?陪伴?终
Day 18 麦迪逊 岔路
Day 22 匹兹堡 休息站
Day 25 华盛顿 战书.
Day 26 华盛顿—纽约 远近?告别?传承
Aug 18 纽约皇后区 家书
Day ? 纽约—台北 归
內容試閱:
《痕》
为了Route 66那首歌中的一句“别忘了维诺那(Don ’t forget Winona)”,驶出旗杆市后又稍稍往北绕了远路,接上了那条Townsend-Winona Road 。
即便歌词中这样呼吁大家别忘了这地方,但它似乎已经把自己给忘了。没有任何路标或建筑物的指引下,只能根据GPS的定位来告诉我们已经到达此地。残存的一座铁桥似乎是这小镇曾经引人注目的证明,但立在正中央的“道路封闭”标志搭配群聚在破碎路面的积水,让铁桥成了独守空居的老人,无尽苍凉。
唯有那些窜出柏油裂缝而生长的杂草,依然毫不妥协地在这失去生命力的环境而努力生长着。它们伸直了双臂,代替这萎靡的小镇向因为那句歌词而造访这里的旅人们打招呼,它们大声呼喊着:“我们还在这里,别忘了我们。”
介于旗杆市东方十多英里的双箭(Twin Arrows)和双枪(Two Guns)两个小镇间的六十六号公路几乎完全失修,不得已只好接上高速公路,双门敞篷车彻底展现了它充足的马力快速前进,但一片辽阔的荒凉景色即使在这样的速度下,也如同一幅静止的画:矮丘、红褐色的大地上撒上些微的青绿——是那些努力生长的杂草。
平顺的油门让我们不断缓缓超越身旁的车辆,直到一台载货卡车吸引了我的注意而将速度放慢,卡车后的卸货门上贴了一句标语:“我们借着自我的勇气而在这自由的乐土上生根”(We live in the land of free because of the brave.),底下还衬着飘扬的星条旗图案。一辆车、一条又长又直的道路、望不到边的土地,我眼前所见的似乎就是美国精神的缩影:自由、勇气、前进。
顿时一股热血充斥了全身,我重踩油门踏板,好似乌托邦就在前方般冲刺;希望这样的速度能带我跨越这年纪不上不下的尴尬,让自己心无旁骛地冲破这无形的屏障,而之后的人生便会像前方的道路般,明确清晰、通畅无阻。
回想起陨石坑,这个位于六十六号公路南方六英里处的景点也是个从小就存在的记忆。在某一册我们这年纪的人几乎都看过的《汉声小百科》中,早就介绍过这个撞击的遗迹,那时候便觉得若能亲眼目睹,应该是件非常震撼的事情。
高速公路旁不断出现的路牌告诉我们,若要掌握陨石坑风景区的信息,请将收音机转到AM1610收听。对万事皆好奇的小培禁不住一面又一面路牌的诱惑,遂打开收音机,扭转调频收听。
从喇叭播放出来的,是一段长度约莫两分钟、不断重复的录音档:犹如好莱坞预告片旁白配音的低沉男声,不断用他那尚算磁性的音调讲述空洞乏味的内容:“想要亲眼目睹陨石吗?想要看看巨大的坑洞吗?来这儿就对了!我们有充足的停车位,还有美味的Subway潜艇堡餐厅……”更荒谬的,是在这段录音的开头与结尾,他都用一种极度戏剧性的口吻说了一句:“Experience, the impact! ”(体验,撞击!)没过多久,两个无聊男子便被这没头没脑的英文给洗脑了,我们呆呆地听完所有空泛的介绍,试图和那矫揉造作的嗓音在同一刻说出:“Experience, the impact!”然后笑得东倒西歪。两个二十九岁的男人毫无顾忌地展现幼稚的一面,还奢望这趟旅行能让自己有所成长?看来是有点困难。
……
原以为这里会像大峡谷般充斥着游客,没想到陨石坑就像逝去的太空梦一般,成了一个过气的景点。一旁的博物馆详尽地介绍了关于陨石的知识,但所有的展示品都有种摆放多年的陈旧感,就像现在穿着高腰裤出门般不合时宜,让游客看了都有些不知所措。
出了博物馆,走上瞭望台,终于看到陨石坑的真面目,虽不能走到坑洞的最中央一探究竟,但能站在制高点一睹一辆汽车大小的陨石所撞出的直径一千两百公尺的巨大坑洞,内心还是颇为震撼。陨石坑开放观赏的区域并不大,所以我们没有逗留太久,心里还为十五美元的入场费咕哝着,觉得有点被这稍嫌阳春的园区给坑了,没办法,谁叫这是陨石“坑”呢。
园区出口的地方有一面墙,特意挖空出一块长方形的观景区域,让游客能在这个地势稍高的地方眺望远处的风景,可以看见从六十六号公路连接至此的那条陨石坑路,以及远方高低起伏的丘陵区域。配上天空一片尚未退散的乌云,虽然给人的感觉是苍凉多过赞叹,这片被红砖墙框裱起来的景色却让我停留了许久。为了入场费而不平衡的心理好像也稍微释怀了些。
