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月亮被夜风分割成数片,只是没有人能看到那些细微的裂痕。
他的脚步声与人群行进的节拍格格不入,如同一枚累赘的音符硬要插入和谐的乐章。然而,与其说他的步伐与别人不和,但事实上,不如说他是按照某一章乐谱来行走的。左脚是do mi so ti,右脚是 re fa la ,遇到重复的音符就原地跳起,左,左,左右左,右左左左右,左,左,左右左,右左右左左……
手中的两个袋子随着他的蹦跳上下颠簸,一袋是水果,一袋是书。
埋头行走的人冷漠地忽视了他怪异的动作,他们就像以这条步行街为中心的焰火,在红灯变成绿灯的刹那四散奔走,然后熄灭在黑暗中。
他带着一种羞怯的期盼,希望有人能看出他脚下的旋律。只是,这强弩之末般的渴求不可能射中任何一处靶心。他猛然从怅然若失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巴士从不远处发出响亮的鸣笛,他终于像一支孤立的溪流找到了河口,被涌上前的人潮淹没。
他从来不讨厌拥挤,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的推力作用在他躯体上,甚至能听见许多骨节同时变形的声音。他很小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头骨左右并不对称,左侧不规则地高耸起,自从他上了中学开始乘坐公交车,在汗液混合着汽油味道的车厢里,他的头居然逐渐变得漂亮而圆润,哪怕现在人到中年,也可以放下心来展示半秃的脑袋。
路灯昏黄的光线照射着地面,使地面反射出沙子一样柔和的光泽,他开始假想汽车开在一片广阔的平原上,司机的手垂在座位两侧,只是徒然地踩住油门,乘客们默不作声,改变方向的唯一理由是车胎的花纹是否适应土地。
“吱——”
公共汽车突然一个急刹,人们齐刷刷地倒向前方,他的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痛,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连声道歉:“叔叔,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司机的技术太差,交通也比较混乱,这已经是第四次突然刹车了。
女孩子身材娇小,却有着异于常人的雪白色肌肤。然而,当他转身面对女孩时,发现她的眼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再这么打量她,可就太不礼貌了。
mi so mi re do,re me so me re,
mi so mi re do,re me re do do……
一阵音乐响起,女孩子抱歉地冲他笑笑,掏出手机接听:“喂,妈妈,我在车上,今天放学晚……”
很快,两个人之间的缝隙被其他乘客填满了。但是,轻柔的手机铃声却让他心神一震,那是他之前在等车的时候用脚步声演奏的乐曲——德沃夏克《自新大陆》第二乐章。
这一瞬间,仿佛乐曲中的哀愁满溢出来,久违的泪水居然夺眶而出。他赶紧低下头掩饰。
好音乐是从灵感中而不是情感中诞生的,发自内心的声音并不一定悦耳,人们总是用故事和冲动来填补音乐层次的单薄,用激情和愤懑来掩饰旋律的不足,音乐在填充感情之前应该以形式的美为基础,而不应该故意掩饰曲子本身的缺陷。因为在艺术方面,情感是平等的,灵感却不是,某一首歌只能由某一个人写出来,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如果能给人这种感觉,那么这样的音乐会是多么动人的啊。
《自新大陆》第二乐章被改编成描写思乡的歌曲《念故乡》,简单的歌词却能将乡愁表达得淋漓尽致,他不由得为之动容,自己也偷偷填过歌词,却从未给人展示过。
但是现在,他偷偷张开嘴,用十分微小的声音开始唱这首烂熟于心的歌。
“不是的,妈妈,我真的是直接回家……”
女孩依旧在打电话,他十分希望她能回过头来看一眼,哪怕听不见,但只要她看他一眼就足够了。
乡愁,他究竟在思念哪里的故乡呢?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甚至连这个城市都很少出去。
