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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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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复仇,宋莞凝设计联合他开始报复活动。她委曲求全帮住李御,又倔强地维持着底线和原则。
争执较量中,绝处逢生中,宋莞凝对李御渐渐倾心,李御也逐渐卸下防备……
两个生活在黑暗中的灵魂依偎取暖,但背叛、分离、身世秘密、生死考验接连而来,未婚夫杜渐伦又恰巧出现,迷局中爱情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關於作者:
杨千紫:白羊座女子。文章风格多变,笔锋空灵若水,笔下多江山美人的古代故事,粉丝纸鹤甚众,短篇散见于《花火》《飞?魔幻》等各大青春杂志,出版长篇小说《兰陵皇妃》《玄月弯弯》《箫月倾城》《怜月歌》及短篇小说集《烟花碎》。其中《兰陵皇妃》《箫月倾城》《怜月歌》深受读者喜爱。另《兰陵皇妃》已签约影视剧并开拍。
目錄 :
楔子
他消失在我眼眸中的笑容那么清晰。震惊,难以置信和苦涩的海水一起灌满了整个身体,仿佛都是前生的事.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炽天使路西法,曾是诸天使中最光辉耀眼的一位,他的勇气与美貌无人比肩,却因为背叛上帝而坠入地狱,他的眼中从此只有黑暗的邪恶与残忍。
第二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那一刻,我的泪水却更加汹涌。就仿佛一个摔疼了的孩子,忽然听到一句轻声问询,心中反而委屈更甚。在我最孤单无助的时候,当我以为全世界都将我放弃的时候,原来还有人会看见我的泪水。
第三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也希望有个人陪在我身边……”我抱紧了他,“可是离别太痛了,我经历过一次,不敢再受第二次……我想要永远,你能给我吗?”
第四章 瘦尽灯花又一宵
他们眼中似乎有种相同的悲伤,却朝着相反的方向无法融合……我看着这世上我最亲的两人,他们离我这么近,可是无论我怎样伸手却也够不到……我胸中忽然涌出儿时记忆中最深刻的痛楚……
第五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
……一无所有的,一次又一次地被人伤害的自己。
或许这一生,我就只能孤单一人。不再对任何人报有期待,才能不流眼泪的走完全程。
第六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杜渐伦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因为爱过,也痛过,所以即便是现在只剩下恨也很难忘记了。然而李御,他像是一种毒。危险,寂寞,销魂蚀骨。……我想,我一定要远远逃开他们才会有幸福。
第七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别过头,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投射出的斑驳的树影,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哀求,我一字一顿地说,“从此互不相干,不是很好吗?”
第八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
有时候我想,放你远走天涯,不管你身边是谁,只要别让我看见便好,你我若能各自幸福,相安无事,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有时候我又想,如果我得不到,干脆便毁了你……
尾声
【因为有些感情,无声无息,没有来由……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长在心里,挫骨扬灰,不能相忘。】
內容試閱 :
"佛曰: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楔子
【他消失在我眼眸中的笑容那么清晰。震惊,难以置信和苦涩的海水一起灌满了整个身体,仿佛都是前生的事.】
狭小逼仄的船舱里,发动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昏黄的烛火下,隐约可以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叠着几十个女人。衣服被粘腻的汗水浸湿,我挣扎着坐起身,眼前倏忽是一黑,心脏憋闷得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蓬顶很低,空间狭小,气流几乎无法流动。
疲惫,恐惧,再加上缺氧,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发动机噪音渐渐重合在一起……思维几乎凝滞,我强制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能死。
……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最后一丝氧气也用尽。烛火咝一声熄灭。船舱陷入绝对的黑暗,成了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空间。仿佛连时间都漂浮起来,触手可及的,只有死亡。
脑中开始出现幻觉。
……小时候爸爸要将妈妈赶走,我跑过去抱着他的腿央求,他一巴掌扇在我稚嫩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星夜下的游艇,杜渐伦将戒指带在我手指上,那种冰冷坚硬却幸福的触感。
……他忽然松开手。我身体后仰,扑通一声跌入海中,他消失在我眼眸中的笑容那么清晰。震惊,难以置信和苦涩的海水一起灌满了整个身体,仿佛都是前生的事。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我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以及一个男人的吆喝声。
“活的带到大船上。死了的扔下海。”
然后是几声重物坠落到海里的声音,钝钝的,沉闷的。有人抓起我的手腕按了一下,见还活着,一甩手将我撂到门边。方才压在我身上的女人则被装进麻袋,袋子口坠了石头,扑通一声就沉了下去。
原来,我是与那么多个尸体躺在一块儿。
清新凛冽的空气涌入鼻息,夹杂着海水淡淡的咸味。
我想,我终于可以继续活下去。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炽天使路西法,曾是诸天使中最光辉耀眼的一位,他的勇气与美貌无人比肩,却因为背叛上帝而坠入地狱,他的眼中从此只有黑暗的邪恶与残忍。】
1.
被运上大船,空间开阔了许多。许是赶上了暴风雨,船颠簸的厉害。
有人扔了一堆衣服进来,厚厚地一摞,就像床单。正好砸在我旁边的女人身上,她还半昏迷着,本能地“啊”了一声,尾音还没有爆破,脸颊就被扣了一个耳光。
然后,再也没有人敢出声。小屋里寂静一片,铁门外的声音就清晰起来。我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隐约带着台湾口音。
“葵哥,这么做可不合规矩啊……您知道,马来西亚那边的人可不是好惹的,您把货截了,我拿什么给他们?这要是传出去……”灯火昏暗,透过铁栅栏,可以看见外头人的影子,影影绰绰,就像旧时代的皮影戏。
坐在对面的是扎着很短马尾的中年人,悠悠抽了口雪茄,身后立刻有人上前,“啪”一声将桌上的密码箱打开,转到对桌的人面前。“我是生意人,自然不会让你吃亏。这一箱钱,你拿去摆平马兰西亚那边。另外有一箱,事成之后我派人给你送去。”
那人似是有犹疑,思索片刻,赔笑道,“那这次就按葵哥说的办,下次可不能再这么难为我了。……这批货里有不少好货色,调教一下,卖到哪都是好价钱。”
扎短马尾的中年人站起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往舱门外走去。一边拉开门把手,一边回头吩咐一句,“上岸前给她们洗洗,把衣服换上。”借着微弱的天光,我看见他的脸。五十左右的年纪,保养得很好,看起来有些眼熟,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眼角忽的瞥见他左胸上别着一枚游艇会的徽章,原来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舱门闭合,房间里一片黑暗。我闭上眼睛,思索自己眼前的处境……
结婚的前一天,未婚夫推我入海,海水那么冷……我抓住一根浮木,在海上漂着等死。在我以为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的时候,被路过的船只救起……
却是一艘装满人蛇的偷渡船。他们将我救起,转手就卖了出去。
我该怎么办?现在能拯救我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而已。我奋力思索着……
可是却完全没有头绪。意识渐渐模糊。
我实在是太累了。
2.
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传来阵阵女子的抽泣声。我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蜷缩在墙角里哭泣,船舱里大部分女人都醒了,彼此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是绝望。
“闭嘴!哭得人烦死了!”远处一个穿亮片衣服的女人腾一下站起来,走过来狠推了那女孩一把。
女孩眼中的委屈更甚,哇一声哭得更厉害。她身上还穿着国中校服,稚嫩的脸上道道泪痕。我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酸楚,她清冽的哭声提醒着我,过去平静美好的生活,我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我抬起头,仔细看去,穿亮片衣的女人长得不错,大眼,高鼻梁,只是五官都很浓艳,反倒让整张脸失了重点。眼看她一巴掌就要挥过去,我刚想阻止,坐在小女孩身侧的女人却比我快,一把将她回护在怀里,声音冷漠中透着憔悴,说,“不过是个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那女人年纪颇大,有三十几岁的样子,身穿棉布衬衫,眉目里透着一抹风霜之色。
“大家同在一条船,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未知。有挑刺的力气,不如留着喘口气。”我瞥那女人一眼,淡淡地说。
世人总说困兽之斗。被关在这样一个狭小绝望的空间里,估计谁都会觉得憋闷,只不过她的火气太大,却拿旁人来发泄。那女人瞪我一眼,刚要发作,可见四下众女都颇为不满地看着她,顿了顿,竟立即调转话锋,说,“姐妹们,我也是心焦。哭有什么用?如今这情形,咱们得一起想想法子。我叫姚莹,小姑娘,你叫什么?”
她蹲下身子,带着示好的意思,轻声细语地问那小女孩。
“……我,我叫夏梓晗。”小姑娘扑闪一下眼睛,怯怯地回答。
“姐妹们,他们卖人蛇,不过是为了钱。依我看,大家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凑一凑,或许他们还能放了我们!”自称叫姚莹的女人环视四周,提高了声音说,面露恳切,听起来竟真有几分煽动性。
也许人在这种走投无路的环境下,看到哪怕一点点的希望,都会一厢情愿地相信。女人们看着她,竟有几个面上露出认同而期盼的神色。我诧异地瞟姚莹一眼,明明方才还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不像是会说出这种幼稚言辞的女人。
说着,她不由分说地取下夏梓涵手上的腕表,又将自己的项链取下来放在手里,说,“咱们偷偷贿赂一下底下的人,说不定能逃出去。”说着,便站起身四处搜罗,倒真有不少女人摘下随身首饰放到她手里。我瞥她一眼,别过头去。
就在这时,舱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男人提着塑料水管走进来,肩上背着一个布包,随手摔在地上,一大堆劣质的鞋子和化妆品四处滚落,没好气地喝斥道,“洗干净把衣服换上,都没点人样了!”他指了指早前丢进来那堆衣服,说,“给我快点!老板等急了可没好果子吃!”
姚莹趁机爬过去抱住他的腿,一手迅速扯一下胸口,露出大片肌肤,说,“现在您不就是老板吗?放了我们吧,你想怎么样都行……”一面含情脉脉地斜眼看他。
那人嘿嘿一笑,伸手在她胸前抓了一把,说,“啧啧,真是个好货色!我想怎么样都行?小美人,想我把你怎么样?”
