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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瓦全

書城自編碼: 2133223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者: 党华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540232931
出版社: 北京燕山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3-08-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22/250000
書度/開本: 大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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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中年人的恋爱不好谈。怕看错人,怕被辜负。遭遇两场虐心的恋爱,一场失败的婚姻,她渴望逃出生天。冲破思想的桎梏,撕破婚姻的庸常,经历过岁月淘洗之后的爱情,单纯,阳光,且更令人动心,动容。
而人们在选择婚姻的道路上总是左顾右盼,既忽略了风景,又萧条了青春,何不潇洒前行!即便荆棘满地,至少我们醒悟过、勇敢过、努力过、经历过、享受过。
人说婚姻是坟墓,但是没有婚姻的爱情看起来终究不那么圆满,但终有人义无反顾地投入进去,只有被伤害到遍体鳞伤后再思索这种尝试是否值得,看起来很傻,但什么事情没有第一次,甚至还会深情地说一句:“我拒绝了那么多暧昧,只为了你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这就是女人。
內容簡介:
婚姻的N张面孔,以及无限可能性。
一群七十年代初生的人,接近四十不惑的时候,因512大地震引发人生无常的感慨,毕业十八年同学大聚会乃众望所归。
最耀眼的,并未出席。劳德生,当年被招飞的男生,如今已是位高权重的社会精英,守卫东海的特级飞行员。可膝下无儿女,夜半时分常自饮苦酒。他几乎成了所有女生的大众情人,各种颜色的知己,虚假繁荣着。
国妙妮,昔日特立独行的个性妞,也已化蛹成蝶,风采卓然,却被金玉其外的婚姻桎梏,渴望逃出生天。这两个原本并不认识的同学在缘分的牵引下,撕破了中年婚姻的庸常,迸发出了“中年式初恋”的火花。
婚姻的N张面孔,以及无限可能性,在决不妥协的个性中,焕发出动听的声响及动人的色彩。能够改变命运的,惟有卓尔不凡的个性以及对梦想的执着坚持。祝福也许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不亵渎自己选择和承诺的强大内心。
问世间有几人能宁为玉碎?
放眼望去,大多竟为瓦全。
關於作者:
党华,生于陕西,成年后在北京、深圳、广州、西安等地流连,现居郑州。
做过杂志撰稿、演艺经纪人、电台主持人等多种行业。爱读书。已出版长篇小说《我的青春有遗憾》。先供职于魅力中国杂志社。
目錄
第 一 章 你敢说自己是无辜的吗?拍拍你的飞机场!你没把我折磨毁而已 第 二 章 十八年聚会青春记忆汹涌而来
第 三 章 火炉里的爱情 第 四 章 全职妈妈的美好生活之序曲 第
五章她们家的事全裹着劳德生家的事 第 六 章 英雄兼情圣 劳德生的虚假繁荣 第
七章伪文艺青年刘乃婷的丁克生活 第 八 章 国妙妮带家属回乡过年记 第
九章医圣的后人弄了几颗烫手的恐龙蛋及“处长”的回乡记 第 十 章 南京的会开得人心野了
第十一章最美妙的感觉:当我朝你看过去时,你已经在望着我 第十二章 老房子着火了
第十三章 我不是圣母玛利亚
第十四章 我不是你手里把玩的紫砂壶,经不得热透、凉透反反复复
第十五章 一个屁崩飞一个婚姻及“是爱就值得昭告天下”
第十六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內容試閱
第一章 你敢说自己是无辜的吗?
拍拍你的飞机场!你没把我折磨毁、而已!

立冬刚过,黄河以南已经比较冷了。
国妙妮接到老同学朱梦蝶聚会的邀请,是三天前。国妙妮回到这个城市已经近一年了,从不主动和老同学们联系,要不是朱梦蝶的丈夫罗涛涛不久前某日扁食坊吃完饭在一楼微醺着等发票,楼梯口转飞轮人群猛爆发出一阵尖叫,那是商家的促销伎俩——消费够多少就请你转一次,箭头指向某菜或某数额代金券就归你,就这点甜头就够制造尖叫的?罗涛涛心里鄙薄着,人们怎么如此“不主贵”?同时也想着他们的南阳亲家可以照猫画虎推陈出新——大概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并未尖叫只是微微一笑的国妙妮。
不动声色地甩开明显粘着他的一位女士,朝着国妙妮紧走两步:“你好啊,国妙妮,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你好。”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笑了,“朱姐夫”。
“还行,就见过两次,还记得我?哈哈——”
“梦蝶呢?没一起?听说你们的店?”
“南阳亲家,离这不算远。今天我陪朋友,她在店里忙着呢。你这是出差还是回来玩?”
国妙妮笑了笑,“我在这工作呀,都快一年了。不好意思,一直说找你们,总是瞎忙。”
“理解理解。”那边发票已拿到,刮开,没奖。催他呢。这边国妙妮的同事们也收好代金券,准备开路。匆忙话别。
之后第二天,朱梦蝶就在QQ里给国妙妮留言。这就有了这次同学聚会的由头,“小范围”,梦蝶说,“你不够意思,成名人了就不理老同学了?”国妙妮忙甜甜叫姐。什么名人啊?就是个人名。朱梦蝶夫妇俩在省城自主创业,开了这家南阳亲家酒楼,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见的是三教九流,赚的是真金白银,人也修炼得八面玲珑,对老同学依然诚恳有加,无论在家还是同学间,确有大姐风范。她说,“周六中午吧,可以喷一下午,争取不占用大家晚上时间。来了再审你。”
国妙妮忙问:“都谁呀?我害羞呀!”
梦蝶:“二十年老同学了,害羞也得来。海洋吧,我说你回来,他一准来。哈哈——还你们同寝室的包莉莉,她现在跑保险,聚会肯定来。三班的王梅,五班的胡丽丽,咱班端午,还记得吗那竹竿?其他的我再看,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都是老同学。”
互相留了手机号,这就算大迁徙后在老同学中间报到了。
国妙妮心一横,“还是姐心疼我。定了。”