“妈妈,我没有……”
先是舒缓的前奏,被夕阳锈蚀的地平线,还有蜿蜒的乡间小路,绿油油的麦田……然后,终于到了他的歌被彻底释放的时候。
“我怎么才能解释清楚,不说了!”女孩子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
夕阳落,晚霞艳,
长路多漫漫;
明月升,送炊烟,
故乡在眼前。
公共汽车又报站了,他离家更近了一些。
脚步匆,心茫然,
左顾也右盼;
突然间,就看见,
父母的笑脸。
最后两句与前面的歌词气氛不相符,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朴实的语句最能体现真挚的感情。当然,这是在他尝试了描写乡间风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几个字精辟概括它们之后得出的结论。
感情能否掩饰歌词的不足呢?他拿不准。不过,这几句低唱让他心里很温暖。女孩只是觉得它好听,却不能理解它的含义吧。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告诉她自己对音乐,以及对这首歌的理解。
在这个奇妙的夜晚,被世俗压抑已久的向往再次浮出思维的海面。看来崇高的爱,对艺术的爱,似乎是现实无法抑制的。
手里的袋子沉甸甸的,这重量就像他年轻时拉过的那把大提琴,虽然沉重,但是充满了音乐的养分。等过两年退休了,不如再把它拾起来,重回青春的殿堂。突然,他看见一只手伸进了女孩的口袋,轻轻一提,就把手机偷走,连同那首优美的铃声。他的嗓子像是被塞住一般,因为他身边有两个男人正在恶狠狠地瞪着他,而得手的小偷也在用眼神示意,敢出声就让他等着瞧。
女孩依旧没有察觉,神色凝重地望向窗外。他的汗水顺着下巴滴下来,因为自己的口袋中有动静,身边的男人干脆明抢,把手伸进他的兜里摸索。原本熟稔的歌词忘得精光,但是那熟悉的旋律依旧在他心里播放。他脑海中金黄色的画面逐渐降温,冰冷的感觉占据了指尖脚尖,他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钱包被一只笨手捏住。
“吱——”汽车又一个急刹,这次刹得更猛,前后两头人仰马翻,原来公交车出了故障,他手提袋里的香蕉、苹果撒了一地,他心中暗暗庆幸,因为三个小偷被挤出了老远,根本够不到他,看情形,等车门一开就得赶紧跑。
“你们都下去,一会儿下趟车就来了!”司机在前面大喊,后门缓缓打开,他正准备迅速离开,那女孩却从后面挤上前冲了出去。
下了车,拦下一辆出租……
今天老师拖堂,晚放学整整四十分钟。
她讨厌这个老师,花白的头发长在三十多岁的头上,仿佛衰老的细线操纵着一个没有生机的木偶。老师的课枯燥无趣,却又讲得十分认真尽责,让人感到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拉长了。好不容易放学挤上了公交车,又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中年人的肩上。
对方大概是个唯唯诺诺的好人吧,道了歉,她却不想离那中年人太近,他的视线像蚊子一样从各个角度围绕着自己,虽无丝毫敌意,但绝对不是无害的。于是,她走到车厢后面去了。
mi so mi re do,re me so me re,
mi so mi re do,re me re do do……
手机铃声响起,她心里一惊。肯定是妈妈打来的,这是妈妈为她设定的特别铃声,名字叫《念故乡》,是为了提醒她,放学立刻回家,只有家才是她的归处。
妈妈对她的管教接近病态,上衣必须有领子,不许穿短裙,裤子必须要过小腿肚,所以在夏季,她也不得不忍受着闷热的天气。短信和电话必须要与话费相符,妈妈偷偷复制了她的通讯录,不允许有任何男生的号码,并且随时对证抽查。还有严格的回家时间,妈妈偏执地为了她的成长费尽心思。
“你爸爸早出晚归,我要是不管着你,你肯定学坏!”
每当这首《念故乡》响起的时候,强烈的呕吐感就会涌上来,第一次听到它的时候,就让她产生厌恶,清晰的曲调总是不经意地在脑海中盘旋片刻,奇怪的是,这种令人作呕的旋律居然广为流传。故乡,她只有这样一个家,但是不想回去的家还算是故乡吗?
