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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海明威文集(全新修订版)

書城自編碼: 2125925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作品集
作者: [美]海明威
國際書號(ISBN): 9787543058118
出版社: 武汉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1-05-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13/413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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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诺贝尔文学奖、普立兹奖获得者海明威的经典力作!
4.《老人与海》曾创下出版界史无前例的记录:48小时内卖出530万本!
內容簡介:
本书是美国著名小说家,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的小说集。《海明威文集》共有十二篇小说,包括《老人与海》、《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乞力马扎罗的雪》、《世界之都》、《世上的光》、《先生们,祝你们快乐》、《大转变》、《你们决不会这样》、《一个同性恋者的母亲》、《向瑞士致敬》、《三天大风》和《永别了武器》,其中《老人与海》是海明威独特风格的代表作,老人那种坚韧不拔的精神,还有他的宽厚仁慈,以及对男孩饱含的爱,都象征了人类的美好品格。而1929年出版的反战小说《永别了,武器》,在当时产生了强烈的社会效应同时也给海明威带来了极大的声誉。《乞力马扎罗的雪》和《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又是以白种人到非洲狩猎为题材的短篇小说。
關於作者: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是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美国小说家,他在凄风苦雨中度过了不平凡的一生。这位传奇的美国小说家,曾被人这样评价:他是美利坚民族的精神丰碑他亲身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他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他对美国文学和世界文学产生过广泛的影响。他是:“迷茫的一代”的代表他有”硬汉子”的性格,然而他却最终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就是美国现代著名作家海明威。
目錄
老人与海
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
乞力马扎罗的雪
世界之都
世界上的光
先生们,祝你们快乐
大转变
你们决不会这样
一个同性恋者的母亲
向瑞士致敬
三天大风
永别了,武器
內容試閱
老人与海

他是个孤独的老头,总是独自一人在湾流中的一条小船上钓鱼,至今他来这儿钓鱼已经有八十四天了,却一条鱼也没捕到。刚开始的四十天里,曾有个小男孩跟他在一起。可是,已经过了四十天连一条鱼也没有,于是那孩子的父母便对他说,这老头如今准是十足地‘倒了血霉’,也就是说,倒霉到了极点,于是男孩只好听父母的话,上了另外一条船,头一个礼拜就捕到了三条大鱼。男孩每天看见老人回来时船总是空的,心里很难受,于是他总是走下岸去,帮老人拿卷起的钓索,或者渔钩和渔叉,还有那绕在桅杆上的帆。帆上还都是些用面粉袋布打的补丁,收拢后看起来倒比较像是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子。
老人看上去消瘦而憔悴,脖颈上还有些很深的皱纹。腮帮上的那些褐斑,是太阳在热带海面上反射的光线所引起的良性皮肤癌变。褐斑从他脸的两侧一直蔓延下去,他的双手因为常用绳索拉大鱼,所以留下了很深的伤疤。但是这些伤疤中却没有一块是新的。它们就像是沙漠中被侵蚀过的地方一般古老。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显得那么的年迈,除了那双眼睛,它们像海水一般蓝,是愉快且绝不认输的。
“圣地亚哥,”老人和那男孩从小船停泊的地方爬上岸时,男孩对他说,“我家里已经攒了点钱了,我又能陪你一起出海了。”
因为是老人教会了这孩子捕鱼,所以男孩很爱他。
“不,”老人说,“你遇上了一条能交好运的船,跟他们待下去吧。”
“不过你可一定要记得,你曾经有一回八十七天钓不到一条鱼,接着有三个礼拜,我们每天都逮到了大鱼。”
“我记得,”老人说,“我知道你不是因为不相信我才离开的。”
“是爸爸叫我走的,我是他的孩子,不能不听他的。”
“我明白,”老人说,“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没多大的信心。”
“是啊,”老人说,“可是我们有,你说对吗?”
“对,”男孩说,“走,我带你到露台饭店上喝一杯,然后咱们一起把打鱼的家什带回去。”
“那敢情好,”老人说,“大家都是打鱼人嘛。”
他们坐在露台饭店,有很多渔夫都拿老人开玩笑,但是老人并不生气。还有许多年岁已高的渔夫望着他,替他感到难受。但是他们并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斯文地谈着海流,谈起他们把钓索送到海面下有多深,谈论着一直有多么好的天气,谈起他们的所见所闻。当天有不少渔夫都满载而归,他们把大马哈鱼剖开,整片儿排在两块木板上,每两个人抬着一块木板摇摇晃晃地送到收鱼站,在那儿等冷藏车来把它们运送到哈瓦那的市场。而那些逮到鲨鱼的都已经把它们送到海湾另一边的鲨鱼加工厂去了,它们被吊在复合滑车上,除去肝脏,割掉鱼鳍,剥去外皮,鱼肉则被切成一条条,以备腌制。
刮东风的时候,鲨鱼加工厂隔着海湾送来一股气味;但今天只有淡淡的味道,由于风向发生了变化,这会儿已经逐渐平息了,在露台饭店里总是那么称人心意,阳光明媚,可爱极了。
“圣地亚哥。”男孩说。
“哦。”老人说。他正握着酒杯,脑海里闪过的是多年前的事儿。
“要不我去弄点沙丁鱼来给你明天钓鱼用,好不好?”
“不用了,去打棒球吧。我划船还可以,罗赫略还可以帮我撒网。”
“可我还是很想去呀,即使不能陪你钓鱼,我也很想能帮你做点什么。”
“你不是已经请我喝过酒了吗,”老人说,“你现在已经是个大人啦。”
“你第一次带我上船时,我多大?”
“五岁,那天我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拖上了船,结果它差点就把我们的船撞得粉碎,你也差一点丢了命。还记得吗?”
“嗯,我记得,那条鱼的尾巴砰砰地乱扑腾着,船上的座板都给打断了,我还依稀记得好像是有棍子打鱼的声音。我记得你当时把我猛往船头上推,那儿搁着湿漉漉的钓索卷儿,我当时就只觉得整条船都在颤抖,听到你啪啪地用棍子打鱼的声音,就好像是在砍一棵树似的,还记得我弄得满身都是甜丝丝的血腥味儿。”
“你是真记得那回事儿,还是我前不久刚给你讲过?”
“打从我第一次跟你出海时起,所有的事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用他那双久经日晒但目光坚定的眼睛爱怜地望着这个男孩。
“如果你是我儿子的话,我一定会带你出去闯一闯,”他说,“可你不是我儿子,而且你又搭上了一条能交上好运的船。”
“我这就去弄沙丁鱼来好吗?我还知道上哪儿能弄到四条鱼饵来呢。”
“今天我自己还剩下了一点,我就把它们放在盒子里腌了。”
“我这就去给你弄四条新鲜的来。”
“一条。”老人说。他的希望和信心就从没消失过,现在又像微风初起时那么清新了。
“两条。”男孩说。
“那好,就听你的吧,”老人同意了,“你可不能去偷啊?!”
“我倒希望是偷的呢,”男孩说,“不过这些是我买来的。”
“谢谢你了。”老人说。他想法简单,也不会去捉摸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这样谦卑的地步的。可是他知道他现在正处在这样的地步,也知道这并不丢脸,所以也无损于他真正的自尊心。
“看这海流,明儿应该是个好日子。”他说。
“你明天打算去哪儿?”孩子问。
“先到最远的地方,等转了风再回来。我想在天亮前就出发。”
“我要想办法让我们的船也驶到远方,”男孩说,“这样,如果你真的钓到了大鱼,我们还可以赶去帮你的忙。”
“你的船主可不会愿意驶到很远的地方。”
“是啊,”男孩说,“可是我能看见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有只鸟儿在空中盘旋,我就会叫他赶去追海豚的。”
“他是真的看不见吗?”
