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推薦:
《
易经今解:释疑·解惑·见微
》
售價:NT$
403.0
《
东欧史(全二册)-“中间地带”的困境
》
售價:NT$
1010.0
《
虚拟资本:金融怎样挪用我们的未来
》
售價:NT$
352.0
《
刻意练习不生气
》
售價:NT$
179.0
《
大宋理财:青苗法与王安石的金融帝国(全彩插图本)
》
售價:NT$
500.0
《
安全感是内心长出的盔甲
》
售價:NT$
305.0
《
快人一步:系统性能提高之道
》
售價:NT$
505.0
《
我们为什么会做梦:让梦不再神秘的新科学
》
售價:NT$
352.0
|
編輯推薦: |
继沧月后,武侠言情新人王归采薇惊艳巨献
生死相依的动情之作 撼人心魄的爱情传奇
这世间,比江湖更险恶的是人心,比宝剑更致命的是爱情。
只因爱上,便无药可医。
【花火】强推年度古代言情文,最诡秘的权谋,最痴缠的纠葛,都抵不过生死不负的爱让人刻骨铭心!
|
內容簡介: |
她,本是名门之后,却被弃于雪夜荒山;
他,孤傲狂放,身负绝学,却无奈身中剧毒;
一场离奇大火,他带着她死里逃生,相伴无暝谷,她叫他“师父”,他唤她“丫头”。
为给他求解药,她独自上京,巧遇神秘少年,从此身陷杀局。
一曲江山乐,几段痴人情。
她以为师父爱她,却未曾想到他们之间背负深仇……
她以为少年爱她,却未曾想到他能给她的只是一方牢笼……
江湖纷争,权力阴谋,爱恨纠葛,她被一步步卷入其中,又该何去何从?
这天地之大我独求一方,愿和你从心动到古稀,
待得万事归尘,繁花落尽,我亦不负卿。
|
關於作者: |
归采薇:生于山东,目前留学法国,建筑工程硕士在读。慢性子好脾气的金牛座女生,喜爱一切艺术和美好的事物,更喜爱用文字雕琢自己心中的幻想。若能以文字博君一悦,乃是我人生中最大之幸事。
|
目錄:
|
第一章 碧桃初绽
第二章 灼心似火
第三章 情起一往
第四章 月凝白衣
第五章 携袂泛舟波上
第六章 夜下谁晓风雨事
第七章 徒使旧恨断肠
第八章 望山高路远
第九章 昔景难忆
第十章 更难绝忘
第十一章 问君何相随
第十二章 梅香淡处
第十三章几许露浅风凉
第十四章 春来雷隐
第十五章 曾见雀影成双
第十六章回首年少叹轻狂
第十七章 尘起谁定四方
第十八章 今辞君别去
第十九章夕岚如血
第二十章 落花归乡
|
內容試閱:
|
深山,寒冬。
漫天大雪如鹅毛般飞舞,彻骨的寒冷铺天盖地。深夜的山路点缀着无声的落雪,黑白的世界,寂静得如同死亡。
咚——
“天寒地冻,裹被加衣!”
咚——
“天寒地冻,裹被加衣!”
更夫佝偻着背,敲着更鼓,一边扯着沙哑的嗓子叫喊,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艰难地前行着。
山路绵延,村落悄无声息,只有他的回声在山谷间悠悠回荡。
行得数里,更夫毕竟上了年纪,便打算坐在路边歇息一会儿。他呼出一口白气,四下观望着。这里的山头处在两个村落之间,山路陡峭,数步之外便是断崖,若不是行惯了山路的人,只怕走不了几步便会失足跌下深涧。
“哇……哇……”
路边的一隅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的哭声。
更夫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断崖之畔,枯草之中,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包裹,哭声正是从那包裹中传出的。
腊月寒冬,便是成人在外露宿也极有可能被冻死,更别提那孩童婴儿!更夫犹豫片刻,还是冒着滑下山谷的危险走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裹从断崖边上拾起。红色的破布襁褓里,裹着一个看上去已有数月大小的小女娃。那女娃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小小的嘴唇也是冻得发紫,一双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目光明如星辰,里面满满的是本能的求生欲望。
更夫愣了一下,心动的瞬间,却又想起家中衣衫褴褛、嗷嗷待哺的几个孩童。
山之深处,穷乡僻壤,家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能养得起这娃儿,还能让她吃饱穿暖的,又能有几户人家!
更夫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远方白雪皑皑的山头间,隐隐遮蔽住的一所朱门庄院。
一路踏雪攀援,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更夫才艰难地爬到了那个山头之上,望望那块书着“坎离庄”三字的大匾被积雪堆嵌出的白色的、高傲的轮廓。
“苦命的孩子,我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更夫摇头叹气,“以后的日子,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女婴似乎是懂了更夫的意思,口中咿咿呀呀,明亮的眼睛忽闪着。更夫一摇一拐,渐渐消失在雪山尽头。
“主子,”一名四十多岁的仆妇怀抱着红色襁褓,小心翼翼地看着半躺在床上的一名老妇,“瞧瞧,是个多么玉雪可爱的女孩儿!”声音里掩不住几分欣喜。
床边的火盆烧得噼啪乱响,在屋里的陈设之上映出一闪一灭的红光。
那老妇眼睛微睁一线,冷哼一声:“不知又是哪家狠心的爹娘打的好算盘,也不打听打听坎离庄究竟是什么地方!”
仆妇一滞,心下明白,低下头悄悄叹了一口气。
那女婴得了温暖,却是咯咯笑了起来,伸出小小的手指去抓仆妇的衣襟,放在嘴里吸吮,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
“主子,”仆妇带了几分恳求的语气,“这天气如此严寒,难道还能把这女孩儿送回外面不成?再说,也不一定就非要她……”
“一旦进了坎离庄,还能有她选的不成?”老妇一声冷笑,“你跟了我这大半辈子,难不成连这点事情也没看透?”
仆妇不敢再接话,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女婴咿咿呀呀的声音。
老妇看了那婴儿一眼,突然眉心一皱:“把她抱来给我看看!”
仆妇忙将襁褓递了过去。
老妇一手翻开襁褓的破布,目不转睛地看着襁褓内侧绣着的一片花纹。
红布如血,虽已被山石荆棘划得不成样子,却是看得出质地上乘。而那花纹绣着的则是两只灰色云雀,共同栖在一枝三杈白梅之上,一只安静不动,另一只展翅欲飞。白梅如雪,那雀儿绣得栩栩如生,仿佛当真能从布上飞出来一般。
老妇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说道:“这孩子留下吧,和乔行止送来的那批孩子放在一起,该怎么养就怎么养。”说着,她看了仆妇一眼,“倘若你喜欢这孩子,平日里来往多些也无不可。只不过……坎离庄的规矩,可不是轻易破得的!”
仆妇感激不尽:“多谢主子!老奴自然知晓轻重!”
老妇望了一眼窗外搓棉扯絮一般的大雪:“腊月飞雪,天霜地白……就唤她‘飞白’罢!”
第一章 碧桃初绽
{新荷}
转眼间数载春秋已逝,枝头的雪融了又白,白了又融。十个年头过去,坎离庄朱门漆旧,院内这一刻却是三月花红,桃李春风。
正是坎离庄的桃花最鲜艳的时节,漫天的桃色映着“凌风院”的青砖,衬着欲落的夕阳、碧绿的青草、万里无云的晴空,让人从心底都敞亮起来。
飞白梳着小辫子,穿着青色的棉布衣裳,坐在桃花林边,白白的脸蛋儿上映着桃花的影子。她惬意地眯起眼,将手指横在眼前。夕阳被分成一缕一缕,晃着她清澈的眼睛。
忽然之间,一只蓝色的大蝴蝶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透明的翅膀映着淡淡的阳光,煞是好看。
飞白眼前一亮,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一蹦一跳地追了上去。
飞白伸出小手追捕着蓝蝴蝶,那蝴蝶却是身姿轻盈,在飞白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来回飞舞。一人一蝶在桃花林中追追逃逃,辗转到了一株高大的桃树附近。
飞白一跃而起,右腿轻勾,一个金钟倒挂,腿脚晃悠悠地勾在桃树之上,手臂一伸,便去捉那蝶儿。
哗啦啦……桃树的枝叶纷乱作响,承不住这突然的重量,竟忽然断成两截,粉色的桃瓣簌簌地落了一地。蓝蝴蝶却是轻巧地逃开了这一场桃花劫,哂笑着看了一眼狼狈地跌倒在落花之中的飞白,扭扭身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飞白也不气恼,咯咯笑着,伸出小手将落在头上的花瓣一一拨弄开去。
“飞丫头,又作死呢!”
一声断喝传来,一名跛足老妇拄着一根木拐从拐角处出现。
飞白闻声,连忙从桃花之中站起身来。
“秦婆婆。”飞白从头上摘下一片花瓣,笑着说,“飞白莽撞,惊到婆婆了。”
那跛足老妇拄着拐杖站定,哼了一声,满是皱褶的眼皮之下却是目光炯炯,凌厉地看了飞白一眼:“越大越不像话!坎离庄岂是你一个小小孩童的玩闹之所!若是再如此淘气,老身只怕不得不送你去黑池轩养养性子了!”
黑池轩相当于坎离庄的刑房,那里的严苛惩罚是庄子里每一个孩子的噩梦。飞白立刻吓得噤声,忙恭恭敬敬地立好:“飞白知错,下次再也不敢了!”