一时间,船舱里所有女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尽管很渺茫,可都还抱着一丝希望。
我在人群背后,默默走到那堆衣服旁,仔细一看,竟还都是新品牌“Cosmo”的春季新款。随手拿了一条紫色薄纱露背长裙,又挑了一双同色的高跟鞋来配它。
水管里的水涓涓流淌,带来几分清凉的意味。我简单梳洗一下,最后拾起那堆劣质化妆品,认真地描画。小镜中的年轻的容颜,依旧白皙鲜亮,晶莹的眼,细长的眉,尖尖的下巴,分明还是自己。配上狭长眼线,目光高贵而迷离。可是我知道,从这一天开始,我不再是千金小姐宋莞凝,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装扮好自己之后,姚莹的戏还没有演完。
“呵,这媚人的功夫,还是留着给客人用吧。哥哥我可没空陪你了。”那人揩了油之后便想走。
“姐妹们,我们快一起求求这位爷,放了我们吧,做牛做马都可以……”姚莹见他要走,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女人们听了她的话,纷纷跟着围过去哀求,那男人不耐烦,抬脚踹倒好几个,说,“不想死的就打扮得漂亮点,把客人伺候好了,也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可是女人们还是不死心,甚至有人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咚咚地磕头。化好妆的我坐在角落里,垂下眼,世人总说求人不如求己,可是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求人也只是心灵上的一种宣泄而已。
姚莹站起身,整个人吊在他身上,一脸乞求,是男人看了怕是都会心生恻隐。那人又在她身上摸了摸,惋惜地说,“要是卖去马来西亚,我或许还能给你找条好路子。……可是现在买你们的是葵哥,是死是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说着,一把将她甩开,吆喝道,“打扮好了快点上岸,晚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摔门而去。船舱里的哭声还没有褪尽。
我站起身,在众人惊异地眼光里,款款走出门去。
3.
夜风微凉。
清新而凉薄的空气呼入肺腑,翻起层层凉意。我沿着简陋的木制栈道走上岸去,在船上不知道被囚禁了多少天,如今仿佛是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码头的灯光泛着橘色,一个喽啰模样的人守在一旁,我昂首在他面前走过,他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我,竟没有半点阻拦。
食指上的钻石戒指折射出耀眼光芒。此时身穿曳地长裙的我,就仿佛回到了Ball场,杜渐伦在人群里等着我,他会小声在我耳边说,今夜我的凝儿艳压群芳,又是最美。
想到他,我还是一瞬间的失神。转眼已经走到一群车子中间,前方忽然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我下意识地顿住脚步,藏到车后。
“洗胃的医生和仪器都安排好了么?”听声音,应该是方才在船上买我们的那个人。
“安排好了,就停在新星公园的树林里,二十分钟就能开到。……葵哥您真是英明,竟能想到一招。那帮越南仔怎么也想不到,您亲口喝的酒里会有毒。”
“呵,李御可是道上这两年崭露头角的人物,别光顾着拍马屁,把红酒和女人给我准备好了。要是这次做不掉他,以后可是个大麻烦。”
“……说起来,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那批货里虽然有几个好货色,可是毕竟生涩,未必能伺候好他们。葵哥花大价钱买她们,倒不如找几个夜总会的小姐来的快吧。”
“是不是我做事之前,要先给你交待一下?”葵哥的声音云淡风轻,但我知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十分不悦。
那人急忙惶恐说道,“小的知错了,应该做好分内的事,小的不该擅自揣测葵哥的意思。”
“嗯,你跟了我许多年,教你一点也无所谓。”葵哥的声音一如既往,听起来喜怒莫辨,说,“这种事,做熟不如做生。小姐们是本地的,总会有些社会关系,遇到麻烦的,又失踪又报案,搞不好就留了祸根。那批货就不同,凭空消失了也没人知道。……至于生涩嘛,呵,灌点药就是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回过头,在车子的缝隙里看到方才船上的那个喽啰,他正四处在找着什么,想必是来寻我的。
如果让那两个说话的男人知道我躲在这里偷听了这么久,恐怕会杀我灭口。想了想,我站起身,挺胸抬头,落落大方地走出去。
微弱的灯光下,一辆加长房车停在那里。车门敞开着,那个被叫做“葵哥”的扎马尾的中年男人正翘着腿抽雪茄,身边站着一个司机模样的人,低眉顺眼的样子。
他看见我,似是有些惊讶,从上到下打量着,最后把目光停顿在我的食指上。
我表情恬静地站在他面前,心中暗自后悔,这枚戒指果然惹眼,早知丢掉它就好了。杜渐伦曾给我的一切,如今都成了负累。
这款戒指是巴黎设计师“Flora
Ou”的作品,是一条海豚首尾相接的造型,两粒眼睛是由蓝宝石切割成的晶体形状,海豚全身嵌满了碎钻,海豚头由一颗十克拉的全美方钻分割而成。世界上只有三枚,它还有个对我来说极为讽刺的名字,“The
memory of the sea”,海之记忆。
而杜渐伦,也的确在这茫茫大海之上,给了我这辈子最深刻也最残忍的记忆。
葵哥将目光从我的戒指上移开,探究地看着我,声音颇为温和礼貌,说,“你是谁?”
我思索片刻,无辜地眨眨眼睛,做一个探询的表情,打了个手势,用手语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这时,忽然有人自后狠狠抓住我的手臂,船上那男人终于找到这儿来,看见葵哥,赔笑解释道,“刚才发现少了一个,原来是跑到这儿来了。”
葵哥这才恍然我的身份,面露一个惋惜的表情,“姿色可真不错,可惜是个哑巴。一会多给她灌几口药。”
我被那人没好气地拽到一辆大卡车上,其他女人都穿了新衣服堆在里面。我顺从地坐进去,心中暗想,方才可以靠装哑巴逃过一劫,可是一会儿呢?看来他从未想过让我们这批人活着离开。
车子里诡异的安静。
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四下一看,只见众女都面色红润地靠在一边,似是很热,不断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姚莹更是将裙子拉高,蛇一样地扭动着。正在诧异间,忽然有人一把捏住我的嘴,往里面猛灌几口味道甜甜的液体,方才把我抓回来的男人促狭地笑笑,说,“她们都喝过了,剩下的都给你。可是她们的好几倍呢。”
回想起葵哥说的话,我才明白自己喝了什么。
——能让“新货”不再生涩的东西,还能是什么?
——这个曾经只在电影里听过的词汇。我曾经很好奇它是什么味道的。
4.
车子行驶了许久,终于停下来。
我们被驱赶下车,众女的眼神都是涣散而迷离的。我走在她们中间,一手紧紧攥着拳,手心丝丝渗出血来,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只能用疼痛让自己保持理智。
依靠微弱的星光和车灯的光亮,我看清楚眼前,是一座略显荒芜的仓库。葵哥从加长房车上走下来,提着一瓶红酒走向门口。铁门哗啦一声被打开,里面的黑暗就像黑洞,看不到一丝光亮,仿佛一旦走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
我跟在众多女人中间走进仓库,灯光“啪”一声被打开,一瞬间亮如白昼。我这才看清,两侧的白色编织袋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葵哥将手中的红酒放在桌上,笑着用越南话说,“兄弟们,我来了。”
这时,从仓库深处,鱼贯走出两队年轻男人来,穿着松散多兜的裤子,紧身背心,身量结实,看似随意地站在两侧,实则将我们围在其中,眉宇间都凝着风霜和一股戾气,防备地打量着葵哥,手上都握着一把长枪。
“你们的大哥呢?我真的很有诚意。”葵哥继续用越南话说,夸张地张开双手,面不改色地笑着。
我心中暗想,他的越南话说的不怎么样,怕是就只会这两句。
这时,人群后款款走出一个人来,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和这妖娆夜色有种说不出的契合,他用纯正的中国话淡淡地说,“等你很久了。讲中文就好。”
我隔着层层人群看向他,那是一双沉寂如夜的眼睛,幽深而布满寒意,鼻梁直挺,薄唇上有一圈浅浅的胡茬,细碎的长刘海随意地垂在额前。落拓之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邪魅以及俊美。他穿一袭黑衣,表情只是淡漠不羁,却自有一股寒戾和杀气无声地扩散,那是一种危险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莫名想要逃遁,却又不敢轻易迈开步子。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葵哥笑笑,挥手让人搬上来两箱子钱和验钞机,只见美金像雪片一样在眼前翻落,验钞机的屏幕上最后显示一个很多个零的数字,而那仅仅是其中一摞。
“数目对吧?”葵哥的手下将验过的钞票放回密码箱中,推到男子面前。
黑衣男子瞥他一眼,冷冷说道:“货在船上,你开走吧。”
“我许葵做生意,向来宾主尽欢。我带了女人和好酒慰劳你的兄弟,算是跟你李御交个朋友。”葵哥说着,已有手下启开几瓶红酒,他率先喝了一口,然后才递给那个黑衣男子。此后,他又将每瓶红酒都喝了一口,逐一扔给对方的手下,想是以此来证明酒里无毒。
原来他叫李御。此时,许多被灌了药的女子已经把持不住,随手抱住身边的男人,呼吸急促而灼热。
一时间,空气中流淌着红酒的味道和旖旎的喘息。
李御幽幽直视葵哥的眼睛片刻,见他一脸笑容,面不改色。这才接过他递来的红酒,用袖子随意抹了抹瓶口。
葵哥拿起另外一瓶,与他轻轻一碰,仰头喝了一口。
我觉得自己的呼吸愈加困难,胸腔里的心脏越跳越快,只觉好热,浑身酥软得站立不住。我再次紧紧攥拳,指甲划破了从前的伤口,尖利的疼痛让我的意识暂时清醒。这酒一定有毒,不然那老狐狸不会安排医生和仪器去洗胃。葵哥方才跟手下说,“新货”的好处在于死了也没人追究,看这样子他是想用美人计迷惑这伙人,然后再在酒中下药钱货两吞,那我们这群女人跟着李御这一边,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方才偶然听到葵哥说要洗胃,我可能也想不到他这笑面虎会在酒里下毒,一旦李御的人中了圈套,葵哥搞不好会放火烧仓,到时岂不殃及池鱼?如今大家同在一条船,为了我自己,我不能让李御他们就这样落入葵哥的圈套。
我冲过人群想要走向那个叫李御的人,可是意乱情迷的姚莹却抢先抱住他,蛇一样缠在他身上,贪婪地在他身上摩挲。
李御瞥她一眼,伸手揽住她,一手仰起酒瓶,刚要饮进。
我心中一急,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扯开挂在他怀里的姚莹,一把靠进他怀里,双手环上他的颈,踮起脚尖,紧紧吻住他的唇。
长而幽深的一个吻。李御回手揽住我的腰,眼中有一丝浅淡的诧异。
葵哥见此情景,想来也是担心李御没有喝到酒,笑道,“这妞都High翻了,来,我们再喝。”说着,再一次举起酒瓶。
这一次,李御主动跟他碰杯,仰头饮尽。一边将酒瓶扔给别人,低头再一次深深地吻住我。我一愣,睁大了眼睛看他,四目相对间,彼此都有一丝心照不宣的疑惑。我离得他那样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绒毛一般的呼吸……我的心跳的愈加快了。那样接近的瞬间里,他漆黑眼眸深处带着一丝玩味和寒魅,大手扶住我的背,奇异地温度和触感让我热血沸腾。
方才,是我吸出了他口中的红酒。
而这一次,是他主动将酒注入我口中,唇齿间极尽温柔,
不知是因为药力还是酒精的作用,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烟草味,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情不自禁想要依赖,我轻轻吻着他的下巴,沿着喉结到脖颈,一寸一寸,最后靠近他的耳垂。
然后,我用最后一丝理智在他耳边用越南话说,“这酒有毒。”
远处恍惚传来葵哥的声音,他似乎在说,大家尽兴,我先走一步。又似乎不是,因为一切的声音离我远去。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急促喘息,和咚咚的心跳,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紧紧抱住怀里这个陌生的却让人很想依靠的男人……
可是随着铁门闭合的声音,温暖的怀抱却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水,以巨大的冲量涌入我口中。我躺在地上,浑身都湿透了,可是水管中的水还是不停地冲向我的喉咙,我觉得自己的胃都被灌满了,干呕出数口酸水,可是那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过来,海浪一样仿佛要把我淹没……
就像杜渐伦把我推入海中的时候。那么冰,那么冷,灌进我的嘴里和心里,我挣扎着,可是没有用,没有人会来救我……
“好冷。”我喃喃地说,抱紧了自己,像虾米一样蜷缩着。眼中有一簇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意识模糊中,那寒冷也渐渐消失了。
我想我或许是死了,因为我连知觉都不再有。
可是……我不能死。做坏事的人还没有得到报应,我不能死。
5.