“真的,就像是个瞎子。”
“这倒是怪事了,”老人说,“也从没见到他捕过海龟啊。那东西才伤眼睛哪。”
“可是你不是在莫斯基托海岸外捕了好多年的海龟吗,眼力这不是挺好的嘛。”
“因为我是个与众不同的老头儿啊。”
“那你现在还有力气对付一条真正的大鱼吗?”
“也许还有吧,再说了还有不少窍门可用呢。”
“我们把家什拿回家去吧,”男孩说,“我好拿了渔网去逮沙丁鱼。”
他们从船上拿起打渔的家什。老人的肩上扛着桅杆,孩子拿着装着钓索卷儿的木箱、鱼钩和带杆子的渔叉,把盛鱼饵的匣子藏在小船的船梢下面,还有根棍子是大鱼被拖到船边时用来对付它们的,没有人会来动老人的东西,不过桅杆和粗钓索还是带回家去的好,因为露水会侵蚀它们,再说,尽管老人深信这里不会有人来偷他的东西,但他还是觉得把鱼钩和鱼叉留在船上实在是一种引诱。
他们就这样沿着大路走到了老人的窝棚,从敞开的门走进去。老人把肩上的桅杆靠在墙上,孩子手里的东西搁在桅杆旁边。桅杆差不多有这间窝棚内的一间屋子那么长。窝棚用大椰子树的那种叫做“海鸟粪”的坚韧的苞壳做成,里面摆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泥地上还有一处用木炭烧饭的地方。
在由“海鸟粪”叠盖而成的褐色墙壁上,挂着一幅彩色的耶稣圣心图和另一幅科布莱圣母图。这是他妻子留给他的遗物。以前墙上一直挂着幅他妻子的着色照,但后来被他取下来了,说是越看越觉得自己孤单,于是他就用一件干净的衬衫包起来放在屋角的木板上。
“有什么吃的东西吗?”
“有锅鱼煮黄米饭,要吃点吗?”
“不了,我还是回家去吃。用我帮你生火吗?”
“不用。过一会儿我自己来,也许嫌麻烦就干脆吃冷饭算了。”
“我去拿渔网吧?”
“好。”其实根本就没有渔网,孩子甚至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把它卖掉的。然而他们每天都要说一些像这样的谎话。也没有什么鱼煮黄米饭,这一点孩子都知道。
“八十五是个吉利的数,”老人说,“你想不想看到我逮住一条去掉了下脚还能有一千多磅重的鱼?”
“我去拿渔网捞些沙丁鱼,你就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吧?”
“好吧,那我看看昨天报纸上的关于棒球的消息吧。”孩子也不知道那张昨天的报纸是否真的存在。但是老人还是把它从床下取出来了。
“这是佩里科在杂货铺里给我的。”他解释说。
“我弄到了沙丁鱼就回来。我想把你的鱼和我的放在一起用冰镇着,明儿早上咱们就可以分着用了。等我回来了,你告诉我些棒球的消息啊。”
“放心,扬基队不会输。”
“可是我怕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会赢。”
“好孩子,你要相信扬基队。别忘了它们可有了不起的迪马吉奥。”
“我担心底特律老虎队,还有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
“你要小心点,要不然连辛辛那提红队和芝加哥白短袜队,你都要担心啦。”
“你看得仔细点,等我回来了讲给我听啊。”
“要不我们去买张末尾是八五的彩票吧?明儿可是第八十五天了。”
“我看可以,”男孩说,“不过你上次创纪录的是八十七天,那张末尾是八七的彩票怎么样了?”
“这种倒霉的事不会接连发生的,你看能弄到一张末尾是八五的吗?”
“我可以去订一张。”
“订一张,可得两块半呢。我们上哪去弄这笔钱呢?”
“这个好说,我还是能借到两块半的。”
“要借没准我也能借到,不过我不想借钱。借钱时容易,剩下的日子可就要讨饭啰。”
“多穿点,老大爷,”男孩说,“别忘了,现在可是九月天。”
“这正是钓大鱼的月份,”老人说,“在九月里,人人都能当个好渔夫的。”
“我现在去捞沙丁鱼啦。”男孩说。
等孩子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老人正在椅子上熟睡着。孩子从床上捡起一条旧军毯,铺在椅背上,盖住了老人的双肩。这两个肩膀看起来非常奇怪,虽然人已经年迈了,但肩膀却依然强壮而有力,脖子也是一样,而且这样熟睡的他,脑袋向前耷拉着,皱纹也没有那么明显了。他的衬衫就像是补丁做的,和他的那张帆一样,这些补丁被阳光晒得褪了色,深深浅浅一块一块的。老人的头非常苍老,眼睛一闭上,脸上就一点生气也没有了。报纸摊在他膝盖上,他用胳膊压着才使得没被风吹走。他的脚是光着的。
男孩撇下老人走了,等他再回来时,老人仍然熟睡着。
“起来吧,老大爷。”男孩说,一手放在老人的膝盖上。老人睁开眼睛,他的神智像是正在从老远的地方回来。随后他便笑了。
“你拿什么来了?”他问。
“晚饭,”孩子说,“我们吃饭吧。”
“我还不饿呢。”
“行了,快吃吧。你不能只打鱼,不吃饭啊。”
“我曾经这样干过。”老人说着,站起身来,把报纸折好。跟着他又开始叠毯子。
“把毯子披在身上吧,”男孩说,“只要有我在,就决不会让你不吃饭就去打鱼的。”
“这么说,那就祝你长寿,多保重自己吧,”老人说,“我们吃什么?”
“黑豆饭、油炸香蕉,还有些炖菜。”男孩把这些饭菜放在双层饭盒里然后从露台饭店里拿回来。他口袋里装着两副刀叉和汤匙,每一副都用餐巾纸包着。
“这是从哪弄的啊。”
“马丁,船老板那。”
“那我得去谢谢他。”
“我已经谢过啦,”男孩说,“你就不用去了。”
“我以后要给他一块大鱼肚子上的肉,”老人说,“他已经帮助我们不止一次了吧?”
“好像是吧。”
“要是这样的话,我应该除鱼肚子肉以外,再多送他一些更好的东西。他真的很关心我们啊。”
“他还给了我们两瓶啤酒。”
“我最喜欢罐装的啤酒了。”
“我知道。不过这是瓶装的,阿图埃牌的,喝完还要把瓶子还回去呢。”
“你想得还真周到,”老人说,“我们现在就开始吃吧?”