往北接回到六十六号公路之前,一条砾石路通往不远处一栋颓圮的石堆建筑,它距离陨石坑约有五英里远,而四周也没有任何城镇的遗迹,因此格外吸引我的注意。车子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颠簸前进,那些砾石都是原本整齐的路面剥落下来的碎片,没有石子覆盖的泥地都因缺乏水分而龟裂剥落。恶劣的气候在大地上刻出这一道道痕迹,对路过的我来说,却是极为美丽的作品。
这堆废墟原来曾是座高塔,它的名称是“陨石坑瞭望台”,由哈利?洛克在一九三○年建造,当时的陨石坑还未开放给一般游客参观,因此他希望能借着在此开设一家餐厅和加油站获得的盈余来完成他毕生的梦想——成立一间陨石博物馆。不晓得是不是距离陨石坑太远的缘故,他的生意始终未有起色。加上六十六号公路改道、往来游客锐减,兼职担任警察的哈利也不幸因公殉职。一九五三年,瞭望台停止营业,博物馆的梦想始终没有实现。
下车观看遗迹时,风大得不像话,细微的风沙刮过脸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丢弃在一旁的车身残骸,不知在此陪伴了石堆多久。一堆堆散落的石块,完全看不出曾经堆砌出一个这么富有野心的梦想,哈利若是看到自己努力多年的成果只剩下一堆无法辨认的残骸,不知内心是否会惆怅失落。但话说回来,梦想这件事若没有一股傻劲去完成,谁会知道未来成功与否呢。
原先笼罩大地的乌云不知不觉间在我们头顶破了个洞,久违的蓝天再度露脸,阳光打在瞭望台的遗迹上,散发出一种神圣的气氛。也许是哈利此刻正在天上指着这片土地,用一种全知的态度温柔地告诉我:“你看,即使下场是多么不堪,为梦想所付出的一切都还是会留下痕迹。”突然间很好奇,过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后再回头来看这趟旅行,自己所留下的会是什么样的痕迹?
继续启程时,阳光透过云层间一个个圆洞散射在大地,若颠倒一百八十度来看,就好像数颗陨石撞击地面的瞬间放射出的光亮。没想到在一个荒芜的沙漠区域,辽阔的天空竟成了陨石坑的倒影。阴晴不定的天气,让远方的天空出现一抹彩虹,但在云层的快速开合下,这奇妙的景象没过多久便消失无踪。
《卡通》
山路两旁深浅咖啡色交叠而成的岩山,像是一块又一块被切开的提拉米苏,上头撒满一株株的仙人掌可可粉。一股既视感(Déjà vu)突然充满脑海,这景色的确似曾相识且充满一种莫名的童趣。透过车窗看出去,路旁的景色稍纵即逝,而远山缓缓偏移,这是在空旷地区快速移动的视觉风景。
“啊!”内心喊了一声,儿时的回忆瞬间涌进脑海,这不就是卡通中哔哔鸟和永远无法得逞的大野狼不断追逐的地方吗?六十六号公路早在自己还未有意识时,就已经置入了脑海中,让潜意识不断催促我来到这似曾相识却从未造访过的地方。
为了拍摄仙人掌与后方山谷,我们一边赞叹景色辽阔,一边走上提拉米苏小丘。这里的仙人掌品种约莫一百五十公分高,下方靠近根部的部分是如风干枯骨的死灰,中段则是呈现缺水多时的深咖啡色,只有顶部保有一丛丛带着鲜黄细刺的球茎,告诉我它仍带着强韧的生命力。
正当我蹲下要取景时,却发现离入镜的仙人掌太近,于是便“缓缓”后退(我发誓)了一步,就在这份顾前没顾后的粗心下,一阵强烈的刺痛在左臀扩散开来,后方的小仙人掌球茎就这么穿过两层布料,直达皮肤表层。
卡通里的大野狼也被仙人掌刺了好几回,每次都发狂地痛飞到半空中,总引得年幼的我放声大笑。一直到了今天,我才知道那样的表现方式一点都不夸张。自认还算是耐痛的人,但这回的经验却让我难以忘怀:仙人掌整颗球茎脱离本体,以神风特攻队自杀攻击的方式刺进屁股,换句话说,我无法找到适当的施力点徒手将它拔下。小培在一旁毫无义气的大笑并拍照留念后(“珍贵的时刻一定要记录下来”他说),找了两颗扁平的石头,把球茎拨弄下来。问题是,刺仍残留在皮肉中。
在大自然的环绕下,我婉拒了小培想要帮忙的好意,脱下卡其短裤,将手伸进内裤里开始拔刺。
带有倒勾的细长黄刺并不好惹,直探最敏感的真皮层,得花点力气拉扯皮肤才能拔出一根。幸好在小培面前不用顾及形象,于是,一片荒野,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在此痛快的哀嚎,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浪漫体验。