秦老太严厉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问道:“方才看你飞身上树的身手……莫不是已经将踏云功练到了第一层?”
飞白有些茫然:“啊?踏云功此等上乘功夫,师父说没个十年八年练不上五层的。我初试皮毛,资质又鲁钝,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练到第一层?婆婆太抬举飞白了!”
秦老太微微挑眉。方才飞白上树时身姿轻灵,明显已是踏云功第一层的境界,只是步法不熟,疏于教习,才会跌下地来。如果飞白也算资质愚钝的话,那这坎离庄的其他弟子岂不都成傻子了!
“是谁说你资质鲁钝的?”秦老太眯起眼睛。
“呃……是师父,师父说我脑子有问题,给我讲不明白,给了我几句口诀让我背就去教别人了。”飞白不以为意,“师父不喜欢教我,那就罢了呗,横竖我每日背背口诀,逛逛园子,也开心得很……”
秦老太脸色越来越不善,突然举起拐杖在地面上重重一击:“岂有此理!”
飞白吓了一跳,猛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说道:“婆婆别气,师父对飞白还是很好的,只是说练武不是女孩儿家该做的事,还叫我回去跟程妈妈学绣花,学下厨……于是我就去了,程妈妈倒是夸我天分高,心灵又手巧呢!”
秦老太暗暗摇头。飞白那师父欧阳鉴性格阴阳怪气,自视甚高,向来与她不睦,连着就把气出在了飞白身上。偏偏这女孩儿天性豁达乐观,从不把这些挖苦讽刺放在心上,倒是让人啼笑皆非!
“罢了!”秦老太摆摆手说道,“我给你的那些书,你可都看过了?”
飞白点点头:“飞白都仔细读过了!”小小的脸上都是认真的神色。
“好!”秦老太脸色一肃,“那我便考考你。虎遇腾蛇,何如?”
飞白略一思索,张口便答:“腾蛇之相,飞鸟迷途,六仪不可遇击,不如阳遁以避!”
“六乙合九天,何如?”
飞白想了一会儿,说道:“天上六乙合三门,下临巽宫风遁矣……”
“水天需,何如?”
“山水蒙,水天需……”飞白掰着小指头算了算,“嗯,需卦稳健,当守正待机……”
飞白有些不确定,犹豫地看了秦老太一眼。
秦老太微微点头。
“去玩你的吧!下次可不许再这般淘气了。”
飞白一见秦老太消了气,立马又高兴起来:“秦婆婆,我现在去陪程妈妈做桃花糕,待会儿倘是做好了,马上就送去给婆婆尝尝,好不好?”
秦老太瞪了她一眼:“谁稀罕你那些小孩儿家家的玩意儿。”声音却是比方才温和了许多。
飞白嘻嘻一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即转身,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飞白的身影一跳一跳地消失在桃花丛中。秦老太看着她走远,小小的生命蓬勃如春芽,原本凌厉的眼角不自觉涌上几分慈爱。
墙头风吹藤摇,秦老太心中一动,突然发现身后的墙头除了沙沙作响的草木之声,似乎还夹杂了某些不该有的声音。
秦老太立即警觉,却是立在原地,并不出声。
墙头那声音似是觉察到什么,立即屏息静气,试图躲过秦老太的捕捉。
秦老太冷笑一声,突然眼中精光一闪,高声说道:“乔行止,你这些年也没甚长进,怎么记性变得如此之差,竟忘了坎离庄的正门该怎么走?”
片刻沉默之后,墙头那声音终于放弃了隐藏,一声纵情长笑,一名男子不知自何方出现,越过那红砖墙头跳下,落在秦老太身后。
“秦老前辈,多年不见,还是耳聪目明,不减当年!”男子声音铿如铁石,神色自若地拂去身上沾着的枝叶。
来者三十多岁,身材高大,衣饰华丽,相貌英气十足,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显然修为不低。
“托你的福,这身老骨头还勉强撑得住。”秦老太冷冷说道。
乔行止短促地一笑,双目轻眯,悠悠地说道:“秦老前辈如此不欢迎乔某,莫不是还在跟主子赌气?”
“秦荆岂敢!”听到乔行止说话间抬出了主子,秦老太眉头一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乔行止微微一笑,眉尖一挑,神色间带了几分倨傲。
乔行止乃是主子身边十几年的亲信,身份非同寻常。秦老太咬咬牙,口气硬生生缓和了几分:“主子这次派你来,又是有何打算?”
“呵……主子只是让我来看看,前几次送来的那些孩子,如今调教得如何了……”乔行止慢悠悠地说道,“是否‘可用’?”
秦老太目光一闪。
乔行止望了望桃花深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名女娃儿,倒真真是个可造之才。小小年纪便已如此出众,长大之后,还不知会如何惊世骇俗……”
秦老太眼角微微一动,嘴唇紧抿。
“而且眉清目秀,必是个美人胚子……呵呵……秦老前辈果真是这样打算的?”乔行止望向远方的眼睛眯起。
“乔行止!”秦老太目光森然,突然说道,“飞白并非你送来的孩童之一,乃是我独自收养的孩儿,与旁人可不相同!”
“收养的孩儿?”乔行止一愣,随即一声冷笑,“坎离庄何时出了私自收养的孩儿!秦老前辈莫不是想要坏了坎离庄的规矩?”
“老婆子一生为主子卖命,赔上了半条老命、一条腿,如今行将就木,却连收个孩子养老都不成了?”秦老太冷冷地看着乔行止。
乔行止冷笑一声:“既是如此,前辈缘何还将她交与欧阳鉴习武?缘何还额外教她奇门之术?”
“哼……不过是教她看几本书而已。老婆子不中用,仅仅是教她些粗略的遁甲之术,以后有一技傍身,也不必受人欺凌,任人摆布!”秦老太言辞凿凿。
“原来如此。”乔行止若有所思,“不过,若是我将此事禀告主子,前辈以为如何?”
秦老太厉声道:“乔行止!”
乔行止轻声笑道:“坎离门奇门之术,前辈一向视为至宝,从不轻易传人……哦,不,坎离门早已不存于世,剩下的,也不过是这一处长满花花草草的庄院而已……”
秦老太沉默不答,却是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一阵紧张的沉默。坎离庄的桃花摇曳,夕阳在高墙上映下忧伤而沉重的影子。
“乔行止,不要以为你是主子身边的人,我便要时时担待忍耐你!”终于,秦老太声沉如钟,字字如铁,“所谓坎离庄奇门之术,谈何从不轻易传人?我早已将所有原版藏书都交付给了你们,自己所留也不过是副本而已。而你提起这些陈年旧事,是执意要跟老婆子过不去吗?”
乔行止摇头叹气:“前辈何必这么大气性?秦老前辈劳苦功高,岂是乔某所能及!只是那名聪明的小女娃,若是暴殄天物,只怕主子也不会开心……”
“暴殄天物!哼!世间万物在你眼中,只有‘可用’与‘不可用’不成!飞白是我养的,你若想对她怎样,先过了我这关再说!”秦老太厉声说道,手下的拐杖在青砖地之上笃笃作响。
乔行止目光一动,低声说道:“老前辈,恕晚辈多言,若您真喜欢这孩子……把她交与主子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此言一出,秦老太脸色倏然大变。
乔行止转身哈哈大笑:“罢了罢了!此事日后再谈,秦老前辈也不必为此伤了心神。呵,许久不来坎离庄,乔某先去找欧阳老弟喝一杯桃花酒!”
说着,乔行止大步飘然走了开去,娴熟地穿过弯曲错杂的桃花小径,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秦老太独自立在风里,望着凌风院的红墙绿瓦,满院桃花。
“命,命……这就是命啊……”她喃喃自语。
半晌,秦老太慢慢地拄拐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晚照的阴影之中。
{欢时}
傍晚的空气融着夕阳味道,满目碧草春花。飞白心情极好,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蹦跶着向秦老太和程妈妈居住的冬霭阁跑去。
“飞白姐姐!”远远地一个小女孩喊着她的名字,追了上来。
“其雨!咦?你怎么了?”
女孩跑近了,飞白才看到她尖尖的瓜子脸上满面的泪痕。
“飞白姐姐,潼青他又欺负我!他看到我手里捧着你给的梅花糕,突然就冲上来把它抢了去,还威胁我说,下次再看到我拿着他没有的东西,就要我好看……”其雨眼圈一红,委屈得又差点掉下泪来。
“又是潼青那家伙!”飞白皱了皱眉,说道,“没关系,咱们不理他,以后我再请你吃糕,就直接带你去冬霭阁,这样潼青想欺负咱们也找不到地方!”
其雨瑟缩了一下,有些不安地摆弄着衣角:“我,我不敢去……”
在坎离庄,除了飞白外,其他的孩子没有人敢跟秦老太和程妈妈有太多接触。一是秦老太严肃吓人,难以接近;二是由于师父欧阳鉴与秦老太极是不和,若是同她们走得太近,则会像飞白这般被欧阳鉴视为异类,平日里多有冷嘲热讽不说,被送去黑池轩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
飞白安慰她道:“有我在,你怕什么!你瞧,这么多年来,师父他虽然总爱找茬,不也没找到过什么由头罚我?呃,上次打我板子那次不算,那是我自找的……其雨,你相信我,秦婆婆和程妈妈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以后我们两个常常在一起玩耍,潼青那坏蛋以后就更不敢欺负咱们了。”
其雨犹豫了一会儿,拭去了眼泪,破涕为笑:“飞白姐,我听你的。还好在这里有你护着我,否则我就,我就……”
飞白一笑:“庄子里就咱们两个女孩,姐姐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
其雨眼圈又是一红:“双晴如果还在,肯定也会喜欢飞白姐……我们从前都怕师父,所以不敢跟飞白姐玩……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双晴当年是跟其雨一起被送来坎离庄的,两人一直关系亲密。只是双晴身体向来羸弱,去年底得了伤寒病夭折了。
“我怎么会放在心上!你不要这样伤心,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人应当在思念中更好地生活才是。”飞白摸摸其雨的头发,“你也要好好练武,将身体养得壮了,才不怕那些缠身痼疾。”
“嗯。”其雨擦了擦眼睛,展开一个小小的笑容,“我轻功总也练不好,铁虎哥说要帮忙教教我呢!”