“我已经问过你啦,”男孩温和地对他说,“你要是没准备好,我是决不会打开这饭盒的。”
“我准备好啦,”老人说,“再把脸洗洗就行。”孩子想,他这是要上哪去洗呢?村里的水龙头在大路边上的转角处,有两条街那么远呢!我应该把水带到这儿让他用的,再带块肥皂和一条干净毛巾来。我怎么就这么粗心呢?我该再找件干净的衬衫和一件夹克衫来让他过冬,还要一双厚点的鞋子,并且再给他弄条厚毛的毯子来。
“这炖菜可做的真地道啊。”老人说。
“快给我讲讲棒球赛吧。”孩子请求他说。
“我跟你说过了,在美国联赛中,一直都是扬基队的天下。”老人兴高采烈地说。
“可是他们今儿个输了。”男孩子对他说。
“这不算什么,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又恢复他的本色了。”
“他们队里还有好多厉害的呢。”
“这还用说,不过他的地位还是别人替代不了的。在另一个联赛中,布鲁克林队和费拉德尔菲亚队相比较,我就更相信布鲁克林队。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没有忘记迪克?西斯勒和他在那老公园里打出的那些厉害的好球。”
“别人从没打出过这么漂亮的好球。我见过的击球中,数他打得最远。”
“你还记得他过去常到露台饭店来吗?我曾经想带他出海钓鱼,可是没敢对他讲。所以我要你去说,可你也没敢去。”
“我记得。我们真是大错特错了,也许他还很愿意和我们一起出海呢。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回味这件事了。”
“我很想带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去钓鱼的,”老人说,“听说他父亲以前也是个打鱼的。也许他当初也像我们这样穷,就会理解我们的心意了。”
“这是听谁说的啊,他爸爸可没过过穷日子,他爸爸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在联赛里打球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在一条去非洲的帆船上,当了一个普通水手了,我那时还看见过狮子在傍晚到海滩上来呢。”
“我知道,你曾经跟我说起过。”
“我们是谈非洲还是谈棒球呢?”
“我看还是谈棒球吧,”男孩说,“给我讲讲那了不起的约翰?J?麦格劳的情况吧。”他把这个J念成了‘何塔’。
“以前,他有时候也常到露台饭店来。可是他一喝了酒,就态度粗暴,出口伤人,性子急躁。他的脑子里除了棒球就是赛马。至少他总是把赛马的名单放在口袋里,也常能听见他在电话里提到一些马儿的名字。”
“他是个伟大的经理,”男孩说,“我爸爸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因为他是到这来的次数最多的一个人,”老人说,“要是多罗彻继续每年来这儿,你爸爸就会觉得他是伟大的经理了。”
“说真的,谁才是最伟大的经理,卢克还是迈克?冈萨雷斯?”
“我认为他们都差不多。”
“最棒的渔夫是你。”
“不,我还差得远呢!。”
“怎么会!”男孩说,“好渔夫有很多,也有些很了不起的。不过顶呱呱的却只有你。”
“谢谢你,你说的话真是让我高兴啊。我只希望不要来一条挺大的鱼,叫我对付不了,那样就显得我不是顶呱呱的啦。”
“放心,没有这样的鱼,只要你依旧像你说的那样强壮。”
“也许我早就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强壮了,”老人说,“可是我知道的窍门不少,而且有决心。”
“你现在应该去睡觉了,这样明儿才能早起精力充沛。我要把这些东西送回饭店去了。”
“那么晚安吧。早上我来叫你。”
“你是我的闹钟。”男孩说。
“年纪是我的闹钟,”老人说,“为什么岁数越大醒得越早,也许是想让白天的时间更长一些吧?”
“这我不知道,”男孩说,“我只知道年轻的时候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
“我会记住的,”老人说,“到时候去叫你。”
“我不愿让船主人来叫醒我。这样会显得我很懒,好像他比我强似的。”
“我懂。”
“你也快睡吧,老大爷。”
孩子走出屋去。他们刚才吃饭的时候,桌上连灯也没点,老人就脱了长裤,摸黑上了床。他把报纸塞到裤子里然后把裤子卷起来当枕头。他把自己裹在了毯子里,就在铺满报纸的弹簧垫上睡了。
没过多久他就睡熟了,还梦见了小时候曾见到过的非洲,海滩是金色和白色的,是那么的长,那么的耀眼。海岬高耸着,褐色的大山挺立着。他现在每天夜里都会回到那道海岸边,在梦中听见海浪拍打在岸边的隆隆声,看见那些土著人驾船在浪花中穿行而过。在梦中他还闻到甲板上柏油和填絮的气味,还有早晨从陆地上刮来的风所带来的非洲气息。
通常他只要一闻到陆地上刮来的风就会醒来,然后穿上衣裳去叫醒那孩子。然而今夜这股气息似乎来得有点早,他在梦中知道时间还早,就让他的梦继续了,他梦见了海面上升起了群岛的白色顶峰,随后又梦见了加那利群岛的各个港湾和锚泊地。
他的梦里不再出现风暴和妇女们,也不再有伟大的事件,不再有大鱼,不再有打架,不再有角力,甚至他的梦里都不再有他的妻子。他的梦里如今只会出现一些地方或是海滩上的狮子。它们在暮色中就像小猫一般嬉耍着,他爱它们,如同爱这孩子一样。但他从没梦见过这孩子。他就这么醒过来了,看一眼敞开的门外边的月亮,把长裤摊开穿上。他在窝棚外撒了尿,然后顺着大路走去叫醒那男孩。清晨的凉气冻得他直哆嗦。但他知道哆嗦一阵后会感到暖和的,而且过不了多久他就该出海了。
那男孩住的那所房子的门没有上锁,他直接推开了门,光着脚悄悄走进去。男孩躺在外间的一张帆布床上还熟睡着,老人衬着外面射进来的残月的光线,清楚地看见他。他轻轻握住那男孩的一只脚,直到把那孩子给弄醒了,转过脸来望着他。老人点点头,男孩从床边的椅子上拿起他的长裤,坐在床沿上穿裤子。老人走出门去,男孩跟在他的身后。看他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老人伸出胳臂搂住他的肩膀说:“真是对不起。”
“哪里!”男孩说,“男子汉就该是这样。”他们顺着大路朝老人的窝棚走去,一路上,隐约看见黑暗中有些光着脚的男人扛着船上的桅杆在走动。
他们走进老人的窝棚,男孩拿起装在篮子里的钓索卷儿,还有渔叉和渔钩,老人把绕着帆的桅杆扛在肩上。
“想喝咖啡吗?”男孩问。
“我们先把捕鱼的家什放在船里,然后去喝一点吧。”
有一家清早就营业的小吃馆,那是专门卖东西给渔夫吃的,他们喝着盛在炼乳听里的咖啡。
“你睡得怎么样,老大爷?”男孩问。他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了,尽管要他完全没有睡意还不大容易。
