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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本书是著名作者唐浩明的晚清三部曲《曾国藩》《张之洞》《杨度》之一,讲述了杨度传奇跌宕起伏的一生,师承王运帝王之学的他,如何在经世济民的道路上上下求索,努力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与理想的过程。
本书是文史对照版,在生动的小说之中,夹着大量的史实,内容丰富精彩。
作者的文字功底深厚,文辞通达,可读性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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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身为湖南学术巨擘王运得意门生的他,继承了老师的帝王之学,身怀以布衣取卿相,由书生封公侯之志,却两挫会试,终于成为经济特科的榜眼,却为何不得不避走东瀛?寄望于行君宪以使中国跻身强国之列的他,在探寻经世济民的道路上上下求索,是什么使他甘为袁世凯驱驰,为帝制复辟效力?君宪之梦覆灭的他心灰意冷,由庄入佛,不问世事,又因何在程炯明叛变的危急时刻,向孙中山伸出援手,挽救民主共和?胸怀大志的他是否找到了真正的救国之路?挥笔运筹、抱负无垠,旷代逸才杨度跌宕起伏的传奇一生,尽蕴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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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唐浩明,湖南衡阳人,1946年出生,文学硕士,编审,现任湖南省作协主席、岳麓书社首席编辑。长期致力于湖南近代文献的整理出版与历史小说创作,曾获首届中国出版政府奖。代表作有有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杨度》《张之洞》,并著有《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奏折》《唐浩明评点曾国藩语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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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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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名师访徒
杨度推开《唐宋八大家文钞》,喟然叹息:世无英雄,
使竖子成名
碧云寺的泥塑罗汉预卜落第举子的命运
青年王运的风流韵事
王运不合时宜的举动:拒绝见陆抚台,倒屣迎张铁匠
听说杨度非韩薄柳,王运欣喜地说:孺子可教也
大学者家嫁女与众不同
为得天下一英才而教之,王运亲赴石塘铺指点迷津
第二章 帝王之学
王运的三门功课:功名之学、诗文之学、帝王之学
胡三爹将保存二百年的家传《大周秘史》稿本送给王运
新政给古城长沙带来了生机
一方菊花砚,凝结了维新志士的友谊
谭嗣同举杯:我们对着苍天神明起誓
王运妙解《枫桥夜泊》
叔姬将初恋珍藏在心灵最深处
一阕《玉漏迟》,闺阁压倒须眉
第三章 浅涉政坛
谭嗣同千里迢迢为徐致靖送来紧急家书
自古以来在中国要办成大事,光凭嘴巴子没有刀把子是不行的
袁世凯牢记嗣父的教导:官场犹如戏场,
最大的本事在于作假的功夫技巧
新建陆军统帅是当今官场上的凤毛麟角
江亭初题《百字令》:西山王气但黯然,极目斜阳衰草
潭柘寺定情
接到夏寿田送的宫花后,叔姬在病榻上整整躺了半个月
湘绮老人传授帝王之学的真谛
第四章 佛门俗客
怪木匠齐白石
老衲无聊题红叶
佛学原来竟是如此深奥而有趣
觉幻长老传衣钵
无意中遇到了哥老会头目
倭国古刀与松花念珠
第五章 八日榜眼
借讨好周妈的小手腕,消除了王运的恼怒
张之洞眼中的高才
癸卯科会试在冷冷清清中收了场
八大胡同寻静竹
亦竹告诉静竹:你就要做榜眼公夫人了
“梁头康足”毁了榜眼公的锦绣前程
