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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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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与内容相关的最真实的介绍
这是一本叙写20世纪90年代末,典型的中国乡土悲情小说。小说的情节设置看似冗杂不清、纠缠交错,其实是作者在用多角度、多人物的方式表达悲剧的意义。靳家春草在得知自己上卫校的名额被顶替,而婚嫁的事又遥遥无期,就毅然决然选择到城市闯荡。春生是乡村人与城市杂糅的典型。一个颇有才气的农村青年刚刚进城便被败坏的道德“挤压变形”的人格,碰触了法律。春草可以说是整部书中最悲剧的人物,小小年纪因父母的争吵与忽视,迷恋上了网络虚拟恋情。但最终她的死却证明了她的可爱与善良。当乡土社会碰撞上城市文化,人生的命运将何去何从,这是本书想留给大家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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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斯耶:张育新,哈尔滨日报报业集团主任记者,作协黑龙江分会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从事业余创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古河道》、长篇散文《金长城之旅》、文集《活回去一次》、诗集《橄榄岁月》、报告文学集《枪响王府井》及《张育新散文》等多部。《古河道》获2008年哈尔滨天鹅文艺大奖,官场小说《信访办主任》(贵州人民出版社),《盖棺真相》(当代世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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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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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第1章 耗子事件
第2章 渔池风波
第3章 孤儿根柱
第4章 春草当不成护士了
第5章 老范的哲学
第6章 如愿以偿
第7章 掉包计掉包了
第8章 贵人相助
第9章 城里的月光
第10章 春生回乡
第11章 盒饭杀人
第12章 河东河西
第13章 根柱“二进宫”
第14章 五个女人一台戏
第15章 又是耗子
第16章 陈大下巴出事了
第17章 琳琳的举报
第18章 被遗弃的角落
第19章 春杏喝了“忘情水”
第20章 林强的“艳福”
第21章 猎 物
第22章 《三国》的马孟起
第23章 马孟起情史
第24章 圈 套
第25章 佳葳死了
第26章 春草重生
第27章 都是妹妹惹的祸
第28章 春生的大动作
第29章 林强犯了重婚罪
第30章 浮 躁
第31章 摊上官司
第32章 出租屋的杀人案
第33章 水落石出
第34章 老马的结局
第35章 根柱的选择
第36章 田园将芜
第37章 春草的旗子