“是嘛!”飞白笑了起来,“铁虎一向是厉害的,潼青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你怎么不去叫他来帮你出气?”
其雨脸一红:“我总求铁虎哥帮这帮那,也不太好……”
飞白打趣道:“怎么就不好了?说不定铁虎甘之如饴!我听说,他上次下山,偷偷从外面买了糖人儿回来,不就是为了在你的生辰哄你开心……”
其雨脸更红了,羞嗔道:“飞白姐!”
飞白哈哈大笑:“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来,我们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冬霭阁玩,去见一见秦婆婆和程妈妈!”
飞白向其雨伸出小手。其雨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握住了飞白的手,被她拉着向坎离庄的方向跑去。
冬霭阁内,屋里的陈设一如当年。春阳透过纱窗融融地照进来,将案上的香炉染成了柔和的浅褐色。淡淡的青烟从香炉之上袅袅升起,迷蒙而恍惚。
程妈妈一身荆钗素衣,望着香炉之上供着的被青色氤氲的牌位,心里默默地祷念。
“程妈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飞白大笑大喊着,大步踏进屋内。
程妈妈回头看见飞白,眼底泛起了浓浓的笑意,忙搬了小凳子:“飞丫头!快进来!”
待走到跟前,程妈妈才看到飞白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女孩,微微一愣。
“程妈妈,这是其雨,我想以后多多带她过来玩。”飞白指了指身后的小姑娘。
“程,程妈妈。”其雨从飞白身后探出来,怯怯地说道。
程妈妈温和地对其雨点点头,笑了笑:“来这边坐下,别拘着!”
看到程妈妈神态慈祥,其雨渐渐放松下来,只是仍然小心翼翼地紧紧跟在飞白身后,不肯离开一步。
飞白已在左顾右盼:“桃花糕呢?桃花糕呢?”
程妈妈笑道:“你这个小馋鬼,自然是还没做好,等着你来帮忙呢!”
飞白一声欢呼:“太好了!”说着,她掀开东厢的帘子,一头就钻了进去。
其雨犹豫了一下,怯怯地看了程妈妈一眼,也跟着跑了进去。
程妈妈回头望了一眼将将烧尽的香炉,又默默叨念了几句,毕恭毕敬地行完礼,待到香尽火枯,拭净了香炉,才转身走进了东厢房。
过了半个时辰,东厢房里便传出了飞白的大笑声:“哈哈,我又把面粉放错地方了!”
程妈妈系着围裙,手里拿着做了一半的桃花糕,哭笑不得地看着被面粉弄了一脸的飞白。
其雨没有参与做糕,看着飞白的花脸蛋,也捧着热茶在一边笑。
“真是胡闹!”程妈妈一边帮飞白擦掉脸上的白粉,一边嗔道,“在这里待的时辰可不短了,师父布置的功课可做完了?”
飞白擦擦脸蛋,笑道:“师父给的功课有甚好做的?还不如秦婆婆给的那些书好看。”
“不听话,当心师父又打你手心,我跟婆婆可保不了你!”程妈妈警告道。
想起欧阳鉴那张板着的脸,又想起他丝毫不留情面的手段,飞白有点蔫:“好吧,那……我背给程妈妈听听可好?”
“背?”程妈妈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师父给你布置的功课,难道不是武功?”
“师父才不会教我那些‘打打杀杀’的,只会按着我背古诗念古文……”飞白撇撇嘴,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今天师父教读了一篇诗,倒也有趣……程妈妈就听我背一背嘛!”
“好啊!”程妈妈失笑,慈爱地摸摸飞白的头。
飞白清了清嗓子,大声背诵起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其雨坐在小凳子上,一边捧着茶杯,一边看着神采飞扬的飞白,脸上全是浓浓的羡慕。
程妈妈并不识字,听着飞白清脆如铃的声音大声地背着古诗,只觉心里一片平和,望着飞白静静地笑,近日里的不安与担忧不由得减淡了许多。
本以为自己会跟着秦主子在坎离庄孤独终老,不想风烛残年之时,竟来了这样一个可爱的小精灵,给沉闷压抑的坎离庄带来这许多生气。若是日子就这般平静地过下去,那该有多好!
{心忧}
春风徐徐,拂动坎离庄湖畔的垂柳,依依的浓翠染了一池。东风吹动水面如同碧绸,泛起一道道潋滟的波纹。
湖中有一座玲珑小亭,两个身影对坐其中,正在风中对斟畅谈。
“欧阳老弟,数载不见,风采依旧!为兄先干一杯!”乔行止举起一只杨木酒盅,仰起头一饮而尽。
“岂敢,岂敢!乔兄一别经年,倒是沧桑了许多。”另一个声音慢条斯理地说道。
欧阳鉴缓带长袍坐在乔行止的对面,手指慢慢地摩挲着酒杯口。
不同于乔行止的英气勃发,欧阳鉴甚是年轻内敛,却又有几分傲气逼人。修长的身材,俊朗的面容,加上几分淡淡的书卷气,几乎就让人以为他是个弱冠少年。事实上,他的确不过二十一二岁而已。
乔行止哈哈大笑,将酒杯放回桌面:“欧阳老弟说话还是如此直率,好极,好极!三年前,段老前辈因病而逝,秦老前辈年事已高,坎离庄无人接管,贤弟文武全才,年纪轻轻便担当了这一重任,委实令我敬服!来,为兄再敬一杯!”
欧阳鉴啜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道:“我当年冲撞了小少主,被主子一怒之下发配至此,原也不算什么难以启齿之事。老兄你就不必如此好话连篇,粉饰太平了。”
正在大笑大说的乔行止顿时一噎,不免有几分尴尬。
欧阳鉴却是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落在袖上的柳叶,望了望亭外如丝的碧水:“乔兄此次赶来坎离庄,不知有何贵干?”
乔行止咳了一声,正色道:“主子几年前派段前辈与我选出数批孩童,交付与坎离庄教习,如今也有数年之久了。前次‘甲子之变’,主子身边折损了不少人,况且三位少主日渐年长,身旁亦需人才陪伴。不知那些孩童之中,贤弟可有发现些天赋异禀者?倘若是有,我此番就把他们带回京,也好对主子有个交代。”
欧阳鉴冷冷道:“天赋异禀的没有,不开窍的蠢蛋倒遍地都是。”
“哦?”乔行止回想起方才看到的情景,颇有兴味地说道,“我之前在凌风院见到一名十岁左右的女孩,竟是绝顶的聪明,只是武功略为粗疏,像是未经调教……”
欧阳鉴哼了一声,本来冷淡的脸上突然闪过几分不耐:“那个女娃娃稀奇古怪,顽劣异常,成日里仗着秦老太婆宠她,就在庄子里横着走!若她学成武功,坎离庄还不被她给翻了天去!”
乔行止一愣之下,更是好奇不已:“我看那女孩在秦荆面前倒是乖巧可人,莫不是贤弟……”
欧阳鉴忽地睁大眼睛直视乔行止,修长的眉毛挑得高高的:“怎么,你是她师父还是我是她师父?”
乔行止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欧阳鉴突然变得愤慨起来,将酒杯往桌上一拍,说道:“乖巧可人?你说得倒是轻巧!你能受得了这小魔星漫不经心地看一遍心法便大言不惭地告诉你她全烂熟于心了吗?你能受得了她学了踏云功没两天就能满庄子飞着跑了吗?旁人都在刻苦练功,就她自己溜出去疯玩,还偏偏数她进境最快,找不到由头罚她!简直就是胡闹!顽劣至极!”
乔行止不由哑然!
欧阳鉴比他小上十岁,他的事迹乔行止也甚是了解。想当年,欧阳鉴七岁能武,十岁能诗文,十五岁以凤凰台一战名震江湖,文武全才之名饮誉于世,成为江湖一流高手。十六岁归附主子,极受看重。若非欧阳鉴性格孤傲,加上后来事有变动,只怕如今他在主子身边的地位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分。难道说……这欧阳鉴自己是个有名的神童,便不能再忍受这世上有其他的神童?这也太令人啼笑皆非了!
乔行止这厢正在寻思,只见欧阳鉴眼睛一翻:“总之,想让我倾尽所能教她武功,没门!女孩子家家的,背背古诗、绣绣花就够了,学那么多武功做甚!调皮捣蛋吗?”