让人痛不欲生的细刺竟没有让我流一滴血,而我竟然因为“无法留下英雄式的疤痕”而有些扼腕。无视于我的强力劝阻,小培将那曾和我亲密接触的球茎当做纪念品用卫生纸仔细包起,收纳在座椅和车门间的缝隙。直觉告诉我,这不会是我们两个“二货青年”会遇到的最后一件蠢事。
像是乘坐儿童版的云霄飞车,车子在山丘间高低起伏前进;经过每个上坡路段,屁股都会因重力而隐隐作痛,此时再看路旁的仙人掌,一棵棵都像是对我露出奸笑。
《低落》
I’ve travelled far and I’ve burned all the bridges
I believed as soon as I hit land
all the other option held before me
would wither in the light of my plan.
Homesick.
Because I no longer know where home is.
—Kings of Convenience “Homesick”
这首只由两个精致同时带点忧郁的男声配上一把吉他组合而成的曲子,很适合在寂静的深夜独自聆听,而在一辆行驶于无止尽沙漠道路上的车辆上播放,竟然也有种类似的孤寂感。
“我已义无反顾地走了好长的路,我相信到达目的地时,那些曾考虑过的其他退路,会如我所设想的那样凋零。我想家,因为我已不知道家在何处。”作词者想表达的到底是人生,还是一段旅程?我无法推测。又也许,两者皆是?
从洛杉矶出发到现在,总里程数已经超过了一千英里;奇妙的是,大学毕业已有六年时间,也处于和旅程相同的路段——“middle of nowhere ”。回想过去这六年,是尽力在不违背初衷的前提下所做出的一连串选择。三十岁的我们已经不是那个大学刚毕业,可以不计一切后果往前冲刺的热血青年,除了责怪自己年纪越大却越不勇敢之外,内心却卑微地希望能像歌词所写的那样:到了十年、二十年后再回头来看,不后悔自己曾走过这一遭。
如此矛盾不安的心情充斥在自己和年纪相仿的朋友之间,我们不知所措,但就如同旅行中此刻的心情:在路上的我们没有退路,只得不停开下去,前进,并不断做出选择。
野兔交易站(Jack Rabbit Trading Post)是个热门景点,但我们并没有逗留太多时间。交易站是以前垦荒时代,来往的人们休憩、交易物品和情报的据点;但随着交通工具和道路的发达,一个个交易所人去楼空,仅存下来的只剩了贩卖廉价纪念品的小商店。野兔交易站最引人注目的,是矗立在路旁的一大块鲜黄色木制广告牌,上头的红字写着:“就是这里(Here it is)”,配上一旁蹲坐的野兔侧影。广告牌上头还有排成一列的同样造型的小野兔雕刻,远远看来确实极富童趣;不过相较之下,站内的摆设就显得寒酸不堪。于是毫不留恋地,继续上路。
进入霍尔布鲁克也刚好是午餐时间,在这里没有太多选择,两家餐厅分据路的两旁、大门遥遥相对,却同样只供应墨西哥餐点,真让人摸不着头绪。走进了外墙上彩绘着一条六十六号公路地图的Joe & Aggie’s餐厅,里头的装潢有些陈旧,但客人还不算少。虽然现炸的玉米片配上莎莎酱的香气诱人,但不知是不是吃了太多次墨西哥菜的缘故,突然好想吃鲁肉饭、烫青菜、贡丸汤,一些我们习惯的食物。
小培看菜单看了老半天,嚷着想吃点清淡东西的他点了一碗“noodle soup”,我预感他一定会大失所望。果不其然,服务生端上来一碗用西红柿和牛肉熬煮,再加上通心粉的“汤”,他皱皱眉头喝了一口,看那表情就知道那汤是又浓又咸,和他设想的天差地远。
我们无言地将餐点塞进胃袋后便匆匆离开。说不清是不断移动所造成的疲劳,还是早上对老太太们的访问让我一直想到台北,抑或是不对味的食物借由生理触动了心理;推开餐厅门的那一瞬间,有种沮丧浮了上来:我好想回家。
好想回家?从小到大出去的次数应该不下二十次了,长则一个半月短则四五天。就算是在上海工作期间常会想起台北的一切,却从未有这么强烈的冲动想要回家,更何况这还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旅行,竟然还没走不一半就想回家,我到底是怎么了?