尾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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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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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龙泉镇的靳春生进了笆篱子。
派出所长陈大下巴起了个露水早儿,到王天亮的鱼摊儿买鱼。陈大下巴要上省城送礼,公安局人事变动,涉及陈大下巴能不能更上一层楼。他找了省公安厅的人给自己说话,大城市人“得味”开江鱼。陈大下巴跟王天亮套近乎,想弄点好鱼。陈大下巴撑着黑色的大塑料口袋,看王天亮往里拣肥肥的牛尾巴子。鱼好,陈大下巴心情也好。他习惯性地歪着脖子,把春生进监狱的事蜻蜓点水般地泄了。陈大下巴上下点着脑袋,下巴尖点过所有的鱼盆:小子,这回他不洋性了。牛尾巴子是纯松花江野鱼,开江时卖到120元一斤。陈大下巴下意识地讨好王天亮,也有显摆的成分—毕竟自己是派出所长,有些绝密的事情自然要先知道。
笆篱子是什么?那是“疯眼儿”!王天亮被对笆篱子的想象震了,震得火烧火燎,总觉着有事在心里咕涌,咕涌得他坐卧不宁。他瞅着濒死的鱼在盆子里挣扎,像是看着“疯眼儿”里的靳春生。王天亮看见于笑非骑自行车去广播站上班,便拽着他的车后座,差点让于笑非摔在鱼盆里。王天亮脸上的神秘抑制了于笑非的恼怒,他硬气着脸朝于笑非要烟,点上,一口吸了半截烟,烟气后面便说了春生的事。“等着吧,靳翰林到滨江市听宣判,回来得下午车。”说这话时,王天亮看着省城的方向。王天亮没说消息的来源,口气上却是不容质疑的。泄了这个消息,王天亮像鼓胀的气球撒了气,瘪瘪地回到鱼摊儿旁,继续看鱼摊儿。
靳春生进笆篱子了!消息把龙泉镇震晕。消息长腿,绕过龙泉镇的大街小巷,赶在省城下午车到来之前,又转悠回镇政府门前的小广场上。小广场前的人比往常多,多且兴奋。被靳春生的事情揪着,人们在慌乱中充满期待。由于找不到期待的方向,那份期待显得茫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像鱼盆里浮躁的水泡,灭了一茬又起来一茬。王天亮蹲在鱼摊儿旁,眼睛溜着公路,等着省城的大客车。他的鱼摊儿只剩下一捧寸长的胡箩子,往天早就拎回去喂了鸭子。今天他跟大伙一样,在莫名其妙地等待。等待中,王天亮走进镇政府食堂,灌了一瓢井拔凉水。
龙泉的立村者靳氏为占山户。此“占山”不是落草为寇之意,而是指落草开垦跑马占荒,这种称谓的说法有些炫耀的成分。靳氏祖宗落脚龙泉镇已经300余年,镇子西南榆荫遮蔽的燕翅式老坟地,肃穆凝重。龙泉人骄傲地说法:“先有龙泉镇,后有古城子。”靳氏曾为古城西显户,民国时有人长春为官,有人南京为宦,当地后裔反而逐渐凋敝了。龙泉镇以民风淳朴为荣。负责编纂镇志的退休小学校长靳翰才,在书中上认真地写道:“龙泉民风古朴,路不拾遗,作奸犯科者古未见之。”靳翰才是靳翰林的堂兄,又是当地靳氏后人中颇有头面的人物。
靳春生往镇里人的脸上抹“屎”了。
下午,靳翰林灰黑着脸色,蔫蔫地下了从省城来的公共汽车。他下意识地拉拉帽檐,让帽檐卡在眼眉上,手上拎着靳春生的仿真皮手提包。这个手提包曾经放肆而傲慢,被靳春生的手悠着招摇过市,感觉占了半面街道。如今它却灰头土脸,萎顿在靳翰林青筋暴起的手上,成了一只阉割的猫。龙泉人都知道,靳翰林是给靳春生送劳改用的东西去了,随手带回来靳春生用不上的家当。汽车站是龙泉镇的开放礼堂,他们眼神、动作足以形成一个社会的缩影了。龙泉人心里盈着一碗糨糊,心思黏稠地看着靳翰林,而靳翰林在目光的切割中回到牛屎街的家,把皮包甩到立柜顶儿,激起半空浮尘。靳翰林来到堂屋,“咕咚”了半瓢井拔凉水,开始发泄对靳春生的愤恨:
“怎么看都是块水豆腐,还把自己当方子肉了!”