“睡得很好,马诺林,”老人说,“我感到今天挺有把握的。”
“我也一样,”男孩说,“现在我该把咱俩用的沙丁鱼拿来了,还有专门为你准备的新鲜鱼饵。我现在的那条船,总是船主自己去拿家什,他从来不让别人帮他。”
“我和他可不一样,”老人说,“你还只有五岁时我就让你帮忙拿东西来着。”
“我记得,”男孩说,“我很快就回来。再来杯咖啡吧。在这儿咱们可以记账。”
他走了,光着脚在一条用珊瑚石铺的走道上向存放鱼饵的冷藏库走去。
老人悠闲地喝着咖啡。这是他今天一天仅有的饮食,他知道应该把它喝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吃饭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他已经开始厌烦了,因此他从来不带吃的东西。他每天都会在小船的船头上放一瓶水,一整天只需要这个就够了。
男孩带着沙丁鱼和两份包在报纸里的鱼饵回来了,然后他们就沿着条小径走向小船,还能感觉到脚下的沙地里嵌着鹅卵石,他们解开小船,让它溜进水里。
“祝你好运啊,老大爷。”
“也祝你好运。”老人说。他把桨上的绳圈套在了桨座的钉子上,然后身子朝前倾,这样可以抵消桨片在水中所遇到的阻力,在黑暗中动手划出港去了。别的海滩上也有些出海的船,老人听到了他们的桨落水和划动的声音,尽管此刻的月亮已经下山了,但他还是看不清他们。
偶尔能听到别的船上人说话的声音。但是除了桨声外,大多数船都寂静无声。它们一出港口就各奔东西,每一条都驶向心中那个能钓到大鱼的地方。老人知道自己要驶向远方,所以把陆地的气息抛在脑后,划进了清晨海洋里的那一缕清新气息中。他划过海里的某一片水域时,看见了果囊马尾藻闪出的磷光,渔夫们都管这片水域叫‘大井’,因为那儿的水非常深,能突然达到七百英■,海流冲击在海底深渊的峭壁上,各种鱼儿都聚集在它所激起的漩涡中。在那深不可测的洞里却还聚集着海虾和作鱼饵用的小鱼,有时还有成群的柔鱼,夜里,它们就会浮到紧靠海面的地方,而它们也就变成了所有在那游转的鱼类的食物。
在黑暗中老人感觉到早晨的来临,他划着划着,听见有飞鱼出水的颤抖声,还有在黑暗的夜空中它们凌空飞翔时挺直的翅膀所发出的咝咝声。他非常喜爱飞鱼,在海洋里它们是他的主要朋友。他替鸟儿伤心,特别是那些娇弱的黑色小燕鸥,它们总是在飞翔,在觅食,但几乎从没看到它们找到过,于是他想,鸟儿的生活过得还不如我们,除了那些生猛的和强有力的大鸟。既然海洋是这样的残忍,像海燕这样的鸟儿,为什么生来就该如此的纤巧和柔弱?海洋应该是仁慈而美丽的。然而她能变得这样的残忍,却又来得这样突然,鸟儿们从空中落下觅食,发出细微的哀鸣,却生来就柔弱得不适宜在海上生活。
他喜欢把海洋称为Lamar,当人们爱海时总是用西班牙语这么称呼它。当然即使是喜欢它的人也会偶尔说说它的坏话,不过说起来却也总是拿她当女性看待的。每每提起她时,总是拿她当做一个竞争者或是一个去处,有时甚至会当做一个敌人。但是这老人却总把它当做女性,她是否愿意给人莫大的恩惠,或者是她做了什么任性或缺德的事,相信那也不是她的本意。月亮对她来说很重要,如同对一个女人那样,他是这样想的。
他很从容地划着,这对他来说并不吃力,因为除了偶尔水流打个旋儿以外,海面几乎是平坦无浪的,而且这也控制在他的范围内。海流也能帮他出三分之一的力气,这时的天也渐渐亮了,他发现自己已经划到比预期要远的地方了。
在这海底的深渊上,他已经转悠一个礼拜了,可是一无所获,他想。今天,我要找到那些鲣鱼和长鳍金枪鱼群所聚集的地方,说不定还能碰上一条大鱼也和它们在一起呢。
没有等到天大亮,他就把一个个的鱼饵都送了出去,让船随着海流漂着。第一个鱼饵下沉到40英■的深处,第二个在75英里的深处,第三个和第四个则分别在蓝色海水中100英■和125英■的深处。用新鲜沙丁鱼做出的鱼饵都是头朝下的,小鱼的身子被钓钩的钩身穿着,然后把它扎好,缝牢,沙丁鱼遮住了钓钩的所有突出部分,弯钩和尖端。每条沙丁鱼都是用钓钩穿过双眼挂着的,这样才使鱼的身子在突出的钢钩上形成了半个环形的样子。不管一条大鱼嗅到了钓钩的哪一部分,都会很愿意上钩的。
男孩给了他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也可以叫做长鳍金枪鱼,它们就好像铅垂般吊在那两根送的最深的钓索上,他把一条蓝色大鲹鱼和一条黄色金银鱼挂在了另外两根上,尽管它们已经被用过但仍然像新的一样,而且出色的沙丁鱼还能给它们添上香味和吸引力。每根钓索都有一支大铅笔那么粗,把一端绑在一根青皮钓竿上,这样,只要鱼在鱼饵上一拉或一碰,钓竿就会顺势朝下落,而每根钓索有两个四十英■长的卷儿,可以把它们接在其他备用的卷上。如果是这样的话,一旦用得着,一条鱼可以拉出三百多英■长的钓索。
这时老人紧盯着放在小船一边的三根钓竿,想看看有没有动静,一边缓缓地划着,停留在适当的水底深处,还得使钓锁保持上下笔直。天已经大亮了,太阳也马上会升起来。
淡淡的太阳从海上升起,老人看见有别的船低低地浮在水面上,船头与海岸相对,和海流的方向垂直地展开着。太阳已经越发明亮了,耀眼的阳光射在水面上,随后太阳从地平线上完全升起,阳光与海面形成的光照到他的眼睛里,使眼睛产生了剧烈的刺痛,使得他不敢朝太阳看,只管低头划着。他的头深深地望着那几根一直下垂到黑魆魆的深水里的钓索。他的钓索垂得比任何人都直,这样,在那黑魆魆的湾流深处的几个不同深度里,都会有一个鱼饵刚好在他所希望的地方等待着在那儿游动的鱼来上钩。别的渔夫只会让钓索随着海流漂去,有时候钓索只在60英■的深处,但他们却还自以为在100英■的深处呢。
他又想,我以前总是能把它们精确地放在适当的地方的。现在只是我的运气不好罢了。可是说了又有谁会相信呢?也说不定我今天能走运呢。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嘛。固然能走运是好,但我还是情愿做到分毫不差。这样,运气来的时候,也不会无所准备。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太阳也升得更高了,他向东望的时候已经不那么刺眼了。眼前只能看见三条船,而且它们显得特别低矮,远远的靠在海岸上。
我这一辈子,初升的太阳老是刺痛我的眼睛,他想。但眼睛还是好好的。到了傍晚的时候,我就可以直望着太阳,也不会有眼前发黑的感觉。阳光的力量在傍晚要更强一些。只不过早上的阳光让人感到眼痛。
就在这时,有一只黑色军舰鸟挥着长长的翅膀在他前方的天空中盘旋飞翔。他看见它倏地斜着后掠的双翅俯冲,然后又盘旋起来。
“它逮住了什么东西啦,”老人激动地说出声来,“它不光是找找罢了。”
他慢慢划着,朝鸟儿盘旋的地方划去。而且显得并不匆忙,仍旧让那些钓索保持着上下笔直的位置。不过海流离他还是近了一点,但他还是在用正确的方式捕鱼,尽管他的速度要比他不打算利用鸟儿来指路时来得快。