母亲到机场送行时对我说:“能走这一趟很不错啊!男孩子受点磨炼是件好事。”当时别扭的个性促使自己只淡淡地响应了一句:“放心啦。”便迅速走向通关入口,若让她知道现在的我并没有那时那般率性洒脱,不知道她会不会偷笑呢?
因为身高的关系,自中学之后看母亲的视线就变成了俯视的角度;也从那时候开始,她给我的感觉瞬间从母亲变成了妹妹——有时候你会和她拌嘴,有时候得花点心思哄她。但近年来不知自己为何会回避母亲那仰望的眼神,可能是近乎全白的发丝和无情的黑斑逐渐占据她的脸庞,又再度提醒着我她终究是那位比自己年长的母亲,她正在老去,而我无能为力。
就在眼泪快要掉出来的那一瞬间,自我防卫机制再度启动了强大的理性,掩盖过一时的情绪。一如过去的三十年,在众人悲伤的场合,我总是最平静、最冷静的那一个。脑中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你只是有点累了,别忘了你还有好多风景还没看,好多人还没见呢!”我很快便被自己说服,上了车、转动钥匙、踩下油门,试图把多愁善感的自己留在原地。
《不安》
人少了,就只剩下风景。
越往东进,美国中部大平原的天气也愈益诡异:头顶是一片蓝天,前方却是一片又浓又厚的乌云。路旁残破不堪的废弃加油站,招牌上的油价还停留在一加仑一美元的价格——几乎是现在的四分之一——足可以想见它荒废了多长时间。一阵沙哑尖锐的声音划破只有风声呼啸的寂静,一只乌鸦飞来停在倾斜的屋檐上,咿呀叫个不停,不知是否在暗示什么厄运即将降临。
圣罗莎(Santa Rosa)小镇的路旁停满车辆,却不见有人在街上行走。一家中国餐厅的外观让人一看便知它多年前已结束营业,招牌上“Chinese Restaurant”的两个“N”都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有人恶作剧。镇上的建筑物和舞台布景如出一辙:房子的门面都呈现扁平片状,而上头的油漆斑驳、木质腐朽竟有种手工彩绘的美感。
一家“阿嬷健身中心”的招牌仍保留手绘的字体,让我想起小时候经过西门町看到的一块块电影广告牌。那都是老师傅心血的结晶,虽难免让电影明星的五官有些比例失衡,嘴歪眼斜;但不管怎么说,就是多了那么一份“人的味道”。曾几何时,电影的手绘广告牌被大图输出所取代,而这些曾经叱咤一时的绘景师现在又在何处呢?站在一面破旧招牌前缅怀过去,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多愁善感得有点可笑。
这个区域因为石灰岩地质的关系,形成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湖泊,而圣罗莎也拥有一个直径和深度皆为二十五公尺的天然池塘,因为清澈的水质让池面透亮出纯净的蓝色,而被冠上了一个梦幻的名称——蓝洞(blue hole)。一个地处内陆的寂静小镇竟拥有这样的自然景观,还真有种超现实的感觉。许多镇民和潜水客聚集在此陆续等着下水,没料到一趟公路旅行中竟然能有戏水的机会,没带泳裤的我只能坐在池边对着那潭深蓝干瞪眼;池水在微弱阳光照射下反射出不同层次,愈往中心靠近,愈呈现出一种接近纯黑的神秘。好似人生前方那些迎面而来的未知。我突然间有种奋不顾身的冲动,看看自己能潜得多深,探得多远,就算缺氧窒息也在所不惜。
但我终究只是坐在池边,看着方才等待的人群一一跳下水,搪塞自己的借口只是若全身湿透,不知该如何进行接下来的旅行。仔细想想,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喜欢把下一步想清楚才行动的人,但生命很多时候好像也需要那么点鲁莽的冲劲,是不是随着年岁增长,自己只会变得越来越龟缩呢?