龙泉镇的格局不够规范,占山户立村,民居建筑是见缝插针式的,前后一锅稀粥。若从空中鸟瞰,龙泉镇像一个巨大的水滴即将落入水中。这水是松花江,水滴入水前的尾巴,是省城修筑过来的公路。公路像一条双头怪蛇,蛇头从东北角探进镇子,切割开包裹镇子的榆树圆阵,推开形形色色矮小的平房,顽强地挤到镇子中央。小饭店小旅馆如雨后的蘑菇般出现在道路两边,今天这儿挂幌,明天那儿放炮,有了虚张声势的本钱。每月初八大集,针头线脑、瓜果蔬菜、成刀的卫生纸、嘶叫的骡马把公路淹没。
小镇不值得公路宽阔,那样龙泉会心虚和不着边际。“双头蛇”的另一端钻进省城滨江市,那里曾深处于龙泉人的想象之外。滨江是龙泉的孙子呢!有了这条盘旋的双头蛇,滨江在人们的思维中不再神秘。两江之间更多时候遥远不仅仅是地理距离,更是人们心理上的隔膜。而这条公路是龙泉与滨江联结的神经。有了公路就有了体温的感知,滨江打个喷嚏,龙泉小镇就得预防流感。
公路是柏油路面,炎夏时柏油汪着热气,会粘住踩上去的人们的脚。公路建成的头两年,有人专门在炎夏的中午,到柏油路上体验脚被粘住的乐趣。如今人们已放弃这种带来快感的体验,因为有了更多的新鲜事刺激人们的神经。
镇子的西端早已建起了煤气供应站,庄户人习惯了用煤气煮饭—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转变。开始时,面对那个形如炸弹的家伙,多少长者心惊肉跳,痛骂那些带回炸弹的始作俑者,认为会给镇子带来灾难。镇子的东端建起了加油站—那里曾经是野坟地,夏夜里常有鬼火闪烁。高扬风帆造型的加油站,成了龙泉镇一景。骑摩托车带女友兜风的小伙子,拎一白色的塑料桶,接满汽油,饮饱自己的坐骑,然后奔驰而去。女友黑发飞扬,紧张地抱紧小伙子的腰。看到这一场景,很多没有女友的小伙子,都开始琢磨买一辆摩托。有了加油站,刮风时镇子里便飘荡着淡淡的汽油香。镇子北面逶迤着一道长堤,堤外的松花江文弱娴静,一光一影皆似图片。每当咆哮过后,江水化成一种疲惫的喘息。夏日,江堤是龙泉人的休闲广场。男人自卷的蛤蟆头烟在暗影里忽明忽暗;扎堆的女人说着自家的男人,偶尔发出一阵爆笑,停顿了“呸呸”的吐瓜子皮的声音。孩子们吊满坝上坝下的山榆树,想象着看不见的敌人,口里发出模仿机关枪连续扫射的突突声。夜幕遮蔽江面,江对岸目力难及的连片草地,如同巨大的黑洞,吞噬了人们的感觉。他们坐在江堤上,对无边的黑暗感到刻骨的肃穆,这黑暗让人们触手可及的一切面目全非。堤坝的暗影里,飞出一点幽咽的箫声,撞击着江中忽明忽暗的渔火。镇子里,条条炊烟在云气中缠绕、交融、飘散。在柴草烟味飘散时分,龙泉镇陷入历史记忆的模糊氛围。
公路切开了老镇,击碎了原有的生活方式,再将这些碎片重新联结、组合,让人新鲜而陌生。
靳春生高中毕业,在学校里他写的作文老师也讲评过。可是高考前的半个月,老爸靳翰林让他请假回家和自己抹墙。靳翰林说,中状元也不差这一天。高考成绩发表,靳春生差四分没有进录取分数线。老师讲评高考试题,说起一道八分的几何题,同学们都做对了,可靳春生却没有做上。同学不屑地说,老师在黑板上讲过嘛!是白送的分。靳春生狐疑了,细算日子,那天他正好在家抹墙。靳春生不堪命运捉弄,嚎啕大哭一场。老师动员他复读,认为他复读考大学是有希望的。靳春生信死了命,不肯再度过365个饥寒交迫的日子。老师见动员靳春生复读没了希望,便安慰他说:“榜上无名,脚下有路,你的作文底子不错,可以琢磨个出路嘛。”
靳春生当了农民,农民这个职业水到渠成,不需要文凭,可靳春生却不好好侍弄。靳翰林想喊他和自己下田,或者到渔池撒网,他想到抹墙的事心里气短—抹个墙真就把状元毁了,这就是命吧,命里九升九,难求一斗粮。靳春生鼓捣着给省里的报社投稿,讲春耕说秋收也就罢了,非说镇村干部大吃大喝。镇长孙学挨了县里的批评,借着酒劲叫去治下小老百姓靳春生,破口大骂:
“我他妈咋了,不就吃几个小死鸡吗?”