华中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国妙妮为了爱情留在武汉,沧海桑田,巫山云雨,爱过的被爱过的,都成过眼云烟。十多年后,离了婚带着年幼的女儿又回到故乡省城。她向来疏于和老同学们联系,大部分老同学也都觉得她很神秘。尤其这个岁数、这种境况下大迁徙,一般人也很难理解,索性谁也没联系。和小姨一起相依为命,带着女儿,大半年来工作渐渐理顺,就是母女俩户口还在武汉,孩子上幼儿园遇到些麻烦,其他倒没太多烦恼。
她现在大豫出版集团旗下一个业务室做美编,最近手里的活儿下了印厂,周六正常歇。上午小姨去市场买了鲈鱼,她亲手给她们蒸好,素炒丝瓜,又洗了一大盘那种沙瓤溜圆的圣女果,给孩子盛好饭,才洗头换衣服。很多同学多年不见,总不能顶着一头葱姜味就去吧。回北方头一冬,还没像样的冬衣,没来得及置办呢。就随手拿了件带毛的披肩搭在外套上,吹好头,换鞋时大声道别:“长江,和姨姥姥把鲈鱼吃光啊,剩下不好吃了。下午按时睡觉哦。妈妈大概晚饭前回来。”
“知道了,妈妈再见。”
“小姨,有事随时打电话。”
“走吧,都说几遍了。”
在车上她心里酸酸甜甜,这孩子才五岁多,这半年多一下子懂事了,有时她的细腻体贴能把你融化了。难怪人们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贴心贴肉的,民间俗语等同于真理。没多远,就这么脑子里还是长江的小油嘴,就到了南阳亲家酒楼。
随着门的开合,国妙妮带进来一股清新的洗发水的余韵,嘴巴微张,呀!几乎坐满了,一时也看不清谁是谁,高大的张海洋站起来,很绅士地为她拉开一把椅子,“谢谢!”坐下来和同学们笼统打招呼。眼风扫过去,这就发现了一位穿军装的男人。
张海洋:“没咋变啊?”
国妙妮:“哪里哪里!”
端午:“老同学,二十年没见,还记得我吗?”
国妙妮:“当然!和老师叫板的大英雄嘛。”大家笑。
包莉莉:“看你啥时才找我?要不是今天来我还不知你回来了呢。”
国妙妮:“恕罪恕罪。”
吴伏牛:“妮妮,还记得老大哥吗?”
国妙妮大吃一惊:“老吴?哈哈,你怎么头发比我还黑呀?我太自卑了。”吴伏牛天生的自来卷油黑发亮,他夸张地甩甩头发,“回头你给我画一个,将来我当遗像用。”
国妙妮:“大吉大利!快呸呸呸!”
王梅:“妙妮,上月回西峡在集上见你妈了。人太多没说几句话。”
国妙妮:“嗨呀,她老去。王梅还那么漂亮,你家平时吃啥呀?”
胡丽丽:“你的那本《看得开,有得爱》我们全家都快翻烂了,你可真逗,怎么想的呀?太有才了。”
国妙妮赶紧手指抵住嘴唇“嘘”,害羞地恳求她别再说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提那本书。
这时她适时用眼睛找住朱梦蝶,“今儿还有位解放军叔叔啊?梦蝶给介绍下。”
坐在十二点位置的解放军叔叔惊了下,下意识地望了眼坐在八点钟位置的国妙妮,不知什么情况。不认识吗?真是大白天活见鬼了。但他很快镇静下来,配合着这句话。
梦蝶:“他?大名鼎鼎的劳德生。飞行员。咱家乡的骄傲。你们不认识啊?”
国妙妮微笑着淡淡地说:“听说过,不认识。”
梦蝶笑了:“也是的,咱文科班,他理科班。你又不爱搭理人,这么多年也不回来。解放军叔叔,认识下咱学校的才女吧?国妙妮,现在是漂亮妈妈。你画的那是,漫画还是什么?”
国妙妮赶紧托住话儿:“画不好瞎画。”
劳德生大大方方走到国妙妮身边,伸出右手:“久闻大名,见到你很高兴!”中西结合。要不是……可能比这热烈得多。
事实上,国妙妮进门后看到军装上的两杠三星及脸后,就一直在暗暗使劲自我镇定,如果不是这么多世事的历练,她真怕自己一进门就把这一切挂在脸上。不仅挂在脸上,还脱口而出。那就太糟糕了!不能!坚决不能!她很感激几位同学应接不暇的招呼声,帮助她在寒暄的时候,更有效地掩饰了自己内心的剧变。她站起来,基本礼貌,抬起脸——没办法,海拔落差高达十六七公分,她还清楚地记得在那六小时里,她曾问他多高,“179.5厘米,79公斤,脉搏66,腰围二尺五”,她只问了身高,他却答了一长串。没忘——她尽量显得很平静,可是他的声音就像他的短信一样带着标点符号,她已经被拉回到那些连续惊叹号的短信里。那些差点把她烧焦的日子,那不是一天两天,那是一场阿房宫也被烧得片瓦不留的日子……
“你好。很荣幸。”就像碰着滚烫的烤红薯,刚挨着他的手,就迅速撇开。假装脱下披肩,是啊。刚这一通问候,披肩还在身上呢。
劳德生在那一瞬间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个小女子的颤抖,他内心得意地笑了。表面却礼貌备至。哼!看你装到啥时候?不认识我?亏你说得出口!居然说不认识我!我连你只有飞机场没有笔架山都记得很清楚,不认识我!
同学聚会气氛尚好。女同学们除了彼此间叽叽喳喳,说几嘴孩子,大多把话题引向劳德生。劳德生是在座诸位中唯一没孩子的,大家心照不宣,尽量不过分渲染孩子的话题。就像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时不时做出十八岁的表情,对劳德生言谈间的风趣、新鲜和卓然不凡的风采报之以欧型的嘴,配以略显夸张的笑声。也难怪,他是那一届同学中的奇葩,是母校的骄傲,是县里的楷模,是草根英雄的代名词。哪个女人能错过偶像在眼前还不争分夺秒欣赏和享用的良机呢?
无独有偶,男同学们大多把话题引向国妙妮,难免会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做什么,住在哪里,孩子上幼儿园了吗…等等烟熏火燎的话题。国妙妮本不愿当众剥开自己的私人生活,就装聋卖哑,实在避不开,就尽可能简短答一句,然后迅速撩开话头——活像甩开带电的线头——劳德生心有旁骛,一心多用,他既成全和享用着女生们的友情,耳朵又伸向男生们的声波,他一句也没落下大家的话,基本搞清楚一件事:国妙妮离开武汉,回到郑州已近一年了。哦!哦哦!哦哦哦!难怪呢难怪呢!就说怎么消失了呢!怎么短信不回电话不接了呢!QQ留言不理了呢!原来自己跟过去的生活反水了起义了!要和历史一刀两断轻装前行吗?!
他今天的酒喝得格外痛快,几乎不用劝,谁碰都一仰脖。还妙语连珠,频频向大家回敬。一个不过瘾就连干三个,那豪迈的劲头,连他的青梅竹马兼蓝颜知己朱梦蝶都没见过。
梦蝶的老公坐了一会,又进进出出,忙着张罗,“谁还想吃什么,赶紧说。现在上的都是咱家乡口味。这不德生和国妙妮正好回来了。”
这人不明就里,无意识地又给劳德生制造了小小欣喜。听到他俩名字又排一起,他兴奋得像孩子,“哎,咱妈那道独门?”
梦蝶笑着接口:“知道你爱吃,蒸上了。”
包莉莉问:“什么呀还独门?”
梦蝶回:“酿香菇,都是老家带来的材料。”
王梅:“要说香菇,还是西峡老家的地道。”
国妙妮:“哦,我知道了,梦蝶、朱姐夫, 你们这南阳亲家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吧?亲家,就是亲妈不是后妈的‘亲’吧?”
罗涛涛笑道:“你解释得真得劲!咱俩得喝一个!”
端午嚷道:“德生你真够风骚的,还‘咱妈’,朱姐夫这可在这呢。”
朱姐夫罗涛涛豪爽笑道:“我在这他照样叫。他俩一个村长大的,都是咱妈,端午你想叫也叫。哥没意见。”
罗涛涛来了手机短信,他随手一看:一缺三,来不?
哼哼哼,小女人,跟我来这套。莺莺燕燕不少,身边梦蝶不晓,他玩得游刃有余。他嘴里还招呼着大家,手没闲着:一缺一,就去。
进来个服务员,附在罗老板耳畔说话,他很自然地站起来,跟大家很江湖地小别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帮四张上下的老同学们明显活跃起来了。不知谁嘟囔了一句: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咱们这帮同学,太老实了,大聚会完这两年多了,没见拆散谁。
吴伏牛感慨到:“初恋情人都惨不忍睹了,时光飞逝啊!”
端午接道:“我这刚收到一条短信,挺有意思,给大家念下啊:2011最新强人标准:跟得上股市的大盘,跑得出城管的地盘,买得起开发商的楼盘,看得懂统计局的算盘,躲得开醉汉的方向盘,忍得了非主流的脸盘,搞得定自己的椎间盘,顶得住旧爱的硬盘。”
海洋向劳德生坏笑道:“旧爱哦?”
劳德生装傻,不接茬。
倒是包莉莉感慨道:“主要是拆散的成本太高了,这年头,有多少人能支付得起啊?”
包莉莉的幸不幸福,都写在脸上了。她当年上了两年制大专,早早毕业,在开封郊区什么厂子校教书。工作后遇到个追求她的同事,还没尝到爱情的美妙滋味,生米被做成了熟饭,稀里糊涂早早结了婚,又早早有了孩子。日子就那么稀里糊涂过。孩子上幼儿园不久,她丈夫就不甘一辈子窝在那小地方,带着全家奔向郑州。但是这个男人志大才疏,几经折腾,从租住关虎屯的两室一厅搬到岳寨的民房,就一大间,孩子大了,越发显得窄小。他喜欢喝酒,可以说馋酒,逢酒必喝,逢喝必醉,酒后话也稠,他曾为包莉莉母子许过很多豪言壮语,每一个都很诱人。他近几年的口头禅就是:最近在铺垫一个大工程,等这个事落实了,一套建业森林半岛的房子就随你挑。这话别人一听都肃然起敬,只有包莉莉毫无反应,甚至内心很鄙夷。她大概听的次数偏多了。她心底直冒青烟,但又燃不起大火。她的滋味,不好受,不好说。她曾在民办学校继续教书,但私立学校竞争厉害,工作压力太大,她很难适应,一直也没好的发展,没得到实惠,没成为名师,没被名校争抢。后来心灰了,不教书了,中间似乎还做过一段安利,目前在一家新成立的保险公司跑保险,遇有同学聚会,就不失时机抢抓机遇。
说着说着,她就向邻座说起了保险。那边厢端午和海洋就说起了亲戚的一件官司,问海洋是否市中院有熟人。黑亮的老吴去洗手间了,梦蝶进进出出招呼着,还有个女同学在接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已喝了至少八两的劳德生掏出手机,往国妙妮的号码上发了一条短信,就仨字:抱?德生。
八点钟方向的她居然没反应,正拿一片湿巾专心致志地擦手指。连拿手机的动作都没有。也许在本地用新号码了,他存的还是武汉的号码。
“梦蝶,手机给我用下。我的没电了。”
出去后不到一分钟,他进来了。几乎在同时,国妙妮收到一条短信:抱?德生。
国妙妮不动声色,回了一个字:敢!同时若无其事地往十二点钟方向射过去一缕寒光,要是拿一个剥开的荔枝放在光束途中,估计瞬间就成速冻荔枝了。女人要是发起狠来,真是没有下限。满眼似乎含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决绝,还有一句无声的台词:你爱看见不看见。看见了知趣点,看不见活该你倒霉。
劳德生从十九岁被招飞,历经无数魔鬼训练,在残酷的淘汰中坚持到毕业,从学生成为军人,又从军人成长为军航飞行员。而且历经二十年的安全飞行,至今还能翱翔九天。他过的关,一般人何曾想象得到?也许只能在文艺作品中窥见一斑,可是现实远比那些文艺作品粗粝多了。所以,不仅没被吓住,他看完短信后,很响地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八点钟方向。也就在几秒钟内,剧情突变。这超出了国妙妮的预期,她还是不了解他呀!
这下国妙妮有点慌,她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能不能招架得住,她才刚稳住阵脚,她再也不想招惹这个男人了。
劳德生拉了旁边一把椅子,坐在国妙妮和张海洋中间。海洋回头看,他拍了拍海洋,又把他肩膀扳过去,意思请他和端午继续。劳德生上校很专业,他懂得“正面遇敌,必予以迎头痛击”。他用比较礼貌的姿态和只有他俩听得到的音量问国妙妮:“我的苹果?我的土豆呢?”

国妙妮身子一颤,脑袋转过来,望住他。她不相信他还记得苹果、记得土豆。准确地说,她不能相信这个男人把苹果和土豆当了真。在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这不像是开玩笑。
国妙妮的坚硬的壳,正在感受着温度上升带来的物理变化。她没说话。她没法说话。她说不出话来。
劳德生还知道,什么叫乘胜追击。他又问:“我的苹果?我的土豆呢?不说话没用。”
国妙妮抓起水杯。劳德生根本不躲。对峙。对峙。较量已经开始,刀光剑影,惊涛骇浪,笼罩在令身心松软的家乡饭菜喷香的氤氲中。
国妙妮狂喝一大口,长叹一口气。“你不该问苹果和土豆。”
劳德生不急不躁:“我现在必须问,你也不能不回答,苹果和土豆,为何杳无音信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国妙妮正想着该怎么说。梦蝶进来了。国妙妮心底大呼梦蝶万岁!真是大救星啊圣母玛利亚!
“这会人多,我得去楼下招呼一下,罗涛涛朋友有事叫走了,你们都在这消停吃着喝着。都不是外人,谁客气谁吃不着。妮妮,别在意,你第一次来,慢待了哈。德生,你帮忙招呼下妮妮,别净顾着喝酒。”
“得令。”
国妙妮满脑门官司,趁梦蝶没走脱,赶紧拉她到女生那边,“我刚上来前看到隔壁有个洗浴中心,待会吃完饭咱几个女的去洗洗吧,放松下,我请客。”
梦蝶说:“没问题,我这有他家的招待券。不过洗完可得再回来喝点好茶,我这有家乡带来的野生大叶。大家见一次不容易。”
拖延一阵算一阵吧!