第六章 亡命扶桑
五年前出逃的惊险情景,梁启超终生不会忘记
王照的一句话,道出了戊戌政变的真正原因
杨度为梁启超的书斋饮冰室题名
智凡带来了八指头陀的信:朵朵莲花托观音
若道中华国果亡,除是湖南人尽死
从看到千惠子的第一眼起,杨度就喜欢上了
这个美丽的日本女郎
樱花丛中,杨度与田中探讨中国的富强之路
遗失在中国的千年古刀又回到了滕原家族
滕原对今天的留日学生讲述古代遣唐使的故事
(中)
第七章 借尸还魂
各路英豪聚会普迹市共图大业
杨度独自来到牛石岭祭奠谭嗣同
在圣公会牧师的帮助下,黄兴机智地逃出险境
王运为初出茅庐的弟子出谋划策
首战告捷,令张之洞刮目相看
博爱丸上,杨度静下心对回国三个月来的经历作了一番清理
千惠子向故园归来的英雄献上一束腊梅花
初次会晤,杨度就认定孙中山是个磊落大丈夫
杨度握着孙中山的手说:我事成,愿先生助我;
先生事成,我将助先生
袁世凯为宪政出了一个极好的点子
熊希龄东渡日本找枪手
杨度道出借尸还魂的奥妙,终于说服了梁启超
第八章 丁未政潮
孙毓筠造反被捕,却意外地受到礼遇
千惠子的眼泪,滕原勾画的蓝图,准备回国的杨度的心迷乱了
梁夫人轻柔地对子说:兄弟,一腔热血不洒在自己的
国土上,算什么中华好男儿
千惠子轻轻一曲《上邪》,直唱得杨度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
丁未年北京城,政界风潮迭起,动荡不安
张之洞与袁世凯商议奏调杨度进京
第九章 投身袁府
为接儿媳妇回家,老名士煞费心机
王运为进京做官的弟子准备了两份特殊礼品
袁世凯要杨度转告梁启超,他不是戊戌政变的告密者
杨度踏遍西山,下定决心要寻到静竹的墓穴
静竹作出异乎寻常的抉择
看到《大周秘史》的扉页题词,袁世凯有意成全杨度
即使是秉承士为知己者死的古训,杨度也甘愿为袁世凯驱驰
第十章 山雨欲来
大喜之夜,杨度和亦竹双双来到静竹的房里
临终前夕,慈禧为中国选择了最后一位皇帝
徐世昌来到袁府,为把兄弟划策渡难关
醇王府里,母子夫妻兄弟为争权夺利吵得不可开交
锡拉胡同与肃王府的密谋在同时进行
张之洞巧叙前朝旧事,救了袁世凯一命
冷冷清清的前门火车站,前来给袁世凯送行的只有严修和杨度
江亭再题《百字令》:昨宵一梦兼春远,梦里江山更好
悟宇长老指明朝廷亡在旦夕的三个征兆
第十一章 洹上私谋
奉内阁总理之命,杨度连夜奔赴彰德府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张謇私下对袁世凯许愿:倒掉皇族内阁后由你来做总理
杨度没有料到,袁世凯居然想当大总统
茶叶蛋里的四字情书:忍死须臾
袁世凯隆重宴请刚出牢门的汪精卫
杨度和汪精卫联合发起国事共济会
杨度对革命党人亮了底牌:袁世凯不是曾国藩
静竹的鼓励,自我的检讨,使杨度相信自己的转变没有错
南下就职前夜,北京城闹起了兵变
(下)
第十二章 一拍即合
八指头陀笑道:和尚如此厌倦红尘,何不出家
八指头陀向杨度讲授佛家哲理:人世好比一个圆圈
袁世凯巧妙地逼迫熊希龄在解散国民党的命令上副署
袁克定决心效法太原公子
今日的太原公子与未来的房玄龄一拍即合
夏寿田对亡妾的深情眷恋,使叔姬心里很不是滋味
杨度和梁启超都把宝押在蔡锷身上
湘绮楼庭院,王氏祖孙三代赏月联诗
进京途中,王运为旧时名妓书写《洛神赋》
老于应对的袁世凯,面对周妈,不知如何称呼为好
第十三章 筹安会首
日本公使夜进居仁堂
从秦汉到前清,哪个办大事的人不想做宰相
发生在云吉班里的风流壮举
袁世凯题赠的金匾高高悬挂在杨度的厅堂上
孙毓筠为即将建立的机构取名筹安会
严复说华风之弊,八字尽之:始于作伪,终于无耻
梁启超公开宣布:复辟帝制一事,哪怕全国都赞成,
我也断不能赞成
国史馆的饷银居然被周大拿去赌博
静竹为子亵渎了他们圣洁的爱情伤心
正阳门城楼上,郭垣对袁克定谈北京王气
八大胡同的妓女为中华帝国取了一个动听的年号:洪宪
袁克定破釜沉舟,要把帝制推行到底
子,早日奉母南归,我在湘绮楼为你补上老庄之学
第十四章 小红低唱
千年前的《推背图》上便已载明袁克定要做皇帝
看到蔡锷拍来的独立通电后,袁世凯大骂杨度是蒋干
究竟是人生不宜久处顺境呢,还是顺境原本就是
诱人堕落的陷阱
落难的杨度依旧羡慕宋代宰相赠妾与人的雅事
第十五章 由庄入佛
杨度在迷惘困惑中为恩师撰写挽联
临终前,静竹劝杨度读读佛经
八指头陀的诗集将杨度引进佛学王国
一个万籁俱寂的庐山月夜,杨度终于领悟了佛门的最高境趣
叔姬把五彩鸳鸯荷包送给了心中永远的情人
虎陀禅师为信徒们开传法会
第十六章 中山特使
禅意发挥到极致,原本与艺术的最高境界相通
梅兰芳几句俗家之言,无意间触及了佛门天机