孙学觉得冤枉,龙泉这个破地方,怎么能弄成大吃大喝呢?充其量是小吃小喝,不值一提嘛,说出去都让大乡镇的领导们笑话。靳春生没说话,咬着下嘴唇在镇长跟前直直地站着,孙学骂完,觉得靳春生已经被震住,让他想起一个成语:“呆若木鸡”。他不耐烦地向门口挥挥手。靳春生像一条驯顺的狗,目光随着孙学手指的方向到门口,明白了孙学的意思,什么话没说回了家。孙学以为靳春生安分了,没想到靳春生确实是木鸡,是那种等待致命一击的木鸡。他把孙学的这番妙论写在稿纸上,反映到县政府。县长把孙学叫到办公室,指着孙学的鼻子骂。
干部们觉得靳春生不可小视,做盐不咸做醋酸着呢!农民不承认靳春生是农民,农民也需要“资格”。一个没有“正规”务过农活的人,属于半吊子庄稼人,在庄稼院里没有自己的位置。别人给靳春生介绍对象,姑娘一听靳春生是这么个货,第二面都没见。靳春生一晃过了22岁,成了找对象的困难户。
靳春生是龙泉走出去的第一个人物,他被小报聘为特约记者。一消费者发现饮料中有一个“无辜蒙冤”的甲虫,电话打到这家小报。经他查证,此为一家无证经营的饮料厂。靳春生开价,没有4000元就报纸上见。饮料厂答应让靳春生取钱,却把40张百元大钞都复印了,一边向派出所报案。靳春生取钱的车子被警车别住,靳春生还想辩解,可复印的连号号码,为他的敲诈作了证明。靳春生被控敲诈勒索罪,判入狱三年。
靳春生这块方子肉,又变成了水豆腐,逐渐被人淡忘了。
第1章 耗子事件
涨水的天色像臭了的鸡蛋,没来由地混沌着。空气臭着脸,哭唧唧地往人身上抹着水汽。在堤坝上坐一会儿,会在头发上凝一层白色的水珠。根柱坐在自家渔池的围堰上,看着翻腾的云雾和水面,一会儿便混沌了水面和云层,他感到头晕晕的。根柱的头发上亮着毛毡似的一层,滴下的水珠把他淡青色的学生服濡湿了一片。
根柱家的渔池是一条天然的河汊子,像松花江耷拉下来的赘肉。既是赘肉,两边还与松花江连接着,感受着松花江的肥瘠胖瘦。乡里发包渔池,用推土机把江汊子两头截断,归到根柱的老爸王天亮名下。王天亮在渔池的两端下了水泥涵管,可以通过江水的涨落调节渔池的水位。这不像靳翰林坝内的渔池,要挖过冬池,要打井灌水,弄不好生水还会毁了鱼苗。王天亮承包的这块渔池,不用撒鱼苗,不用喂鱼。同样的鱼,王天亮的鱼是可以作为纯江鱼出卖。只要王天亮穿着水衩,叼着烟卷,在早市上耀武扬威地一站,他的鱼一斤就多卖两元。许多乘长途车的客人,专门定王天亮的杂鱼。从前不上台面的狗鱼、牛尾巴、老头鱼,都卖了好价钱。
为了抢这块渔池的承包权,靳翰林和王天亮结下了底火。儿子靳春生得势时,靳翰林骂王天亮:“王八抬头也说天亮,靠老娘们掉腚也算是本事!”王天亮的老婆年轻时跟过乡里的民政助理,被王天亮抓住后打得半个月下不来炕。民政助理担着性命之忧,不久灰溜溜地调走了。王天亮不服,反骂靳翰林:“也不撒泡尿照照,也亏你爹给你起个好名,还他妈要进翰林,你能进翰林我就是孔老二!”靳春生出事了,两个人还骂。靳翰林抱着膀,怕冷似的蹲在大坝上,一下一下扭着头从脖子旁往外扔话:你好、就你、就是……都不是主动进攻。自从春生出了事,靳翰林总让人感觉肚子在疼。王天亮亮着嗓门,一身水衩闪着油光,像人群里的将军。“啪啦”一声水响,一条鱼打碎了水面。