军舰鸟在空中飞得更高了,又盘旋起来,双翅纹丝不动。它随即猛然俯冲下来,老人看见有飞鱼从海里跃出,在海面上拼命地掠去。
“海豚,”老人又说出声来,“是大海豚。”
他从桨架上取下了双桨,从船头下面拿出一根细的上面系有一段铁丝导线和一只中号钓钩的钓丝。他把一条沙丁鱼挂在上面。然后把钓丝从船舷边放下水去,将上端紧系在船艄上一只有拳头那么大的螺栓上。跟着他在另一根钓丝上安上了鱼饵,把它盘绕着搁在船头的阴影里。然后又划起船来,紧盯着那只正在低低地飞来飞去的“黑军舰”。
他正看着,那鸟儿又开始朝下冲,为了俯冲,它先把翅膀朝后掠,然后再猛地展开,一直追踪着飞鱼,可是一无所获。老人看见那些大海豚就跟在那脱逃的鱼后面,此时的海面不再平静。海豚在飞掠的鱼下面破水而行,只要飞鱼一掉下来,它就会飞快地钻进水里。这群海豚可真大啊,他想。它们分布得很广,飞鱼几乎是没有逃脱的机会。但是那只鸟恐怕也不会占到便宜。飞鱼对它来说个头太大了,而且它又飞得那么快。
他看着飞鱼不时的从海里冒出来,看着那只鸟儿徒劳的行动。那群鱼已经从我面前逃走啦,他想。它们的速度太快,游得也太远啦。不过说不定能让我碰上一条掉队的呢,也说不定有条大鱼就在它们周围等着我呢。我的大鱼总该在某个地方吧。
陆地上空的云朵此时正像山冈般耸立着,海岸也只剩下一长条绿色的线,一些灰青色的小山在它的背后。这时的海水是深蓝色的,深得都有些发紫了。他把头深深地低下,望着海水,只见深蓝色的水中闪烁着点点红色的浮游生物,这时阳光在水中变幻出奇异的光彩。他注视着那几根钓索,看见它们一直朝下沉入水中到了看不见的地方,看到这么多浮游生物,他觉得很高兴。因为说明这儿有鱼。此刻的太阳升得更高了,水中变幻着奇异的光彩,说明今天天气晴朗,陆地上空的云块所呈现的样子也说明了这一点。只是那只鸟现在似乎是消失不见了,现在水面上几乎是没什么东西,只有几摊已经被晒得发白的黄色马尾藻和一只紧靠着船舷浮动的僧帽水母,它那胶质的浮囊呈紫色,具有一定的形状,还闪现出彩虹般的颜色。它向边上歪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原状。它就像个大气泡似的快乐地浮动着,那些厉害的紫色长触须在水中拖在身后,有一码那么长。
“被败坏了的海水,”老人说,“你这婊子养的。”他一边轻轻荡桨一边低头朝水中望去,看见了一些和触须颜色一样的小鱼,它们整天游弋在触须和触须之间,以及浮囊在浮动时所投下的阴影中。气囊上的毒素根本奈何不了它们。但人就不行了,当老人把鱼拉回船来时,钓丝上有时会缠些触须,上面附有紫色的黏液,他的胳臂和手上因为碰了那东西就会出现伤痕和疮肿,就好像被毒漆树或栎叶毒漆树感染了一样。但相比起来,水母的毒素发作得会更快,痛起来就像被鞭子抽似的。
这大气泡闪着彩虹一样的颜色,看上去美极了。然而美丽的外表下却隐藏着欺诈成性,所以老人很愿意看到大海龟把它们吞进肚子里。海龟发现了它们,就从正面展开进攻,然后把眼睛闭上,这样,整个身子都是被龟壳保护着的,就可以把它们连同触须一起吃掉了。老人喜欢看海龟吃它们,也喜欢能在风暴过后的海滩上遇上它们,还喜欢听到自己那长着老茧的硬脚把它们踩爆时发出的“啪啪”声。
绿色的海龟和玳瑁形态优美,游水迅速,价值很高,所以他很喜欢它们,他还轻蔑地对那又大又笨的红色海龟,但并没有恶意,它们有着黄色的甲壳,而且交配的方式也很奇特,它们总是闭上眼后兴奋地吞食僧帽水母。
海龟对他来说并不神秘,因为他以前经常去捕海龟。所有的海龟都能使他感动伤心,甚至包括那些有小船那么长、重达一吨的大梭龟。有很多人都对海龟残酷无情,因为海龟被剖开、杀死之后,心脏却还能再跳动好几个钟点。老人就会想,我也要有这样一颗心脏,我的手脚也能跟它们的一样。为了能使身子长力气,他吃白色的海龟蛋。整整吃了一个五月份,这样会使自己到九、十月份身强力壮,去逮真正的大鱼。
不少渔夫存放家什的棚屋中都有一只大圆桶,桶里是鲨鱼甘油,老人每天都会舀一杯来喝。这桶就放在那儿,只要是想喝的渔夫都可以去。但大多数渔夫都不喜欢这种油的味道,但相比之下,摸黑早起更叫人难受。它对防治一切伤寒感冒都非常有效,尤其对眼睛也有好处。
这时老人抬眼望去,又看见那只鸟儿在空中盘旋了。
“它找到鱼啦。”他说出声来,这时没有一条飞鱼冲出海面,小鱼也没有再纷纷四处逃窜。然而老人望着望着,有一条小金枪鱼跃到空中,只见它一个转身,头朝下掉进了水里。在阳光的照射下小金枪鱼闪耀着银白色的光,待它回到水里的时候,又有些金枪鱼一条接着一条的跃出水面,它们朝着不同的方向跳着,海水也被弄得翻腾起来,欢快地跳着捕食小鱼。小鱼被围绕着,驱赶着。
要不是它们游得快,我早就捉住它们了,老人想,他注视着这些被鱼群搅出的白色水沫,还有那正俯冲下来的鸟儿,一头扎进了处在惊慌状态的小鱼群中。
“这只鸟真是帮了大忙啊。”老人说。之前他把船艄上的那根细钓丝在脚上绕了一圈,就在这会儿,那细钓丝突然绷紧了,于是他放下双桨,紧紧抓住细钓丝,用力往回拉,他感到,小金枪鱼使劲地咬着绳,还真有点儿分量。他越往回拉越是觉得绳子变得特紧,有点颤。他透过海水看见了蓝色的鱼背和金色的两侧,然后呼的一下把钓丝一甩,使鱼越过船舷,掉在船中。阳光照在船艄上,鱼的身子显得那么结实,形状就像是一颗子弹,一双大眼睛痴痴呆呆地直瞪着,尾巴显得很干净利落,敏捷、略微发抖地拍打着船板,发出了砰砰的响声,慢慢地就没了力气。出于好意,老人朝它头上猛击了一下,一脚把它那还在抖动的身子踢到了船梢阴暗的地方。
“长鳍金枪鱼,”他说出声来,“做钓大鱼的鱼饵倒是挺好。称一称得有十磅重呢。”
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自言自语起来的了。以前他在小渔船或在捕海龟的小艇上,只要是自己独自一人时就会唱歌,有时候是在夜里唱。他大概是在那男孩离开了他、他独自待着时开始自言自语的。但是他已经记不清了。那男孩在的时候,他们一般也只是在有必要的时候才说话。夜更深时他们会交谈,要不,就是碰到了坏天气,被暴风雨困在海上的时候。除非是需要,否则不会在海上交谈,这也被认为是种好规矩,老人一向是这样认为,并且始终遵守它。可是这会儿他已经有好几次把想说的话说出声了,因为他知道也没有旁人会受到他说话的打扰。
“如果旁人听到我在自言自语,一定会以为我疯了,”他放大了声音来说,“不过反正我没有发疯,就不用管别人了,该说还是要说。有钱人能听船上的收音机对他们说话,他们还能因此知道关于棒球赛的消息。”现在可不是去想棒球赛的时候,他想。现在只能去想一件事。那就是我生来要干的那桩事。很可能有条大鱼在那鱼群的周围,他想。我逮住的只是一条因为吃小鱼而走失的金枪鱼。可是它们正很快地游向远方。今天这些在海面上露面的都游得很快,朝着东北方向。难道一天的这个时辰该如此吗?要不,这是什么我从没遇到过的天气征兆?