尚拟一挥筹运笔,书生抱负本无垠
在陈炯明叛变的严重时刻,杨度践约帮了孙中山的忙
千惠子在寒山寺立下中日合璧诗碑
孙中山交给杨度两个使命
江亭三题《百字令》:卅年一梦,江山人物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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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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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帝王之学
王运的三门功课:功名之学、诗文之学、帝王之学
五天之后,杨度来到船山书院,他先通过门房找到了夏寿田。夏寿田早就知道一切了。原来,王运前天从湘潭一回到书院,就把在石塘铺见到杨度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子,你知道前几天与你说话的老者是谁吗?”一对挚友半年后重逢于湘江东洲上,兴奋异常,寒暄之后,夏寿田问杨度。
“你是问在石塘铺家里与我谈了半天话的那位老先生吗?”杨度颇为惊奇地问。
夏寿田点点头。
“我不认识他。他说他是进城去路过我家的,问了些去年京师公车上书的事,很可能是城里的一位绅士。”
“这位老先生如何?”夏寿田忍着笑问。
“极有学问,极有见识,以后有空我要去湘潭城里访访他。”杨度极认真地说。
“不要去湘潭城里访了,他就在船山书院。”夏寿田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原来是船山书院的教书先生!”杨度大喜,“难怪他劝我来此投奔壬秋先生。”
“子,你真是个傻子!”夏寿田敲了一下杨度的脑门,“那老先生正是壬秋先生本人!”
“真的是他?”杨度惊叫起来。
“子,你好了不起。我那天提了下你的大名,老先生就趁回家嫁女的机会亲自去找你了。”夏寿田感叹地说,“自古以来,只有门徒负笈寻名师,何曾见过名师亲访徒儿的?子,你可不要辜负老先生的一番厚望呀!”
杨度很激动,草草吃过夜饭后,便由夏寿田陪同,去王运所住的明杏斋拜谒。明杏斋就是明代那棵银杏后面的一排三间坐北朝南的平房。一间为卧房,一间为书房,一间为厨房。老四代懿不跟父亲住在一起,先前跟其他学子一起住大宿舍,吃大厨房,最近夏寿田来了,一个人住单间,他邀代懿同住,代懿就搬到夏寿田的房间里去了。书院也有小厨房,专供应先生们吃饭。周妈嫌小厨房做的饭菜不合王运的口味,就自己动手,为老头子操持三餐。老头子对周妈的体贴入微十分满意。
此刻,明杏斋书屋里,王运坐在软藤椅上,端着一把亮光光的铜水烟壶,一边抽烟喝茶,一边和周妈闲聊。一袋烟抽完后,周妈便走到老头子身边,将铜烟壶接过去,抽出那根装烟的活动空心铜杆,将烟灰倒去,剔干净,又装上一口黄澄澄的细烟丝,再递给老头子。王运的烟瘾很大,只要不看书写字,就是一把烟壶捏在手里,与人谈话,不管是友朋门生,还是大官阔佬,他一概是这样。通常他自己剔烟灰,装烟丝,不过,只要周妈手一闲,这事便由周妈包了,她也乐意去做。似乎招呼老头子,对她来说是件其乐无穷的事。
“老头子,代懿今年二十一了,你该给他定门亲了。”又一次装上烟丝,将烟壶递上去的时候,周妈换了一个话题。这个话题,她已在心里盘算一年多了。她想把自己的女儿细藕嫁到王家,给代懿做老婆。倘若此事办成了,她就和王家攀上了亲,成为代懿的岳母娘,她在王家的地位就大大提高了,再也不是一个不明不白、不三不四的下人,可以正正式式地摆起女主人的款式来了。不过,她也知道,办成此事,并不比登天容易。一是她周家身份卑贱,与诗书无缘,老头子能看得起吗?二是女儿长得又不漂亮,代懿会喜欢吗?故而这个念头存了很久,她一直不敢说出口。后来,她见老头子对她越来越宠信,越来越器重,胆子渐渐大了。前些日子,趁老头子嫁女儿的机会,她叫女儿带着一份礼物到云湖桥贺喜。老头子见到细藕后夸奖了几句,代懿也和她说了两句话,周妈心里喝了蜜似的,甜甜的,她觉得此事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今天见老头子兴致挺好,便投出一颗石子来试探一下水的深浅。
周妈内心深处的这个算盘,王运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他淡淡地答了一句:“代懿是到了议亲的时候了,但没有合适的人呀!”