驶离圣罗莎后,豆大的雨珠开始落下,得将雨刷的速率调到最快才能看清路况。远方的大团乌云劈下一道道闪电,而那正是我们要前往的方向。不晓得是不是一种心理反应,想要补偿方才没有纵身一跃的遗憾;看着不断被闪电照亮的黑色云团,我竟开始期待出现《绿野仙踪》中带走桃乐丝的龙卷风。“若能把我带去另一个世界,那也很好”的想法促使着我再度加速,尽管油表的指针已经几乎到底。
六十六号公路的这一段飞针走线般来回穿梭在高速公路两侧。公路高架下的涵洞路面因积水而满是泥泞,过重的行李和不高的底盘让我有些心惊胆颤。原以为只有像我这样发了疯想要循老路遗迹而行的旅人才会走上这狭窄的小径,没想到成群的车辆竟然从交流道陆续驶下——原来是高速公路施工封闭,大家被迫挤上这不到八米宽的狭路。这条道路若有灵魂,也没料到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而短暂重拾过往的荣光吧。我们加入了车阵中的一列,缓缓前进。
若说有什么颜色能代表新墨西哥州的风景,那么一定是缺乏金色光芒的浅黄,那是一片枯草所呈现的颜色,点缀着一些称不上青翠的矮灌木。你无法说这幅景象充满生气,反倒有一种垂危的窘迫。
滂沱的大雨瞬间减缓,我见路旁有条岔路,即兴转动方向盘脱离由货柜车、卡车、房车所组成的车阵,在岔路边停了下来。
风势似乎随着傍晚的临近而增强,一架美国农村常见的风车在干瘦的铁塔上快速旋转着,捉摸不定的方向让风车像盯着逗猫棒的猫儿,来回快速摆动。也让那看起来营养不良的铁结构随时有解体的可能。一家灯火通明的加油站像灯塔般向我们招手,在那里我灌满了近乎干涸的油箱,也打消了要推车前进的疑虑。风声混杂着远处隆隆作响的闷雷,恶劣的天候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近。时间还不算太晚,乌云却将此处变成台北的夏日午后强劲的雷阵雨来临前那样,一片漆黑。而此刻你能做的只有祈祷,期望这样的猛烈侵袭能快快结束。
老天爷还算给我们面子,第二波的滂沱大雨在我们上车后才哗然落下。我们只得以慢速缓缓前进,来到图克姆卡里(Tucumacari)。
我不会说这是个“小”镇,平坦宽直的四线道横贯了镇中心,就算是天候造成视线受阻,开起来也平稳心安。路旁几间餐厅和旅舍的霓虹灯在黑暗中闪烁,散发着一种热度,仿佛正对你说:“累了?歇一会吧!”努力搜寻一块块算不上光彩夺目的霓虹招牌,看见了一路上都有人推荐的蓝燕子(Blue Swallow)汽车旅馆尚有空房(Vacancy)的灯,对着我们张开双臂闪亮着。我才从先前不安的紧绷中稍稍得到解放。
小巧温馨的房间,窗外依旧闪电不断,不时还有火车的汽笛声从雨声中穿透入耳。我倒在拼布做的被褥上发呆,想起母亲以前也常自己在家制作这样的手工艺,用各式碎布拼凑出抱枕套、被子、桌布等等,客厅沙发的角落曾堆满她的一系列工具、布料和书籍。虽然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但她坐在那边画边裁、边拼边缝的慈母形象还历历在目。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这家旅店屹立至今的原因,但至少对我来说,它提供了一种家的连结。你可以说这是一种幻觉,但此时的我正放任自己被这种厚实的安全感包裹着。
在千里外的陌生所在找到了“家”,是一个旅人最幸福的时刻。
《无际》
转入砂砾路段颠簸往东,路边依稀可见早年搭建的木桥遗迹。如今已不见桥面结构的踪迹,徒留一根根的木构桥墩孤单排列;甚至连曾经跨越的溪流,也只剩下一道干涸的红土河床。
小车摇摇晃晃二十多英里,橡胶轮胎和砂土磨擦的轰隆声在底盘下方不停回荡,成了这段路程的背景音乐,开久了也几乎忘记它的存在。突然间,仿佛唱片播毕那般突兀,这声音消失无踪,原来是小车又回到了平坦路面的怀抱,四只和无数尖锐砾石战斗的黑胶轮胎,想必此时也松了一大口气。
就在柏油路和黄土路的交界处旁,立了一块鲜黄色的警告路牌,上头的图案正简单明了地“警告”你即将踏上平稳的路面。和先前几处路牌命运相同,它也逃不过被人当成射击标靶的命运,身上弹痕累累,却仍像个西部硬汉般屹立不倒,让人又心疼又敬佩。
进入德州之前,Kevin口中那充满魅力的鬼镇格伦里奥便映入眼帘:民宅、邮局、加油站都早已人去楼空、杂草丛生,这里和电影《我是传奇》中病毒和僵尸肆虐的曼哈顿岛没有两样。于是,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故事中的僵尸会因为现在直射的阳光紫外线瞬间消灭,才鼓起勇气踏进一间残破的民宅一探究竟。