洗完再回来,茶阵已摆好,男生们一个都没走。这就又喝着茶,聊着大天。互相揭着老底,谁喜欢过谁啦,谁暗恋过谁啦。不知不觉,外面就快天黑了。
国妙妮率先要告别,说长江还等着她呢。
包莉莉也附议,不过她是想请国妙妮和她一起回家,说今晚她老公不回来,俩人就像从前在寝室一样,聊个通宵。
海洋也说,晚上还有一摊酒,早说好的,不去不合适。又说如果劳德生暂时不走,改天他做东,大家再乐呵。
劳德生突然插话:我今晚没处去,包莉莉你老公不在家?那好,把我领回家吧。走走走。
梦蝶很吃惊,她从未见过劳德生有如此尺度。他今天怎么了?喝假酒大脑化学反应了?什么情况啊?
包莉莉显然很无辜,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出这个风头。女生们大概都盼着被劳德生开这个玩笑吧?横竖大家知道是玩笑,很安全,很受用。只好故作幽默状:那我不敢,我胆小。
劳德生不由分说,就像首长安排工作一样:“散了吧,我走之前再聚。都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啊。”
到了楼下,其他人该话别的话别,该走的走。包莉莉还在争取国妙妮,友情的安慰是她今晚最想的,她太想和妮妮说说话了,成天被那些云山雾罩的海市蜃楼折磨着,快憋死了。国妙妮这次回来很蹊跷,居然还在这工作,而且这么长时间了,一次没联系过,自己手机没变,QQ常登陆,她居然没露出丝毫行踪,太不正常了,八成离婚了,她很想知道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劳德生偏捣乱,刚来个出租车,他连推带搡把包莉莉弄进去,自己坐到前排,迅速把国妙妮一人剩下了。
梦蝶问要不要开车送她?国妙妮拒绝了,说是很近,而且半路上要去给孩子买东西。又诚恳又可信,这才依依话别。
风很大,忍不住瑟瑟发抖。夜幕已落下,心事正发芽。刚走到经六路口,电话来了,是劳德生。
“在哪?”
“路上。”
“我在紫荆山,毛主席脚下。等你。”
国妙妮打个寒战,毕竟是冬了。她犹豫着。
劳德生手机里传来各种车辆的声音及一声响亮的喷嚏,然后又说一遍:“毛主席脚下,你不来,我不走!”
“你这个刽子手!”
“快点来!当面骂。冷啊!我是怕你冷!”
国妙妮挂了电话,心软了。她的腿率先于她的大脑,走向那个地方。
“毛爷爷”脚下,一个高大的男人一把将她裹紧在胸前。久违的熟悉的悸动,瞬间点亮了身体的记忆。那是一年前的春天,在他刚四十年她接近四十年的生命中,他们曾在武汉长江之滨的故人天际大酒楼喝茶聊天六小时,临别时有过一个短篇小说似的拥抱,那滋味里有开端有情节有悬念——他们只有过六小时的彼此眼前,种下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痴缠。暑往寒来,而今冬天来临,在故乡的省城郑州,他们竟意外相遇了,尽管已物移人非。
国妙妮的触觉感到了军装挺括的质感。她在为自己找力量,“好了好了,解放军叔叔能在大街上和女同志拉扯吗?”
“能!”
松开他,国妙妮打了个喷嚏。
劳德生脱外套,国妙妮坚辞不受。他双手分别抓住她两只胳膊:“我长话短问,人们经常说我向毛主席保证,这了那了。现在真正是当着毛爷爷的面,你不要跟我耍花样。你和孩子都回来了。他呢?”
没答案。
“你离婚了?”
不说话。
“跟你说了不说话没用!看着我!你离婚了?”
良久,点点头。
“你出来,谁看孩子呢?”
“我小姨。现在我们相依为命了。”
“你住哪?”
“租的房子。”
“也就是说,现在你们在这,你一个人工作,养活三个人?”
“嗯。”她笑了。熟悉的顽皮的笑脸,绽放在他眼前。劳德生再次搂紧她:“大凡大灾大难过后,活下来的都是你这种人。”
国妙妮没说话,没挣巴。
“为什么不跟我联系了?这么长时间?你知道吗?我找过你很多次。”
“不为什么。你当你的精英,我做我的草根。不挺好吗?”
劳德生猛抬头,长舒一口气。又转向她的眼睛:“究竟为什么?”
国妙妮甩脱他的大手。原地转了半圈,突然,她眼里似是笑,嘴里恶狠狠地说:“不要脸!我跟你早说过,不要招惹我不要招惹我!偏不听。而且,”
“而且什么?拣最重要的说!”
“而且说话不算数。好!今天我正好当面问你,你为什么要拿一个无辜的人,开这样的玩笑?!我们以前从不认识,我们只有过六小时,喝茶,一顿饭,而已!我们只抱过一次,而已!!后来,你甚至问我,我们有了,叫什么名字?我也是个蠢货,着了你的道,顺着你的话,说了苹果、土豆,哈哈哈……你今天居然敢问我苹果土豆,找死!”
劳德生认真看着她,把每个字每句话都吃进去,嚼出了滋味,然后才开口:“无辜?谁?是你吗?还是苹果土豆?哈——你敢在我面前说无辜?你无辜吗?拍拍你的飞机场,你没把我折磨毁!而已!!!学你的,而已!好好想想吧!”
嘴里说着,手就上飞机场那,却不是拍,而是轻轻抚动,轻声问她:“这,疼吗?”
国妙妮的眼泪,大串大串,无声滑落。近一年来发生的事,渐渐化为影像,而眼前这个男人,逃不了干系。尽管,她曾打定主意,绝不会主动找他。可今天,她没食言,命运却让她们见面了。
紫荆山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劳德生轻声劝她:“别在这哭呀,待会我被警察带走了。你希望吗?嗯?”
国妙妮尽量不出声,但眼泪不争气,擦不完,止不住。
劳德生娓娓说道:“据说有个乞丐,他不相信自己一辈子倒霉,就把讨来的钱省吃俭用,买彩票,终于有一天,他中大奖了,哎呀那个兴奋啊,你想象得到吧?他一路上激动地想着,我都成百万富翁了,再也用不着破衣烂衫风餐露宿了,以后又体面又风光,说不定多少美女追我呢?身上这些破烂行头看来是用不着了。越想越兴奋,索性就把拐棍、破碗还有身上的破衣裳都扔到河里去了。结果回去后才发现,彩票装在破衣裳里的。空欢喜一场。”
劳德生掏出纸巾,看着国妙妮的眼睛:“我可不想空欢喜。我向毛爷爷保证,我说过的话,都有效。这样,我昨晚到这后,住在山河宾馆,咱们现在过去那边,在屋里慢慢说,至少不冷啊。你看这,怎么说啊?回头感冒了,再传染给孩子。”
国妙妮不动。劳德生低下头问:“走过去还是坐车?不太远。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饱再上去骂我?”
国妙妮笑了。“不饿,也不去。”
“瞧瞧瞧瞧,想歪了吧?话不说不明,你这小脑袋瓜都想什么呀?”
牵着手开步走。

进屋后劳德生先烧上水,然后把国妙妮的披肩皮包和外套挂起来,从行李中取出一个茶叶罐,水开后烫了杯子,沏了两杯茶,放好。这才半蹲在国妙妮身边,说:“开骂吧?妮妮,还像以前那样叫我。还记得吗?”
傻笑。
“你知道吗?我这次去北京开会,简单点说,就是替人顶缸,去挨训的。飞机摔了,死人了,出了事,总要有人挨骂的。会完了我看时间还有富余,就顺路想回去看看老爹老妈。你不知道,我离开一次上海,至少要两个重要人物批准。既然出来了,就要珍惜每一天。昨晚到挺晚,梦蝶说正巧今天同学小聚。我上午又去航院见个人,时间紧,衣服也来不及换,本来不太想去聚会,哈,幸亏去了。这次顶缸太值得了。”他搓着她的手。
“请示下,我衣服上都是烟味酒味,我想先去洗个澡,换换衣服,然后跟你好好说说话。说说我们的未来。”
国妙妮立即提高警惕。
“哎呀你别刘胡兰样行不行?我能吃了你吗?这味道我都受不了了。”
没办法。这个男人就是大魔怪,他总能三言两语说服你。
刚进去也就一分钟,他突然穿着背心短裤冲出来了。正好看到已经穿好外套披上披肩拿着皮包的国妙妮正站在衣帽架前。
“我就怕这个!我猜你就要闪人!怎么样怎么样?还是哥反应快!我要迟出来一步恐怕你就溜了吧?”
国妙妮被拆穿了,手足无措。
“首先,我绝不会伤害你,今天。其次,用你的话说,无辜的人,我这个无辜的人的心声,你还没听。还有,东海可不太平,我随时可能会光荣,有些话今天不说,也许就只能下辈子说了。”
国妙妮被这一二三定在原地。牢牢地,动弹不得。
劳德生过来摘下皮包披肩又挂回去,请她坐下来喝茶。又进了浴室。
不到一分钟,又冲出来了。“还是不踏实,你这小女人太麻烦。我跟你说啊,我现在开着门洗,你要是趁我脱光了正洗的时候溜走,我就敢光着出来追你。我说到做到,你看着办。”
国妙妮不以为然。她拿不准下一分钟会怎样,但她心里是清醒的,她不想招惹他,他太特殊了,招惹的代价,太大。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年多来她都能做到,继续下去,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劳德生大步走进洗手间,不到一分钟,又出来了。
“什么情况啊解放军叔叔,你这有完没完了?”
“我看,最保险就是,拉你进去一起洗。”
国妙妮脸红了。“怕了你了,我保证不走,行了吧?留下来听你这个无辜的人多么无辜。服了你了,难怪我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呢,都像你这么严谨周密啊!”
“好。妮妮,亲爱的,这还差不多。”
“咦——麻翻了。”
“那你叫我一下,像以前那样。”
“生生。去吧。”
“好嘞!”无比欣喜安心地终于关上了门。

那边梦蝶给远在西峡的老同学张西峡打电话,他是劳德生的同桌,也是好朋友。张西峡自称是张仲景的后人,医学院毕业后,在西峡城关开了个诊所,日子过得挺滋润。
梦蝶告诉他“德生回来了。”
张西峡:“没见。”
梦蝶:“还没回去呢,中午在我这,几个同学吃个饭。哎我问你啊,他今天很反常,你知道他有什么情况吗?”
张西峡:“你都不知道,我能知道啊?谁不知道你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话不谈?”
梦蝶:“所以嘛,我说他反常。对了,国妙妮也在郑州呢,今天正好也过来了。你不是一直惦记人家呢吗?”
张西峡骤然紧张,“什么?他俩见面了?”
梦蝶:“他俩好像不认识,还是我介绍的呢。”
张西峡捶了一下桌子,“唉!我少叮咛一句呀!梦蝶,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你不知道啊。德生回来前没跟我说呀。”
梦蝶:“他去北京开会,临时决定回来的。你刚说我不知道什么?”
张西峡:“一句两句说不清。这下毁了,火星撞地球啊。”

国妙妮喝了几口茶,这会逐渐暖和过来了。先给小姨打电话,问问长江下午睡得好不好,起来吃水果没,又问下午去哪玩了。絮絮叨叨。完了才又说,同学这边有点事,可能晚饭不回去吃了,让她俩吃好,不用留饭给她。有事再打电话。
然后,她看着衣帽架上的军装,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想起了故人天际酒楼那六小时既是初见又是唯一的一次茶叙。那段在肿瘤医院陪床伺候病人的日子,那些每天看到生老病死的感慨和自己内心的微妙变化,那些内啡肽持续峰值不知疲倦的白天黑夜……那六个小时的交谈,那个悠长的拥抱,那个“中部崛起”的超大号字,那些短信,那些电话,那些QQ留言……虽是同校同级,但不同班,以前不认识。是什么让这两个原本两股道上的车交会的呢?
一切都要从2008年秋季的那场同学聚会说起。