看着欧阳鉴那一副坚定而决然的样子,乔行止不禁扶额,半晌无言以对。
罢了,罢了!就连秦老太,甚至主子也不怎么搞得掂欧阳鉴,他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乔行止当真这么说?”程妈妈停下擦拭紫檀木桌的动作,一脸惊诧。
秦老太缓缓点点头。
程妈妈不知所措地绞着手里的抹布,不安地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桌案上的香炉。
秦老太瞟了一眼那香炉之上的牌位,说道:“鬼神之说,终归缥缈。与其终日祷念,还不如多动动心思应付好眼下的状况。”
程妈妈垂下眼睛:“主子教训得是,老奴……老奴愚钝了。”
秦老太轻声冷笑:“再者,当年我出卖门派,罪孽何等深重,坎离门诸位祖师又何必佑我!纵然横死尸凉,也不过是我应得的报应罢了!”
程妈妈赶紧说道:“不不!主子快别这么说……您当年分明也是迫不得已!二十年前,千衡派越过天险奇阵攻上山来,坎离门险遭灭门,藏书阁差一点便被焚毁,何其危险!若不是贤王派人来救,您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坎离门上百年诸位宗师的心血生生毁于一旦?只是,只是我们当初都没有想到,贤王的胃口竟然这样大——”
“不必再说了。”秦老太打断她的话,“我既下了决心引狼入室,便早做好了自食其果的准备。事到如今,我也只望我的罪孽不要牵连他人。”说着,秦老太一拂衣袖,看向程妈妈,“寒鹊,待到这次乔行止离开,你便下山避上一避,等事情都安稳下来,再回来料理后事吧。”
程妈妈一惊,坚决地摇了摇头:“自我幼年跟随主子起,老奴的命便早已是主子的了。况且当年坎离事变,老奴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如今主子有难,老奴如何能够袖手旁观!老奴愿一生时时陪着主子,即便祸事临头也是一般!”
秦老太半晌不语,叹道:“寒鹊,你其实不必如此……”
程妈妈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主子,你就当成全了老奴……让老奴解脱吧!”
程妈妈垂下双眼,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岁月掩不住的哀伤。
秦老太缓缓点了点头,望向窗外。暮霭沉沉,十里桃花的映衬之下,一只灰翅白爪的小鸟正停在窗台上,欢快地啄着些什么。
程妈妈忽然想起什么:“那欧阳鉴虽然年轻,却着实让人看不透。何况他平日里就没少跟您作对,要不要防着他些……”
秦老太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纵是当年段旼恭那老东西在坎离庄作威作福之时,老身也从未惧过他。欧阳鉴那小儿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老婆子好歹活了七十多年,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既然他主子放他在此折腾,他爱怎样便怎样去。就算是我们不慎……那便又如何?大不了拼个玉石俱焚便罢!”
程妈妈沉默半晌,说道:“我们去了,倒是不妨,可……可飞白那孩子……”
秦老太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我本也想保她一世,可是事到如今,我们能为她做的只怕也只有这些了。况且……”秦老太顿了一顿,低声说道,“那孩儿的身世,只怕也没这么简单。”
程妈妈一怔,想起了飞白被送到坎离庄时身上那红色锦缎的襁褓。
贡品云锦,出于贵家,而那白梅云雀的图案……
“您是说……如果我们说出飞白可能的身世,他们会忌惮几分,不会肆意乱来?”
“这可说不准。”秦老太冷冷道,“一株白梅,两只云雀,如何能作为证物?纵使是云墨织锦,凤楼绣技,别人只需牙关一咬,死不认账,你还能逼着他们承认不成?”
“那……那我们怎么办?”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飞白心地纯善,必有福祉。”
窗外暖风吹过,那小鸟儿吃饱了糕饼屑,欢快地鸣叫两声,扑扑翅膀,从窗台上展翅飞起,消失在春阳的余光里。
{主子}
翌日清晨,曙光未晞,淡淡的晨雾笼着整个安静的坎离庄。
飞白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从床铺上爬起身来,望望窗外还未明的天色,噘噘嘴巴,穿衣出门。
飞白同坎离庄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居住在凌风院旁边的凤栖园。凤栖园名字叫得好听,实则是一众设施简陋的木屋。每个孩子都单独住在一丈见方的小屋里,屋中木床吱嘎,木梁摇摇欲坠,美其名曰“陋室磨志”。
依照欧阳鉴规定,鸡鸣之前,所有人必须集于凌风院,若是晚了片刻便要遭罚。轻则打手心,重则要被拖去黑池轩关进小黑屋。半年前,飞白就曾因为晚到了一刻钟,屁股惨遭鞭笞之苦,在床上趴了三天才能下地。
飞白紧赶慢赶走到凌风院,只见二十多个孩子已经在桃林之旁站好,一众青绿色衣衫衬着漫天的桃花,看上去甚是朝气蓬勃。这些孩子之中,最大的已有十四五岁,最小的不过才七八岁。他们大多尚为垂髫小童之时便被送上庄来,随后便依照坎离庄的规矩,自行起立,每日勤练。年纪大些并受欧阳鉴赏识的几个孩子偶尔会被派下山,做些送信或采办之类的杂务,铁虎与潼青便常在此列。
“飞白姐姐!”一个欢快的童声喊道。一个小男孩蹬蹬地跑到飞白跟前,小小的手指拉住了飞白的左手。
飞白亲昵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小铜头年方八岁,上山学艺没有多久,肚子里还没什么弯弯绕绕,看到飞白就像看到了冬霭阁的糕饼,比旁人亲切许多。
“飞白姐。”其雨满面笑容,轻盈地走过来,牵住了飞白的另一只手。
飞白一笑,正要说话。
“嗬,瞧这是谁来了,我说怎么来这么迟,原来是屁股碎成几瓣又长回去了,又能挨打了?”突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瘦高男孩挤开众人,向飞白这边走来。
不用想也知道这会是谁。飞白没有回头,只抿起嘴不言语。紧接着,一名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少年也从人群中走出,向先前那男孩喝道:“潼青,不要再胡闹,师父就要到了!”
潼青却不回头,依旧一步步走近,一边向飞白高声问道:“喂,你从冬霭阁要来的糕点,为什么没有我的份?”
飞白闻言,转头斜眼看了他一眼,回嘴道:“凭什么要有你的份?你什么时候变得老实、不再欺负别人了,那时我倒还可以考虑考虑分你些吃剩的糕饼渣!”
小铜头童真无忌,闻言哈哈大笑,其雨却担忧地握紧了飞白的手。潼青停下脚步,双眼慢慢眯了起来。
潼青生着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一旦眯起,就肯定是起了什么坏心思。飞白皱皱眉头,不想再理他,转过身去。
潼青哼道:“如果你再这样故意薄待我,我就去告诉师父你又偷偷摸摸地去找秦老太她们,包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飞白依旧不答理他,背对着他同其雨与小铜头说笑。
潼青却不肯善罢甘休,快步走到飞白身后,把手伸过来扳住了飞白的肩头:“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他故意用力极大,飞白嘶了一声,只觉肩胛骨几近碎裂,痛得险些叫出声来。
潼青得意地看着飞白僵住的身体:“要是识时务,你就老实一点,以后……”
不待他说完,飞白突然反手一扯,潼青躲闪不及,被飞白扯住手臂,随即一个过肩摔,潼青狠狠地跌在地上,样子狼狈至极。
众孩童齐声惊呼,看着潼青似个八爪鱼一般在地上扭动挣扎。
飞白哈哈大笑:“我还当你多厉害呢,其实也不过是只毛手毛脚的猴子罢了!”
潼青何曾被如此当众羞辱过,听得有人哄笑,顿时恼羞成怒,右手一伸钳住飞白的小腿,一拉之间,飞白站立不稳,险些跌在地上。潼青顺势一跃而起,仗着身量高,一伸手拽住了飞白的头发。
飞白疼得叫了一声,随即也不甘示弱,猛地挣了开来,反手噼里啪啦打了潼青几个巴掌。这几下掌法干脆利落,迅捷无比,看得其他孩子又是惊讶又是钦佩。小铜头更是拍手大笑:“好,飞白姐姐好厉害!”
潼青脸涨得通红,拳头握得紧紧的。突然之间,他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倏地弹起身来,跃起一丈多高,手攀树枝,几下弹跳,落在身后一株高大的桃树枝头。
“喂!死缠烂打算什么本事,你敢不敢上来好好打上一回?”潼青居高临下地高声喊道。
“怎么不敢!”飞白终是少年好胜心性,正值兴起,也翻身跳上了桃树,落在潼青面前的一段桃枝之上。
吱嘎——在飞白踏上去的瞬间,那树枝却突然断裂,飞白反应不及,“啊”的一声跌了下去,衣衫被树枝的断面勾破了好几个口子,随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潼青哈哈大笑:“怎样?遭报应了吧!哈哈!”
原来潼青算好了飞白上树的路径,仗着身法轻灵,上树之时已悄悄将树枝掰断。飞白不知有诈,这一下从将近一丈高的树枝上跌落,自是摔得疼痛无比。
飞白一怔,立即意识到自己中了计,怒喝一声:“你太卑鄙!”竟是不顾身上疼痛,一个飞跃踩上树干,扭身上前与潼青打成一处。潼青没想到她来得如此迅速,堪堪退后几步,桃树枝顿时被二人踩断了好几根,噼里啪啦地落下树来。
“飞白姐!”其雨担心上前,却被铁虎一手拦下:“你小心,让我来!”