杜渐伦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他穿什么都好看。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凯乐证券的千金Jessica的生日Party上。他穿扎眼的红色西装,露出一截黑色条纹的领子来,很好看,却也略显轻浮,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哪个刚出道的小明星。直到Jessica介绍,我才知道他是银麟珠宝公司的二少爷。他摘了墨镜,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只说了声抱歉,就先离场了。
我走到暗处,张开手心,里头居然是一张心语巧克力的蓝色锡纸,被板板整整地折成四方的形状。上头写着“The man you met
tonight”。
——今晚你遇见的男人,是指他么?含意有些暧昧不明。我也未在意,随手刚要扔掉,却正被刚走过来的Jessica抢去,夸张地说,杜渐伦你都看不上眼?莞凝你也太挑了吧。你可要知道,杜公子可是从不轻易对女孩子出手的哦。
我跟这个圈子里的人并不很熟,也很少出席这种活动,可是从小到大都在相近的学校,朋友也总是有几个的。Jessica就是其中之一,她在社交圈里出名的眼高于顶,能被她夸赞两句还真是很不容易。
然后我的电话就响了,杜渐伦的声音听起来笃定而悠然,他说,宋莞凝,我在楼下,你走到窗边就可以看到我。
我不由好笑,说,杜公子追女孩子,通常就只用一张巧克力纸么?
电话那端的他也笑了,顿了顿,说,等你。
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而这两个字,也真如他所预期的样子,在我心里莫名地投下一脉清浅涟漪……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其实我真的不明白杜渐伦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跟我在一起真的那么痛苦么?痛苦得让他连一天都无法再忍受?
他只要再花一点点时间和耐性,我的身家,我的性命一样是他的。甚至包括我的心。……可他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对待原本就准备为他付出一切的我。
所有的一切在我脑中像电影一样呼啸而过……
我又看到他的笑容,华丽而迷人,那些我以为值得珍惜一辈子的东西,如今都成了锥心的痛楚。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去……
我猛地坐起身来,脑中一阵晕眩。额头丝丝泛着凉,竟沁出了一头的冷汗。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张干净整洁的大床上,侧面是一扇大窗,光线直直晒进来,被子上都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
一个蓝头发的少年正窝在门口的沙发上打游戏机,见到我醒来,颇为好奇地看我一眼,目光不算友善却也没有恶意,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说,“御哥,那女的醒了。”
“是……哦是。”然后防备地扫我一眼,起身走到门外,再说什么我就听不见了。
看来他们对我还是有戒心。我望向窗外,四周并无其他建筑物,绿树葱郁,倒像是郊外。房间古旧整洁,看样子是老宅子了。我起身,挣扎着去开窗子,想呼吸些新鲜空气……
“喂,你干什么?”蓝头发冲进来,声音里带着防备。
“……你觉得我想跳楼,还是想逃跑?”我回头,淡淡地问,“——这两样似乎都没有必要吧。”
蓝发少年顿了顿,似乎觉得我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放弃了开窗,回身靠在枕头上,对他说,“可以给我看看这几天的报纸么?还有八卦杂志。”
少年又是一愣,随即低头在茶几上乱翻了几下,一边絮絮自语说,“刚从鬼门关里爬回来,不要吃也不要喝的,倒要报纸做什么。”
他将报纸和杂志丢过来,我急忙捧起来看,整份报纸都找遍了,却没有半个字提及我与杜渐伦的婚事和他未婚妻的死亡。我原以为,杜渐伦会迫不及待地将我“失足落水”的消息公诸于众,这样他就可以更顺利地接管我的产业,并去寻找新的女伴,但他却没有那么做。而且,珠宝巨头家的豪门婚礼没有如期举行,照理记者们也应该不会放过才是,想来他必是花了大价钱,才将这件事压下来。
放下报纸仔细一想,其实还是杜渐伦考虑的周到。这件事还是低调处理对他比较有好处。我父亲是北美富商,原本在亚洲就不怎么露面,我又素来不喜在公众场合拍照,所以大多人都只知道银麟珠宝的二公子要成婚,却不知道他要娶的是谁。父亲一向不关心我,只要媒体不说,他也一定不会质疑我的下落。这样我的资产也半点都不会冻结,到时候杜渐伦就可以凭借我的图章或者我丈夫的身份得到更大的好处。
可是他又不缺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闭上眼睛,思绪纷乱,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知道哪条路才走得通……我甚至不知道前方还有没有路。
恍惚中,远处传来旋转门把手的声音,还有蓝发少年的恭敬得近乎崇拜的声音,他叫了声,“御哥”。
我睁开眼睛,阳光轻薄而迷离,一个颀长坚实的身影缓缓朝我走来。李御只穿一件白色背心,他肩膀很宽,腰相对很细,瘦却精壮,每一寸的肌肤都仿佛是经过锤炼的。阳光有些晃眼,给他镀上一圈浅浅的金边。他的轮廓很立体,侧脸的弧度恰到好处。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反射着阳光,却依然在最深处闪耀着冷淡的杀气。
我眯着眼睛看他,莫名的,在这一刻我忽然想到路西法。
——炽天使路西法,曾是诸天使中最光辉耀眼的一位,他的勇气与美貌无人比肩,却因为背叛上帝而坠入地狱,他的眼中从此只有黑暗的邪恶与残忍。
而我却在这个中国男子身上,发现了这种西方传说中奇异并存着的邪与美。
李御走到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瞥一眼我身边的报纸和杂志,没有说话。
我却莫名地觉得压迫,想直起身,手上却无力,最终也只能倚在枕头上看他。
“你想要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微沙哑,就好像是妖娆夜色。
我微微一怔。脑中一时转过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知道该如何出口。
房间里一片静寂。
“那晚,我派人跟着许葵,他果然去洗了胃。”李御靠在椅背上,幽幽地说,“后来他派了一队人回来。”
蓝头发补充道:“手上都有M4,简直想要我们的命!”
李御顿了顿,神色仿佛在讨论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总之,我欠你一个人情。”
M4,我倒是一愣。看来许葵那财力不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指的应该是M4A1卡宾枪。那枪具体怎么回事我倒不清楚,只知道从前美军特种部队就是用它装备的,我爸爸也有一把。
……那晚。
我忽然又想起那时自己与他接吻的情景,他的大手碰触我肌肤的灼热感依稀还在眼前……脸上不由微微一热,我极力控制着这种局促,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所以,你想要什么?”他重复道。他像是在观察我,神色只是淡淡的,目光却说不出的摄人,仿佛要把人看穿。
“……自由。”我想了想,莫名就说了这两个字,“我救你,也是想赌一把,相信你会领我的情。来之前,我偶然听到葵哥说安排了仪器洗胃,所以我想那酒里一定有毒,你们倒下了,我们也跑不了。”
李御微微一怔。一双幽黑眸子瞬也不瞬地看着我,那目光很深,似是刻意隐藏了锐利的锋芒,却依然让人抵挡不住。我忽然开始明白,他当时为何会在与许葵对视片刻之后接过他手中的酒。因为他的这种目光,没几个人能在做了亏心事之后坦然承受。
可见这许葵也是个人物。
虽然我没做亏心事,可是我还是败下阵来,我别开目光,缓缓说道,“其实我也要谢谢你,想必是你用水冲出了我胃里的毒我才能活下来。……况且,许葵那晚若是得手,必不会留下活口,我也是为了自保。”我想在这样的男人面前还是低调点的好。被他欠了人情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没有居功,还反倒感谢他。
李御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似乎还有一丝浅淡的笑意。
我希望他认为我是个识时务的女人。况且我也真的不想仗着这个人情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我只想他们放了我,从此再不要见面了才好。
我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问,“对了,那天晚上其他那些女人呢?”