第二章18年聚会,青春记忆汹涌而来

2008年5月12日,举国哀痛。
即使在远离震中的各个角落,人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都感受到了震荡和洗礼。“多难兴邦”那几个出自总理之手的汉字,在媒体公布后被很多人打印下来贴在办公室的墙上,国家粮库中原基地的吴伏牛就是其中之一。
这场灾难太具体了,不仅体现在各个媒体每天滚动的新闻中,更具体到了西峡龙源中学的一位校友、吴伏牛的同桌申小龙全家身上。
大概四月下旬的时候,申小龙的父亲、一位曾经的军人,接到成都一位老战友的电话,说他们夫妇俩都退了。他们的儿子生意做得很红火,早就鼓动他们不干了。这下正合适,退下来有时间了,邀请老申一家去四川,喝他们龙凤胎孙儿孙女的满月酒。儿子中年得子嗣,他们老来得孙辈,是值得大宴宾朋的。还因为年轻时有个心愿,想报答老申当年的患难友情,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有钱、有闲、有心情。
申小龙是家中独子,姐妹们都出嫁了。他在南阳开个不大不小的汽修厂,生意很稳定,日子很大众。儿子刚上初中,老婆虽然时常埋怨他本事不大,排场不小,常年不着家吃饭。但,还在凑活着过。他是孝子,不放心父母两个老人家舟车劳顿去四川,于是就决定开车陪父母走一趟。
喜酒定在五月八号,老申还见到了其他几位一二十年未曾谋面的老战友,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吃喝玩得很开心,和老战友一家相聚甚欢,就在那边多玩了几天。谁也没想到,5月12日,很多当地人都躲过一劫,他们一家三口竟全部遇难。消息传回家乡,是在五天之后,申小龙的老婆孩子在千里之外沦为灾民,不仅承受着失去亲人的恐慌、空虚和剧痛,还承受着来自莫名其妙封建迷信宿命论的风言风语,说他们……简直不可理喻。难道灾区那数十万人都做过亏心事吗?有的人心不知什么材料做的,你只能老生常谈一句: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这种时候老同学们的关心和支持就显得特别可贵,申小龙的生前好友吴伏牛帮着料理了后事。
同学们无不悲痛难当。很多在省内的同学闻讯后,纷纷赶到南阳,大家见面后,很多人看到老同学松垮垮的肚腩,发亮的头顶,突然意识到,他们竟不再年轻了,而命运真的很无常。面对恸哭无助的孤儿寡母,他们中不知谁感慨到:我们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老同学不在了,在这样的场合才能聚一次。不禁悲从心中起。
顺乎民心,很快,QQ同学群建立起来了,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俩月,加入的老同学突破百人大关。大家聊天热情空前,疑似相思病迅速传染并蔓延。这个平台在一个合适的时候以一种合适的方式唤起了同学们的青春记忆,同学聚会的呼声日渐高涨。
正值毕业18年,很多同学间都18年没见面了。18年来,他们已经从青涩长成熟,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从山里娃变成掌握一定资源的人物了。各行各业,分工协作,很快成立了聚委会,组织、外联、财务、物料、接待、节目统筹,有人负责通知散布在全国、乃至全球各地的同学。原则上是有缘人参与,实际上一部分人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为了生意、为了生机以及种种,并不能前来。能来的,积极性极高,甚至连场地、酒水赞助都有人上赶着送上门来。
关于赞助,不得不提到国妙妮。当年曾暗恋她的一位同学张三元,中学时代是个害羞的男孩子,个子矮小,学习上也不是很突出,高考预考都没通过。在学生时代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因为他家离国妙妮家只有二公里,他初中时就和她同校不同级。他有个秘密,为了和她同级,他曾留级,终于和她成为同班同学,并成功成为高中同级同学,尽管不同班,他已经很满足了。
张三元那时最大的快乐就是每周六和国妙妮走在同一条回家的路上,偶尔还能说句话。她理他一次,他就高兴很多天。她一句话,他能记很多年。他的父亲好像是村里的支书,家里条件相对较好,他上学最大的乐趣就是暗恋着国妙妮。这让他时而自我感觉良好,时而为自己的身量矮小和学业平庸而自卑。
国妙妮上大学了,他的初恋美梦被父亲喝醒了。国妙妮去武汉上学后的第二天,他就听从父亲的安排,踏上了西去新疆的列车。他三叔在新疆当兵,转业到阿克苏公安局,后来辞去公职,在附近的一个农场搞管理,再后来自己承包了一片地,那时正是用人之际。三叔只有两个女儿,在西部创业,没有男丁是不行的,自己的亲侄子,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二十多年后,张三元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财主,早已在他生活的土地上成家生子,他曾多次想把父母也接过去,奈何他妈死活故土难离,这才每隔一二年回家一次,除了看望父母,还去看望国妙妮的父母,运气好的话,还能在过年的时候见着她一面。不过运气一般,二十年间只见过两次。发达了的张三元身材严重走样,加上本身就矮小,活像一个肉滚子。但财大气粗,走到哪都没人小看他了,这就是生活。
他不上QQ,没那闲工夫。吴伏牛打电话给他,请他回来参加同学聚会。他那红里透黑的大胖脸兴奋地直哆嗦,满口答应下来,而且主动提出要表示表示。“场地费吧,”聚委会主任吴伏牛没跟他客气,他也不问多少,美滋滋地应下来。然后他厚着脸皮问:国妙妮也回来吗?吴伏牛说还不知道,外地的同学都不好说。以实到为准吧。吴伏牛多了个心眼,追问一句:“你的意思是,国妙妮要是不来,赞助就黄?”
张三元说:“你是我的哥呀,咋这不了解我嘞?一码归一码,卡号发来,下午就办。”
关于酒水的赞助,还有个小段子:话说吴伏牛的堂兄吴桐柏,在省城做着酒生意,伏牛一句话,他就大大咧咧问:说吧,是要宋河?还是仰韶?还是杜康?管够。伏牛说,从哪出?桐柏说:你甭管。伏牛说,那就让他们竞争吧。谁出钱多喝谁的。当然这都是他事后酒桌上吹出来的,少不了夸张。事实上喝的是剑南春,是另外某掌握资源的同学解决的,只不过在聚会上植入了一条广告。正是那条广告,使全场沸腾,脱去18年时光的凿痕,把大家运送回青春盎然的九零年代。
在几个场地的比较之下,最终聚委会选定了思念果岭别墅,订了挨在一起的十栋,每栋别墅住十人绰绰有余。晚餐和联欢就在别墅区的多功能厅,时间就定在了金秋九月十三号,周六,也就是中秋节的前一天。按设计本意,周六上午开始报到,陆续安顿下来,午餐简单,下午自由活动,释放下激动及躁动的情绪,晚餐及联欢隆重,住一宿,第二天正好中秋当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参与聚会的同学来自五湖四海,大概得益于512国难的洗礼及中秋这个特殊节点,比较夸张的是,还有来自美国的女生、来自韩国的女生、来自越南的男生以及来自印度的男生各一名,来自日本夫妇二人。国内的当然南阳和西峡数量最多,郑州次之,其他省份散的很匀,南到海南岛、北到内蒙古、东到上海江浙福建一线、西到新疆均有同学分布。
实到人数刚刚突破百人大关,与聚委会估计的相差无几。赞助人张三元同学在三天前得知国妙妮不能来参加后,给吴伏牛发短信说,他三叔腰疼,他也走不开。祝大家玩得愉快!并欢迎大家组团去新疆玩。云云。吴伏牛无声送他俩字:信球。
那天的情景真是,怎么描述呢?只有经历的人才明白。少部分像吴伏牛、张海洋、张西峡这样常和大家走动的人除外,大部分人彼此见面,先大呼小叫大惊小怪一番。尤其是女同学们,不得不令人感慨,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相比较而言,在西峡邮局工作的栾小燕看上去依然光彩照人,算是筷子里拔出的旗杆吧。仔细近看,眼角的鱼尾纹和脖颈里的肉项链,若隐若现,她生性爱笑,而且音量不减当年,频繁花枝乱颤的后果就是,那些若隐若现的岁月凿痕被逐渐放大、清晰。在广州工作的刘乃婷无疑是女生当中打扮最入时的,她始终被一拨又一拨男生包围着,答不完的发问。众星捧月,很像归国华侨记者招待会。
在本市工作的包莉莉特为聚会做了头发,烫了波浪卷,焗了彩油,买了条新裙子,她是搭着朱梦蝶的车去的,她俩到了之后,就被栾小燕拉到一边,问:“劳德生回来了吗?”
梦蝶:“没有。他在北京开会呢,说是这次回不来。”
栾小燕掩饰不住失望。包莉莉打趣她:“你那么想他啊?去北京陪他过中秋呗。”
栾小燕无所谓地笑“你以为我不敢?”
梦蝶:“两个傻妞。”

