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这个词的可复原的最古老本意有两种:一种是表示朝着或越过(西面的)地平线的移动,一种是表示太阳下山、黄昏及夜幕降临。“west”这个英文单词从萨克逊时代以来一直未发生过变化,它在日耳曼语和斯堪的纳维亚语中的同源词是一个方位副词,表示处于“去西边”的状态。这个单词源于原始日耳曼语中的*westa;而westa又来自于印欧
Indo-European
语言里的一个单词*wes-tero,wes-tero是表示“向下、离开”的副词*wes的比较级形式。因此,“西方”的本意是“更远、远离”,然后通过引申,表示“某种更远和远离的事物;某种事物的更远和远离的方位”。从印欧语言的词根*wes——或如许多语言学家所坚称的那样——也产生了单词*“wesperos”,意为“黄昏(evening)”。“wesperos”在古希腊语中变成了既表示“黄昏”也意为“西方”(west)的hesperos或hespera。这种意义的联结在古代神话里有大量的佐证。比如,夜的女儿们赫斯帕里得斯居住在西面的大海中,她们在那里看护一棵金苹果树,这是大地之母该亚送给神和人的父亲宙斯的新娘赫拉的结婚礼物。赫拉克勒斯的12项大功之一,就是杀死了守卫这棵金苹果树的那条龙并取走了金苹果。生长在西方的这棵神奇苹果树也出现在凯尔特人的神话中,它位于海神马纳恩(Manannn
mac Lir)的家乡——艾门阿波拉彻岛上。
对古埃及人而言,“走向西方”就是“走向死亡”,因为太阳下山以后的世界是亡灵的国度。太阳下山后,暮的太阳阿图姆(Atum)便进入这个国度,然后从地下穿越它走到东方,重生为晨的太阳彻帕里(Chepre)。“死亡”和“重生”这两个范畴,属于时间的不同种类。“死亡”将包括太阳在内的万物带到“美好的西方”,使得时间之外的存在进入时间之内,并变为永恒结局努特(jet)——在这个空间里,亡灵们亘古不变地继续着他们的生命。[15]凯尔特人也有一些故事是讲述西方之外的另一个世界的,比如,讲述英雄布兰(Bran)前往艾门阿波拉彻岛的历程的故事,即中世纪欧洲最流行的传说之一《圣布兰登的航海日记》(the
Voyage of St. Brendan)就是如此。在这个故事里,青春之地“蒂尔纳洛格”(Tir na
n-Qg),有时也被放在落日以外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在某种特定的航行结束的时候方可抵达,这种航行叫做伊姆拉姆(immram,远航之意),它既是一次空间意义上的航行,也是一次他自身的内在之旅。在旅行结束之际,你可以看到:
Beanntaichean árde is áillidhleacainnean
Sluagh ann an còmbnuidb is còire cleachdainnean
‘S aotrom mo chrum a’leum g’am faicinn
Is fanaidh mi tacan le deóin
上面的叙述很清楚地表明,那些同时进入了西方认同的制度和体现了社会理想的神话,其内涵均要比当下的宏大叙事或批判宏大叙事的反叙事的理解远为深奥和宽广。同理,20世纪80年代由一些乐观主义者和新保守主义者发起的捍卫西方的运动——例如威廉·贝内特在他的《美德书》the
Book of
Virtues中所表达的捍卫,无论它的出发点有多好,却无力恢复自己的文化制衡作用。这些捍卫和新乐观主义者对于各种抨击的无动于衷所带来的问题是,他们认为自由主义叙事是理所当然的,并且对西方那些复杂的、可作为备选方案的传统视而不见。因此,他们没有站在稳固的根基上,而是站在了当代文化论争的游移地基上回应批评者的批评。如果像我所认为的那样,宏大叙事本身是有缺陷的,而且它自身就是理解西方认同的基本障碍,那么,这些捍卫西方的运动对失败的承认可谓是太多也太少了——它们一方面承认许多批判观点还是有价值的,一方面却抓住宏大叙事不肯放手。上述这些捍卫都是片面的。我希望展示一幅更为宽广的西方认同图景,不但给捍卫者也给抨击者提供一个更好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