其雨脸一红,只听铁虎喝道:“潼青住手!”纵身跃上大树,出手想要制止。
潼青年龄大,武功高,又占了高处优势,铁虎本以为将他拉开战局便可了结。岂知飞白此时也被激起了性子,狂性一开,踏云功施展出来,身法轻灵迅捷,出手准确狠辣,不仅潼青难以占得上风,便是铁虎也竟然难以止住。
铁虎皱眉,只得也使出全身功夫企图拉架,一时间三人混混沌沌打成一团。只见铁虎威猛大气,潼青阴狠灵活,飞白轻捷如风,三名孩童一如猛虎,一如灵蛇,一如飞鸟,交相混战,三枚小小的青影在偌大的桃花林之中围绕翻滚,惊起无数拥鸟乱蝶,精彩程度竟是丝毫不亚于那些成人之间的比武。众孩童只觉得目眩神驰,咋舌不已,只看着他们身下的桃花叶在空中纷飞飘扬。
“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堪堪打了将近一刻钟,突然之间,一声喝彩从他们身后响起。
孩子们闻声移开目光,随即四散开来。半空中铁虎瞥见来人的影子,心中一惊,见拉扯不开这两人,只得也抽身跳下,转而退开。只余下飞白和潼青依旧扭打在一起,怒目而视,谁也不肯先放手。
两个高大的身影从树后缓步走出,先前一人满面笑容,拍掌喝彩,后面一人面容清俊,脸色阴沉,却正是乔行止与欧阳鉴。
“拜见师父!”众孩童齐刷刷地拜倒在地,有些认出乔行止便是数年前送他们上山学艺的那人。
“果真是名师出高徒,诸位弟子小小年纪便已有此本领,欧阳老弟,可喜可贺啊!”乔行止望着桃树枝头疯狂扭打的飞白与潼青,抚掌而笑。
“一帮不肖之徒,野性难驯,毫无管教,让乔兄见笑了。”欧阳鉴面无表情。
话音刚落,他袍袖一挥,顿时一阵劲风向半空中的飞白和潼青射去,似风刀雪剑击开桃花万朵,如同漫天花雨般散落。两人立时便被这股劲风分开,应声落地,衣上头上都是花瓣,摔在两旁,气喘吁吁。
众孩童见师父如此轻描淡写地便制止了这一场混战,登时噤若寒蝉,眼中满是敬畏。
欧阳鉴缓步走到仍趴在地上喘气的飞白和潼青面前。
“弟子见过师父!”潼青不及起身,便跪倒在地。
飞白慢了半拍,也跪起身来,对欧阳鉴行了大礼。
“你们可知错?”欧阳鉴慢慢说道。
铁虎率先抢到欧阳鉴面前,跪下拜道:“师父,此事是弟子监督不力,没能及时制止,恳请师父责罚!”
“我都看到了,不关你事。”欧阳鉴冷冷道,“再敢无端揽罪,就拖去打二十板子。”
铁虎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欧阳鉴目光一转,看向潼青和飞白,声音冰冷:“说,这是怎么回事?”
众孩童都忍不住捏了把汗。众人皆知,欧阳鉴性子古怪,喜怒无常,而众弟子之中,犹以飞白最不得他欢心。他今日若是发怒,只怕飞白是要倒大霉了。
潼青嗫嚅半晌,却不接话。飞白却是极轻地哼了一声,摸了摸摔伤的足踝,低声嘟囔道:“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横竖都偏心别人,只会罚我!”
此言一出,众孩童皆倒吸一口冷气。
欧阳鉴眯起眼睛,目如寒光:“呵,胆子不小啊。”
他声音冰冷,直刺入心。
一众人被威慑得鸦雀无声。飞白的小手紧紧地抓住地面,一时间空气紧张得便好似冻结了一般。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乔行止突然哈哈一笑,声音洪亮,打破沉寂,施施然走上前来:“欧阳老弟,何必与这些小小孩儿较真?今日我初到坎离庄,便得好一番大饱眼福,见他们少年有成,喜欢得很,实在不忍心见他们受刑挨苦。不如……今日老弟就卖老兄我个人情,免了他们的罪罚,可好?”
铁虎与潼青闻言,均抬起头来,一脸感激地望着乔行止。
飞白微微一惊,抬起头看了乔行止一眼。
乔行止也正看着她,满面笑容,眼中充满了欣赏与喜悦。
飞白皱了皱眉头,又低下头去。
她有些不喜欢这个陌生人的眼神。他眼中的欣喜,像是在花鸟市场见到一只巧舌鹦鹉时的欣喜一般。这一刻,飞白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插上草标的货物,此时正得了一个土豪乡绅的欢心。
乔行止这一番话看似平常,却处处透着收买人心的手段。欧阳鉴瞥了一眼徒儿们的脸色,冷笑一声:“乔兄好容易自远方而来,自不必为刁徒伤了一番好心情。今日之事,就暂且作罢吧!”
铁虎和潼青掩不住面上的喜色:“多谢师父!多谢前辈!”
乔行止仰天大笑:“好,好!欧阳老弟,若是主子见到这些孩童如此学有所成,也当是欣慰至极。不如此番携徒回京,你便与我一道起程吧!”
欧阳鉴眉尖轻挑,却并不答话。
乔行止已转向底下的孩童:“怎样,此次若是跟着师父上京去觐见主子,你们可愿意?”
乔行止笑容满脸,满心等待着孩童们欢呼雀跃的回答。
可是他什么也没等到。
“主子?”铁虎奇道。
一众孩童同时面露疑惑。
主子是什么?能吃吗?
乔行止一愕:“你们从未曾听说过主子?”眼神瞬间锋利如刀,迅速地剜了一眼欧阳鉴。
欧阳鉴依旧面无表情,恍若未闻,好似这事与他无关。
乔行止不由得惊怒交加。他们费尽心思,为主子培养的本应是一心效忠的仆童,可他们至今竟全然不知主子为何人!当年他亲自送人上山,孩童们尚且年幼不知事,关于主子的事本应是他们懂事之后,由身为授业师父的欧阳鉴告知。然而时至今日,竟出现了这般荒唐的境况!这欧阳鉴葫芦里究竟在卖些什么药!
然而毕竟是混了半辈子江湖和朝堂的老人,乔行止暗暗咬牙,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正色向众童说道:“既然你们不知主子为何人,便让我告诉你们。你们的主子,便是当今皇上长兄,正得圣心眷顾的贤王爷!”
别的孩童尚还平静,铁虎却一声低呼:“贤王爷!”
乔行止心下恚怒稍平了些,朝铁虎略点了点头:“这位小哥倒是知事。”
“晚辈下山走动之时,曾听过贤王爷的威名。”铁虎道,“听闻贤王爷能治善武,是当今皇上的左膀右臂。十年前甲子之变,川西王密谋造反,贤王爷舍身立功,皇上大加褒奖,从此圣眷恩宠,文武百官无一能及……”
乔行止傲然抬头:“没错!贤王爷英明善治,又对皇上一片忠心耿耿,能有如今的地位,可谓实至名归!能成为他老人家的部属,荣华富贵不说,说不定有朝一日还可青史留名,光宗耀祖,大好前程绝对是难以估量!”
乔行止喋喋讲来,开始向众孩童细细描述贤王的丰功伟绩。他气度非凡,衣冠华贵,谈吐之间神采飞扬。在他的巧言诱惑之下,众孩童的脸上渐渐露出神往之色,待到后来,听到乔行止说起此番将会选数人上京成为贤王亲随,已均是面露期待与跃跃欲试。
“不仅如此,你们还有可能成为三位少主小王爷的随从伴读!三名少主不但身份尊贵,文才武略更是超凡脱群。你们与少主年纪相仿,长久下去,必能成为其心腹之人。待到三位少主继承主子家业,分封郡王,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铁虎迟疑道:“我等年少历浅,本领低微,如何能担当贤王爷与小王爷亲随之重任?这未免也太轻易了些。”
乔行止眼中精光一闪:“轻易?我当年从千万儿童中将你们挑选出来,当是几十年一遇的绝佳根骨,可不是指望着你们长成泛泛平庸之辈的!”
潼青听得连忙接口:“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我等多年跟随师父勤练武功,绝不会让前辈失望!”
众孩童渐渐群情激奋起来。
周围一片嘈杂中,只有飞白在旁一言不发。她琢磨着乔行止方才的话,心下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那贤王的身份如此高贵,而他们不过是从小生活在山庄的与世隔绝的一帮孩童,还能以何种方式为贤王所重用?话又说回来,这贤王专门挑选根骨奇佳的孩童培育学武,却又是何意?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移开目光,向旁边看去。
欧阳鉴正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乔行止舌灿莲花,众孩童跃跃欲试,只微微冷笑,目光慢慢扫过聚精会神听讲的人群,忽然对上了一双晶莹黑亮的眼睛。
欧阳鉴双眼微微一眯,看得那双眼睛如受惊的小鹿般惊惶。飞白连忙低下头去,掩去了一脸的疑色。
{天意}
飞白坐在湖边的假山石上,出神地望着天空,云儿如羊群,赶了又散,散了又聚,如同鸟儿一般调皮,飘飘地飞往远方。远方是无垠的平原,没有山峦起伏,没有满目桃花。那是她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在坎离庄无忧无虑地生活了这许多年,飞白从未想过下山。她总觉得,虽然自己无父无母、身世不明,虽然坎离庄的生活如白水般平淡无奇,虽然有个总爱找她茬的师父还有爱寻衅的同门……但是她有秦婆婆和程妈妈的疼爱,有变着花样吃不完的小点心,现在又有了几个能说笑的朋友,这样的生活对于飞白来说,已经是极其美好的日子。
“飞白姐。”一声呼唤,其雨轻巧地走了过来,跳上了假山,坐在飞白身边。
飞白回过神来,回头看她,眼前一亮,笑道:“你今天穿得好美。”
其雨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说:“是吗?”