多功能厅在聚委会主任吴伏牛的领导下,被精心布置了一番。舞台左右两侧有屏幕可以播放幻灯,从下午五点开始,就一直滚动播着同学们发在群相册里的照片,有过去的老照片,也有近些年的生活照,看上去很有气氛。担任联欢会司仪的是在本市开了一家婚庆礼仪公司的端午,他能说会道,以前高中时在课堂上就把老师问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最广为流传的一次就是,他问老师:马克思主义一边说人类社会是不断发展进步的,一边又说共产主义是人类社会的最高形态。这不是矛盾的吗?怎么不断发展变化的又有最高的呢?老师的器量他很快就领教了,那就是那位老师代课期间,他没一次考试及格。现在当婚礼司仪,时间久了,一张巧嘴更是能开出花来。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要到了。下午六点左右,同学们三三两两陆续到达多功能厅。梦蝶、包莉莉、栾小燕她们进门时,幻灯正好停留在劳德生的照片上,那是一幅类似于证件照的标准像,照片上的劳德生冷峻刚毅,蓝色空军军装,两杠三星,小圆寸,目光如炬,踌躇满志,他的照片引得无数女生竟两眼放光。
六点半左右,基本到齐。端午在舞台一侧跟他的助手交代着,调音台中间一路推子被缓缓推上,音乐起,是大家非常非常熟悉的旋律,那旋律带着音乐无与伦比的魔力,在大厅弥散开来,同学们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很多人的思绪,在这数秒或十数秒内,就被带到18年前去高考的那三天连阴雨的日子,去上大学的绿皮火车上……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山也还是那座山哟
梁也还是那道梁
……
“梁……”尾音减弱,训练有素的调音师缓缓往下拉推子,端午手持无线话筒走上舞台。
“这熟悉的歌声,是否让你想起了什么?”大部分同学第一次见识,饶舌的端午居然有如此感性的深情的一面。
“在西峡考试!”
“上学的路上!”
“初恋!”
“1990!”
此起彼伏的答案……
端午改变了语态,万分激动以及无比欣喜地正式开场:“各位尊敬的亲爱的老同学我的兄弟姐妹我的老伙计们,晚上好!”
气氛,有了。来得如此迅猛。
端午口若悬河,他那晚爆发出了司仪生涯中最有品质的一场直播,没有彩排,18年的历练就是他的彩排。无需准备,纯净的同学情谊在心底时刻生长着准备着,这一晚,端午可亲、可爱、可敬。他妙语连珠,适时调侃,尺度得体。
不落俗套的亲热恳切的开场白之后,突然舞台一侧窜上来一队头缠红布条、脸蛋画着腮红、身穿白色篮球背心、红色运动短裤、白色球鞋的男士们,仔细辨认,都是老同学,平均年龄小四十。
音乐在转换。端午煽情到:“来吧!小伙子们!献上今晚的青春进行曲,贱——男——春!”
节奏感骤然强烈到让人心跳加速,伴随着激烈的鼓点,那一队红腮小伙子们疯狂跳起舞来,他们扭着转着蹦着跳着挥舞着膀子上上下下紧忙活,还夹杂着彼此被绊倒或自我绊倒,观众们一看就知道他们太不专业,估计凑起来没排练几次就上场了,哈哈哈……笑声洋溢在整个大厅,没上台的男生们尖叫着起哄,女生们恣意地欢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曲终了,全场沸腾了。坐在靠近舞台位置的一个女生拿起餐桌上花瓶里的一只玫瑰,一路小跑着冲上台去献花,却被红腮们围在中央,共同挤成雕塑状。一张小布幅同时展开,上写三个字“贱男春”。
台下笑声掌声叫声不绝于耳。
18年,在这一刻遁形了,他们的心,集体重返青春时代。
那晚后来的节目大概有:每个同学自我介绍,各班代表讲话,为老师祈福,等等。重头戏都在酒桌上。
张西峡、张海洋那一桌,不知谁说起了国妙妮。甲同学说,下午听说国妙妮孩子是前年五月十二号生的,才两岁多。乙同学接口道:她跟我妹同岁,今年本命年,要孩儿太晚了吧。张海洋说:现在大城市这样情况可多了,不奇怪。甲同学又说:她老公是那个雕塑家吧?我有个亲戚跟国妙妮家也套着亲戚,说前几年他出差去武汉,国妙妮和她那男朋友请他吃饭。说那男的气质可好,雕塑家,好像还在武大美术系代课。乙同学说:不是不是,早分手了。她带老公回过西峡,高大英俊,据说是个什么,大概算政府官员吧。不过长得像大明星,就那谁,演白宝山那个。丙同学接茬:哦,我看过,白宝山,97中国第一大案,我的偶像。你说国妙妮的老公长得像他呀,那够狠的。她受得了吗?乙同学说:我妈见过,说人家气质好着呢。就是年龄比咱们大点,大八九岁那样?
张西峡猛喝一口,说:“唉!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甲同学起哄:“你叹什么气呀?你拱的还少啊?”
乙同学说:“对对对,你这头乌克兰白猪。”
张西峡佯怒,“错!我是伏牛黑猪。”
吴伏牛正好端着酒杯过来,“谁叫我呢?西峡,满上满上。”
张海洋笑道:“说国妙妮呢。”
吴伏牛说:“哈,这妞现在当妈了,不自由了。这次没来。”
甲同学说:“孩子太小,估计一晚上得喂好几次奶。”
张西峡抬杠:“就跟你生过似的。”
甲不甘示弱:“俺妞都上初中了,我连这都不知道啊?你心里憋着坏,在这唉声叹气。对了,国妙妮那本漫画书谁有?我下午才听说的。这妞真是的,也不给咱送。”
吴伏牛说:“我有。我们全家都爱看。”
张西峡像斗鸡:“她送的?”
吴伏牛:“切!人民路书店买的。”
张海洋:“记得她一直就喜欢乱描乱画,还真画出名堂了。”
张西峡:“俺穷人,买不起。什么人呀?还老同学呢,你们不说我还不知道她出漫画书了呢。”
吴伏牛:“你别说她啊,再说今晚你睡湖边石头上。你们知道吗?这次场地费是三元出的。咱同学只象征性交点会费。”
张西峡:“凭啥?”
吴伏牛:“跟你们说啊,那货是个情种。他问我,国妙妮来不来,我也不知道。后来确定国妙妮不来,他也就不来了。”
张海洋:“是吗?用情这么深?不知道国妙妮知不知道。”
吴伏牛:“三元那点德行我清楚,俺俩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他肯定没跟人家说过。”
甲同学说:“咱都这岁数了,三元还有这心思,我佩服。”
乙同学说:“是啊。这么多情,就算没人说,国妙妮迟早也会知道的。”
张西峡跟大家碰一圈,“喝!”

毕业于苏州音乐学院的校友在喝了至少大半瓶剑南春后,主动要求献歌一首。女生们嚷着要点播,点了好几个,都被男生们否了,说不带劲。后来大家一致要求歌唱家乡,于是就唱了那首网上广为流传的《河南人,中》:
白:
树上咕咕堆俩鸟
琢鸟对挪鸟说
嘿——你往边七咕堆咕堆
我快掉嗲咧
挪鸟对琢鸟说
目牛事,你要是掉嗲我就布住你
琢鸟不好意思咧对挪鸟说
龟孙,白不正经咧!
唱: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来到郑州包你学会一个字“中”!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到了河南你会想说一个词“带劲”!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吃到郑州烩面你会一个字“中”!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看了河南风景只有一个词“带劲”!
哎 何瑶 来点正经的
中——
公元二零零六 生活新的节奏
时尚 潮流 一切尽在郑州
步伐 速度 绿城现在超酷
宽阔的路让人走着舒服
本地人的辛苦 河南人的纯朴
自豪的让我感觉得到了满足
美女穿的脱俗 视觉产生冲突
看的我真的有点把持不住
我问姑娘玩的是啥
比个手势 “HIP-HOP”
我问购物哪里好啊
nia都说 “金博大”
我问郑州哪有涂鸦
她说“步行街”
我说当俺秀吧
滚!搞!咕噜!爬!
不要对我嘲笑 我只是开个玩笑
如果你没恶意 河南女孩儿还很好
家乡让我自豪 如果你能感觉到
那就来和我一起跟着BEAT绕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来到郑州包你学会一个字“中”!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到了河南你会想说一个词“带劲”!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吃到郑州烩面你会一个字“中”!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看了河南风景只有一个词“带劲”!
俺河南人都是这
可善良 可大方
俺要有俩馍
我 我保证给你yo,我yo
咱俩yo人yo
抽时间 就在今年 大家休息几天
Welcome to Henan 让你另眼相看
黄河名胜的风景区
开封清明的上河园
重渡沟 鸡冠洞
带有瀑布的云台山
林州太行大峡谷
新乡的百泉
栾川的滑雪场
郑州世纪欢乐园
安阳境内的红旗渠 世界奇迹
信阳鸡公山风景区 风水美景
济源黄河的小浪底
山水交融多壮丽
洛阳牡丹最美丽
要看等到四月底
河南嵩山的少林
武术精髓的圣地
记得有人唱RB
就是来这儿取的经
哼哼哈兮 俺不会耍双截棍
莫有关系 用周杰棍的双截伦
哼哼哈兮 俺不会耍双截棍
不是问题 用周杰棍的双截伦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来到郑州包你学会一个字“中”!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到了河南你会想说一个词“带劲”!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吃到郑州烩面你会一个字“中”!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看了河南风景只有一个词“带劲”!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来到郑州包你学会一个字“中”!
乖乖咧 咦 乖乖咧
到了河南你会想说

……
趁着酒劲正妙,端午宣布了本次聚会三大原则:
一就是:尽情回味青春,谨慎拥抱接吻。
端午解读:我交代下啊,这条不太严格,你们自觉点。
二就是:喝酒可以放开,酒后不许胡来。
胡来主要包括酒后偷偷开车离开别墅区,其他嘛,可以酌情胡来。
三嘛最要紧:可以进错房,不能上错床。
总共十栋别墅可以随便串门,聊到几点都行,但是,床不能乱上啊。要不然,
他还在啰嗦,底下早揭竿而起了,让他管好自己的小细腿,别瞎操心。

每栋别墅的客厅,都聚着一票人马。大家在酒后最大限度地露出了真容,男的大部分微醉,话题很杂。其中一个客厅里说起了申小龙,还说起了这才刚四个月,申小龙老婆就再婚了。汽修厂现在也由那个男人干着,某同学就说:没意思,人生实在没意思。忙来忙去一场空。另一同学说,都一样,我要是出了事……吴伏牛截住他的话头:呸呸呸!还嫌少的人不够多啊?咱班那个李卫红,就是无师自通会唱美声那个,还记得吗?他也不在了。乙同学说:那都上十年了吧?吴伏牛说:可不,关键他走的太不正常,孩子心理留下阴影,他老婆倒没改嫁,我前阵回去看见那娘俩了,心里怪不好受。李卫红是和女上司一起车祸死的,而且是在周末不上班的时候,开着单位的车在邻县出事的,他优美的歌声曾征服多少人,没成想他为自己唱了这么一出绝唱,留下无数的悬念和故事。
有个略醉的同学说:“我们现在成天为俗事所累,我今天才知道咱同学中丁克的有三几个,刘乃婷,劳德生,还有那谁,刚还在这。”
吴伏牛:“我爱孩子,我是丁不成了。”
甲同学说:“我跟你一个球样,爱孩子。要不是,哼!打光棍才清净自在。”
丙同学说:“凑活过着总比打光棍强,婚姻就那么回事。”
乙同学附和道:“我比你要求略高,有人洗衣做饭就行。我不会洗衣也不爱做饭。”
甲同学长叹:“我比你俩要求略高,俺孩儿得和亲爹亲妈在一起,至少坚持到长大成人上大学。其他的,球!”
吴伏牛抬了抬他那一头迷人的自来卷,想到自己不咸不淡没滋没味的婚姻,竟不知怎么接茬。

梦蝶、栾小燕、包莉莉那栋,客厅里聚着六七个女生和三四个男生。
甲女生问梦蝶:“恁妞在哪上学?”
梦蝶:“实验中学。”
甲女生羡慕道:“俺们那按划片,那学校真是差劲,我越想越闹心,最近正为这头疼呢。我们两口子为这成天吵架。”
包莉莉:“不要太较真了,你不能改变外面的世界,只能改变你的心态。”
张西峡说:“你做安利的吧?”
包莉莉顿时被打开了话匣子:“对呀,安利的企业文化真的很棒,我准备下半辈子就干好这一件事。”
张西峡:“那我得离你远点,安利东西太贵了。我诊所隔壁楼上有个女的,跑安利,为了推销产品,不仅自己全家都用,吃的喝的洗的补的脸上抹上的,亲戚朋友都被她搞得受不了了,你想想,咱西峡的收入水平,谁能长期买那么多昂贵的蛋白质啊这粉那粉的,随便一桶就好几百,据说吃不了十天半月。为这,她男的坚决要跟他离婚,说丢不起这人。其实,她男的外面有人了,我们都知道,就她成天热心参加安利的活动,家都快散了。旁观者看来也怪可怜的。”
梦蝶打圆场说:“大城市要好点吧。消费的人挺多的。”
包莉莉手机响了,接了,是一位潜在顾客,她立马精神百倍跑一边讲起了电话。
西峡收到短信,一看,是劳德生。“德生问聚会情况呢?咋跟他说?”
栾小燕说:“就跟他说,杜海宁回来了,满世界哭着喊着找他呢。”
张海洋马上加入:“别跟我提这个名字了,再提我走了。”
西峡问:“咋啦?”
海洋:“去年吧,有一次杜海宁说要回来,问能不能找个人去机场接她。我想,那我就跑一趟吧。去了之后,接着她了,见面先不说别的,问怎么就我一个人,我还没搞明白啥意思,以为她跟我客气,问我老婆去没。结果她说,她现在都是副处了,这也不太隆重了。我当时那个吃惊啊。唉,女人当点官,咋成这样了呢?”
西峡冷笑:“你贱骨头啊你爱去接。”
海洋又说:“上车后,她又嫌我的捷达车太次,他妈的我也没有奔驰宝马啊。我那天很窝火,到饭店后,喝了两杯就走了。实在坐不住。”
梦蝶问:“是不是去年九月底那次?那晚上后来又来我店里了,是她们班另外一个同学订的,说是给杜海宁接风。”
海洋:“对,就那次。那天晚上三摊接风的,你说她谱儿多大?”
梦蝶:“不过,咱们同学就一个,杜海宁又叫了好几个人,他们聊得挺欢。咱同学那谁,我看也挺郁闷的。哦,难怪呢。”
栾小燕叹道:“劳德生啊劳德生,瞧瞧你的初恋情人。幸亏没成啊他们。”
西峡:“成了我也得给他拆散,给你送家去。”
栾小燕浪笑:“还是常见面的感情深啊。劳德生个白眼狼,对他多好也白搭。”
海洋:“估计德生在北京打喷嚏了。”