瘦成了马肠子的松花江,眼瞅着水就上来了,吹气一样包围了王天亮的渔池。水大雾深,罩着白亮亮的水面迟迟不散,让王天亮郁闷、揪心,刀搅麻乱地说不出个滋味。防汛指挥部两次找王天亮谈话,要求他迅速拆除渔池的堤围,让松花江水痛快下泻。现在他的渔池已经成了松花江的肠梗阻。王天亮梗着脖子说:你拿刀嘛,你拿刀,让我推掉堤围不如杀了我!农民嘛,还是看重自己盘子里的小利益。指挥部的人这样议论着决定,实在不行就强行炸掉。王天亮把推土机开上大堤,接着往堤围上堆土。鲜鲜的黑土刚堆上去就被踅着草沫子的江水涮走,浩大无垠的水面,每天的水涨起来一尺有余。
镇里人贴在耳根子说啥的都有,没人把还没长大的根柱当回事。根柱已经十多天没有上学,上学的孩子也被老师领着,在江堤上查鼠洞。千里江堤,完全可以溃于鼠穴,学生们脸色严峻地表示责无旁贷。大水把堤外草甸子上的老鼠驱赶到江堤上,所以堤坝上常见新掘的鼠洞。前面的学生在新发现的鼠洞边插上各色小旗,后边的学生用水灌溉鼠洞,老鼠们新建的家园被水淹没,洞中鼠真正地“鼠窜”而出,被学生们同仇敌忾地消灭。王天亮嘱咐儿子监守堤围,发现有人企图破坏堤围,马上向自己报告。王天亮已经预感到堤围有被强行拆除的可能,让15岁的孩子看守堤围,是他在脑袋里拨拉好的算盘珠子—他的小九九认为,没有谁会强制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根柱心中对王天亮充满恨意。他蹲踞在松花江大堤上,堤坝也是王天亮渔池的一侧天然堤围。有解放军坚守着,省了王天亮的推土机。王天亮的推土机在渔池的涵管处轰鸣,显得渺小而苍白。根柱的身侧是看水的村民,指点着望不到对岸的江水。江水灰蒙蒙地连天接地,风中隐约有鱼腥气,刮在皮肤上湿漉漉的。堤防站楼顶上大白天射出的探照灯,像行将熄灭的手电筒,亮得没有一点信心。
“你说哪里来的水呢?春天大江眼瞅着就要干瓤了,使使劲都能蹦过去,说来水就来水了,真是邪门。”
“这你就不懂了,有句老话,‘春天晒河底,秋天上房脊。’春天大旱,秋天就发大水。”
说书先生坐个马扎,一条腿直伸,一条腿蛇盘,旁若无人地拉着二胡:
松江滚滚(那个)起腥风
东海的龙王就发了疯
带领着虾兵和蟹将
一心要攻下龙泉城
松嫩(那个)两水滔天涌
山洪倾泄就一路东
……
松花江在龙泉镇身后分成两支,一支贴着龙泉镇温柔地流淌,一支在肇东市境内汤汤东泻,中间是20里宽阔的草甸子。鸟鸣云幕,鱼跃沟汊,枯水时是世外桃源的境界。龙泉人目睹了松花江最宽广豁达与最狭窄苛刻的时光:宽阔时的松花江放荡风流,像一个几日不见的黄花闺女,突然变成了满嘴脏话的泼妇,让见惯了它贤淑温柔的人们吃惊。江水黑中泛黄,挟裹着草屑和各种动物的尸体,横直望过去见不到对岸。江水转弯处抽噎有声,那江畔茂密的玉米林就在它的抽噎声中被吞进肚皮,吐出水面时变成了草屑。人们袖着手,无望地看着江水,想不明白它为何这样发怒。人们心惊肉跳地忖度,上游一定有更多这样抽噎的拐角。