湖水绿的木门半掩,石板搭的前廊台上还放有一把不见座垫的铁椅,废弃小屋好像还等着出门种田的主人在傍晚回来,拿着一杯加冰威士忌在此小歇,一边等待厨房内的妻子端上热乎乎的香甜玉米作为晚餐。屋顶的木板早已腐蚀毁损,却意外地让阳光像迪斯科舞厅中的玻璃球,穿过大小不一的缝隙照射在黑漆漆的空间。走进室内,破损的地板让你步步惊魂,深怕一个踩空就不见人影;除了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隐约能听见从北方一百米外的高速公路传来卡车的引擎声靠近然后又消失,Kevin说得没错,那的确让人心生感慨。
地图上虽标明了这个镇就刚好位于州界,但在镇上来回找了几趟却都没发现那块依惯例会出现的“德克萨斯州欢迎您”招牌。
两位穿着皮背心、皮裤,戴雷朋墨镜,一身标准哈雷客打扮的大叔正在路边休息。他们的鼻梁、额头和双臂早已晒得通红,很明显是没有擦抹任何防晒用品便直接上路的非亚洲风格;他们站在机车旁看着我们像傻瓜一样来往数回,想必心中窃笑不已。我终于在第三趟折回的时候将车停靠路边和他们打招呼,并询问州界牌在哪?原以为他们是经验丰富的当地旅行者,结果我将问题重复了两次后,他们才愣愣地用浓厚的欧洲口音含混地回答我说:“高速公路上有一个‘你将离开新墨西哥州’的标志,你要去看看吗?”没想到一身劲装打扮的他们也和我一样是为了朝圣而来到此地的旅行者,六十六号公路的魅力还真是无远弗届。
我没有为了那块牌子而掉头走上高速公路,但始终觉得进入德克萨斯这个最能代表美利坚精神的“内陆国”应该有一些隆重的仪式——甚至有州警要查验证件我也不意外。
会说它是个独立国家其实并不是毫无来由:十九世纪初还属于墨西哥时就吸引了大批充满希望与斗志的美国人来此开垦。和墨西哥政府决裂后,一场位于小城阿拉莫的血战激起了德克萨斯人的斗志,便自行脱离墨西哥独立建立德克萨斯共和国——那是远在并入美国前十年的事。好玩的是,这群刚毅不屈的人民另外给这地方起了一个极为浪漫的昵称:“孤星共和国”。可能州旗上那颗白色的星就代表着每一个德州人的意志:他们相信自己的力量,那是一种来自面对过辽阔土地及颠沛历史的孤独力量。
这种气质总让我想到父亲那一代的长辈们,他们大多来自贫困的家庭,在那充满可能性与梦想的八十年代投注了自己的青春,无论是在哪个领域,相信只要靠自己的努力一定能闯出一片天;而他们的确成功了,让台湾成为一个充满希望的岛屿。可能就是曾经如此相信自己吧?在我看来,那一辈的人好像都有那么点孤独:一种经历过美好与幻灭的孤独。
这种孤独感在一片巨大的土地中更加明显,其实用“巨大”两个字来形容可能少了点气势,我只能从一个驾驶者不断移动的眼中的景色,拼凑出一道方程式:
(田、田、田、田+玉米、玉米、玉米+牛、牛、牛、马、马)×看不到尽头的公路=德州。
将车停在路边,望向脚底这条柏油路和两旁的黄草一并消失在远方的奇异点,一股不断往前行走的欲望充满全身——或应该说,往前走是此时唯一的选择;在那个四周被地平线环绕的地方,不管望向哪里都是无穷无尽、没有界线。
我突然意识到村上春树小说中的“西伯利亚歇斯底里”并不是一种虚构出来的病症,那一刻是出于好奇心也好,是心中某个东西死去了也好,又或许是内在的焦虑使然,这景色好像也反映出了自己“尚有无限可能,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的人生现状,当下的我也有股冲动想要往某个方向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但自己应该比故事中的农夫要来得幸运多了,他只能不断追随太阳落下的方向,而我还有一条前人走过的道路可以追寻,可以前进。
顿时明白为何美国前总统小布什那样的“孤星人”都有一种常沦为他人笑柄的自负气质,因为他们必须先对自我感到骄傲,才不会被无垠的恐惧吞噬,这是住在城市的人们永远无法理解的。而站在这里,我也相信,即便现在的美利坚成了父亲口中那个“一直想扮演老大,老是去干涉别人家务事”的讨厌国家;他们一定也是在面对这片广大的土地后才深刻体会“人”的渺小,因此不断地强调自我的价值─如同英文中那大写的“I”,相信每个人都必须具备一个坚强的信念,才足以支持脆弱的肉身在此拼斗、挣扎,然后生存下去。
而我,知道自己的信念是什么吗?
