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餐厅和咖啡厅是一个城市最基本的构成物,为了不让大家觉得我太俗,也可以加上美术馆、教堂和古迹,它们帮助我们承受日常生活的紧张和残酷。一个没有小酒馆的城市,就是一个没有邂逅的城市。想一想,长久以来被誉为全世界最美丽的一条大道的香榭丽舍,今天几乎变成一个电视屏幕,播放的只是广告片,倘若不是它那依旧壮丽的视野的话。自从那些豪宅一间间消失, 每个放映间各有特色的小罗浮电影院关门大吉之后,香榭丽舍还剩下什么呢? 无非是富格餐厅, 艾丽榭乐诺特、空间餐厅、大使餐厅, 还有香榭丽舍金三角的三家餐厅, 拉歇尔、乐多宴、罗鸿餐厅,餐饮界有名的3L,有点像卡瑟出版社战前旗下拥有4M 大作家一样:莫里亚克、莫华、蒙特隆、马拉侯。大道上情色海报太多,这就是今日性泛滥的现象,电视谈话节目也一天到晚评论,一致希望追求、殷勤还能保有一席之地。我还记得以前看着小餐厅外面用紫色墨水笔手写的简陋菜单、走进华丽的高价餐厅、走下阶梯到地下室阴暗的酒吧里的情景,心里因为即将和佳人约会而怦怦跳,或是在十六区的高级妓院,翻开花名册目不暇给,简直像置身在布纽尔那部片子里。
我就是在帝国电影院———算算四十多年以前了,多恐怖啊———钓上一个牙医的老婆,她宁可看电影———那天上映的是一部很无趣的、上了彩色的哥伦布生平纪录老片———也不想去旁边撞球协会帮参赛的老公加油, 她老公只好陪她到柜台买票,我也正好等着买票入场。现在回想起那些肉体多么荒唐可笑啊———现在该成了什么鬼样子! 但是那天晚上明明经历了一场翻云覆雨啊。从帝
国电影院走回我家,除了必须走这段,还得有点对话,还得冒一点被发现的危险,做了应该做的事之后,还得在电影散场前走回撞球协会。真是一时兴起,因为连偷情的快感都没有,只好像和别人一起搞了场恶作剧。再回帝国电影院,是为了布罗丹,这里私人放映一部谈论他的电视版影片,影片由强欧梅松旁白,那天早上,他那夸张的音调让我忍不住发笑。他在拉蝶斯出版社出版了夏多布里昂的传记,难不成就把自己当做传记主角, 那个纪念大革命中死去的年轻友伴的夏多布里昂?
我曾住过皇家港大道上的一间小公寓,就在“SOS求医”旁边,对这栋公寓的记忆好像比之前住的房子还要模糊遥远,因为只是过客,朋友借给我住,我又在前后两段恋情之间把它借给朋友住,现在没恋情了,或许都不会再有了。从这栋公寓建筑走出来,右手边有一家做家常小菜的小餐厅,这些没有导游书会介绍、也没有理由介绍的小餐厅一家一家消失,好像愈来愈没有人会做简单的料理、不出怪招又经济实惠的家常菜了。
现在位于里昂车站的蓝火车餐厅由米榭宫毕掌厨,想必很精彩,米榭宫毕是在亚兰桑德韩之前,卢卡斯卡东餐厅的主厨。蓝火车餐厅和卢卡斯卡东餐厅差异并不大,都是特级古迹,都是昂贵的高级料理。宫毕在卢卡斯卡东餐厅做的肉泥实在好吃,今天我胃口并不是很好,但是还是开心地想象他可能会准备的传统菜肴: 鱼肠包、小牛肉排骨、兰姆酒蛋糕。
十二区一直都像个五十来岁、守着旧习在头发上扑白粉的女人。我吃到亚兰居都尼耶大厨最棒的一餐,不是在第一区的卡斯堤吉庸街的斐扬四方餐厅, 而是之前他在泰斯街上的加斯科尼大胃口掌厨的时候, 那家餐厅所有的东西都好吃得不得了, 例如他们家的香菇、夏洛斯鸡鸭禽类。
难道只有过去的佳肴才是难忘的吗? 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吧? 或者,所有的佳肴美馔都必须在回忆里才能真正被欣赏回味? 或许在吃肉喝酒,把身上西装都弄脏的时刻,光顾着吃,根本忘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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