李御看着我的眼睛,片刻,他微微扬起一边唇角,似是在笑,又似乎有些不屑,只是那表情有些戏谑,又说不出的邪魅好看。轻描淡写地说,“跑了几个,剩下的被许葵做掉了。”
我一愣,良久,不由露出一抹哀伤的苦笑。连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多久,哪又闲暇去关心别人的生死呢。希望她们都自求多福吧。想到这,我的笑容忽然僵在了唇角。
——他为什么独独带我回来?只是为了报恩么?可他的神情却又不怎么像。
“每个人都不可能真正的拥有自由。——不过,等我们安全离开明珠城,就会放你走。”李御站起身,淡淡地丢下这一句。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下颚的弧度像是风沙打磨过的一尊雕塑。
“要是你们以后不离开了呢?”我下意识地接口。可是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有些惴惴地抬眼看他,神色不由怔怔的。
李御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一眼瞳仁都瞪圆了的我,微微扬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一边吩咐蓝发少年照顾我,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了房间。
我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不屑地想:你们这种人,因果循环。这一次侥幸逃过,下一次也许就会马失前蹄,早晚会有报应。
——就像杜渐伦。
6.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我的身体渐渐恢复,可是李御却丝毫没有要放了我的迹象。我心里有些忐忑,几次想找他问清楚,可是最近他手下的表情总是很凝重,像是面临着某些极其艰险的事情。李御的表情倒是一如往常,可是黑眸深处也似是凝着一些什么。我寄人篱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继续等。蓝发少年名叫凌虹,这些日子与我倒是熟络了很多。
那日我去楼下倒水,无意间经过他们谈话的房间,见四下无人,心想知己知彼总不是坏事。于是偷偷顿住脚步。
只听门里面有个声音说,“御哥,许葵是‘19A’近年来最有势力的堂主,这次他敢对我们下手,说不定是话事人的意思,要是硬拼,对我们怕是也没好处。”
随即又有另一个声音,一拍桌子,说,“谁都知道御哥是东南亚黑道响当当的人物,19A不过是个小社团,这个仇要是不报,以后我们怎么在明珠城立足?”
“毒王这次派御哥来,就是想让他接管明珠城市场。现在是许葵先犯了行规,我们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最近几年,我们在明珠城也渗透了不少势力,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还犹豫什么?”
“强龙不斗地头蛇,整个19A都在外头找我们的下落,现在出去,是自投罗网也说不定。何况其他社团现在还没有表态,‘和连胜’一向与我们交好,可是到现在也没站出来说句话。”
房内一阵短暂的沉默。
“御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听出那是蓝发少年的声音。
听了他们这番话,现在的形势我也明白了几分,此时也不由也侧耳等待着李御的回答。
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
站在门口的我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倏地滑砸落在地上。
李御凝着双眸看我,离我无比接近,瞳仁深处蕴着警觉与审视的目光,喜怒莫辨。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听到,那真是侮辱了你的智慧。”我硬挤出一丝笑容,想让自己看起来单纯无害,说,“我只是好奇。”
李御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眼眸深处隐约有浅淡的防备和审视。
此时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闻声涌到门口。蓝发少年看见是我,不由一愣,上前一步说,“不是让你呆在楼上吗,乱跑什么。”说着,拽着我的胳膊便往楼上走去。
我此刻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便任由他拉着,乖乖地走上楼去。
回到房间,我回想着适才他们所说的一切,心下惊讶,又有些恐惧。
“19A”这名字我听过,传说是明珠城三大帮会之一,历史悠久,最初在境外创立,在六十年代成为明珠城第一大黑帮,势力甚至扩散到欧美各国的唐人街及东南亚的华人聚居地。可是七十年代中期,19A开始组织分散,几十个堂口各自为政,也有许多堂主另立新帮会。后来19A慢慢演变成只有四大堂口,势力也被“和连胜”跟“大义帮”分薄,也成就了如今三分天下的局面。
其实这些我大部分是听朋友说的,他们的父母在明珠城做生意,总是会在各种场合接触黑道。当时我还以为她们是电影看多了,夸大了骗人的。直到今日亲耳听到凌虹口中的19A,亲眼看到了一场黑吃黑的走私交易,我才明白原来这些都是真的。
我一直以为它们离我很远,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身跟这样的帮派有什么瓜葛。心中也不由揣测,李御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但愿李御能早点放我走,我不想跟这种人扯上任何瓜葛。
7.
凌虹长得很清秀,一头清爽的短发,上面斜斜染着一层幽蓝。右边刘海微微遮挡住眼角。很干净的一张脸,嘴唇稚嫩。细看之下,他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孩子。很多时候,这栋老宅子里只有我跟他两个人。
凌虹平时喜欢窝在沙发上玩掌上游戏机里的格斗游戏,我本以为这小孩是个宅男坯子。可是后来我却发现,每个清晨,他都会在楼下的草坪上练剑。——不是玩具,也不是老人家的木头剑。那是一柄开刃了的狭长黑铁剑,刀锋尖利无比,吹毛断发。我亲眼见过他在飞花落叶中舞剑,一地残红深绿的碎屑。我看得呆住,疑心这是在拍电影,可那分明就是他,整天窝在沙发上看守着我的蓝发少年。
于是我开始觉得,如果凌虹不跟李御这些人混,而去当个电影的武术指导之类,应该会有更光明的前途。
那天他不在,百无聊赖的我拿起他撂在桌上的PSP,里面竟有我小时候玩过的游戏,不由渐渐打得入迷。门忽然被推开,凌虹回来了,见我玩的正过瘾,一脸不爽地说,“喂,你别碰我东西!”伸手便要来抢,却在看见屏幕的瞬间停下了动作。
我想我是把他吓到了,因为我居然在玩超级玛丽。这个老掉牙的游戏少说也有15年历史了,我从四岁就开始玩。可是这么多天都相安无事,我知道这孩子不会把我怎么样,于是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地继续玩下去。
哪知他却坐在我身边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当我最终在第八关坏掉的时候,一脸惋惜地说,“你打这个打的可真好。除了格斗游戏,其他的我都打不过三关。”
从那以后,我跟凌虹话便多了起来。到底是个孩子,在陌生的城市,虽然有戒心,却也真的是寂寞。他问我的身份和来历,他问我过去住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我自然不会说真话,随口编了个地址和来历,只有名字是真的,我说你可以叫我莞凝。可等到我反问他的时候,这个狡猾的小孩便绝口不回答了。
凌虹平时住在我睡房外面的套间里,在李御他们连续好几天没有回来以后,凌虹今晚执意不肯睡,似乎在等一个重大的结果。
夏日的午夜,天空忽然下起雨来,一道闪电劈过来,白亮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凌虹抱剑在一楼客厅里坐着,漆冷的黑铁剑折射出寒魄的光。我也睡不着,蜷缩在沙发里看着他。
雷声过后,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车声,紧接着是一群人拖沓的脚步声,最后,锁孔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凌虹的脸上由肃穆转成了笑容,放下剑迎了过去。
老式的雕花木门被打开,李御在众人簇拥之下站在门外,头发微微被雨淋湿,打成一缕一缕,细碎的刘海贴在额前,月光下说不出的邪魅。他拍了拍凌虹的肩膀,扬起一边唇角,淡淡地说,“没事了。”
凌虹脸上露出惊喜而崇拜的表情,兴奋地说,“御哥,我们终于可以在明珠城站稳脚跟了吗?”
李御点点头,面色隐隐有些苍白。
看来事情解决了,我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眼角忽然瞥见李御正用手按着左边腰部,那里的衣衫已经被血染红,指缝里鲜红一片,我不由一愣。
凌虹打开客厅里的吊灯,宅子里一时灯光大盛,亮如白昼,窗外的闪电似乎也暗了下去。李御目光越过凌虹落在我身上,灯光明亮,我回望着他,只见他的嘴唇泛着白色,几缕湿发垂在眼前,形成一种憔悴的美感。我下意识地错开他的目光,从沙发站起来,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喂,你。”他叫住我,无名无姓,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叫我。
我身子一僵,终还是站住了。缓缓回过身,表面上极力自然,心里却莫名有些紧张,我平静地回望着他,侧头做一个问询的表情。
他却忽然笑了。像是看穿了我的局促,扬了扬唇角说,“这里就你一个女人,去厨房煮点东西给我们吃。”
我一愣。欲言又止地站立片刻,终还是依言走向厨房。
老式宅子的厨房很大,可是里面很简陋。只有一个白色漆木的灶台,冰箱倒像是新的,光可鉴人,里面有些肉和蔬菜。我十几年来都只会吃不会做,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是虽说做不出什么花样来,可是要把这些煮熟了总不是难事。四下打量一周,台子上居然没有家里阿姨凤姐常用来做饭的那一排电磁炉啊之类的东西……我不由有些疑惑,该把锅子放在哪里呢?眼角瞥见那个老式的炉灶,恍然大悟到,看来是要用最原始的方法了。
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了些碎木头,可是都已经受了潮,怎么点也点不着。我尝试了各种方法,仍然无法生起火来,最后发了狠,蹲在炉子前用报纸扇,却还是只弄出一点火星,冒出出阵阵黑烟。
我呛的咳起来,原来生火做饭是这样艰难的一件事。就在这时,门忽然“砰”一下被踢开,隔着重重烟雾,我看见李御他们愣愣地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防备,又像是错愕。
半晌,凌虹瞠目结舌,说,“你在干嘛?”
“点火啊,不然怎么做饭?”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心想难道你们以为我想引火自焚么?
他们却都呆住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晌,凌虹抬手往冰箱后头指了指,一点诧异的表情,说,“那有瓦斯罐,你没看到?”
瓦斯罐?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冰箱与墙壁的夹角里立着一个灰色的罐子,上面还有一个圆形阀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不由疑惑,指着它说,“那是瓦斯罐?”
冰箱的门把手铮亮如小镜,眼角无意在上面瞥见一塌糊涂的自己,脸上被烟熏成深浅不一的黑色,只有一双乌溜溜的眸子诧异地盯向瓦斯罐。
又是一阵诡异地沉默。
我无措地望向站在门口的那群男人。他们脸上的表情怪异的怔忡,静默十秒之后终于爆发出一阵笑声。
凌虹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我说,“哈哈,她连瓦斯罐都没见过,还去烧柴禾,哈哈哈。”
我的脸不由热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这张乌黑的脸上还是否能体现出这种脸红。
李御斜倚着门口,腰部伤口的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他侧过头淡淡地笑着,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似是真的觉得好笑。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笑容。
我脸上更热,侧头望向别处,默默叹了口气。
心想方才我怎么没带打火机,干脆爆了瓦斯罐,炸死你们这帮坏人。哼哼。
7.