被他们集体惦记的劳德生,在同学聚会后大约半年后,趁着一次在北京开会的机会,回了一趟西峡。梦蝶正好有事也回去了,大家在西峡龙苑山庄欢聚一堂,张西峡、栾小燕作为地主紧着张罗,西峡一个电话,海洋也开车回去了,还顺路带着一个长发美女同学。聚会的酒桌上,劳德生稳坐主宾位,享受着大家的礼待。
栾小燕的丈夫、县政府招待所的职工老王也去了。栾小燕心里不大高兴,但为了面子,强做出很恩爱的样子。梦蝶知道,他们夫妇俩经常大战,吵架更是家常便饭,出于老大姐的友情,她不露声色地热烈着酒桌上的气氛。
西峡很兴奋,无奈他的诊所只一名大夫,就是他自己,老婆管收钱、发药及打针,人手有限。他的豪言壮语多次被手机打断,后来索性不耐烦了,直接叮嘱老婆关门。劳德生说他:医者父母心,你还是回去吧。西峡不以为然:“我就不信了,我今死了西峡人还不活了?”海洋“呸”他:“就这觉悟还老说自己是医圣的后代。”
西峡突然笑了,“咱这医圣后代给你们念条短信,看看乡村医生过的啥日子,都听好啊:”
满腔热血把医学,数载寒窗苦与甜。
求学路上血汗钱,而今父母两鬓斑。
当个乡医档案建,各种证件办齐全。
村办卫生属集体,未见公家一分钱。
房屋设备自己置,办证花去三四千。
农村设备太简单,主要还靠老三件。
村民知识太缺欠,病情解释大半天。
过敏反应经常见,休克千万别撞见。
个别晕针吓身汗,一出事故身难翻。
卫生物价与药监,进门就是来要钱。
非典侵袭乡医挡,流感来了不少你。
三聚氰胺他不管,欺负乡医真混蛋。
医院没钱看病难,见死不救不稀罕。
农村多把乡医赞,没钱照旧把病看。
同住一村时常见,家贫药费经常欠。
碰见个别无赖鬼,连本带利全奉献。
行医路上举步艰,收费低得真可怜。
点滴一次三大元,不够澡堂擦个背。
孩子嫌弃老婆怨,生错人家嫁错汉。
辛辛苦苦干一年,不及高官一桌饭。
有空常常捧书看,吃喝嫖赌不敢沾。
游山玩水转一转,春夏秋冬没时间。
有时也把钱来捐,见人受难心黯然。
也曾想过把业转,不料看病成习惯。
百无一用是乡医,救死扶伤苦亦甜。
恳请领导多明鉴,搞好农村医改关。
吾等青春不遗憾,村民身体更康健。
……
劳德生率先举杯:“都不容易,为医圣后代喝一个!”
梦蝶附议:“西峡确实不简单,咱们老不回来,可咱们的父母他都照顾到了,这么多年也没变,我敬西峡一个。”
栾小燕:“这顺口溜编的不赖。不过你们别被西峡蒙了,他在县城里开个诊所过得带劲着呢,比县长都滋润。”
栾小燕丈夫老王正想论证下老婆的话,突然接到领导电话,说所里来了领导,人手不够,让他回来值班,他只好匆匆走了。他走后,栾小燕如释重负,立马活跃起来。说她手机上也有很多好玩的短信。
劳德生说,也念一个?听美女念,都支好耳朵。
栾小燕亲昵地冲劳德生媚笑,真找了一条:
某人为了过把官瘾,把新装修的房子全部挂牌命名:客厅为广电厅;过道为交通厅;书房为文化厅;电脑室为信息产业厅;厕所为卫生厅;厨房为食品药品监管局;阁楼花园为林业厅;储藏室为商务厅;卧室为人口与计划生育委员会;老人间为社保局;小孩间为教育局;保姆间为劳动局;客房为外事局;楼前楼后庭院为农垦局;最后大门口挂一牌子:自治区人民政府,门口狗窝挂牌:武警总队;院子里的鸡窝挂牌叫天上人间。
……
劳德生大笑,又一次举杯:“为咱们同学家家都有这么多厅局府队干杯!”
海洋说:“看来世人都想过官瘾。”
西峡接到:“就是嘛,都‘副处’了哦?”然后冲劳德生坏笑。劳德生不明就里,莫名其妙。
栾小燕挑明:“说你的杜海宁呢。人家都副处了,女官啊。”
劳德生平静道:“是吗?我不知道。”
海洋:“装吧?人家上次回来明明说,经常去上海哦。你没见过?”
劳德生:“见是见过,就是安排下食宿。”
栾小燕一努嘴,明显不相信。梦蝶也配合她,那意思是,糊弄鬼啊没见过。
长发美女发言了,坐了这半天,她算是品出点味道来了。劳德生就是大家的中心,是太阳,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围着他转。“我这有条短信,很应景。念念?”
海洋:“都静下,听。”
长发美女:“某男生对女生说:我是最棒的,我保证让你幸福,跟我好吧。——这是推销。男生对女生说:我老爹有三处房子,跟我好,以后都是你的。——这是促销。男生根本不对女生表白,但女生被男生的气质和风度所迷倒。——这是营销。女生不认识男生,但她的所有朋友都对那个男生夸赞不已。——这是品牌。”
海洋:“啥意思?”
长发美女意味深长地笑了。“喝酒!”
梦蝶圆场道:“要说品牌,咱们今天来的这个地方就是品牌。现在只要有外地人来西峡,接待规格高点,几乎都上这来。”
栾小燕点头肯定。
长发美女:“真不错。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这里的纸巾盒和湿巾袋的包装很不错,这个漫画很有些意思,挺耐看,用完都不舍得扔。”
西峡说:“这美女真有品味!咱俩喝一个!”
梦蝶补充道:“忘了告诉你们,这也是咱们老同学画的。国妙妮,她这些年一直在武汉。这里的老板和她小姨是高中同学。”
劳德生好奇道:“国妙妮是谁?”