妈妈在电话里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了她一番,她的烦躁愈加累积,双手忍不住开始颤抖,刚才撞到的中年人依旧盯着这边,不过焦点似乎并不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我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应付着妈妈的同时,她发现中年人的嘴唇微微开阖。
而且,从他的喉咙里飘出极其微弱的歌声,也许她只不过是在胡思乱想,但是那歌声越来越响亮,穿透杂音的厚重帷幕,刺进她的耳朵。
妈妈似乎越说越激动,中年人的歌声也愈加强烈,她心烦意乱,一股无名的冲动混合着怒火灼烧着她的理智,她生平第一次挂断妈妈的电话,把手机摔进口袋,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男人视线的焦点又凝聚在这边,很快又收了回去,她庆幸自己穿的是长裤,又把衣服的拉链全部拉上。
突然,汽车猛地停住,力道之大,她左摇右晃才站稳脚跟。待周围的人都站好,男人离自己更近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现在似乎发生了交通事故,她一定得抓紧时间离开,要是被跟上就麻烦了。此时,她瞥见男人的口袋,发现他的钱包不知怎么回事露出大半截,就像被谁掏出来还没来得及拿走一样。
“就是现在了。”
她屏住呼吸,等车门一打开,她猛地冲出去,捏住男人钱包的一角拽了出来,夺路而逃。
叛逆的快感让她愉悦,她一口气跑出去几百米,拐进一个小巷子,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虽然有些害怕,但是想到世界被牢牢地控制在成年人手中,作为成年人的妈妈整日管教她,她就对另一个成年人实施偷窃来进行报复。
钱包里有一张身份证,还有两张卡,一张五十元和九元零钱,她不想再看见男人那张充满歉意的脸,随手将身份证扔进垃圾箱。
下车地点离家一站地的距离,她慢悠悠地走进熟悉的小区,头一次没有理会邻居的问候,那些人只会问学校和学习的事,回去再和自家的孩子比较,她觉得回答这样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她打算打电话告诉妈妈自己偷了钱,然后趁她愤怒地冲下楼之前把钱包放到报箱里,反正现在天色已晚,无论如何她都会发怒的。
“手机……手机去哪里了?”
她焦急地翻找着衣服口袋和书包,将所有东西摆在地上,却一无所获。想起自己在公交车上挂断电话随手将手机塞进衣兜,才恍然大悟手机很可能被偷了。
“那个中年人盯着自己,不会就是因为看见了小偷吧?没有冲上来帮忙,真是个懦夫!”
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她突然觉得手中湿黏黏的,就像抓着某种软体动物,原来是钱包被手心的汗水浸湿,她立刻将钱包甩进了树丛。
“你居然敢不回家,在外面晃悠,我老远就看见你了,说,你在干什么!”愤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宛若一场交响的前奏。
她转过头去,看见妈妈手中拿着她刚刚扔掉的身份证气冲冲地站着。她的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耳朵里充满了混乱的轰鸣,在这阵轰鸣中,《自新大陆》的旋律依旧清晰可闻。
mi so mi re do,re me so me re,
mi so mi re do,re me so me re……
红灯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突然变成了绿灯,他开着车,全神贯注地直视前方。不远处的高楼像是锋利的刀刃,切掉半个月亮,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从这条繁华的街道驶出去,完整的月亮就能出现在眼前,马上就要到交接班的时候了,他只等着赶快回家,缓解一下工作的疲劳。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车窗紧紧地关着,他已经习惯车厢内终年不散的汽油味,现在外面应该很冷,街上来往的人全都缩着脖子,将两手揣进口袋,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
老婆应该已经准备好晚饭了吧,女儿差不多也放学了,现在功课很紧,但是老婆对女儿的管教十分严格,他根本用不着操心。
他有些庆幸自己这份出租车工作,虽然不及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白领风光,可最起码能在保证生计的情况下免受日晒雨淋。只是,女儿从来不让他接送上下学,她晕车晕得厉害,而且晕车的原因很奇怪,那就是看不得前车玻璃膜上方那条红白色飘带,听女儿说,在看见色带的同时又闻到汽油的味道,她就会吐得天翻地覆。没办法,只能让女儿坐公交车上下学了。
家里也计划要买一辆车,他决定贴膜的时候一定要避免使用蓝绿色。自从有了买车的念头,他开车时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同事前不久撞了人被赖走一万块钱,他可不希望这样的倒霉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隔几辆车就是女儿上下学经常乘坐的89路公交,看上去里面十分拥挤,不知道女儿是否在其中。
突然,车的侧门传来轻微的震动,他扭头看,是辆载满水果的三轮,一位满头大汗的妇女正奋力蹬着车在拥挤的马路上穿梭,他立刻摇下车窗,大声喊道:“大妹子,你是不是划我车了?”