水天之间,王天亮的渔池好像一块用过的膏药,就那么漫不经心地贴在松花江肢体上,似乎随时都会被轻松揭去。龙泉镇人也感到王天亮舍命不舍财,有些过分了。拿孩子当个人质待,和大坝绑一起了。每天两次找鼠洞的同学在他身边经过,更让根柱无地自容。在全国人民齐心抗洪的历史性伟大时刻,他觉得自己脱离了队伍,是一个成色十足的逃兵。政府送到大坝上的矿泉水,找老鼠洞的同学敢喝,他不敢;老百姓送到大坝上的包子,找老鼠洞的同学敢吃,他不敢。他觉得那需要一种资格,而他的资格被霸道的王天亮剥夺了。
从坝顶到堤脚,根柱的同学拉成一排,寻找老鼠洞。在川流的人流车流中,查鼠洞的学生属于拉拉队的性质。出发前老师严肃指出,在全国人民抗洪的大形式下,重要的是参与。在坝顶上的同学视野开阔,让堤脚的同学羡慕。坝顶同学说:“呀,水里游上一只水耗子。”堤脚看不见的同学一声喊涌上坝顶,水里果然有一道细纹,远远地游到岸边。有时坝顶的同学故弄玄虚,让下面的同学白跑。下面的同学学乖了,仰着脖子喊:“有多长?”上面的同学比划着喊:“这么长吧!”比划的长度有一米。下面的同学不信,喊道:“那么长的耗子是你变的吧?你吃盐吃多了就变蝙蝠吧!”笑声中被讥笑为蝙蝠的同学,高背双臂,做出老鹰随时准备俯冲下来的架势。几只江鸥鸣叫着在头顶盘旋,江水汹涌,反倒没了它们寻鱼的清溪。
靳翰林的女儿春草和根柱是同班同学,两家的院子隔街相对。靳翰林和王天亮承包渔池之前,两家走动得像亲戚似的。春草玩困了常睡在王天亮家,根柱也长在靳翰林家。现在他们俩的关系受大人连带,加上青春期排斥,学校里,他们是一对乌眼鸡,经常掐得面红耳赤。春草的话像嘣豆似的撒了一地,根柱还吭哧着还不上口,只好说:就你好、就你……只有防守没有反击。大坝上王天亮灭了靳翰林的威风,学校里春草长了靳翰林的志气,双方打成平手。
春草和同伴走过根柱盘踞的大堤。看见同学,根柱把脑袋深深地探进裤裆里,他有一种强烈的被遗弃感,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参与抗洪,他坚守大堤却是要阻止洪水下泻,他变成了同学们的对立面,恐怕也是老师的反面教材,他想象着老师在动员会上说,不要向王根柱同学学习……与这些同学相比,他是被王天亮扔进枯井的兔子,在想象里一千次逃跑,事实上一千次都在抓爬井壁,他拯救不了自己。
春草挑衅似的来到根柱身边,用脚碰了一下根柱的屁股,说:
“起来,我看看这儿有没有老鼠洞。”
根柱不情愿地挪挪屁股:“这里哪儿会有鼠洞。”
一个男同学坏笑着说:“怎么没有鼠洞,你那个鼠洞是冲下的。”
学生们的爆笑声中,根柱恼怒地攥起拳头:“你妈才有老鼠洞,你妈的老鼠洞才冲下……”
春草在根柱脚边不远的草丛里,赫然发现一个几次搜寻漏网的鼠洞,是根柱的存在让他们把这个鼠洞忽略了。根柱在鼠洞冲下的奚落中刚刚涨起一点怒气,春草噼里啪啦的训斥立即让他瘪了回去。她像发现真理一样,指着鼠洞骄傲地说:
“你看这里就有一个鼠洞,你整天坐着都没有发现。千里之堤溃于鼠穴,一个鼠洞能让抗洪大业前功尽弃……”