“怎么没有合适的人?老头子,只要你不把眼睛盯在做官的有钱的人家里,合适的女孩子多着哩!”周妈立刻加以提示。
“你这就看错了!”王运不以为然地说,“我连嫁女都不选门第高贵的,讨媳妇还论这个吗?你莫看棣芳嫁到丁家是攀了高枝,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后悔,当初若不答应,棣芳哪里会嫁到贵州那个荒地去!”
老头子动了思女真情,说着说着嗓音也变了。周妈听了,心里却极惬意,忙将书案上的茶杯端起递了过去,笑着说:“莫难受了,我晓得你又想七小姐了。刚才是我说漏了嘴,我晓得你是最明白开通的人,从来不想拉阔亲家。”
王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自来选女婿挑媳妇,看重的应是本人的人品才貌。男儿只要肯读书,有上进心,就有出息;女孩子只要温顺贤淑,知道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就是好的。若是本人不好,父母的万贯家财又有什么用呢!”
周妈越听越中下怀,从心里发出恭维:“老头子,你真是一个最明白不过的人了,难怪有这么大的学问。你就应该去做抚台大人才是,偏偏皇上就没有长这个眼睛。”
王运笑了一声,又补充一句:“当然,也要家境清白才是。”
周妈听了这话,觉得不大对味。转念一想,老头子也从来没有说过周家不清白。正想说两句拢边的话,仆役进来禀告:“夏公子陪新来的举人杨度求见。”
王运忙起身,一边说“请”,一边已向门口走去。周妈颇为扫兴,忙缩进厨房去收拾碗碟,再也不出来了。
杨度一脚踏进大门,急急地向前面走两步,见王运迎了过来,连忙跪下,行一跪三叩拜师大礼,嘴里说:“学生有眼无珠,那天在石塘铺多多得罪,望吾师海量。”
王运哈哈大笑,说:“海量什么!我阻止你去投康有为,劝你到我这里来,你真的就来了,你给我老头子大面子呀!”
说罢双手扶起杨度,指了指书案边的条凳说:“坐下,坐下。午诒,你也坐。”
杨度坐下后说:“学生幼年离开湘潭,未得受先生亲炙,这些年在外地,久闻得先生大名,景仰至极。早两天又蒙先生亲到寒舍点拨,杨度有幸受此殊荣。从此以后,将拜在先生门下,长承教诲。”
夏寿田说:“子能得到先生如此青睐,真是他的造化。”
王运又是一笑说:“也不要说长承教诲的话,你暂且在东洲做几天游客,若觉得此地不能相安,还可以再去南海。”
杨度赶紧说:“刚才午诒把书院的大致情况都对我说了,他来了只有半个月,已觉受益匪浅。学生亲眼见东洲如一条不沉的巨舰,航行在碧波荡漾的湘江上,洲上只有树木野花,不见红尘飞扬;只有杏坛黉宫,不见勾栏瓦舍;只有莘莘学子,不见利禄之徒;只有琅琅书声,不闻俗世喧嚣。世上到哪里去找这等求学的好地方?学生哪里都不去了,不从先生这里学到真才实学,决不离东洲一步!”
杨度这一番即兴表白,使王运听了大为痛快:思维敏捷,极善言辞,是一块大堪造就的浑金璞玉。是否有点华而不实呢?王运痛快之际突然飘过一丝这样的念头。但这丝念头很快就过去了,并没有影响他对这位文采斐然的年轻人的偏爱。
“先生,就让子跟我和代懿住一个房间吧!”