晚饭最后由凌虹搞定。说是晚饭,其实吃过之后已经是半夜了,我回到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急救箱,拈在手里,想要冲出去时却顿住。
李御……我该不该去找他呢?这个急救箱是我无意间在柜子里发现的,他们可能从来没有留心过。我本想让凌虹给李御送过去,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方才凌虹在楼上所说的,“在明珠城站住脚”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他们果然要呆在明珠城不走了么?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
李御的房间很大,窗子上挂着厚厚的蓝色窗帘。他坐在雕花老式椅子上,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眸子深处却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紧绷,似是轻松了许多。
我拿起酒精和绷带为他处理伤口,看着那片血肉模糊,却有些下不了手,我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虽然我不会做饭……但是我学过急救。”
房间里静默一片。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样近距离的面对李御,我总是会觉得紧张。打破沉默固然是好事,可是我到底在说什么?
“这是枪伤?”我定了定神,俯身仔细看向那伤口,不由皱眉,轻轻将沾满酒精的棉签往他伤口上按去。
李御睨我一眼,声音有些沙哑,说,“只是被子弹擦伤了。不碍事的。”
我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恶毒的想法。心想方才我本来是想上楼帮你拿急救箱的,可是你却好端端的支我去做饭。害我的脸被熏得那么黑……手上不由加力,将酒精棉狠狠按向他的伤口。
我以为他会惊叫,起码也会呻吟一声。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有些惊讶,瞪圆了漆黑沉寂的眼睛,探究地看我一眼。
我微微扬起的唇角不由就僵在脸上。
李御别过头,淡淡一笑,似是不屑,又似是觉得好笑。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敷好了药便为他缠绷带。可是为了把绷带的另一头绕过来,我不得不离得他很近,手臂在他背后某处交接,脸几乎贴在他身上……就像是在拥抱他。
他温热的呼吸绒毛轻拂在我头顶,他身上陌生而浓烈的男子气让我心慌。我极力克制这种局促,可是仍然忍不住呼吸起伏。他忽然将下巴抵在我头顶,深吸一口我头发的香味,声音沙哑而浅淡,说,“那天,你不是很想……”
我一愣,脸上不由一凛,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哪天喝了药的我抱着他深吻,可那并不是我的本意……一时间,说不清是惊讶还是羞愤,我身体几乎僵硬,强自在他身后系好绷带,只觉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我与杜渐伦虽然已有婚约,他一直不曾碰过我。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对男人没有吸引力,后来还婉转地问过他这件事情,他只是笑着说我傻瓜,他说他是个很传统的男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要留到新婚之夜。我还以为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我捡到了童话中的王子,可是后来才知道,他不碰我是因为他根本不屑于我。
所以,李御是第一个,这样挑逗我的男人。
李御看我这么紧张,邪美的笑容更甚,轻轻拈起我的下巴,说,“那么,……现在呢?”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从他胸口抚摸到腰际,直起身子平视他,目光一点点上移,最终锁定在他的唇上。我想从这个角度看来,我的睫毛一定很长,如乱蝶飞舞。因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有浅淡的暧昧和欲火。
就像面对一条正在上钩的鱼。
我歪着头,抿了抿嘴唇,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容,说,“等你……”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我忽然狠狠捏一把他腰部的伤口。
李御猝不及防,伸手捂住伤口,俯下身体,侧头深深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覆在下眼睑,拓出浅浅的阴影。
我飞快站起来退到远处,倚着墙壁站着。可是自己弄得他这样疼,也觉得有些歉疚,由衷地说,“你说我老土也好,装腔作势也好……总之我不是随便的女人。你长得帅,又有钱,外头大把女人抢着跟你。现在,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李御直直看我片刻,弯起一侧唇角,浅淡一笑。
我心底也松口气。寄人篱下,又怎能不仰人鼻息?好在他并没有真的生气。
“明天吧。”他思索片刻,淡淡回答道。
“——但是,你必须要离开明珠城。”
我愣了一会儿,无声地走向门口,复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说,“你知道现代社会比起蛮荒时代的进步是什么吗?那就是法治。……别再做犯法的事了,明珠城虽然偏远,可是也在进步。凌虹他们还年轻……你不要领错了路。”
第二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那一刻,我的泪水却更加汹涌。就仿佛一个摔疼了的孩子,忽然听到一句轻声问询,心中反而委屈更甚。在我最孤单无助的时候,当我以为全世界都将我放弃的时候,原来还有人会看见我的泪水。】
1.
我不太认识路,好容易把车开到靠近市区,天空已经蒙蒙亮。路旁有个便利店,我把车停在一旁,犹豫片刻,还是走了下来。
方才李御说让我离开明珠城,我顿了顿,顺从的点了点头。假装回房间休息,下楼顺着大门就溜了出来。他们今晚都很累,连凌虹都睡着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门口停着许多车,都没有锁,我随便上了一辆车就狠踩油门一路飞奔。
明珠城地处偏僻,是个孤岛,我以前很少来明珠城,所以并不认识路,只是沿着大路往前开。现在杜渐伦的生意大部分在S城,我要是回去了,就等于自投罗网。所以,我不可以离开明珠城。
李御他们并非善男信女,我若说出我的身份,他们即使真的相信,也未必不会直接把我交给杜渐伦。毕竟,杜渐伦才是能真金白银拿钱出来的人。现在的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晨风微凉,我紧了紧衣服,看一眼远处,这个玻璃之城即将苏醒。前方雾气缭绕,空气凉澈,透着一抹无助的渺茫,却又有种从未有过的自由和未知。
我算了算洛杉矶的时差,犹豫一会,终还是拨下了那串号码。即使我知道他不会担心我,也未必会对我的遭遇给予同情与安慰,他也许只会觉得我没用,连结个婚都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他到底是我的亲人,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短暂的嘟嘟声,一想到就要听到父亲的声音,我忽然有些紧张又有些心酸,这一切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喂,这里是宋公馆。”
我认得那是佣人姜妈的声音,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学会英文。讲话的口气也跟过去一模一样。她从小就不喜欢我。
“我是宋莞凝。……爸爸在么?”
“哦,是大小姐啊。”姜妈的声音不冷不热,说,“老爷不在。”
我握着话筒,重重一愣,却又隐约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如今我落得这步田地,又有何脸面说出现在的处境。
“……他去哪儿了?”我顿了顿,还是问了。
“老爷带着太太和小少爷去瑞士滑雪了,临走前吩咐下来,说谁也不准去打扰他。”姜妈不疾不徐地说,仿佛生怕我听不清楚。
我顿住,忽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我一言不发地挂断电话,掏出一些零钱付了,麻木地朝路边走去。
多少年了,他连一顿饭都不曾陪我吃过,从小到大,他只说是忙。现在却有时间去瑞士了么?
身体仿佛无力,走出几步,心头重重一酸,脸上的泪顷刻间模糊了双眼。整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用不着再伪装,软软靠向路边的大树,身体沿着树干缓缓滑落。我抱着膝盖,任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终于哽咽出声。
我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他有自己的家,他带着他的小儿子和小老婆去滑雪,他连一通电话都不曾打给过我。我被未婚夫推下海,当作人蛇买到明珠城……可是这一刻,在这世上,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分担我的寒冷与无助。
过去,我起码还有钱,还有华丽空房让我容身。可是现在,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
我嘤嘤地哭泣着,肩膀瑟瑟发抖。所有的委屈和冰冷,都顺着温热的泪水缓缓流淌,我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人,所以每一滴的泪水,都蕴含着无法诉说的悲哀。——母亲走后,这是我第一次,哭得这样绝望这样淋漓。
我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可是那泪水还是绵延不绝。蓦一抬头,曦光之下,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在不远处站着,他直直看着我,幽邃黑眸深不可测。他穿着方才的白背心,外面套着黑色外套。俊美的轮廓在清晨稀薄的日光里显得格外温和。
我不由一怔。原来李御早就看穿了我的小伎俩,他是故意放走我的。并且一路跟在身后,看我究竟会去哪里。
李御朝我走来,单膝蹲在我面前,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眸子里隐约透着一点探究和怜惜,伸手抹了抹我的泪水,淡淡地说,“你逃出来,就是为了要躲到这里哭么?”
那一刻,我的泪水却更加汹涌。就仿佛一个摔疼了的孩子,忽然听到一句轻声问询,心中反而委屈更甚。在我最孤单无助的时候,当我以为全世界都将我放弃的时候,原来还有人会看见我的泪水。
泪眼模糊中,我看着他宽厚的肩膀,忽然很想靠过去。哭到无力,身体仿佛再承担不了自己的重量,此刻我只想有人为我分担,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
于是,我竟真的那样做了。
我轻轻抱住他,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侧头闭了眼睛,身体还瑟瑟抖着,就像受伤的小兽,泪水无声的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衫……李御顿了顿,终是伸手回抱住我。他怀里有令人迷醉的男子气,安全而温暖。我不由抱得他更紧,把头更深地埋到他臂弯里,心中竟有片刻的宁静与安稳。
2.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或许是我方才哭得太累,或许是我太久没有遇到一处让我心安的地方,我竟就那么睡着了。
李御靠着树干坐着,更显得双腿修长,一手揽着我。闭着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拓出密密长长的影子。我抬起头,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心中忽然腾起一抹异样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像是感激,像是愕然,又像是眷恋……一时竟理不出半点头绪。
就在我迷茫地看着他的时候,李御忽然缓缓睁开眼睛,幽深黑眸里没有半点迷离,凌厉如初。原来他根本没有睡着。
我忽然清醒过来,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乍然离开他温暖的怀抱,身上倏地一冷。我扶着树干从地上站起身,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日光已经很充沛,明亮却不灼热,大概是上午八九点钟的样子。我深吸一口气,眼睛想必是哭肿了,酸酸的有些难受。
李御看我一眼,姿态娴雅地站起来,指了指停在路边的车子,口气淡淡的,说,“走吧。”
就好像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垂下眼帘,顺从地跟在他身后,心中清冷一片,反正也再无别处可去。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下意识地从倒后镜里看他。李御身上有伤,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他从镜中回望我,忽然开口,说,“你从S城来?”