第三章 火炉里的爱情


国妙妮是家里的长女,她妹妹叫国美妮,她们很幸运生在那样的家庭,两个女儿从没被重男轻女的思想伤害过。她们的祖父和外祖父幼时都是财主家的少爷,解放后都成为穷人,算得上门当户对。她们的父母很幸运都受过教育,六十年代两个高中生,比同时代的很多“睁眼瞎”们多了些无形资产。
国妙妮的姥姥是乡间奇人,大字不识一个,却颇有美术天赋。她给孩子们的小衣裳上绣花,从不打底稿,却每一个都令人称奇。她给孩子们的鞋面上绣个小动物,用碎布扎个立体的装饰,绝对巧夺天工。那色彩的搭配、那造型的优美,使姐妹俩从小不知得到多少艳羡。过年时,她的一把剪刀,剪出各种美妙的复杂的图案贴在窗户上,令人啧啧称奇,引得亲戚邻里都来索求。老太太不爱说话,只管拿起剪子创作,几乎没有重样的。很多年后国妙妮曾对来往感慨,我姥姥就是中国的梵高,可惜被埋没在民间了。
大概受姥姥影响,国妙妮从小就爱画画,也喜欢剪纸。父母对她的爱好一直顺其自然,既没有刻意鼓励她走这条路,也没有把这斥责为不务正业而打击过她,她和妹妹是在一种民主的家庭气氛下长大的。任何时候,对这点,国妙妮都很自豪。
高考三天连阴雨,之后天放晴的那天,她对父母提出,想去郑州逛一趟。父母同意了,给她发了五十块钱。那时还没报志愿,谁也没想到,就是那趟郑州之行,决定了她的高考志愿。
她从小就到镇上给家里采买,父母对她的外交能力是充分信任的,只是叮咛她出门在外安全第一。一切都很顺利,她去郑州后自己去逛了著名的亚细亚商场,当年那是闻名全国的标志性品牌,她用有限的钱给妹妹买了一个文具盒和一支美工笔。然后在人民路合记烩面吃了一大碗烩面,出来在路口买了四个桃子。吃饱喝足后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篆刻入门》,就在新华书店招待所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就坐长途车返回南阳。
在车上,她和一位身穿军装的解放军叔叔并排挨着。路途漫长,她翻着《篆刻入门》,这引起了解放军叔叔的好奇。他问她:你喜欢篆刻?她害羞地说:还不会呢,想学。他很吃惊,连说真看不出来。说着话就很真诚地肃然起敬了。跟着俩人就闲聊了起来。
于是,他就知道了她刚参加完高考。他说自己是武汉人,在烟台当兵,海军,这次是在郑州办完事去南阳看望一位已经复员的战友。他们聊起了南阳五圣,聊起了南阳的生炝烩面,越聊话题越多。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近距离地跟一位年轻的上尉军官平等地闲聊着,随着长途车的颠簸,她的心里荡起了涟漪。
聊到高兴处,那军官拿出一张纸,写了一个 “亓”
字。问她认识不?她脱口而出“qi(二声)”。他顿时几乎要崇拜她了,兴奋地说:“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第一个没念错的,我以前多次给人家看,有的不认识,有的念错了。”她羞涩地笑了,她的笑就像优质的染料落在白布上,深刻而鲜明地印在了他的记忆中。他就势写了个正字,“亓正,我的名字。”
那年代还没高速公路,从郑州到南阳,真的称得上是漫漫长路,一个豆蔻女子,一个纯真的耳后飘着幼黄绒毛的山泉水一样的女孩子,足够把一个年轻军官的心弄乱了。下车前,他给她留了个地址,说等你考上大学,记得写信告诉我,一定!让我高兴下。没考上也告诉我一声,让我鼓励下。她点头答应了,但下车后才意识到,她太紧张了,连名字也没告诉他。
武汉,她记住了他家是武汉的。报志愿时,权衡了自己的估分,她第一志愿就是华中师范大学。拿到通知书后,信守承诺,给他写了一封信。很快,他就收到了回复,但不是信,而是一封电报:亓正感谢这个喜信!祝贺小国妙妮!
那个年代盼信写信的乐趣,现如今拇指动动就算联络的迅捷草率是无法比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他们之间的通信,是以邮路的循环计算的,从武汉到烟台,四天,收到的当晚必回信,第二天寄出,从烟台到武汉,四天。就这样周而复始,比日历还准。如果亓正有事耽误回信,他必定会在四天以内的期限内发电报给她,报平安,简短说原因,绝不会让她忍受超期等待的焦灼和胡思乱想。他们在信中谈人生、谈理想、谈学习工作中的趣事,谈个人的成长经历,谈自己家的那些温馨特别……在国妙妮的心里,恋爱的滋味点点滴滴如春雨后草籽强劲生长,这个比她大九岁的亓正,已经骑着白马占据了她的梦田。
他每封信的落款都力求创意,祝福你的亓正,深夜发呆的亓正,加班的亓正,今晚想唱歌的亓正,换了新字典的亓正,刚刚游完泳的亓正,考核达标的亓正,喝酒了的亓正,想吃热干面的亓正……漫长的岁月里,他就这样不厌其烦地,用言辞制造着画面感,把自己的情和心都交给了她。
四年间他们见了两次面,一次是大二那年的春节后开学,亓正突然两杠一星无比帅气地出现在校园里,他给国妙妮带来莫大的惊喜和一套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一本《渴望生活——梵高传》,两本摄影书,还有从烟台带回来的土产零食。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台崭新的海鸥单反相机,配套的闪光灯,和一些小的零碎,比如镜头纸、清洁球、镜头刷以及六个柯达彩色胶卷和六个乐凯黑白胶卷,等等等等,外带一个藏青色的多功能摄影包,所有东西都有条不紊地装在位置上,他一一拿出来给她交代清楚。他知道国妙妮喜欢画画,他说以后可以把想画的东西拍下来,权当写生工具吧。大概是怕国妙妮跟他客气婉拒,就在操场边上坐着说了一会话,他们连饭也没一起吃,他就急匆匆走了。
他的用情之深之真,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之后通信依旧,亓正甚至有时刚寄出一封信,又有话想说,随时追加一封。只是他有时会感慨,等你长大了,我都老了。怎么办呢?国妙妮为这话背后的潜台词而甜蜜着,姑娘大了,甜蜜的心事就是成长过程中最旺的添加剂,让一切蓬勃艳丽,无可抵挡。
第二次见面是两年后,那时国妙妮面临着毕业就业的选择,她必须要考虑何去何从了,但是,亓正却始终没有正面触及实质性话题,他那天带着国妙妮在长江边逛了一会,太冷,之后去一家饭店请她吃饭。那是国妙妮几年来吃的最开心的一餐饭,是他们一起唯一的一餐饭。很多年后国妙妮还忘不了,他连鱼刺都替她剃掉,才把鱼肉给她,她喝的汤冷了,他拿个干净碗开水烫热,又给她盛一碗,自己喝她剩下的冷汤。他还记得她信中讲过自己小时候和妹妹等着吃锅巴的故事,特为她叫了一份三鲜锅巴,在服务员浇上三鲜浓汤前,眼疾手快挑出两大块鲜脆的锅巴,说待会干着吃,回忆下看有没有小时候的好吃……那年热播了一个电视连续剧《半边楼》,亓正像极了其中杨立新饰演的大学老师,太像了!尤其笑的时候。国妙妮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中是一位远古时代的美少女,洋溢着天然去雕饰的美,亓正忍不住说:你太美了,我分不清你和画上的人了。他鼓励她多吃,还说千万不要学人家减肥,女孩子太瘦了容易生病。而自己吃的很少,一直在耐心地伺候她吃饭,像对孩子一样。他在有限的时间里,把最美好的感情都浓缩奉献给了她。也许正因为时间短,俩人从未有过丝毫的不悦,除了甜蜜,还是甜蜜。
这一面倒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他所做的一切,在国妙妮的心中都是空前绝后的……
遗憾的是,直到饭后他也没说她期待中的话。一个女孩子即使在热恋中,含蓄和矜持依然占着上风。临别的时候,在送她回校的公共汽车上,人很多,他牵着她的手,把自己稳稳站成可以扶着的柱子,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搭在他的身上。国妙妮感觉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触觉,那是第一次和心仪的异性用四年的时间逐渐靠近的感觉,那是他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尽管是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但那含糖量经久不衰,以致于很多年后,沧海已变桑田,早有车等着接她,她还是喜欢搭公共汽车。可见幸福感是个多么私人的感觉,那些渴望奔驰宝马的物质女郎永远都不能懂,国妙妮就是如此顽强,没被外在的浮华而改变。
国妙妮留在了武汉,她找了一家新成立的私立学校,当美术老师,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那个年代整个社会正在剧烈转型,大学生刚开始自主择业,她是第一批没有铁饭碗的勇敢的人。她的心,在期待。
工作后依然通信,但刚工作要挣表现,通信没以前那么频繁,有时亓正很多天没来信,偶尔会给她打个电话。公用的电话又不能畅所欲言,那种欲说还休、那种依靠臆想的潜台词和丰富的想象力发酵的快乐,比什么都说出来还惊心动魄。偶尔也会给她来个电报,礼仪电报,有精心设计的各种主题的封皮,可以保存起来,慢慢品味。
大概那年的十月初吧,她突然收到亓正一封信,内容把她彻底打晕了,超出了她所有的心理准备。原来,他在两月前的一次海陆联合演习中身体多处受伤,目前还住在医院。(那么这期间的电报和电话一定是克服重重困难发来打来的,难为他竟没透露一个字!)他坦白,他是有家的,他认识她的时候,他刚结婚九天。他鬼使神差地爱上了她,但又没勇气告诉她真相。几年来他曾努力过,他们一直两地分居,也没孩子,他无数次努力想改变,然后等他有资格再向她表白。可是,还没等到那一天,他受伤了,妻子赶到部队对他悉心照顾。他受不了了,他对国妙妮说,他已经得到了报应,他不祈求她的原谅,他只想对她说一次:她是他今生唯一的爱情。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生气,也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
国妙妮后来冷静下来回忆,她终于明白,那几大箱子信,满满的字里行间,的确没有过一句“我爱你”,没有过承诺。所以,也就没有对食言者谴责的直接证据。四年间那些恋爱的感觉是无比真实的,无比真实曾经温暖过她呵护着她。她没有问过他,她那时太年轻、太年轻,从一开始就没往那方面想过,错在她没问过,而不是他的侥幸隐瞒。
柏拉图式的爱情,漫长的体验,寒冬腊月喝凉水,点点滴滴在心头。国妙妮的爱情洗礼,竟是纯纯精神恋爱。
因爱生恨爱恨交加为爱癫狂那等等的情绪,国妙妮似曾到了边缘,但她的性格挽救了她,还有那套《平凡的世界》拯救了她,她看一段,就在纸上画,文字经她转化为漫画,有时画了又不喜欢,团成一团扔掉,再看,再画。当然,年轻,是最大的资本。年轻而又骄傲的心是能够抵抗得住一次失恋的。福祸相依,一个冬天过去,竟画了一纸箱子《平凡的世界》,陕北的窑洞,崖畔上多情的少妇,河边洗衣的少女,压抑着哭泣的孙少平,公路上孤独的卡车司机,满世界乱逛的王满银,全村人打枣的热闹场面……
她后来回了一封信:画了一些家乡的香菇,各种姿态的,大小不一,共九朵,旁边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怕还是不清楚,她又在另外一张纸上写上:我翻遍所有的信纸和记忆,竟找不到原谅该从何说起。早日康复吧。

暑假前,同一教研室的莫老师问她,是否有兴趣暑假去她弟弟广告公司搞兼职?做设计,收入很可观呢。那年头广告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头,急需各路人才。国妙妮不想暑假大段时间呆在老家,怕家里人问起恋爱的事,就答应了。
世上的事都是一环套一环,不去郑州,就不会遇到亓正,也许就不会去武汉上学,那可能就不会留在武汉,不会在学校教书,暑假不去搞兼职,就不会去规划局办事,就不会认识康豫南。看来,人生的每一步都不是白走的,你的每一个小小选择,都可能会带来大大的改变。
在广告公司的兼职很愉快,都是一帮年轻人,脑子活,腿脚勤,不怕苦不怕累,只想在市场的大潮中证明自己。那天很巧,本该是市场部的高高去规划局的,她已经跑了两次了,两次受挫打击了她的积极性,临时推给设计部的国妙妮。她不明就里,就去了。
他们公司想在公交站牌上大做文章,是从郑州一家广告公司那学来的,一方面算是为公益,另一方面也拓展自有广告位。其中有些手续需要规划局审批,国妙妮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体恤,一条宽松的格子背带短裤,布凉鞋,她的裤兜里习惯性地插着一支铅笔。
她被办公室朱主任打发在一间办公室等着,等了大约四十分钟,主任进来,说了句话:再等会啊,那边说个事。她就老老实实等着。没几分钟,随着叫一个名字的声音,敞开的门里直接进来一个人,看到国妙妮,突然时光逆转,眼前出现幻觉,无法掩饰地愣住了。朱主任着急忙慌跑进来:“康局长,您找我?”
“哦,这是?”
“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要审批一个半公益的什么项目。您这会忙吗?”
“可以。”
主任突然开恩道:“那就跟着康局长去吧?”
国妙妮听从安排。进了康局长办公室,她递上文案。康局长问:“朱主任怎么说的?”
国妙妮说:“朱主任说,这个原则上是可以的,要等您签字。还说让我们公司给做个东西,江总书记的一个题字,让做好,装在你们办公楼一楼大厅,进门就能看到。”
康局长笑了。
国妙妮说:“那我怎么跟我们老总说呢?我不知道批这个东西是不是一定要答应做这个。”真是个毫无经验的愣头青。
康局长淡淡一笑,说:“我也觉得不是一定要答应。不过,朱主任既然说了,我也知道了。你不妨跟你们老总直说,我倒觉得做那个花不了几个钱,用不着成本太高,领导题字嘛,领导也许过一阵会换的。不需要太贵重太耐用的材料,你们老总会答应的。”
国妙妮:“哦,那好吧。谢谢!”
康局长:“文案你先拿回去,下次过来,直接来找我。对了,听口音你是北方人吧?”
国妙妮:“河南南阳的。”
康局长大喜:“太巧了,我是在南阳出生的。你贵姓?”
“免贵姓国,国家的国。”
康局长略一琢磨,他的口音里有浓浓的南方口音,很像当年热烈流行的很多碟子里粤港人讲普通话:“这个姓有一支是在郑州的。”
国妙妮:“是的,听家里老人说过,我们家就是民国时期从郑州迁过去的。”
相谈甚欢。
这一趟真是功德圆满。老总听完汇报后,立马答应了给做。并要国妙妮跟进服务到底。那个漂亮的高高怎么也不明白,同样一件事,她被推诿得头疼,怎么换了不善于搞业务的国妙妮倒办成了呢?暑假结束之前,国妙妮顺利替公司拿到了规划局的批示。康局长给了她名片,她才知道:康豫南,市规划局副局长。康开玩笑道:“咱们算是半个老乡,我父亲对南阳有很深的感情,和你也算是河南老乡吧。你在这今后有难处,尽管上我家去找老乡,他会很高兴的。”