第“要得,你去跟郑庶务说吧!”王运很赞成儿子与夏寿田住一个房间,现在又添了一位才子,对代懿只会更有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愿代懿在他们的带动下,早点聪明发愤。
杨度见书桌上放着一张未写完的纸,旁边还有一大沓,知王运又在忙于著述,便起身告辞。王运也起身,对杨度说:“子,你这几天多看看,初九日晚上,到我这里来,我和你谈一谈。”
初九日傍晚,杨度换了一件干净的蓝布长衫,选了一顶黑薄缎瓜皮帽戴上,兴冲冲地走向明杏斋。他猜想先生一定有重要的话跟他说。
王运一向不修边幅,衣着随便。今晚,他却特地叫周妈替他挑一件酱色团花夹里宁绸袍,又叫周妈把他的辫子打开重新梳理一下。王运虽然六十四了,白头发却并不多。周妈小心地把他的少许白头发夹在辫子里面,再寻一根黑布条扎好了。王运对着穿衣镜左看右看,觉得自己气色健旺,腰板硬朗,心里舒畅,对周妈说:“过来,过来。”
周妈不明白他要做什么,顺从地走过来。王运伸出右手说:“你拉上我的手。”
“好好的,拉什么手。”嘴上这么说,她还是照着拉上了。
“你对着镜子看看,要是我们俩这样走进城里去,别人不会看出我比你大二十多岁,倒是蛮般配的嘛!”
周妈的脸刷地红了,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忙松开手走进卧房。王运得意极了,一个人对着镜子笑个不止。
“先生,什么事这样高兴?”杨度进来,笑着问。
“没什么,我看着自己穿了件好看的衣服,就年轻多了,觉得好笑。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话的确不错,连我这糟老头子都要好衣服来装扮。”王运说着,离开镜子走到书案边,心里想:幸而周妈松手走开了,不然的话,有子看的了。
“先生本来就不显老。”杨度的话一半是恭维,一半也是事实。
“还不老?曾文正都死了二十多年了,左文襄也死了十多年了,我还能不老吗?”
“曾文正”、“左文襄”是王运常挂在嘴边的话,口气有时尊敬,有时调侃,仿佛曾、左是他手里随意玩弄的傀儡,只为他服务而已。
“子,随便坐。”王运指着书房里的空凳子,又转脸朝卧房喊:“周妈,倒茶来。”
可能是上次来的不是时候,打断了周妈与王运商谈的大事,周妈对杨度有种说不出的不喜欢,与迎接夏寿田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懒洋洋地从卧房里出来,半天才给杨度端来一杯冷冰冰的茶水,脸上始终没有笑容,也不说一句话。杨度倒没有觉察出什么,他端正地坐在软藤椅的对面,认真地等待先生开口。“子,今夜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选择。”王运已坐到藤椅上,习惯地摸起铜水烟壶。说完这句话后,他把壶嘴塞进嘴里,咕噜咕噜地吸了几下,没有烟,只是水在空响。见杨度瞪大眼睛望着他,知自己的这句话,学生尚未彻底弄明白,遂接着说:“我这里有三门功课,看你侧重在哪方面。”
“请先生明示,书院有哪三门功课。”杨度恭敬地问。
“不是书院定的,这是我本人的教授之法。”王运微微地笑了一下,右手指捏了一颗蚕豆大小的细烟丝,塞进活动杆头上的凹陷处,再吹燃纸捻,把烟点着,然后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响过之后,他半眯着双眼,把烟轻轻地吐出,看那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好像正在品尝仙丹美酒似的。伯父管得严,杨度至今尚未碰过烟壶,见先生抽得这样有滋有味,心里痒痒的,想着,如果书院不禁学生抽烟的话,明天也去买一杆水烟壶来,享受享受。
“因人施教,是孔老夫子传下来的有效的教学方法,几十年来我都有意这样
做,但收获不大,关键的原因是高才不多。”王运又吐了一口轻烟,说,“我的三门功课,一是功名之学,一是诗文之学,一是帝王之学。”
杨度觉得很新鲜,也很有趣:“先生,请问什么是功名之学?”
“所谓功名之学,顾名思义,乃是为功名而来求学的。”王运不疾不徐地说,“这些人来我门下读书,其目的在考取举人进士点翰林,以此为终生荣耀。此等人,老夫只教他熟读四书,精通八股,作试帖诗,写策论。做官是他的目的,诗文只不过是敲开功名之门的砖石。圣贤的精奥不必深究,做人的道理不必身体力行,功名一到手,砖石尽可扔掉,到那时只需博得上司的欢心,用不着对天地良心负责,古圣昔贤不会来追究,塾师房师也不会来一一验核。此乃老夫门下最初等之功课,然要真正学好亦大不容易。”
杨度听在耳里,暗暗点头,再问:“请问这诗文之学呢?”