那日乔行止与他们对谈之后,乔行止提出,三日之后,将要考察每名孩童的武艺,随后将根据他们的表现来确定上京的人选。于是,欧阳鉴便给了他们三日休假,期间自行准备,三日后等待考察。
女孩和男孩毕竟不一样。在其他男孩子热火朝天地练功之时,其雨却悄悄注意到他们现在不必再整日穿着练功服,于是便穿上了程妈妈作为见面礼送给她的一件鹅黄色衣裙。头发也精心地梳了髻,插了一支细细的玉簪,加上她本来就容颜秀丽,看上去就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儿。
“你有心事。”其雨一抬头,看见飞白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其雨脸一红,忙正色坐好。
“那位乔前辈说要选人上京……飞白姐你是怎么想的?”
“我吗?我不想去。”飞白直截了当地说。
其雨一怔:“为何?”
“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飞白歪着头,一根手指轻轻点着嘴唇,“你说,那个贤王爷那么厉害,而我们不过是养在偏远之地的一众孩童,难道真能像乔前辈说得那么好,能为他所重用?”说着说着,飞白低下声来,“其实单是这个也没什么,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秦婆婆和程妈妈,坎离庄毕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
飞白叙叙地讲出自己的心事,瞥眼间却看到其雨目光涣散地看着别处,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并没在听她说话。
飞白疑惑地看看其雨,轻轻碰了碰她:“你怎么了?”
“啊?”其雨回神,欲说还休,“我……”
“你是想去京城的,对不对?”飞白望着她笑。
其雨嗫嚅了一会儿,说道:“是。”
“为什么呢?难道你也想与那些男儿共事,干一番事业不成?”飞白问道。
其雨摇摇头:“不是。”
飞白上下打量着她,调笑道:“那难不成你听了乔前辈讲述,看上了哪个英俊潇洒的小王爷?”
其雨大羞,嗔道:“飞白姐!那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呀?”飞白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其雨面上飞过两朵红云。
“铁虎哥是一定会去的……”她期期艾艾地说道。
飞白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飞白笑道,“铁虎武功高,性格沉稳,又极自律,我想乔前辈的确没有不选他的道理。既然如此,那你也跟着铁虎一并去好啦!我看铁虎也是极喜欢你的,到时候若是当真能够玉成好事,你们就托人来坎离庄给我带个喜信儿来?”
“飞白姐!”其雨脸如红霞,继而黯然低头,“可是我身为女子,读书不好,武功亦不出众,乔前辈怎么可能看我上眼?”
“女子又如何?”飞白不以为然,“巾帼不让须眉。佘太君百岁挂帅,花木兰代父出征,哪个不是比男人强上百倍的女子?其雨你心地善良,重情重义,只凭这点,就比那个只会恃强凌弱的潼青不知好了多少倍去了!”
其雨苦笑:“多谢飞白姐称赞,若是乔前辈也是按照这个来选人就好了……”
说着,其雨垂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失落。
飞白看着有些不忍,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不要难过了,不就是上京吗?总会有办法的,我来帮你!”
其雨抬起头,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光彩:“飞白姐,你能帮我?”
飞白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讪笑道:“我,我尽力……”
其雨有一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谢谢你,飞白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溯洄行舟,强人所难。我,我……就算事情不成,我也绝不会抱怨半分,只当我命中与铁虎哥无缘吧!”
飞白看着她的样子,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豪气涌入心中,挺起胸脯说道:“其雨,你放心,总会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想出法子,让你跟随铁虎他们上京!”
其雨一愣,感激地看着她:“飞白姐……”
飞白沉思片刻,又加上了一句:“而且,我还要想想办法,让我自己留在这里,不要离开坎离庄!”
说着,飞白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日乔行止让她心中不自在的眼神。
飞白摇了摇头,尽力将那不快的念头赶将出去。然而,她仍然隐隐地察觉到,自己只怕也要算计一番,争取一番,才能想方设法地摆脱某种命运,还有那命运笼罩于自己头顶的阴影。
第二章 灼心似火
{比武}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日清晨,鸡啼三声之前,众孩童如往常一般聚集在凌风院,站在乔行止与欧阳鉴的面前。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的脸上都挂着些紧张与兴奋,还有几分对于未来的期待和渴望。
乔行止满意地看着众童的脸色,欧阳鉴则一如既往地面容如冰,修长的身躯直立如白杨。
“拜见师父!拜见前辈!”众弟子齐齐对二人行礼。
“免了,免了!”乔行止呵呵大笑,眼神逐一扫过各人的脸,“诸位少年,你们可准备好接受考察了?”
“弟子都已准备完毕,前辈尽可随意出题!”潼青率先答道。
其他人唯恐落了后,也声声附和:“前辈考察便是!”“我勤练已久,便是等着此刻!”“绝不会让前辈失望!”
乔行止点头笑道:“我自然不会难为你们。先前我与你们师父商量了下,规矩便是这样:你们挑选与自己年龄相仿之人,每二人成一组,胜者胜出,败者出局,简单至极。开始吧!”
众童面面相觑。铁虎问道:“那……比武的对象,也由我们自行确定不成?”
“不错,你们愿与谁比试,就与谁比试。”乔行止四下望了一望凌风院的地形,又加上一句,“此处虽然宽敞,但若大家一起打将起来,只怕也会毁了这些鲜花美树。这样吧,横竖人也不多,你们便两对一起上,我与你们师父各自监督一对,待到分出胜负,再由另一对替上,可好?”
其余人尚还相望犹豫,飞白已忙不迭地向其雨奔去,二人互望一眼,会心一笑。
“师父,前辈!我们二人愿‘身先士卒’,率先比试一场!”飞白拉着其雨冲出来,大声向乔行止与欧阳鉴说道。
乔行止一看是飞白,更是笑弯了眼:“好!巾帼不让须眉!你们便开始罢,我们且看着。”
飞白咳了咳嗓子,吼道:“其雨小丫头,看招!”一拳打了过去,落到其雨的肩头。其雨抬臂格挡开来,还了一掌,打在飞白的肚皮上。飞白啊呀一声,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
其雨担心地唤了一声:“飞白姐!”
飞白喘了几口气,大声说道:“不必让着我!虽说我前几天贪吃烂果子拉坏了肚子,但我还是将就将就能打上几场的!呔!小丫头,小心了!”随即飞白又是一头冲了过去。两个女孩子花拳绣腿地打到一起,口中娇叱不已。
乔行止笑呵呵地看了一会儿,同欧阳鉴耳语几句,随后便去盯着另外一对站出来比武的孩童。
这厢飞白与其雨翻翻滚滚打了一百多招,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突然间其雨飞起一脚,正踢中飞白的膝弯,飞白顺势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一边滚来滚去一边扯着嗓子大叫:“哎哟,疼死我了!肚子也疼,腿也疼!我认输了!认输了!”
飞白趴在青砖地面之上大呼小叫,心里暗暗偷乐,最后干脆趴在地上,一脸痛苦状地装挺尸。
正在这时,突然之间,飞白感觉自己脖子后面多了个什么东西,似乎是只手。飞白一惊之间,却已被那手抓住后领,整个人都直跪了起来。
飞白心道不好,猛一转头,眼睛正对上一双冷冷的眸子。
飞白登时如被泼了一瓢冷水,从后脑勺直凉到脚趾尖。
欧阳鉴一把将飞白从地面上提起来,在她耳边冷笑道:“你以为你糊弄得了谁?”
飞白冷汗涔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欧阳鉴将飞白向前推了一把,指着站在一边的潼青:“去,你跟他去打。”
飞白向前踉跄两步,抬起头看见面前阴笑着的潼青,转头看到以坐观好戏的姿态立在一旁的欧阳鉴,飞白一头冷汗登时转成了怒火,并且越烧越旺。
落在死对头潼青的手里,若她仍然不使出真功夫来,只有可能被他阴着玩死!
飞白气得忘了平日的惧怕,咬牙切齿地瞪着欧阳鉴。这家伙究竟吃了什么药,为什么就是一心跟她对着干!
欧阳鉴看了看飞白快要爆炸的表情,好整以暇地缓步走到潼青身边,嘴角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说道:“快些开始,还等什么?”
“是!师父!”潼青应声,狭眸一眯,冲飞白阴阴一笑,发掌便攻了过来。
飞白只得出手接招。
虽说她与潼青师出同门,但欧阳鉴颇会因材施教,不仅给每人布置的功课不同,所教内容也有所差异。潼青武功偏灵活,飞白武功偏……理论。幸好飞白天资聪颖,只学理论也悟得出些皮毛,然而潼青毕竟也不比她白活这几年,不管是武功水平还是临阵经验,终究还是高出飞白一筹。
打了不一会儿,飞白已经额头见汗。这一次没有铁虎的调停,潼青招招紧逼,毫不留情。飞白仗着身材小,轻功高,东躲西藏,虽然没让潼青占多少便宜,但也始终处于被动,不得翻身。
翻翻滚滚,你追我藏,二人这般比试了一个时辰有余,飞白已感觉有些体力不支,好几次衣衫角被潼青扯破,狼狈不堪。
“怎样,怕了吧?”潼青趁着拆招空隙,调笑地问飞白。
飞白怒道:“要我怕?你休想!”