这时,海岸的那一道绿色已经看不见了,能看到的仿佛是积着白雪的山峰,以及山峰上空像是高耸的雪山般的云块。海水的颜色深极了,阳光在海水中幻化成了彩虹的颜色。那斑斑点点的浮游生物多得数不清,由于太阳此时已经升到了头顶上空,已经看不见那些浮游生物了,眼下老人能看见的只有那蓝色海水深处幻化的巨大的七色光带,还有他那几根深深的垂在水中的钓索。
所有这种鱼都被渔夫们叫做金枪鱼,只有等到把它们卖出,或者拿来换鱼饵时,才分别叫它们各自的专用名字。此刻的阳光很热,它们就又沉下海去了。老人觉得脖颈上热辣辣的,划着划着,就觉得汗水一滴滴地从背上往下淌。
我大可随波逐流,他想,任凭自己睡去,提前把钓索在脚趾上绕一圈,有动静时也可以随时被弄醒。不过今天是第八十五天,我该好好的在这儿钓一整天才成。就在这时,他凝视着钓索,看见其中有一根挑出在水面上的绿色钓竿猛地扎进了水里。
“来啦,”他说,“来啦。”说着把双桨放在桨架上,没有让船颠簸一下。他把钓索夹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然后轻轻往上拉。他觉得钓索没有抽紧的感觉,也没什么分量,就轻轻地握着。跟着它又动了一下。这回是试探性的一拉,拉得既不紧又不重,这样他就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一百英■深处有条大马哈鱼正在吃包住钓钩尖端和钩身的沙丁鱼,这个手工制的钓钩是从一条小金枪鱼的头部穿出来的。
老人很轻松地攥着钓索,用左手把它轻轻地从竿子上解下来。他现在可以让它在他的手指间滑动,而不会让鱼感到一点儿牵引力。
在离岸这么远的地方,这个月份的鱼,个头一定挺大了,他想。吃鱼饵吧,鱼啊。吃吧。你快吃吧。这些鱼饵多新鲜啊,可你却偏要躲在这六百多英尺的深处,在这黑漆漆的冷水里。在黑暗里再绕个弯子,回来时把它们吃了吧。
他感到先是微弱而轻巧地一拉,跟着是较猛烈地一拉,这时准是很难从钓钩上把沙丁鱼的头扯下来。然后就没有一丝动静了。
“来吧,”老人说出声来,“再来一次吧,闻闻这些鱼饵。它们是不是很鲜美啊?趁它们还是新鲜的赶快把它们吃掉,吃完还有那又结实,又凉快,又鲜美的金枪鱼呢。不要难为情,鱼儿。快把它们吃掉吧。”
他把钓索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等待着。同时盯着它和其他那几根钓索,因为这鱼可能已游到了高一点或是低一点的钓索上了。跟着又是那么轻轻地一拉。
“它一定会咬饵的,”老人说出声来,“求天主帮它咬饵吧。”然而这条鱼并没有听他的话。它游走了,老人都没有感觉到。
“它不可能游走的,”他说,“天知道它是不可能游走的,它正在绕弯子呐,也许它以前上过钩,现在还有点儿记得。”
跟着他觉得钓索好像轻轻地动了一下,他高兴了。
“它刚才不过是转个身,”他说,“它一定会上钩的。”
这轻微的一拉,让他很高兴,接着又有些猛拉的感觉,而且是叫人难以相信的分量。这是鱼本身的重量所造成的,他索性就松手让钓索朝下溜,然后从那两卷备用钓索中的一卷上放出钓索。它从老人的指间轻轻地滑下去的时候,他还是能感到有很大的分量,尽管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所施加的压力简直小得几乎察觉不到。
“多棒的鱼啊,”他说,“它正把鱼饵斜叼在嘴里,带着它在游走呐。”
它马上就会掉过头来把饵吞下去的,他想。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声来,因为他知道,如果一旦说破了,也许好事就不会发生了。他知道这条鱼有多大,他想象着它嘴里横衔着金枪鱼,游走在黑暗中。这时他感觉它已经停止不动了,可是分量却没有变化。跟着分量越来越重了,他就再放出一点钓索。他在大拇指和食指上用了用力,于是钓索上的分量增加了,一直传到水的深处。
“它上钩啦,”他说,“现在你就好好的美美饱餐一顿吧。”
钓索在他指间朝下溜,同时他伸出左手,把两卷备用钓索的一端紧系在旁边那根钓索的两卷备用钓索上。现在一切就绪了。眼下除了他正在使用的那钓索卷儿,还有三个40英■长的卷儿可供备用。
“再多吃一些吧,”他说,“美美地吃吧。”
吃了吧,这样钓钩的尖端才能扎进你的心脏,把你弄死,他想。轻松愉快地浮上来吧,好让我把渔叉刺进你的身上去。得了。你准备好了吗?你吃的时间够长了吗?
“好嘞!”他说出声来,用双手使劲猛拉钓索,收进了一码,然后连连猛拉,使出胳膊上的全部劲儿,以身子的重量作为支撑,挥动着双臂,就这样轮换地把钓索往回拉。
可惜什么用也没有。那鱼只顾慢慢地游走了,老人无法把它往上拉一英寸。他这钓索很结实,是专门用来钓大鱼的,钓索被他套在背上拉得太紧,以至于上面竟蹦出水珠来。
随后钓索在水里发出一阵拖长的咝咝声,但他依旧在座板上撑住了自己的身子,把钓索紧握在手里,仰着上半身抵抗着鱼的拉力。船也慢慢地向西北的方向漂去。
大鱼和船就一直这样在平静的水面上慢慢地漂着。另外那几个鱼饵依旧很安静地潜在水下。
“要是那孩子在这儿就好了,”老人说出声来,“我这样被它拖着走,倒成了一根系纤绳的短柱啦。我可以把钓索系在船舷上,不过这样的话鱼儿会把它扯断的。我必须得死劲牵住它,在必要的时候给它放出钓索。谢谢老天,它还在朝前游,没有往海里钻。”
如果它决意要往海里钻,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如果它死在了海底,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可是我必须做些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多着呢。
背脊上的钓索被他死死地攥住,他注视着它直往水中斜去,小船呢,始终朝西北方漂着。
这足以让它送命了,老人想。它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然而四个小时过去了,那鱼依旧这样拖着这条小船,不停地向大海深处游,老人呢,依然死握着勒在背脊上的钓索。“我是中午把它钓上的,”他说,“可我却一直还没见过它。”
他在钓上这鱼以前,草帽一直是被拉下紧扣在脑瓜上的,这时他的脑门已经被勒得很痛了。这会儿他又口渴得要命,于是就双膝跪下,小心翼翼地不扯动钓索,尽量往船头那儿爬,伸手去取水瓶。他把瓶盖打开,喝了一口,然后靠在船头上休息。他把绕着帆的桅杆从桅座上拔下来,然后坐在上面,使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就这样一直熬下去。
等他扭过头去看时,已经看不到陆地的影子了。这也没关系,他想。我总能借着哈瓦那的灯火回港的。太阳还有两个小时就要下山了,也许到不了那时鱼就会浮上来。如果它不上来,也许会等到月出时浮上来。如果它也不这样,那或许会随着日出浮上来。我手脚也没抽筋,浑身还有的是力气。那可是它的嘴被钓住了啊。不过会有这么大的拉力,那该是条多大的鱼啊。它的嘴准是被那钢丝钓钩死死地钩住了。但愿能让我看到它。哪怕是一眼也好,我只想弄清对手的模样。
凭着观察天上的星斗,老人看出整整一夜那鱼也始终没有改变它的路线和方向。太阳下山后,天气转凉了,老人的背脊、胳膊和衰老的腿上的汗水都干了,觉得有些冷。白天,他曾把盖在鱼饵盒上的麻袋取下,摊在阳光下晒干。太阳下去了,他把麻袋系在了脖子上,让它披在背上,并且小心地把它塞进正勒在肩上的钓索下面。有麻袋垫着钓索,他就可以弯腰向船头靠去,这样一来简直可以说是舒服极了。这姿势不管怎样也多少能让人觉得好受一点儿,只是他自以为是舒服极了。
我对它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但它也对我没有办法,他想。只要像这样僵持下去,双方都一点没办法。