妇女很显然听到了他的话,却加快了蹬车的速度,笨重的三轮居然灵活地从狭窄的缝隙中钻了出去,现在正在塞车,令他根本望尘莫及。其实就算车出问题,他也没有损失,毕竟这是公司的东西,伤痕累累的出租随处可见,他只是想象征性地要一点钱,毕竟是那妇女有错在先。
算了。他把窗户摇上去,车里的热气全跑出去了,又得开空调。突然,他看见那辆三轮冲过了头,被前方的公交撞个正着。
报应,他得意地想,不过那女人的确可怜。
他把车往前凑近了些,这个时候很可能再拉上客人。果然,一名神色匆匆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他麻利地打开车门:“去哪儿?”
男子报出一个地方,他发动汽车,迅速找到一个缺口,在堵车高峰来临之前冲了出去。
“您冷吗?我马上开空调。”
“没事,我先喘口气。”男人满头大汗。
出租车司机都比较能说,两个人很快聊起了天。
“我跟你说,我今天可遇上吓人的事了。”
“怎么了?”
“今天车上有个小丫头手机被偷了,我本来想提醒下,结果有俩帮凶站在我旁边儿,瞪着我,后来还要掏我的包,有一个都拿刀对上我了。多亏刚才出了车祸,要不我就麻烦了!”说完,男人在衣服里摸索起来。
“您别犯傻,现在社会风气就这样,见义勇为量力而行,咱这岁数没法硬碰硬……”
“哎呀,我的钱包呢?”
男人突然着急起来,左掏右翻,一无所获。
“您别急,钱多吗?”
“不多,不过里面有我身份证和银行卡。关键是我没法付车费啊,今天也没带手机,一会儿到了你借我打个电话,让我家里人把钱送下来。”
“没事儿,早给晚给都一样,多亏您没拿手机,要不没准也让人给偷了。”
出租车一路直行,后视镜里看见出车祸的地方堵成一片。他们继续聊天,觉得挺投缘。
“你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手机铃声挺有品位,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您会唱不?来一段。”
“本来是个曲子,我自己填的词,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唱了啊。”
圆形的月亮无拘无束地伸展着光芒,这一带临近公园,景色优美,树叶还没落完,金灿灿地挂在枝头。男人先是哼了一段前奏,然后开始用低沉的声音歌唱。确实不错,他静静地听着,心被歌声带到故乡。还有胸口突然升起的一种莫名的忧愁。
“……突然间,就看到,父母的笑脸。”
唱到这里,曲风一转,变得更加哀婉,却不乏希望。
篱笆下,藤蜿蜒,晚花抒醉颜,
清风唤,送黄昏,与君明晨见。
“好,您太有才了!”
“献丑献丑。”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最后两句是现想的。”
“确实听得很伤感啊。”
“现在年轻人只知道赶潮流,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那个小姑娘估计也不懂吧,不过看着挺有灵气的。”
他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前方没有什么车,月亮看起来更大更圆,似乎引导着他体内看不见的潮水向内心深处漫延。他赶紧掏出手机拨通女儿的电话,机械的女声一遍遍地提示他,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还记得丢手机的小姑娘长啥样吗?”