《骏》
人们在六十六号公路上逃荒。水泥路面晒在太阳下,光亮得像一面镜子。远处的路面在极热的天气下,显得像一塘寒凉的池水。
——约翰?史坦贝克《愤怒的葡萄》
一栋高耸的建筑物仿佛海市蜃楼一般从地平线开始发芽生长,“莫非是进入城市了?”我独自嘀咕着。内心猜测随着逐渐缩短的距离而被推翻,来到了它的面前才发现,这是一栋高约十层楼的废弃谷仓,就像是个疲惫的巨人般孤伶伶地坐落在路旁。
这里是艾德里安(Adrian),六十六号公路的中点。因为插在大片草原旁而显得孤立无援的路牌告知我们距离芝加哥和洛杉矶都是一千一百三十九英里。
旅行这么多天下来其实有点失去了对距离的判断,只觉得前方的路永远走不完;而现在突然间“警告”你只剩下一半机会好好享受这路上的一切,就好像每年秋分的那天意识到白昼即将短于黑夜时,那种说不上是无奈或懊悔的心情,提醒着自己只能更努力地把握每个当下。
推开中点咖啡馆(Mid Point Café)的大门,这个名副其实的餐厅就位于中点立牌的正对面,里头所有用餐的客人都朝着我们瞧——带着种一瞬间所有目光都向你投射的刺激感,大概在这儿真的很难见到亚洲人吧?丰盛的早餐成功抑制了饥饿感,于是外带了这里知名的椰子派和肉桂苹果派上路当下午茶,希望在超过华氏一百度的天气中,这些甜点别坏掉才好。
德州高温的威力并不亚于沙漠地区,路面因烈日烤晒而龟裂,经后人用黑色沥青沿着裂痕填补,形成了如同青筋的均匀的花纹。下车拍照时突然感觉脚底发黏,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填补的沥青因为炎热而有些微融化。用力踩踏后,鞋底的商标甚至可以在上头“翻模”留下印记,热度可想而知。
这真是个很有趣的国家,你找不出州和州之间的界线确切位于何处,却能察觉出每一州拥有不同的氛围。德州就是有种豪迈、不修边幅的大气,从路旁一座约莫五层楼高的十字架,和全路段绝无仅有、直逼高速公路的七十英里速限就可以看出来。
正因为德州具备这样的气质,才会出现像凯迪拉克农场(Cadillac Ranch)这样狂野的景点。十台古董凯迪拉克就那么头朝下插在土里排成一列,据说倾斜角度是特别调整到和埃及金字塔一致,但无论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络绎不绝的旅客们穿过狭小的铁门欣赏这特殊的景点,完全无视门边一小块歪斜不显眼的“非请勿入”告示牌的存在。
光秃秃的黄土地上散落着一罐罐喷漆,旅客们随手捡起(或自备)后,便在车体上任意涂鸦,十台车从一九七四年以来经受不断喷漆、风干的过程,表层都凝结成一件厚厚的彩衣。车体无论里外上下找不到任何一处能逃过喷漆的摧残,甚至连一旁的植物都因四处飘散的彩漆而变得五彩斑爛。人多时,新的涂鸦可能没几小时就被更新的作品覆盖,每件“作品”维持的时间都不长,但每个人都能成为艺术家。这样一种恣意又生生不息的创作方式,的确非常富有德州风格。
我当然也不能错过在此留下作品的机会,在一堆喷漆罐中东挑西拣(绝大多数是空的)后,用一瓶残存不多的荧光绿喷上厚厚一层底漆,想要用特别准备的黑色奇异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没想到底漆太厚,只风干了表层,内部还是一片湿软,用笔根本无法书写,只好将“来自台湾的公路旅行者”局促地签在荧光绿的边缘,然后在心中安慰自己“反正它很快就会被覆盖”后,掉头离去。突然间,一阵强劲的风沙刮起,众人停下手上的涂鸦,惊呼连连、纷纷走避,露出在外的脸、手臂和小腿上都留下一阵刺痛感,车子当然也难逃一劫。这是老天爷的创作时间,谁也阻挡不了他。
……
《幻》