他有一回站起身来,隔着船舷撒尿,然后抬眼望着星斗,仔细地核对着他的航向。钓索从他肩上一直滑进了水里,看起来就像是一道磷光。此刻它们漂得慢了。哈瓦那的灯火也不那么明亮了,于是他明白了,海流准是在把他们一起带向东方。如果就此哈瓦那炫目的灯光不再出现,那我们就一定是到了更东的地方,他想。因为,如果这鱼没有改变路线的话,这灯光一定会伴随着我好几个钟头。也不知道今天的棒球大联赛的结果如何,他想。干这行如果有台收音机那才美呢。接着他想,怎么老是惦记着这玩意儿。想想你该干的事情吧。你哪能干蠢事啊。
然后他又说出声来:“要是孩子能在这儿该多好啊。还能帮我一把,也让他见识见识这种事。”
真不该让上了年纪的人自己待着,他想。不过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为了保持体力,我一定要记住趁金枪鱼还没坏的时候就赶紧吃了。要记住,哪怕你只是想吃一点点,也只能在早上吃。记住了,他对自己这么说。
到了夜里,小船边上游来了两条海豚,它们翻腾喷水的声音被他听到了。那雄的发出的喧闹的喷水声和那雌的发出的喘息般的喷水声他都能辨别出来。
“你们都是好样的,”他说,“嬉耍,打闹,相亲相爱。就像飞鱼一样是我们的兄弟。”
跟着他又对那咬住钩的大鱼感到同情。它真出色,真了不起,而且又有谁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年龄呢,他想。我还从没钓到过这样强大的鱼,行动这样奇特的鱼也是第一次见。也许它太聪明,不愿跳出水来。其实它完全可以跳出水来,或者来个猛冲,我就会被它搞垮了。不过,也许它以前也被这么钓过,所以知道应该怎么应付这样的事。但它又怎么会想到它的对手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个老头。不过它到底是条多大的鱼呢,如果鱼肉厚实的话,在市场上也能卖个好价钱吧,从它咬饵来看倒像是条雄鱼,拉起钓索来也像雄鱼,搏斗起来也不显得惊慌。也不知道它现在正盘算着什么,还是打算跟我一样不顾死活?
他想起有一回钓到了一对大马哈鱼中的其中一条。雄鱼总是让雌的先吃,所以上了钩的正好是雌鱼,它被吓到了,惊慌失措而绝望地挣扎着,没多久就已经筋疲力尽了,而那条雄鱼始终守着它,绕着钓索窜来窜去,陪着它在水面上一起打转。这雄鱼离钓索好近,老人生怕它的尾巴会把钓索割断,它尾巴的大小和形状都和大镰刀差不多,也如镰刀那般锋利。老人把雌鱼勾上来,然后用棍子揍它,握着那边缘如砂纸似的轻剑般的长嘴,接二连三地朝它头顶打去,就这样它被打得颜色好似镜子背面的红色,然后那孩子帮他一起,把它拖上船的,而这时的雄鱼一直待在船舷边。跟着,就在老人忙着解下钓索、拿起渔叉的时候,雄鱼高高的从船边跃起到空中,想看看雌鱼的位置,然后掉下去,钻进深水里,它那淡紫色的翅膀,其实正是它的胸鳍,大大地张开来,露出了它身上所有的淡紫色的宽条纹。它是那样的美丽,老人想起,它就始终待在那儿不走。
我最怕看到这样让人伤心的场面了,老人想。那男孩心里也很难受,因此我们请求这条雌鱼原谅,它马上就会被我们宰了。
“要是孩子在这儿该多好啊。”他说出声来,身子就靠在船头边缘已被磨圆的木板上,通过勒在肩上的钓索,感受这条大鱼的力量,它正朝着它心里的那个方向缓缓地游着。
由于它被我“欺骗”了,所以也不得不作出选择了,老人想。
它选择待在黑暗的深水里,远远地躲避一切圈套、陷阱和诡计。而我选择到谁也没到过的地方去找它,甚至是世界上没人去过的地方。现在我们已经被拴在一起了,从中午起就是如此。而且我们的帮手都没来。
也许这个行当真不适合我,他想。然而我生来还就是干这行的。我一定要记住,天一亮就把那条金枪鱼吃掉。
天亮还有段时间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咬住了他背后的一个鱼饵。啪的一声,好像是钓竿折断的声音,于是那根钓索越过船舷直朝外溜。他摸着黑从鞘中拔出刀子,用左肩承受着来自大鱼带来的拉力,身子朝后靠,倚着木头的船舷,割断了那根钓索。接着另一根离他最近的钓索也被割断了,然后摸黑把这两个没有放出去的钓索卷儿的断头系在一起。他用一只手就熟练地把结打好,一只脚踩着钓索卷儿,然后把刚打的结拉得死死的。他现在已经有六卷备用的钓索了。刚才被他割断的那两根有鱼饵的钓索都各有两卷备用钓索,再加上被大鱼咬住鱼饵的那根上的两卷,他把它们全都接在一起了。
等天亮了,他想,那根把鱼饵放在水下40英■深处的钓索,等回来时我再对付它,也割断了,和那些备用钓索卷儿上连在一起。有200英■长的出色的卡塔卢尼亚钓索看来得丢掉了,还有那钓钩和导线。反正这些东西都还能再做。万一别的鱼被钓上了,但却把这条大鱼给搞丢了,那我再上哪儿找去啊?我也不知道刚才咬饵的是什么鱼,很可能是条大马哈鱼,或者是剑鱼,再或者是鲨鱼。我根本也没来得及想就不得不赶快把它摆脱掉。
他大声喊出声来:“但愿那孩子在这里。”
可是孩子根本不在这里,他想。这里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不管天黑不黑,你最好还是去对付那最后一根钓索吧,把它割断了,系上那两卷备用钓索。
他就这样做了。摸着黑干是很困难的,有一回,那条大鱼掀动了一下,把他脸朝下地拖倒在地,眼睛下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从他脸上淌下来。但还没等流到下巴上就已经凝固干掉了,于是他把身子凑到船头,靠在木船舷上歇息。他拉好麻袋,把钓索小心地挪到肩上另一个地方,用肩膀把它固定好,紧握着小心地试着那鱼拉曳的分量,然后把手伸到水里去测量小船航行的速度。
不知道为什么这鱼刚才突然摇晃了一下,他想。多半是那钓索在它高高隆起的背脊上滑动了一下。它的脊背当然会痛,只是不会像我疼得这么厉害罢了。然而就算它有再大的力气,也不能像这样拖着小船一直跑下去吧。这会儿只要是会添乱的东西都已经解决了,我却还有好多备用的钓索,一个人能这样也就知足了。
“鱼啊,”他轻轻地说出声来,“我跟你奉陪到底。”依我看,它也要跟我玩到底了,老人想,他等待着天快些亮。眼下正是快要到破晓的时候,天气冷得很,他的身子紧贴着木船舷取暖。你熬多久,我就熬多久,他想。天色微微亮时,钓索伸展着,朝下直通到水中。小船平缓地移动着,初升的太阳一露头儿,阳光直射在老人的右肩上。
“它这是在朝北走啊。”老人说。海流会把我们远远地向东方送去,他想。但愿它会随着海流拐弯。这样也就证明它越来越疲乏了。
等到太阳升到更高些的时候,老人发觉这鱼并不显得那么疲乏。只有一个好的预兆。那就是钓索的斜度说明了它所游的地方并不深。但这也不表示它就一定会跃出水来。但也说不定。
“天主啊,快叫它跳出来吧,”老人说,“我的钓索够长,可以对付它。”
也许我稍微把钓索拉紧一点儿,让它有痛的感觉,它就会跳跃了,他想。既然已经是白天了,就让它跳跃吧,这样它沿着背脊的那些液囊里就会装满空气,这样它也就没法再沉到海底去死了。
他把钓索拉紧了,可是自从这条鱼咬饵以来,钓索已经绷到快要断的地步了,他向后仰着身子死劲拉,有硬邦邦的感觉,就知道不能再死劲拉了。我千万不能猛地一拉,他想。每猛拉一次,那钓钩划出的口子就会变得更宽些,等它真的跳跃起来时,也许它会把钓钩甩掉。反正太阳已经出来了,也能让我好过些,这一回我不用盯着太阳看了。
有一些黄色的海藻黏在了钓索上,老人知道这样会给鱼增加一些拉力,所以觉得很高兴。就是这种黄色的果囊马尾藻在夜间发出很强的磷光。
“鱼啊,”他说,“我爱你,而且非常尊敬你。不过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杀死。”
但愿可以吧,他想。一只小鸟朝着小船从北方飞来。那是只鸣禽,低低地在水面上飞着。老人看出它已经非常疲乏了。
鸟儿飞到船梢上,在那儿缓了缓。然后它在老人的头顶飞了一圈,落在了那根钓索上,也许是在那儿它会觉得比较舒服了。“你多大了?”老人问鸟儿,“这是你第一次出门吗?”