潼青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继续猛攻上前,打得飞白跳脚躲开。
跳开之后,飞白忽然瞥见在一旁看她笑话的欧阳鉴,心念一动,牙齿一咬,不管不顾地向欧阳鉴冲了过去。
“师父,得罪了!”飞白叫道,同时蹦到了欧阳鉴的身后。
欧阳鉴微微一怔。然而顷刻之间,飞白反客为主,欧阳鉴已经从看好戏的观众变成了那戏中被看之人,瞬间粉墨登场,连涂脸化装都免了。
飞白刚刚缩身在欧阳鉴的身后,潼青便冲上前来。他不敢冲撞欧阳鉴,只左右伸手去抓飞白,飞白却学那小儿嬉戏,捉着欧阳鉴的衣角,在欧阳鉴身后捉迷藏一般左右躲避着他的攻击。
欧阳鉴脸上的神色变得古怪之极,走开也不是,出手也不是,生生钉在那里,像一棵千年老树桩。潼青想出手又不敢出手,甚至不敢出言挑衅,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咬牙切齿。只有飞白嘿嘿偷笑,在欧阳鉴身后挤眉弄眼做鬼脸,气得潼青连连跳脚,却无可奈何。
三人就这般僵持片刻,突听到乔行止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欧阳老弟,你收的这些徒弟,可当真有趣得紧哪!”
飞白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其他人早已全部比试完,分站成了东西两列,众目睽睽,神色各异,全都在看着他们三个表演老隼捉小鸡。而扮演母鸡角色的欧阳鉴一脸铁青,尤其引人注目。
乔行止哈哈大笑,走上前来。飞白有些讪讪,放开了欧阳鉴的衣角,和潼青一前一后退在了一边。
乔行止看向欧阳鉴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揶揄:“待到上京见到了主子,我一定会向他老人家禀报,欧阳老弟可终于转了性子,竟能同小辈相处如此融洽,亦师亦友,打成一片,哈哈哈!”
欧阳鉴绷着一张脸不言语。
乔行止笑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咳了两声,转向人群。
“今日获胜者,明日一早跟我下山!”他对着东边的队列说道。
铁虎站在队列首位,目光激动,拱手行礼:“多谢前辈!”
乔行止转头看向西边的队列,语带惋惜地说道:“至于落败者,只能暂留在坎离庄了。”
飞白抬起头望了过去。小铜头站在队尾探头探脑,其雨竟也站在队中,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失望的泪水。
潼青忙问:“请问前辈,那我……”
乔行止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资质不错,修习得法,此番便一同去吧!”
潼青大喜:“潼青谢过前辈!”他欢天喜地地跑进了东边的队列。
“这位小姑娘也一样。”乔行止看着飞白说道。
飞白微微一顿,低下头去,沉默不言。
乔行止看了一眼欧阳鉴,说道:“留下的诸位也不必气馁。你们的师父此番亦一并去往京城。师父不在之时,望你们能勤加练习,也不枉主子对你们的一番养育栽培!”他声音铿锵,震耳欲聋。
欧阳鉴的眉尖几不可见地挑了一挑。
乔行止一挥手:“至于选中之人,限你们今日收拾停当,明日丑时即出发,不得延误!”
{调包计}
冬霭阁的宁静被一个小小的撒娇的声音打破。
“我不要,我不要嘛!”飞白撒娇地扭着身子,仰着头望着程妈妈,“那个乔前辈让我害怕,师父对我也不好,一起去的还有那个坏潼青……到京城之前,我估计就要担惊受怕死了!程妈妈,你就跟秦婆婆说一声,让她想办法把我留下来嘛!”
程妈妈心中暗暗叹气,温言劝慰着飞白,只是不答应她的请求。
飞白死乞白赖地磨了一会儿,忽听得背后传来声音:“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哪里容得你这般任性!”
飞白一回头,秦老太拄着拐杖从西厢房走了出来,一脸严肃,不容置疑的威严。
“秦婆婆!”飞白叫道,蹬蹬地跑过去,一脸委屈地看着秦老太。
“秦婆婆,我真的真的不想走,我,我舍不得你们……”飞白鼻子一酸,泪眼蒙眬,样子楚楚可怜。
“不可!”秦老太沉下脸来,丝毫不为所动,“事关重大,能走便走,不得犹豫!”
“啊?”飞白心中一跳,不解地看着秦老太。
“不仅是你,就是其他仍留在坎离庄的人,待到乔行止离去,我也要想办法将他们打发下山!”秦老太厉声说道,“多说无益!你平时爱胡闹无妨,唯独此事由不得你恣意妄为。如果你还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去做!”
飞白惊得呆住,不敢置信地看着秦老太。
秦老太这样讲,简直就像是在做最后的交代一般!
怔愣中,程妈妈已经匆匆去了一趟内堂,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塞给了飞白。
“这里面有你被抱来坎离庄时带在身上的信物,你平时喜欢看的几本书,我还帮你缝了几件衣裳,可以以后穿……”
飞白呆呆地站在那里,拿着手里的包袱,脑海内思如乱麻。
秦老太已在催促:“快去将你房间里的衣物收拾一下,将你平素看的书拣要紧的带上一些,明日一早就启程,可不要耽误了!”
“快去吧!待到你一切就绪了,再来向我们道别不迟。”程妈妈在一旁劝慰。
飞白脚步飘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凤栖园的。恍然间,她已经怔怔地站在了自己的小屋门口。
小小的木床,简单的青色纱账。屋里不多的陈设,熟悉的气息,让她有些恍惚。
从七岁起,飞白就不得不离开她熟悉的冬霭阁,独自在这里生活、习练。尽管平日里欧阳鉴管制严格,她还是安然享受着来自秦婆婆与程妈妈各种方式的疼爱。飞白清楚地记得在冬霭阁每一刻美好的时光。当她挨打动弹不得之时,程妈妈偷偷煮了鸡汤带过来,一勺一勺喂给她吃。待她能下床了,秦婆婆亲自送来一部内经,手把手教她学着调养身体。冬日里寒风刺骨,程妈妈怕她受凉,给她缝了简单而轻暖的小衣,包袱里那些熟悉的针线,是她一生无法忘记的温暖。
如果有一天见不到她们了……她无法想象。
飞白呆立半晌,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其雨!”飞白冲进其雨的房间。
其雨看到是飞白,吃了一惊:“飞白姐!你怎么了?”
“你想不想去京城?”飞白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其雨一惊,随即眼神一黯,“想是想,可是我们被识破后,乔前辈又让我与其他人比试,我输了……”
“不用管他!”飞白迅速说道,“我有其他办法,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飞白在其雨耳旁窃窃私语一番。
其雨瞬间睁大双眼,惊愕地回望着飞白:“这,这怎么能成……”
飞白眼神坚定,说道:“不试它一试,你怎么知道不成?”
其雨犹豫不决,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飞白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东西:“这是……”
其雨将手打开来,一支手指大小的碧玉簪静静地躺在她的手里。
“这是……铁虎哥给我的,说是,说是先当做信物……”其雨小声说道。
飞白心下了然。
“铁虎来找过你了,是吗?”飞白问道。
其雨咬着嘴唇,缓缓点了点头:“铁虎哥说,说我不必烦恼,没被选中也没有关系,待他功成名就,自会来坎离庄接我去京城。”说着,其雨眼神一黯,望着手心那支小小的玉簪,“可是,可是……那不知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飞白沉默。
其雨的眼神忽明忽暗,反复思量,双手绞着,似是在努力下着决心。
“飞白姐!”其雨忽地抬头,眼神坚定,“我答应你!”
飞白看着她,迟疑道:“你……真的决定了?”
“嗯!”其雨点头,“只要能跟铁虎哥在一起,什么我都不在乎……真的!”
淡淡的阳光照进了屋,其雨的脸上似是镀上了一层光辉,渐渐驱走了她眼中的泪水与阴霾。
飞白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好,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准备!”
是夜未央,丑时的更鼓刚刚敲过,坎离庄被选入京的孩子们便起了身,忙忙地拖了自己的行装,来到坎离庄门外集合。
乔行止叫来了二十几辆马车,阵势好不庞大。一时间,整个山上人声吆喝,马声啸嘶。
“乔兄这架势可是不小。”欧阳鉴望了望一眼看不到头的车队,说道。
“欧阳老弟,数年来终于可以离开坎离庄,你可有何感想?”乔行止笑着问欧阳鉴。
欧阳鉴挑挑眉:“没什么感想。”说完便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
乔行止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戾,回头望着大门外齐齐站立的坎离庄的众童。
乔行止走了过去,一边清点着人数,一边说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可不希望出任何差错。若是有人不听管教,就休想再踏进京城一步!”
直到他数到最后一人,却看到一个女孩围着大大的头巾,穿着厚厚的布衣,浑身裹得像个线团,正在瑟瑟发抖。
乔行止有些奇怪:“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飞白拉开头巾的一角,露出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用粗哑的声音哼哼唧唧地说道:“乔前辈,弟子昨晚罹患了伤风,声音也哑了,风一吹就头疼!前辈,您还是少让我说两句话吧,否则,嗓子真的要烂掉了!咳咳!咳咳咳!”
飞白一阵大咳,昏天黑地,摇摇晃晃像是要晕过去一般。
乔行止皱皱眉,道:“既然这样,那就快去马车里歇着,大家还要赶路呢!”
飞白好不容易咳嗽完,苦着脸道:“那么,求前辈赏弟子一个特例,就让弟子一个人独乘一辆马车,行程途中不要让人随意掀开车帘,否则弟子要是又吹了风,只怕真的就要死在路上了!”