我一愣,点了点头。
“你给凌虹的地址和身份都是假的。”他的语气本来淡淡的,就好像是在讨论天气,转过头来瞥我一眼,忽然之间眸光一闪,语气却也只是轻描淡写,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侧头看着他,原来凌虹跟我看似无意的谈话也都是在试探我。李御竟然找人查我,不过也对,他没有信任我的理由。我的目光不由有些凄凉,良久良久也没有回答,最终只是摇摇头,说,“我不想说。”
李御从倒后镜中深深看我一眼,可那目光扫过我之后很快就望向后方,黑眸忽然微眯,却闪出一种凌厉的光焰,说,“抓紧了。”说着一踩油门,车子猛地加速,我一惊,这才发现,原本不远不近跟在我们身后的两辆车子也跟着加速,更紧地跟在我们身后……
这时,李御忽然将我的头按向座底,只听砰砰几声枪响,前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碎玻璃啪啦啪啦落在地上,却没有一片打在我身上……我被李御压在身下,一抬眼,只见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因为要护着我而挣裂了腰部的伤口,血汩汩地流出来,迅速染红了贴身的衣衫……我心中蓦的一暖,下意识伸手想要去帮他按着伤口,可是身体却猛地被甩向一旁……
车子急速旋转,向箭一样撞翻了跟在我们左侧的车,那辆翻了车子滑出数十米,将后面的一串车都撞得停了下来……
可是右侧的车队依然紧追不舍,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车上,铁皮发出咚咚的声音……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惊险,可是却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伏着身子,看着他的伤口眼眶发酸。李御忽然一个急刹车,后面的车子因为开得太快而冲出去老远,他猛地将方向盘一转,直直往反方向的一条山路冲去……
追我们的人暂时被甩开,山路两旁是密密的树林,李御忽然停下车,伸手推开我身侧的车门,语气是命令般的不可违逆,说,“下车。你躲到树林里,等他们走远了再出来。”
我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似是不耐,一把将我推下车去,说,“他们冲我来的,我不想多连累一个。”
我跌坐在地上,一眨眼睛,竟有一串温热的泪水滴落下来。心头掠过一丝害怕,深处竟是一抹莫名的不舍与难过。李御伸手关上车门,无意间瞥我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仿佛看见我眼底的哀伤纠缠,神色微微一怔。我咬咬牙,错开他的目光,胡乱用手背擦了擦泪水,转身往树林深处跑去……
几乎同一时刻,他亦踩下油门,引擎声猛地响起,车子像箭一样冲了出去……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车声,那些混混摸样的人追了上来,他们嚣张地喊着,“李御,你跑不了了!今日我们朱雀堂要你血债血偿……”
身后传来纷乱的枪声,引擎声,还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我躲在树后,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心仿佛被什么抽紧了,难过得好像就要窒息。簌簌的风穿过树林,落叶片片洒在我身上,我脑中空白一片,一切的声音离我远去。那种感觉好复杂,既像是被保护之后的感动,又像是害怕失去的痛楚……
方才他分明还那样紧地抱着我,可是现在却又那么决绝地消失在我眼前……是我害了他吗?如果我不偷跑出来,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李御的车开得极快,片刻就在视线尽头不见了踪影,追他的人也跟着呼啸而去。我回头望一眼空荡的小路,猛地站起来往便利店的方向跑去,口中传来淡淡的咸腥味,不知不觉竟咬破了嘴唇。
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我记下了凌虹的电话。飞快地按下那些数字,乍一听凌虹的声音,我不由哽咽,说,“李御在清河道被人追杀,快点来救他!他开那辆黑色奥迪,车牌号后四位是4489。追他的车有三辆,两白一灰,车牌我没有看清楚!”
凌虹一愣,随即应了一声,我按断电话,发自内心的不希望他有事。
……我呆呆站在这里很久,用了许多方法来安慰自己,一颗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或许,我跟李御的交集就到此为止了。
而我,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3.
离开李御之后,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在明珠城站住脚。
转眼过去了三个月,我像明珠城里最底层的打工妹一样生活,为了房租水电早出晚归。
这家餐厅名叫“Shadow”,坐落在旺区,装潢典雅华贵,铮亮的落地窗边是乳白色的沙发套座。正厅里有装饰用的壁炉泛着橘色火光,上头摆着一本发黄的英文硬皮书,给人复古高贵的感觉。
转眼我来“Shadow”已经快有一个月。
那日与李御分开后,我徒步走到市区,从此就再也没有听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我当了身上所有能当的东西,总算不至于饿死在街头。
想想还真是可笑,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千金小姐,这样平白失踪了却没有一个人报警找我。……其实这也要怪我自己,怪我把他当成了一切。没有朝夕相对的亲人,也没有十分亲密的朋友,杜渐伦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所以当他一手遮天的时候,我无能为力。
可我此时身无长物,没有身份证,没有学历证明,一般公司都不会雇我这样的人。正当我捧着一份报纸无望地找工作的时候,忽然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略带熟悉的眉眼中带着一点他乡遇故知的善良和惊喜。
竟是与我一同被卖来明珠城的一个女人。我记得她,三十几岁的样子,容貌清秀略有风霜之色,正是曾把一个小姑娘回护在怀里,横眉冷对姚莹的那个女人。
她带我回她租住的小房子,她说她叫方彩,老公喝醉酒总是打她,现在好容易从家里逃了出来,断不可能再回去的。即使在明珠城的日子再艰难,她也会坚持下去。很快便发现,方彩是吃苦耐劳的那种女人,同时做好几份清洁女工的工作,竟也能将我这一无是处的大小姐照顾得很好,并且毫无怨言。我心中过意不去,越发努力打工,白天在“Shadow”弹琴,晚上去迪吧唱歌,她便不用再那样辛苦,我们的日子也渐渐好了一些。
或许,在此时此地遇到一个与我同病相怜的人,也算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吧。而这种平静朴实的日子,也的确是我从前所向往过的。
……只是,还是经常会想起杜渐伦。一阵风,一首歌,一个街上衣着华丽的瘦高男子,或者一台黑色漆亮的阿斯顿马丁……都会让我心中生出一种纠缠痛楚又遏制不住的情感来,像是思念,又像是恨意。
还有李御。总觉得我与他的相遇与离别,都像是场梦。……他那日脱险了吗?现在还安好吗?也许缘分尽了,这些问题也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此时我穿白裙,坐在角落里弹钢琴。此时已近日暮,透过窗子可以看见绯色的夕阳染红了整座城市。餐厅里客人渐渐多起来,我一首接一首地弹着,从献给爱丽丝到星空,音符只是柔和,没有轩昂的气势。这里够贵,所以来这里的人都自诩有格调,也未必有几个真的在听我弹琴。
更多的,我是在弹给自己听。
这样的白色三角钢琴,我在S城的家里也有一台。杜渐伦曾经很喜欢听我弹那首《梦中的婚礼》,并且为了我,也买了一台跟我家一模一样的钢琴。
……记得曾经有许多个这样的黄昏,他家的大客厅里明暗交错,没有开灯,房间里被夕阳拓下一层光影斑驳的橘红色。杜渐伦临窗站着,落日余晖温柔地洒在他脸上,却仿佛蒙着一层莫名的哀伤。我坐在另一端为他弹琴,从这个的角度看过去,他侧脸的弧度美得不可思议。
我心中便有什么忽然被牵动。
一曲终结,我停手不再弹了,杜渐伦回过头来看我,脸上复又浮起浅淡的笑容。我仰头看他,目光都仿佛舍不得离开他的脸。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走过来自后抱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古龙水混合着淡淡的雪茄清香,他的味道铺天盖地……
那种只属于两个人的静谧与温存,就仿佛镌刻了时光,让人有种天长地久的错觉。
“莞凝?”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问询的男声,将我从遥远的回忆中惊醒,是shadow的经理,他说,“明晚九点以后你有空吗?另一个琴手来不了,你替她一下吧。”
“好。”我恍过神来,这才发现琴键的余音都已经终结,我却还呆呆坐在这里,就好像丢了魂。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该是换班的时间了。我站起身,朝经理点了点头,抱起琴谱往后台走去。
窗外夜色渐弥,对于明珠城这个不夜城来说,一个崭新的夜晚才刚刚开始。走在“Shadow”厚厚的蓝地毯上,我看见窗子里的自己,乌发披肩,白裙曳地,竟有一种浅淡的纯美与出尘。其实我长得并不是很美,只是较之常人,有更契合这种装束的典雅与干净。这恐怕要感谢我那大家闺秀的母亲,和二十年来给我富足生活的父亲。
可是现在,这一点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也怕是就要被现实磨尽了吧……
我穿梭在餐厅过道中,隐约觉得身后有人在看我,可是在这种场合做琴手,本来就要每日应对绵绵不绝的狂蜂浪蝶,我也并未在意,只是盘算着呆会要快些化妆,才能按时赶到下一个场子去。
……
“Lily,对了,慈善晚会上我看见长河集团主席许葵吊着一只胳膊来颁奖,有传闻说是被黑道砍伤的,是真的吗?”
“你有点新闻人士的专业操守好不好?这种事怎么可以随便乱说?都是confidential的嘛。不过看在是朋友的份上……”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变得八卦起来,压低了声音说,“我跟你说,听说他是惹到了一个狠角色,以前在越南当过特种兵,东南亚道上的红人,要不是‘和连胜’的龙头出面调停,我们许主席怕是连命都没了。”
——李御。乍一听,我便想到这个名字,我心中猛然一动,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心底仿佛有什么忽然被唤醒,我微微侧头,只见两个白领模样的年轻女子正聊得起劲,我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出两步,绕到他们后面的座位上坐好。虽然就要迟到了,可是我很想再多听一点有关他的事。
隔着一个沙发套座,还是隐约可以听到她们的对话。
“我听同事说,许葵后来拿出来两千万赔罪,事情才就那么算了的。在‘和连胜’龙头没来之前,两伙人还动手了呢,许葵的胳膊就是这么断的。哎,都说许葵是有背景,是19A堂主来的,可是要说狠啊,他还真是比不过那些外地人……”
短暂的沉默后,同一个女声听起来有些焦急,“喂,你记下来也没有用。我跟你聊这些,可不是让你去报馆爆料的。……不单是职业操守的问题,你要不怕许主席找你麻烦,就尽管爆出来好了。……明珠城里谁不知道,他这个人事儿最多了!”