虽然准备灌水的同学围在身边,春草还是拿出一枚杏黄小旗,插在鼠洞旁边,宣告这个发现。根柱讷讷着,脸上冒出虚汗,似乎是他盗出的鼠洞,他在有意破坏抗洪大计,被春草抓了现行。
两桶水灌入鼠洞,孩子们围在鼠洞旁边,紧张地瞪着眼睛等着老鼠们鼠窜而出的时刻。春草忘了害怕,她站在鼠洞旁边,准备用无可否认的事实,证明王根柱的疏忽是多么的不可饶恕。一只肥嘟嘟的草原鼠冲向坝下,遭到了学生们的围剿,它脚爪颤颤地抖着死于非命。孩子们欢呼胜利,春草傲慢地嘟着小嘴,向目瞪口呆的根柱示威。意想不到的情况突然发生,一个更肥硕的草原鼠突然窜出,向坝顶逃窜。春草还在傲慢着,草原鼠突然冲向她的大腿。春草猝不及防,一声尖叫跌倒在根柱的身上。根柱本能地抱住春草,没有让她滚下大坝,另一只脚把草原鼠踏死,死老鼠破裂的肚皮里掉出还没有出生的幼崽。这是一对患难的鼠夫妻,他们似乎在洞里商量好了,由公鼠牺牲自己的生命引开敌人,保住老婆的生命和老婆肚子里的后代。老鼠计策没有成功,死得却非常壮烈。春草惊吓过度,半天才抽噎着离开根柱的怀抱。几个女伴扶着还在抽噎的春草,老师过来问了寒暖。一绺头发被泪水粘在春草的耳边,虚虚地飘着,让太阳的光辉涂上金边。离开江堤时,春草回头冲根柱使劲哼了一声,没有了傲慢,多了些娇蛮。
一下午根柱没有看一眼还在上涨的江水,他在脑海里演示了一千遍春草倒在怀里的情节。右手接触过春草屁股的食指、中指、无名指,手指肚儿无限滑腻,他一遍一遍地用大拇指肚,在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肚上滑过来滑过去,滑出许多心跳和叹息。青春的冲动与情欲,是锁在身体这个瓶子里不怀好意的妖魔,春草无意中的一撞,撞掉了瓶子的盖子,让根柱妖魔附体。根柱听见妖魔在身体里发笑,听见妖魔在窃窃私语,凝神的时候,妖魔闭紧了嘴巴。
日落时分,大堤上散落着看水的人,或蹲或站,曲着手指夹一根黄烟,听着说书先生的弹唱,看着王天亮徒劳地挣扎。落日的余辉在波纹上妖妖地一闪而逝,江面血红,波光推开破碎的太阳。王天亮挥动的铁锹和轰鸣的推土机,似乎都是小人国的玩偶,在人们的视野里不再真实。两只白鹅蹒跚着步履,高翘着脖子寻找同伴。几条笨狗耷拉着舌头,在大堤上东舔西舔。根柱磨滑着几根神奇的手指,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夜晚降临,巡堤的民工打开手电,在堤上过来过去。王天亮结束一天的挣扎,来找自己的儿子。他拍了一下根柱的后背,把根柱从旖旎的梦境中拍醒,哑着声音说:“儿子,咱回家睡吧!”根柱的心里汪着没有来由的激动,听到粗声大嗓的老爸柔声说话,鼻子一酸,哽咽着哭出了声。
党中央,真英明
派来人民子弟兵
血肉之躯抗洪魔
各个都是活雷锋
东海龙王泄了气
赶紧鸣金要收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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