元旦时康豫南约国妙妮到家里去,说今天家里人多,热闹一下。国妙妮那时画《平凡的世界》正逐渐平静下来,就带着老家寄来的一袋上等香菇去了。康家那晚人很多,老爸老妈,康豫南夫妇二人,他们的大儿子康大康,小儿子康小康,以及大康的球友来往。
保姆做的饭菜很美味,不逊于饭店的水平。不过,国妙妮很矜持,吃的很少。她被安排挨着康老爷子坐,大部分时间都在回答老爷子的各种问题。康老是广东人,据说是康有为不出五服的族人,抗战时期老革命,建国后落户在河南南阳,转到工业战线做领导,康豫南就是生在南阳的,六十年代全家到了武汉,他离休前是省轻工业厅副厅长。老爷子很感兴趣地问国妙妮故地的各类信息,他说,抗战时期宛西自治那么多年,不简单!那个地方的人,“骨头很硬的。”国妙妮很自豪,感谢家乡给她长脸,或许只有离开家乡的人才更在意地爱家乡吧!康豫南用广东话跟他爹妈对话,又用广式普通话跟大家交流,整个气氛又热闹又亲切。因了老爷子的好兴致,国妙妮成了上宾。
那个来往留着过耳长发,时不时和大康说着他们的话题。康豫南给他们做了介绍。康夫人说:来往是搞雕塑的,国妙妮是教美术的,算是同行吧。来往冲国妙妮客气地笑了笑:“请多多指教。”礼貌的用语,却是玩世不恭的语气,国妙妮并不大喜欢。
离开的时候,大康说,正好让来往送国妙妮,他开着车呢。康豫南说:那就麻烦了,请务必送到学校里。康老爷子热情邀请国妙妮常到家里来,把这当成在武汉的娘家好了,我们全家都欢迎。
等红灯的时候,国妙妮看到路旁的广告牌,是美国电影《保镖》的巨幅海报。来往问她看了吗?看了。喜欢吗?国妙妮说:喜欢那首歌。来往看了看她,笑了:“还是个热爱音乐的浪漫的姑娘。”
没几天,教研室组织美术组的老师去文化宫听讲座,主讲的,居然是来往。中等个头、长发微卷的来往在讲台上颇迷人,他首先说,每个人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雕塑作品,被你的基因、运势、造化以及后天得到的爱与哀愁由内而外所雕塑。
他又说,雕塑归根结底,还是你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操纵的,而不简单是手,手只是这一切的末端和执行者,时间和空间是其中最重要的两大主题。也许一团烂泥,换一个时间和空间就变成一个艺术品。他问大家,如何理解时间和空间?他看到了国妙妮,朝他优雅地伸出了右手,示意请她谈谈。
国妙妮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笼统,索性跟着直觉意识流地表述,完全不知自己究竟要说什么,她想起了在广告公司兼职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加班,那是一栋新落成的写字楼的一楼,其他人走了,大概门卫以为人都走光了,就把前门锁了。等我发现被锁在大厦一楼里的时候,有些害怕,我试图打电话、打传呼,可是电话没接通一个,传呼一个没回。那天晚上,我感受到了恐惧。我一会打开很多灯,发现开灯后视野大,更容易胡思乱想,一会又关掉大部分灯,只留一个照明,可是那样造成的阴影感觉更有鬼片的气氛。洗手间就在过道后面,可我硬是不敢过去。明明知道没人,还是不敢过去。我累极了,不敢睡觉,靠在沙发上,眼睛却不敢闭上。那天晚上太漫长太难过了……终于熬到早上,有人来上班,开了门,天亮了,发现办公区只是一些桌椅板凳柜子沙发,没什么特别,那格局根本藏不住什么,可是在晚上,呆在那里,太可怕了,似乎每个角落都藏着幽灵,随时要出来作怪。抱歉我辞不达意,可能我的意思是,不同的时间里,同样的空间时而是平静的时而是狰狞的,整个质感和属性都不一样。”
来往点点头,说:这位老师讲的很特别,对我来说很新鲜,我看很有必要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去看看我做的活儿,我想也许会有新发现。
……
那之后的周末,来往果真去看了,但不是独自,而是约上了国妙妮。他们在滨江公园找了几个,又去开发区找了几个,借着路灯的亮色,在不同角度仔细研究,拍了不少照片。就在开发区人烟稀少的十字路口,来往抱住了国妙妮,“给你暖暖,作为福利。”
没有爱情的冬季,该会多么寒冷!来往和国妙妮的这个冬季,似乎不那么太冷。既有共同的爱好,又有共同的趣味,爱情的生长连寒风也为它助力。而一场热烈的爱情正是忘掉失恋伤痛的良药。
那个春节,国妙妮没有回南阳。除夕夜来往陪她吃饭,年饭总是少不了酒的,迎新年的声声爆竹,成了国妙妮开启人生新时代的礼炮。
“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这话一点不错。酒后的来往情难自禁,国妙妮的单身宿舍,见证了一个女孩子的成人礼。她心里很害怕,挣扎,真诚挣扎……但不是他的对手。很疼。
事后她还在发抖,来往问她,她掩着脸,呢喃道:“书上都说多么多么好,可我只感觉到疼。”来往大惊,掀开被子一看床上,竟开出了殷红的花朵。
他心里的惊诧、感动和得意交织在一起,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个喧闹的城市里,他竟得到了一个真正的女孩子!这个意外太过于意外了,尤其在早已阅览人间春色数载的年轻艺术家那里,他得意的是:这是第一次,有个女孩子的第一次属于他。她的不经世俗挑染的纯真、她的不可思议的坚守,她画的那些孩童般憨兮兮傻乎乎的线条,以后都要归他来呵护调教雕塑了。
他轻轻搂着她、拍着她、安慰着她“傻丫头!第一次总会有些特别,提醒你长大了。”看她不再抖了,坏笑道:“以后不会疼了,会比书上说的还好还舒服,我保证。”
三天后,国妙妮来了例假,来往很体贴地陪着她,带她去背街小巷吃那些地道的小吃,一起去看电影。晚上就跟她商量,想让她搬到他那边去住。他租了母亲的同事赵大姐的一套闲置的房子,位置好,面积大,交通方便,赵大姐不缺钱,又很欣赏来往的才华,只是象征性收他一点房租,一直当工作室用,现在有了国妙妮,他想搬过去和她一起住在那边,工作起来也方便,还能在那边给国妙妮做点热乎饭,他说自己厨艺很了得,童子功。
国妙妮很犹豫。来往说:你不会那么古板吧?不是非要洞房花烛了才?我很抢手的,再不去被人抢走了。
和亓正四年多,只吃过一顿饭,在公交车上抱了一会。认识来往才一个多月,居然就……而且真的答应同居了。
爱情,从来都是盲目的,没有道理可讲,没有样本可临摹。国妙妮的爱情,就在这个火炉样热辣的城市有声有色地发生成长了。

寒来暑往。
那个年代张信哲的声音在每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多情而忧郁着,那天来往不在,国妙妮晚饭后听着磁带翻图画书。
好久没有你的信
好久没有人陪我谈心
怀念你柔情似水的眼睛
是我天空最美丽的星星
异乡的午夜特别冷清
一个男人和一颗炽热的心
不知在远方的你是否能感应
我从来不敢给你任何诺言
是因为我知道我们太年轻
你追求的是一种浪漫感觉还是那不必负责任的热情
心中的话到现在才对你表明
不知道你是否会因此而清醒
让身在远方的我不必为你担心
一颗爱你的心时时刻刻为你转不停
我的爱也曾经深深温暖你的心灵
你和他之间是否已经有了真感情
别隐瞒对我说别怕我伤心
……
听着听着竟泪流满面,那是一种没来由的宣泄,张信哲是在为他代言么?为何如此贴心贴肺?那一刻,国妙妮想起了身穿海军军装的亓正,想起第一次和他并排坐在长途车上,他那真诚的恭敬的表情,想起四年间等信写信的往事,他送来的书,他寄来的生日礼物,想起他剔去鱼刺的认真,他说“你太美了,我分不清你和画上的人了”。他信中写的“等你长大了,我都老了。怎么办呢?”想起公交车上那期望车永不到站的执念……他人过留痕,虽然很久不联系,却在一首歌里空降到她的生活中。原来要忘掉初恋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一首歌就能瞬间开启记忆的闸门。不由自主地,她翻出他送的那本《渴望生活:梵高传》,翻来翻去,那些字都认识,那本书已看过数遍,翻到有红笔划过道道的一页,看了几遍,竟不知所云。
那之后大概有半个月左右吧,她收到老家小姨来信。信里带来一个晴天霹雳:数天前他们家收到一封来自烟台的信,是挂号快信,家里人觉得很蹊跷,怎么给大妮的信没寄到武汉反而寄到家里了?看来有可能不知道大妮在武汉的新地址,或者事情万分特殊必须找到大妮,对方认为这个老家地址是一定可以达成心愿的。父亲做主打开了信,却是一纸亓正的绝笔,以及另一人的代笔,大意是亓正旧伤未愈,又在海边散步时勇救溺水小孩,又添新伤,在救治过程中意外发生药物过敏,虽经部队医院全力医救,不幸已于1997年9月4日离世。他在弥留之际曾写了信给国妙妮,一并寄来。
信封套信封,里面有亓正写的几行字,显然,字写得很吃力,但就这么几行字就够令人肝胆俱裂了:
妙妙:最美丽可爱的姑娘,我心中的女神。我可能要走了,也许是回武汉,回到我该回的地方。请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快乐!等着你超越卜劳恩。我会看到的。从去南阳路上见你,我没改变过:我爱你!
……
全家人都惊呆了。几年来大妮很少回家,即使回家来也很少跟家人说她的感情私事,也几乎不去找老同学,每回都是老同学无意中发现她回来了,跑家里来看她。问到男朋友,她总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云里雾里信口雌黄。关于亓正,大妮从没细说过呀!只有小姨略知一二,知道她报考武汉的大学是为了亓正,留在武汉也是为了亓正。可,事情为何急转直下,搞到两人生死分离之际才往老家寄来绝笔信呢?一条生命毕竟不是小事,最后全家决定由和她关系亲密的小姨来回信。
国妙妮下意识看了看日历,天哪!正是她听张信哲流泪的那天,亓正走了。传说中的心灵感应,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国妙妮几乎晕了过去,她的胸口剧烈疼痛,这种感觉曾有过,是在他坦白自己隐瞒实情的那封信袭来的那天。而今天,外面阳光灿烂,可国妙妮的世界却暴风骤雨电闪雷鸣……
恰巧那时,康豫南传呼他,说他父亲身体不好,想请国妙妮下班后去他家坐坐,陪老爷子说说话。国妙妮顿时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压抑的哭泣声传进康豫南耳朵,他的心揪了起来。这丫头怎么了?平时见她永远都是乐呵呵的,怎么突然哭得这么瘆人?
“你们学校附近有个黄鹤缘茶室,你在那等我。见面再说。”
国妙妮抽着,说不出话来。连假也不请,自顾自走了。
一壶清茶,四样点心,两盘水果,康豫南等着她。看到她两眼通红六神无主,他心疼极了。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可以跟我说。”
世界这么大,一个人的疼痛,有时却生生无处诉说!可是,那是在神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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