“……说的也是。”另一个声音有些失望。“我以后还是多报点花边新闻好了。”
我竖着耳朵听得起劲,联想起李御受伤归来那日的情景,心中也明白了几分。想必是许葵上次犯了行规,李御带人去报仇,顺便借此在明珠城争得一席之地。最终,这件事以许葵断了一根手臂,又赔了两千万而告终。难怪那日凌虹见李御受了伤,却也那么高兴,因为他们不但报了仇,还下了许葵面子,此后便能堂堂正正在明珠城黑道立足了。
“喂,听得这么入神啊?”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而清脆男声,略显稚嫩。我没有防备,不由被吓了一跳。抬起头,只见凌虹不知什么时候起正坐在我对面,飒爽短发闪耀着荧荧的蓝色,撑着下巴看我,悠悠地说,“你还想听什么,不如我直接告诉你吧。”
4.
我怔怔地看着凌虹,半晌,下意识地问,“……他呢?他还好吧?”既然我能听到后座的对话,她们应该也能听到我的。我避免提到他的名字。
凌虹却不回答,仔细打量我一番,笑道,“你穿成这样,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说着,他忽然用眼角瞟了瞟我身后,说,“还是御哥先看见你的呢。”
我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华丽复古的红色丝绒沙发坐席上,坐着一对俊男靓女。李御一如既往的穿黑色,一派悠闲地抿了一口咖啡杯,右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指环折射出莹冷幽亮的光。想必方才在我身后看着我的目光就是来自于他。
坐在她身边的女人正侧着头,神色亲昵地说着什么。她穿丝料的吊带裙,很艳丽的一张脸,从我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在桌下轻轻踢着李御的腿,黑色细跟凉鞋来来回回摩挲着,说不出的性感妖冶。
李御忽然抬起眼眸,正对上我略带怔忡的目光。四目相对间,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一瞬间有种恍惚的感觉。他扬起唇角浅淡一笑,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身边的妖艳女伴。我心中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腾升起来,难以捉摸。
这样的男人,明知道他危险至极,却为何又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我回过头来看着凌虹,垂下眼帘,道,“看起来他很好。……不过丢下你自己去会佳人,可不太厚道。”李御到底是李御,那日那样的危急,他也能最终逃脱无事。或许对他,我根本没立场也没必要去为他担心。
凌虹不以为意地笑笑,言语中竟有些自豪,说,“御哥身边一向不缺女人,走了这个,来了那个,羡慕不来的。”他忽然撑起下巴看我,“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我一怔,笑着逗他,做一个夸张的表情,说,“是啊,我好嫉妒她呢。”随即挑眉,“你满意了?”
其实,我与李御一起经历过生死,对他固然是有些好感。
可也仅仅是好感而已。——以他这样的背影,这已经是我的底线。
杜渐伦给我的伤还没有痊愈,感情是我不敢轻易碰触的禁忌。何况即使真的要重新开始,我也断不会去选这样一个背景复杂,来历不明的男人。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择偶标准,我一定会回答:他是个好人。
可是“好人”这两个字,其实含有相当大的信息量,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凌虹见我大大方方的与他开玩笑,不由表情索然。好像在他眼里,每个女人都该为他的御哥而疯狂似的。面对这个有时心深又有时单纯的孩子,我只觉得轻松,温柔一笑,说,“想吃什么?姐姐请你吃饭。”话一出口,却忽然想起另外一份工就要迟到了,歉疚地说,“我赶时间,你先自己吃,账单算我的。下次再陪你一起,好么?”
凌虹的表情闪过一丝欢欣,随即又有些失望,说,“上次你打电话来让我救御哥,我还打算好好谢谢你……”
如今见李御一切安好,我也算放下了心中的一件事。侧头收拾琴谱和手袋,眼角却蓦然瞥见桌上竖着的当日报纸,大幅照片的男子一脸华丽优雅的笑容,我却如遭雷击,重重一愣。
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凌虹好像又说了许多话,可是我一句也听不清楚。半晌,我伸手拿起那张报纸,僵硬地站起身,朝凌虹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我不知道此时我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可是从凌虹的反应看来,应该是很难看的吧。我感觉得到此时自己面部的僵硬,鼻子莫名一酸,眼中缓缓散出雾气。我将那报纸紧紧攥在手里,攥得手心都出了汗。
报纸的大标题上写着,“银麟珠宝携手凯乐证券,投资杂志业,踏入明珠城。”
底下配着大幅照片。杜渐伦牵着凯乐证券千金Jessica的手,言笑晏晏。
见到他的脸以前,我不知道原来自己沦落至此时此地,仍然会这样在乎。单单是在报纸上看到,心中也会有这样大的震荡。
杜渐伦一向很会处理与媒体的关系。他在S城就有一家很大的杂志社,并且拿到了一个国际时尚杂志的授权。这篇有关他的报道也极尽吹捧,说他立志扶正明珠城传媒业的不正之风,并要投资电视电影等相关行业,与凯乐证券一起打造本土的传媒王国。
新公司的开业典礼就在明天。照片上Jessica挽着他的手臂,看起来那么登对。
我想起在Jessica家初见他的情景,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个骗局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知如此,明知这个人已经半点不值得我牵挂,心却还是会被他牵引,为他心痛?
他回明珠城了。这座玻璃之城里,同一片天空下,从此便会有他的微笑和呼吸。
这么远,那么近。
5.
“Moonight”是这一区最火的夜店。来的客人鱼龙混杂,有下班来放松的白领,也有未成年的小太妹。来搭讪的人的素质较之方才的咖啡厅要差很多,虽然他们的目光大多都会盯在身材火辣的Dancer身上,可有时也十分不好应付。可是这里按日结算薪水,又不要身份证,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从化妆间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浓妆,长长的假睫毛忽闪如蝶翼,浓黑的眼线上画着亮紫的眼影,几乎已经看不出是自己。这时,Waiter小杰走过来叫我,“Ivy,到你上场了,今晚唱什么?”
我想了想,莫名就想唱那首歌,随口答道,“Close to you。”
快节奏的劲曲过后,火辣舞娘纷纷退场。灯光暗下来,地板上镶嵌的彩灯昏暗迷离,如繁星闪烁。我握着话筒坐在角落里,舒缓的前奏响起,已有几对男女相拥着上台,贴面跳舞。
白色烟雾之后,七色彩灯照着漫天泡沫,盈盈似有宝光流转。我坐在梦幻般的灯光里,声音刻意沙哑缠绕,一句一句,一瞬间仿佛跌入梦境。
“Why do birds suddenly apear ,everytime you are near
(为什么每一次你的出现,鸟儿都会突然涌现?)
Just like me,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他们都和我一样渴望靠近你;)
Why do stars fall down from the sky everytime you walk by
为什么每一次当你路过,星星会从天空坠落?
Just like me,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他们都和我一样渴望靠近你;
On the day that you were born
在你出生的那一天,
the angles got together
天使们齐聚一堂,
And decided to create a dream come true
他们决定创造一个梦并将这个梦实现,
So they sprinkled moon dust in your hair of gold
因此他们用月光装饰你的金发,
And starlight in your eyes of blue
用星光装饰你蓝色的双眼。
That is why all the girls in town
这就是为什么这里所有的女孩,
follow you all around
总是跟在你左右,
just like me
和我一样,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她们渴望靠近你。”
我想起跟杜渐伦参加的每一场舞会,他总是慵懒地耀眼着,人群中永远那么夺目。可是面对那么多示好的女子,他却只看着我一个人,只跟我一个人跳舞。裙裾飞扬间,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那种暖暖的触感分明还缠绕在指尖。
他将我的手握在掌心,就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我曾经离你那么近啊。近得让我以为已经融入了你的生命,可以肆无忌惮地依赖了……你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把我推开,毫无余地。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有多好呢……
不知不觉间,已经一曲终结。台上贴面跳舞的男女相拥着如痴如醉,纷纷转过头来看我,仿佛都有些意犹未尽。我深吸一口气,从不该有的回忆中走出来,起身走向后台,准备换下一个歌手上场。舞台上的云一样的烟雾还没有散去,云雾缭绕中我走下台阶,却忽然有一双手将我狠狠往下拽,我没有防备,又穿高跟鞋,一个重心不稳就往下跌去。
灯光忽然明亮起来,烟雾渐渐散去,又到了快歌的时间,我跌坐在地上,抚摸着摔痛了的手臂,无意间地抬起头,却忽然看见杜渐伦的脸。
那一瞬间,我以为是梦。是不是方才沉浸在那首歌里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散去,我眼前出现的不过是自己脑中的幻象?
可是他分明就在那里,刚从门口进来,身穿灰色休闲西装,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挽着一个美貌女郎,举手投足依旧贵气十足。
拽我下来的是个穿西装的中年人,脖子上带着粗粗的金链子,那人俯身在我身边说着什么,带来一股酒气,可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楚,我只是缩在大片阴影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杜渐伦。
在他走过来的一瞬,我猛地别过头去。鼻子一酸,眼中瞬间腾起一丝雾气,却没有泪水留下来。此时理智压倒了感情,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杜渐伦想让我死,我不可以让他看见我。
我坐在地上,又处在台阶的阴影里,杜渐伦目不斜视地从我面前走过,身后跟着一众保镖模样的随从。场子里音乐震天,我耳朵里嗡嗡作响,明知道他应该已经走得很远了,却还是拗着脑袋不肯回过头来,背上沁出一层汗珠,身体瑟瑟地颤抖着,竟是半点儿也控制不了。
那个混混模样中年男人早已不耐烦,把头凑过来大声吼道,“小姐,我们老板说你唱歌好听。回包房给我们再唱一遍吧。”说着,一双手就来拉扯我,力道很重,扼得我手腕生疼。他的口音很重,这声音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抬头看向那张色迷迷的脸,我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反应出他是谁,心里不由厌恶,可是面上却很快挤出一丝笑容,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轻轻挣开他,说,“先生,你喝醉了。在Moonight闹事,可不太好。”
心里不由冷笑,今日我所遇到的故人,还碰巧都是仇人呢。这个男人正是当初在船上看管我们这些人蛇的人。有关那时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狭窄逼仄的空间,下一秒中就可能死亡的恐惧,女人无助的哭泣声……这些都是杜渐伦在我心里埋下的痛楚,随着他的出现被牵扯出来,让我不得不面对这现实。
想到这里,我眼中腾起一丝无力的雾气。为什么我明明不愿去面对那样的过去,却总是要有人来提醒我那是真的。有些人不管我再怎么躲,他还是会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光是看着他,心中某一处就会那么那么地难受……
那男人握在我胳膊上的手却纹丝不动,看来也是个老手,一张脸凑过来说,“小妞,那批货里头我就看好你。哥哥那时候也没难为你,你现在去替我陪陪老板也不算什么吧。再说只是唱首歌而已,你怕什么?其实老板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唱的好,我就来给你引荐了,还不算关照你吗?他有朋友是开唱片公司的,说不定能捧你做歌星呢。”那人稍微压低了声音,说,“你自己怎么来的自己清楚,就不怕我找报警遣送你回去么?”