三十年代的美国中部曾遭受过一系列严重的黑色沙尘暴侵袭,加上经济崩溃的夹击,迫使数十万人必须放弃家园西迁加州。天灾和不公不义的阶级制度将佃农们逼上绝路,却也激起了创作者为社会底层发声的动力。约翰?史坦贝克的小说《愤怒的葡萄》便是从劳工阶级的角度来书写当时的动荡。民谣歌手伍迪?古斯利(Woody Guthrie)也曾和流离失所的佃农一路从俄克拉荷马迁徙到加州,许多的歌曲创作都反映出大时代的辛酸,也让他赢得“风暴吟游诗人”的称号。一首《这是你的土地》(This Land Is Your Land )用朗朗上口的旋律和通俗的文字勾勒出美国大陆的景色,以及人民对这片土地的情感,这样一种脚踏实地的氛围,孕育出了众多打动人心的创作,让后人不断传唱至今,成为时代中的经典。
“纯朴”应该是最能形容俄克拉荷马的词汇,这里没有大城市纸醉金迷的绚烂,只有蓝天、绿地、农田、排成一列的废弃车辆,但若要选一个最能代表此州的颜色,那么绝对非璀璨闪耀的金色莫属。
路边突然出现一大片广阔的草原,阳光将枯草照得金亮,草地的尽头和地平线合而为一,将视野一分为二,成为两块纯净的湛蓝与金黄。一匹白马从远方穿过草原朝我们走来,成了金砖上最闪耀的亮点;虽然白马上没有王子,自己也不是怀着公主梦的少女,但白马缓缓移动的这一两分钟,就仿佛侯孝贤电影中常用的长镜头般,有种将人凝结的震撼。白马在我们前方来回走动,吃着草,像是模特儿一样在我们眼前搔首弄姿;另一匹棕马没过多久也悄然出现,两匹马用脸相互磨蹭,不晓得彼此交换了什么秘密。然后,像说好似的头也不回地往远方奔驰而去,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我看傻了,一个梦境活生生重现在眼前,抑或我根本还没醒来?
在进入韦瑟福德(Weatherford)之前,废弃的汽车电影院几乎被猖獗的野草淹没,两座各据空地斜对角的白色巨型屏幕像无缘的牛郎织女遥遥相对;售票亭的玻璃窗碎裂、放映机的残骸散落四处,这是一幅绝对凄凉的光景。
拎着摄影机踏在及膝的杂草丛中前进,想一探老电影院的原貌,却每踏出一步,就有一大群蝗虫为了躲避被踩扁的命运急速振翅向前,发出一阵阵扭动玩具发条的喀叽声。听着听着,这声音也如同恐怖电影中杀人魔干涩低沉的冷笑让人不寒而栗。即便抱着“不杀生”的人道精神谨慎向前,一不小心还是会感受到鞋底和一只逃跑不及的虫子接触,像一脚踩破装满狗屎的玻璃杯那样——从坚硬、碎裂、到稀烂爆浆的恶心质感自脚底直接窜上脑门,还有随之而来那粉身碎骨的“喀啦”声,叫人头皮发麻、全身起鸡皮疙瘩。
就在自己正和蝗虫群搏斗时,一名架着眼镜、身着宽松T恤的男子从后头对我大声吆喝:“你们是从洛杉矶来的吗?”他是今年三十五岁的Cameron,正要去一旁的新戏院看电影,却因为注意到我们车上那块在美国中部相当稀有的加州车牌而下车攀谈。在本地长大的他,十二岁时就来过这间汽车电影院看过电影,也还记得当年两个大屏幕分别播放不同类型的电影:“跟哥儿们来就看动作片,带妞来就看爱情片,不好看的话,把车掉个头就行了。”他这么说道。
我对戏院的好奇远不及他对洛杉矶的热情,曾在那住过一阵子的他知道我们沿着六十六号公路旅行后,开始和我们谈起他有多怀念洛城繁华忙碌的生活,却不理会我的苦心追问,矢口不提回到家乡和父亲同住的原因。听他口沫横飞的同时,我感受到这个人内心巨大的寂寞。他父亲和长久居住在此的镇民也许永远无法了解他口中所谓的“大城市生活”是什么样的光景,而我们这些来自大城市的过客,纵使看过他所向往的风景,却也只能在对话中产生稍纵即逝的交集。
“其实我也蛮喜欢这里的。”这句从他嘴角硬挤出来的话成了我们聊天的结尾,而我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他脸上流露出的满是离乡背井的强烈渴望,深怕正在旅途上的自己无论多说什么,在他面前都显得骄傲自负。我们向彼此祝福、道别,分别往对方来的方向离去。他的眼神却依旧定格在我的脑海,告诉我每个人的一生都在期待着一次远行、一次壮游、一次离开,就好像从出生那一刻起便在等待死亡那般自然。
而我庆幸自己正活着,在一趟梦寐以求的旅途上,前进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