“老夫门下的诗文之学么,”王运放下水烟壶,端起茶杯,慢慢地说,“乃以探求古今为学为人之真谛而设。或穷毕生之精力治一经一史,辩证纠误,烛幽发微;或登群籍之巅峰,览历代之得失,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或发胸中之郁积,吟世间之真情;或记一时之颖悟,启百代之心扉。总之,其学不以力行为终极,而以立言为本职。”
杨度听了大开心智,又问:“请问先生,这帝王之学如何?”
“帝王之学是这样的。”王运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离开藤椅,背着两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他腰板挺得直直的,两眼射出少见的壮年人似的精光,声音洪亮地说:“老夫的帝王之学,以经学为基础,以史学为主干,以先秦诸子为枝,以汉魏诗文为叶,通孔孟之道,达孙吴之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集古往今来一切真才实学于一身,然后登名山大川,以恢宏气概,访民间疾苦以充实胸臆,结天下豪杰以为援助,联王公贵族以通声息。”王运越说越激动,想起自己从二十岁到三十岁这段年月正是这样走过来的,不禁浑身热血沸腾,意气昂扬。此刻的杨度也听得心摇神动,倾之慕之。
“斯时方具备办大事的才能。再然后,或从容取功名,由仕途出身,厕身廊庙,献大计以动九重,发宏论以达天听,参知政事,辅佐天子,做一代贤相,建千秋伟业;或冷眼旁观朝野,寻觅非常之人,出奇谋,画妙策,乘天时,据地利,收人心,合众力,干一番非常大业,以布衣取卿相,由书生封公侯,名震寰宇,功标青史。”
直到王运以灼灼逼人的目光盯着他,好久不再说话的时候,杨度方从倾慕中回过神来。布衣卿相,书生公侯,这是杨度从少年起便梦寐以求的理想,只是他不知要具备什么条件才能实现这个理想。现在听王运这番高论,真有振聋发聩之感,又有拨云睹日之悟。他慌忙离开凳子,整一整蓝布长衫,然后撩起前襟,双膝跪在王运的面前,虔诚严肃地说:“先生之学问,浩浩乎如同大江之长流,泱泱兮如同东海之扬波;先生之声望,朗朗然如同北斗之在天,巍巍焉如同泰山之镇地。学生愚昧,幸蒙我师指点迷途,得以负笈东洲,求学书院。学生虽极慕翰苑清贵,开府权重,又想著作等身,文坛传名,然辅一代名主,成百年相业,更为学生所朝思暮想,昕夕以求。不是学生今日在先生面前说大话,学生从小便自认有领牧
天下之才,越办大事越有精神,越处难境越有兴致,且生性顽梗,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先生,请置功名、诗文之小道于一边,教学生以帝王之大学,以竟先生年轻时未竟之志,为天下苍生谋求福祉。”
王运本是一个目空一切、敢于大言的人,今夜见到这个刚过弱冠的学生居然也敢在他的面前自视不凡,出言不逊,他仿佛从杨度的身上看到自己青年时代的影子。他不仅不责备杨度的狂妄,反而认为这个青年有抱负、有志气,是个干大事成大器的材料。他正要答应,转念一想,又盯着杨度说:“帝王之学虽是大学问,然自古以来树大招风、功高易谤,大德大善与大罪大恶,不过一纸之隔耳。入凌烟阁、上封侯榜的是他们,油烹刀锯,甚或毁家灭族的亦是他们,究竟不若功名之学的稳当、诗文之学的清高,你可要想清楚了!”
杨度不假思索,应声答道:“清君侧,诛权臣,自来干大事者横尸路旁的多得很,学生不敏,然于此则早已深知。学生主意已定,倘若蒙先生所教,能成就一番大业,虽不得善终,亦心甘情愿。”
这最后一句话,使王运猛然想起那夜梦中的情景。真是巧合得很,那位向宋濂求学的年轻人不也说了这句话吗?看来此子正是自己的传人无疑!王运想到这里,高兴地说:“好吧,从这个月起,每逢初五、十五、廿五的夜晚,你到明杏斋来,我单独给你上帝王之学的课。若夏大有兴趣,也可以叫他一起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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