我笑容一僵,还未及回答,人已经被他拽出去几步。我使劲甩开他的手,强自笑着劝道,“这样吧先生,你把你房间号留下,我换了衣服就去找你。”
那人长脸一拉,也不再装,狠狠说,“少拿这套搪塞我,我跟你好说好商量是给你面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初要不是你们这批货给葵哥惹了麻烦,我至于会被踢出去要跟新老板?听说当时就是你坏了葵哥的事,现在让我抓到了,还不找葵哥邀功去?”说着一手搭上我的肩膀,强扯着我往VIP房的方向走去。
我心中一沉,心想那日我手上的戒指本来就惹了许葵的注意,他事后想一想应该也不难发现是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并且吸出李御口中的毒酒。我一个小小的歌女,现在落到他手里只怕再也没有活路了。不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一眼,许葵似乎并不在那间房里。况且一楼的VIP房都是用珠帘隔开的,大庭广众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我心中做着最坏的打算,我现在跟他去一趟应该也无妨。可是就在这时,我蓦一抬头,却又在前方璀璨闪烁的珠帘后看到杜渐伦的身影。
灯影晃动着琥珀色的水晶珠帘,一片奢华的迷离。我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只是依稀见杜渐伦揽着一个女人,姿态娴雅地端着酒杯。他所在的VIP房是第一间,也就是说,我只要随着这个人走过去,杜渐伦就有可能会发现我。
念及于此,我霍地停下脚步,一把拽住身侧的栏杆,脸上的冰冷和恐惧不是装出来的,回身背冲着VIP房的方向,说,“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去。要么我改日再去拜访,要么现在把事情闹大,喊人或者报警,你老板也没面子。”
那人一愣,随即不耐烦地瞪我一眼,伸手就来拽我,嘴里骂道,“你他妈少废话,你一个偷渡来的婊子,又得罪了葵哥,你喊一声试试,看谁会理你!”
我又急又怒,原本心里就被杜渐伦的出现带出一股冰冷的火,此时再也没有耐心跟这人纠缠,回手抄起一瓶威士忌就狠狠往他头上砸去。只听“啪”地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很快就湮没在迪厅热浪一样的快曲里,那人捂着血淋淋的脑袋晃悠两下,竟又朝我扑过来,我冷冷瞥他一眼,正准备拿起第二支酒瓶砸过去……
就在这时,半空里忽然传来一阵枪响,只听砰砰砰几声,两侧的玻璃酒柜登时碎裂,人群中发出阵阵尖叫,我下意识地捂着头伏下身去,躲在台阶的阴影里不敢动弹,方才纠缠我的男人已被惊慌逃窜的人群冲得没了踪影。
6.
枪声越来越激烈,似乎里面有人在反击,四下乱成一团,我捂着头靠在台阶的阴影里,虽说近来我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场面已经不是那么陌生,可是听着半空流弹横飞的声音,再加上方才杜渐伦所带来的冲击还未平复,此刻心中也不免惶恐惊惧。
就在这时,身边忽然有人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凌虹,他不知何时已伏着身子蹲在我身边,上下打量我一番,神色说不上是惊艳还是惊诧,撇撇嘴说,“怎么你的造型每次都不一样?我又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想这孩子现在怎么有心情说这些。凌虹笑着拉起我的胳膊,神色自然得仿佛这里不是枪战现场而只是游戏厅而已,他指了指楼上,说,“跟我走吧,楼上比较安全。”
我顺着他的手指蓦一抬头,骤然对上一道熟悉又迫人目光。那双幽深的眸子晃动着一丝玩味又戏谑,似是看了我很久,已将适才我身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李御正悠悠坐在二楼的沙发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混乱不堪的场面,身后站着一众随从将他环在中央,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此时此刻,整栋楼里他看起来是最轻松的那个人。
我收回目光,竟有一种想要苦笑的冲动,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所有与我命运转折有关的人都排队出现在我眼前。而下午的时候我分明还在小资氛围浓厚的咖啡厅里见过李御,转眼他却又在这里出现了。难道这场枪战又与他有关么?我脑中一时乱成一团,任凌虹伏着身子带我熟练地避开流弹走上二楼。
凌虹笑嘻嘻地把我扯到李御身边,他身后的兄弟好奇地打量着我。毕竟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我竟微微觉得有些亲切,迎着他们的目光点头示意,然后才望向李御,他却没再看我,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楼下混乱的场面。
二楼的视野果然比较好,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枪手一共有四个,脸上带着大大的墨镜,手上都握着机枪,直逼最里面那间VIP房。里面的人也在反击,并且不断有他们的人从后门涌进来把两个头目模样的人护在中间。我下意识地望向杜渐伦,只见他正神色镇定地端坐在沙发上,身旁佳人吓得花容失色,紧紧依偎在他怀里。一众保镖模样的人握着手枪将他围在中间,闯进来的枪手目的明确,倒也不去攻击他们。
灯光照在杜渐伦左手无名指的钻戒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有那么一瞬间,我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除去恐惧和怨恨,原来我竟是那么地想看到他的脸。眼看他轻拍着那女人的肩膀,就像曾经拥着我一样拥着她,我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巨大的酸楚。
我为什么要躲着他?我为什么要受这么多苦,他却左拥右抱,享尽荣华?
为什么明明是他做了错事,受伤害的却只有我?
我的眼眶泛起酸涩的雾气,为什么,为什么我一辈子都要背负着被人丢弃的命运,爸爸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我不由咬紧了双唇,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逃避下去……
就在这时,像是察觉了我的目光,杜渐伦忽然抬头望向二楼,我急忙背过身,躲进李御身后的阴影里。他的目光最终落向李御,琥珀色的眸子顿住片刻,微微颌首,露出一个优雅而浅淡的笑容。
我这个角度看不到李御如何回应,此刻却忽见楼下局势大乱,VIP房中一阵惊呼,被层层保护在中间的中年男人被一枪爆头,闯进来的枪手似是达到了目的,纷纷四下逃窜。
李御的一个手下就站在我身边,只听他叹息一声,神色似乎颇为惋惜,轻声说道,“御哥,陈查理死了,看来我们要另找别人了。”
我一愣,目光落在那个中枪的人脸上,本来就觉得他有些眼熟。此时对上了名字,不由恍然大悟,心中顿时大惊。陈查理,亚洲最出色的基金经理,我在写毕业论文的时候还参考过他的事迹。有传闻说他专门为一些帮派洗黑钱,手段很高明。
凌虹努着嘴巴接口道,“好在我们及时收到风,说他要转作污点证人,惹怒了翡翠港的黑帮。不然方才贸贸然去找他,可就莫名其妙多了个仇家。”
李御凝眸又望了一会楼下,似是不以为意,款款站起身,淡淡地挥挥手说,“看样子警察也就快来了。我们走吧。”
眼看他们若无其事地往二楼的侧门走去,我却一时惊得动弹不得。眼看那样一个在金融界叱诧风云的人物就那死在我眼前,心里如何能不动荡。而这些人又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面对枪林弹雨,死亡和鲜血都面不改色。原来那样一个有名有地位又有能力的精明人都摆脱不了最终被人除掉的结局,那么我这样一个弱女子,又能靠什么在这个黑暗的明珠城里生存下去呢?杜渐伦本来就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我又得罪了19A的堂主许葵,那么即便我隐姓埋名,又逃得到几时?
我呆呆地看着楼下,却忽然看见那个被我打破头的喽啰出现在陈查理身边,一脸要哭的样子,竟像是真的在伤心。陈查理也是那种口音的人,那么想必他方才口中所说的新老板就是指他了。旁边有个光头一脸阴郁地站在那里,目光隐约飘向杜渐伦的方向。
我微微一怔,直觉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那里不对劲。这时凌虹来叫我,说,“快走啊,不然一会警察来了。”
我趁机拉住他,指着那个光头问,“那个人是谁?”
“哦,他啊,都叫他林三,据说是19A朱雀堂堂主手下的头马。他本来也是想招徕陈查理帮他们洗钱吧,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点子也够背的。”
我认真地反应了一会他说的话,挑眉重复道,“头马?”
少年清澈一笑,说,“就是得力助手的意思拉!比如说,我们都是御哥的头马!”说着,扯着我就往侧门的楼梯走去。
小巷里停着许多车子,我蓦一抬眼,只见一辆黑色奥迪,尾号是4489,正是那日我逃跑时开出来的那辆。李御亦是在这辆车上将我推下去,独自引开那些追兵,不愿多连累一条性命。如果说最初算是我救了他一次,那么其实时至今日,我与他之间谁也不欠谁了。
就在这时,李御回头看我一眼,又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那辆黑色奥迪,转头看向凌虹,说,“凌虹,你先送她回家。”
凌虹顺从地应了一声,一边往车上走去。
我一瞬间心如电转,站在原地未动,脑海中回想起杜渐伦的脸,带着某些破釜沉舟的意味,当着众人的面抬起头看着李御的眼睛,说,“你可不可以亲自送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面上闪过一丝促狭。
夜色撩人,我定定地看着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的黑眸灿若星子,片刻闪过一丝怔忡,随即朝凌虹使个眼色,接过他半空抛过来的车钥匙,往那辆车上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有些僵硬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心里丝丝缕缕地乱成一团,却只有一个信念是清晰而坚定的。
——我要活下去。我要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杜渐伦面前,我要拿回所有属于我的东西,我要让所有伤害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只是此时,我又凭什么让李御帮我呢?
……我的身体,我的美貌?心中不由苦笑。
其实我不过是不丑罢了。难道还真以为自己倾国倾城么?
即使我肯给,他又真的肯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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