“记得。”男人仔细形容了一遍。
果然没错,就是女儿。他很想质问男人关键时刻为什么不帮她,然而他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男人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也察觉出气氛的骤然尴尬,于是他闭上了嘴。与车厢内的沉默比起来,两个人倒像是多余的。前方就是男人居住的小区,月亮又一次被高楼挡住,失去引力,他内心的潮水瞬间就消退了,裸露出粗糙的岩石,磨得他胸口生痛。
“到了。”
“手机借我一下吧。”男人小心翼翼地说。
“钱不要了。”他不想生气,但怒火根本止不住地往上冒。
“别,别,要不这点水果您拿走……”
话没说完,他探着身子用力关上车门,驾车飞驰而去。这一次,速度够快,就像他不想买车的时候一样。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这是小学文化的她仅会的诗,每当听见这句诗,她就能想象出与平日狭隘生活不同的壮阔景象,仿佛置身于蓬莱仙境。尽管现在是冬季,她搓搓手,还是背了出来。目前水果还是比较好卖的,而且不容易坏。之所以能记住这首诗,是因为一个卖盗版碟的小伙子老是用奇怪的调子唱它,其他的句子太复杂她听不出来是什么,唯有这两句混在诗中异常清晰。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耸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她下意识地接了话。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顾客笑呵呵地背完了诗,又说:“来三斤橘子,五斤梨。”
她连忙抓了个袋子,装得满满的,还搭上一只香蕉:“您背得真好,但是俺不知道这是啥诗。”“这是曹操的《观沧海》。”顾客递来一张五十元,她赶紧从钱包里挑了几张新的零钱找给他。
“您慢走啊。”
顾客快速离开,留下一首饱含深意的诗。不久之后,她就发现那是一张假币。
卖了两年水果,她自信有很强的辨别能力,这次上当大概也就两个原因,一是被诗误导得晕头转向;二是天气太冷,手冻僵了没摸出来。她拿着假币在心中暗骂那个缺德的顾客,决定想办法把假钱找出去。她天真地想:用一百元来买水果的人肯定不缺钱,而且这种人很讨人嫌,为了乘公交车总是想从小摊上找点零钱,一点都不考虑我们这些人的难处,所以他们理应得到假币。找出钱后赶快逃离,很容易。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的姿势很奇怪,步履蹒跚,还不时一蹦一跳的。
希望可以得逞。她大声叫卖起来,男人来到摊前,称了一兜水果。她故意把钱找得很零,男人果然连看都没看就把钱收了起来。男人用怪异的姿势离开,在公交车到站的时候跳了上去。绝对是借机来找零钱的,她仅剩的愧疚烟消云散,车还没有完全开动,她就赶紧收拾东西,把水果一股脑地扔上三轮,飞一样地离开了“作案现场”。
路况非常不好,她小心翼翼地和公交车保持一定距离,然而,她不小心碰到了一辆出租,司机看起来很难缠,她加快速度向前蹬,在车流中熟练地穿梭。然而,她透过公交车的窗户看见了中年男人的脸。这张脸没有任何表情,让她突然胆战心惊。
今天的水果没卖完,三轮车比平时沉了不少,就在她愣神的瞬间,三轮因为负重歪向一边。公交车猛地刹住,她的身子横飞出去,这一瞬间让她想起小时候下河游泳之前,从高高的木桥上跳下去的场景。
应该没事吧,大概会摔一下……不知道那个男人有没有发现钱是假的?……不管怎样,还是先装着昏迷过去比较好,谁会和一个生死难辨的人计较五十块钱呢?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这首诗在她脑海中完整地出现了,带着那种奇怪的调子。真是吸引人的歌啊。
mi so mi re do,re me so me re,
mi so mi re do,re me re do 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