他说话的时候,鸟儿望着他。它准是太累了,都没有细看这钓索,就用小巧的双脚紧抓着钓索,在上面摇摇晃晃的。“这钓索很稳当的,”老人对它说,“太稳当啦。昨天夜里也没有刮大风,你怎么会这样疲乏啊。是怎么了啊?”
是不是因为有老鹰,飞到海上来追捕它们啊,他想。但是这话他不是跟这鸟说的,反正它也不懂他的话,而且很快就会尝到老鹰的厉害。
“好好儿歇歇吧,小鸟,”他说,“然后投身进去,碰碰运气,和任何人或者鸟或者鱼一样。”
说话还能给他鼓鼓劲,因为他的背脊在夜里变得僵直,现在正痛得要命。
“鸟儿,你要是愿意的话就住在我家吧,”他说,“真是抱歉,我不能趁眼下刮起小风的当儿,扯起帆来把你带回去。可也总算有个朋友和我在一起了。”
就在这会儿,那鱼突然那么一歪,老人一下被拖倒在船头上,要不是他撑住了身子,放出一段钓索,估计这时他已被拖到海里去了。钓索猛地一抽时,鸟儿飞走了,老人竟没有看到它飞走。
他用右手小心地摸摸钓索,发现手上正在淌血。
“这么说这鱼是被什么东西给弄伤了。”他说出声来,把钓索往回拉,看这鱼是不是能转回来。但就在快崩断的时候,他握稳了钓索,身子朝后倒,以抵消钓索上的那股拉力。
“鱼啊,你现在总该觉得痛了吧,”他说,“老实说,我也很痛啊。”
因为很愿意那只鸟儿能来陪他做个伴,于是便掉头寻找那只小鸟,可是已经飞走了。
你在这儿也没待多久啊,老人想。但是你去的那地方有很大的风浪,只有飞到了岸上才算平安。那鱼怎么能把我猛地一拉,还划破了手?看来我是越来越笨了。要不,就是因为我只顾惦记着那只小鸟了。现在我要关心自己该做的了,一会儿得把那金枪鱼吃了,这样才不至于没力气。
“真希望那孩子在这儿,要是我手边有点儿盐就好了。”他说出声来。那沉甸甸的钓索被他挪到了左肩上,然后慢慢地跪下,把手在海水里浸洗了一分多钟,看着手上的血在水中散开去,海水随着船的移动在他手上平稳地拍打着。
“它游得慢多了。”他说。
老人多想让他的手在这盐水中多浸一会儿,但又害怕那鱼像刚才似的突然地一歪,于是站起身,打起精神来,把手放在太阳下晒一晒。其实只是被钓索割破了肉,但这正好又是手上最用得着的地方。他知道要想干成这桩事还得用这手呢,怎么能还没动手就把手给割破了呢。
等手晒干了,他说,“现在,我该吃小金枪鱼了。我可以用鱼钩把它钓到这儿来舒舒服服地吃。”
他跪下来,在船艄下小心地把那条金枪鱼钩到自己身边,不让它碰着那几卷钓索。他又用左肩挎住了钓索,左手和胳臂撑在座板上,把金枪鱼从渔钩上取下来,再把鱼钩放回原处。他一膝压在鱼的身上,顺着脖颈到尾部,割下一条条深红色的鱼肉。这些肉条的断面是楔形的,从脊骨边到肚子边,他割下了六条,把它们摊在船头的木板上,把刀子在裤子上蹭了蹭,拎起鱼尾巴,把骨头扔在海里。
“也许这一整条我根本吃不完。”他说完,用刀子把一条鱼肉切成了两半。他觉得那钓索一直紧拉着,他的左手抽起筋来。这左手紧紧握住了粗钓索,他心生厌烦地朝它看着。
“这是什么烂手啊,”他说,“还抽筋,随便吧,变成一只鸟爪。可对你没好处。”
快点,他想,望着在黑暗的深水里斜着的钓索。他把金枪鱼吃了,手上还能有点力气。其实也不能怪这只手不好,要知道你跟这鱼已经僵持了好几个钟点了。不过马上把金枪鱼吃了就能跟它周旋到底了。
他的嘴里慢慢地嚼着半条鱼。倒并不难吃。细细地咀嚼,他想,把汁水也都咽下去。如果加上一点儿酸橙或者柠檬再或者盐,味道就会更好了。
“手啊,你现在觉得好点没?”他问那只僵直得像死尸一样的手,“为了你,我再吃一点儿吧。”他又把另一半放嘴里。细细地咀嚼,然后把鱼皮吐出来。
“现在呢,手,或者现在还是没有感觉?”接着他拿起一整条鱼肉,咀嚼起来。
“哦,这可是条壮实而且气血旺盛的鱼,”他想,“算我运气好,捉到了它,而不是条海豚,海豚太甜了。这鱼好,一点也不甜,而且还都保存着元气。”
然而按道理来说,还是要讲究实用,他想。要是有点儿盐就好了。我还不知道这剩下的鱼肉会不会被太阳晒坏或者晒干呢,所以最好现在把它们都吃了,尽管我并不是很饿。就趁着那鱼现在又平静又安稳,我把这些鱼肉都吃了,好有充足的准备啊。
“手啊,你耐心点吧,我这样吃东西还不是为了你啊。”他说。我还指望着也能喂那条大鱼呢,他想。它是我的兄弟。但我又不得不把它弄死,我得保存精力和体力去做那件事。他一口一口地把那些楔形的鱼肉条全都吃了。
他直起腰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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