乔行止挥挥手:“好好好!那就这么办,你快些上车去吧!”说着便走开了。
飞白瞥了眼,看到乔行止走远了,其他人也忙着往各个马车上堆积行李货物,心中暗暗一笑,扭头跑开。
“快快!趁着没有人,赶紧上去!”夜色掩护之下,飞白迅速推着跟自己一样装扮的其雨上了车队尽头的一辆马车。
“飞白姐……”其雨掀开车帘,望着飞白,眼中是掩不住的感激和担忧。
飞白还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途中不会有人发现,待到进了京城,就由不得他们反悔了!”
“飞白姐,你保重!”其雨泪眼蒙眬。
“你也是!如果有好消息,别忘了给我捎个书信回来!”飞白真诚地说道。
几个人影走了过来,飞白忙闪在了一边。待到人走远了,才蹑手蹑脚地从马车后走出来。
“再会!”飞白挥挥手,无声地向其雨道了别,转过头来,四顾无人,快速地从后门闪回了坎离庄。
{大火}
进了大门,飞白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屏声静气地躲在门后,直到听到门外乔行止一声令下,马蹄声起,整个车队浩浩荡荡下了山,过不多久,声音便渐渐地消失在远山尽头。
飞白松了一口气,背上挎着程妈妈给的小包袱,在夜色中披星戴月,悄悄地跑回了凤栖园。
凤栖园的大门却被反锁了。
飞白一愣,继而想起,凤栖园平日里的确是戌时落锁,寅时再开。今日特例早早开了为他们放行,待到他们离开后再次反锁,也不足为奇。
飞白望望凤栖园的高墙,想起坎离庄的人睡觉都颇警醒,若是自己强行翻墙,只怕会惊动整个坎离庄。几番思量之下,飞白还是回了身,一个人向着冬霭阁走去。
待到一步步走近了冬霭阁,飞白的脚步却是越来越慢。
她的脑中浮现出昨日秦老太的决绝和严厉,心中开始犹豫。
秦老太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容反抗。若是这时候闯了进去,秦老太只怕会被她气死,更多的可能是会拉上她不管不顾地去追赶乔行止那一行人。
飞白心中打鼓,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难不成就这样等到天亮?然而昨晚折腾了一宿未眠,飞白又累又困,现在很想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觉。
春虫喈喈,月白如洗。飞白望了望四周,借着月光,突然看到东边几步远处的一间黑瓦灰墙的小屋。小屋的门似乎是打开着的。
那……那不是黑池轩吗?
看到噩梦一般的黑池轩,飞白心下一紧,不由得想起了上次被欧阳鉴毒打一顿之后关在里面的场景:里面漆黑一片,空气混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飞白下意识地挪开了脚步,想要离它远一点。
然而,黑池轩大概是整个坎离庄此时此刻唯一敞开着门的地方。飞白依稀记得,里面虽然极为黑暗,却好似铺着软软的稻草和草包枕头,可能还有一床铺盖……
如果自己当真无处可去,那么在黑池轩凑合睡一夜又如何?
飞白咬了咬牙,壮起胆子,走了进去。她没敢关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抓了些稻草铺在地上,就地躺下了。
怀抱着小包袱,飞白迷迷糊糊地想,秦婆婆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赶自己走呢?
等到明天一早,乔行止他们都走远了,自己再回到冬霭阁……那时程妈妈一定会很开心吧!秦婆婆就算一开始会气得要命,板着脸训自己,不过,她慢慢地也应该会消气的!
唉……秦婆婆和程妈妈真是不明白自己的心。她们对自己如此恩重爱护,飞白还想孝敬她们一辈子呢!
想着想着,飞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是夜,万物寂静,月冷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熟睡之中的飞白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突然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她大吃一惊。黑池轩的门口滚滚涌进来大量浓烟,眼前整个世界都被涂成了闪着火光的灰色。
“咳咳……”飞白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边咳嗽,一边跑出了黑池轩。
小屋外的空气略为清透,飞白大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抬眼一望,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夜空下火光冲天,远处的凤栖园和冬霭阁竟然都已被熊熊大火吞噬,火势迅速蔓延,正沿着围墙成回笼之势,几乎将整个坎离庄包围!
飞白一惊,迅速向东北方向跑去。凤栖园和冬霭阁离得并不远,一旦火势一起,两处便会均烧成熊熊烈焰,而住在其中的人,也只怕凶多吉少!
“咳咳……秦婆婆!程妈妈!小铜头!”飞白一边用衣衫捂住口鼻,一边费力地从烟雾中睁开眼睛,寻找着其他人的身影。
可是坎离庄静如死夜,没有一个人答应她的呼唤。
浓烟刺得她双目生疼,流下泪来。待得跑近,却只听得轰隆一声,冬霭阁的房梁都塌了下来,飞白不由得慌了。
她的脚步越发快了起来,向熊熊大火的中心跑去。身处的环境越来越热,灼烧着她每一处皮肤。过得片刻,飞白终于来到冬霭阁之外,一根枯木带着火舌飞冲之下,险些砸在她的身上。
飞白一惊,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来,望着不断坍塌爆裂的冬霭阁,火舌狰狞,烈焰酷热……她仿佛置身于修罗地狱,眼睁睁看着亲人们在大火中逝去,自己却无丝毫搭救之力。
飞白悲从中来,大叫一声,纵身向火中扑去。
炎热瞬间将飞白包围,烈焰的噼啪声在她的耳畔回响,巨大的恐惧萦绕着她。飞白紧紧抱住胸前的小包袱,周围的空气在一点点烧焦、磨灭……
或许,她自己也要死了!飞白泪如泉涌。也罢,如果只剩自己孤单一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何眷恋……
一股浓烟夹着火星铺天盖地地袭来,飞白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乎将要停滞,膝盖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突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扶住了她:“你在这里做什么?要作死吗?”
飞白一惊,蓦然睁眼,这声音缘何这样熟悉?
回头一看,竟见一张俊朗的面孔,修长的双眉紧皱,火光下双眼明如秋星。
竟然是欧阳鉴!
飞白一怔。欧阳鉴不是之前跟乔行止他们同行离开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欧阳鉴脸色凝重:“你可真是胆大命也大,居然敢一个人偷偷留下来!你可知此地有多危险!”
他的手紧紧箍在飞白的手臂上,飞白感到有些疼,扯了几扯,欧阳鉴却纹丝不动。
飞白想要说话,刚一张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欧阳鉴皱眉,俯身搀起飞白,几个疾闪,躲开四处弹跳的火舌与燃木,瞬间来到了屋外的空地之上。
飞白回头望去,只见方才自己藏身之处的一扇木门在大火之中轰然倒塌。
飞白怔怔地望着几与废墟无异的冬霭阁,心中突然一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欧阳鉴放眼一望,火势已成龙舌之状,若不尽快逃离,只怕他们两人都要葬身于此。
欧阳鉴脸色一沉,对飞白喝道:“你快些跟我走,否则也要死在这里!”
飞白不理他,只一味地哭喊:“秦婆婆!程妈妈!”声音撕心裂肺,令人听之不忍。
欧阳鉴眉头一皱,抓着飞白的衣领将她提起,在她耳边说道:“你再不老实听话,当心我将你拍晕了拖走!”
“秦婆婆!程妈妈!小铜头!……你们在哪里?你们答应我啊……”飞白挣扎着要躲开欧阳鉴。
飞白悲痛之下,力气竟异常巨大,欧阳鉴不胜其烦,厉声说道:“别乱动!快闭嘴!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死在这里!”
“我不要你管我!要走你走啊!我要回去找他们!”飞白吼道。
“愚蠢!若我此刻将你留在这里活活烧死,你想让我一辈子为此悔恨不成?你要死便死,若是敢害我不得安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欧阳鉴吼得比她还响。
飞白一噎,停止了挣扎。脸上仍挂着泪水,牙齿却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见飞白住了声不再动,欧阳鉴不再耽搁,一把将她环在臂弯,提脚便向山外跑去。
飞白瘫软在他的怀中,如一只绝望的小兽,不再费力挣扎。
欧阳鉴身形极快,有如疾舟。风声呜呜地从耳边划过,飞白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后。纷飞的大火吞噬了整个星空,焚焰中的坎离庄如同灿烂的烛泪,流尽了最后一丝生命。
{无暝谷}
欧阳鉴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辆马车,将蜷缩成一团的飞白放入马车之中,自己则驾着马车,一路狂奔而去。
飞白哭得倦极,在马车晃荡中,她渐渐地睡着了。
夜深深,梦沉沉。梦中,她仿佛又看见秦老太和程妈妈满脸慈爱地看着她,对她轻轻地说着什么。
飞白,你是一只出众的小鸟,应该飞得很远,很高,飞过外面的红尘万种、大千世界、一世喧嚣。坎离庄,不应是你终身的归宿。
飞白,不要总是活在思念与过去之中。你的未来,你的人生,你的幸福,都还在等待着你。
飞白哭着想去伸手触摸她们,她们的身影却渐渐地远去,消逝。
飞白立在原地,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彷徨无助之时,一阵风忽然间吹过她的脸颊。飞白恍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费力地眨了眨,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她仍是身处马车之中,只是车子不知何时早已停下,料峭的春寒伴着冷风吹开帘子,不断地灌进车内。飞白掀开车帘,在熹微晨光中,看到马儿正在自顾自地吃草,而欧阳鉴站在不远处,长身玉立,正眺望着前方。
飞白跳下马车,走到跟前,与欧阳鉴一并向前望去。
他们正在一处断崖之前,前方远远的是青色的峭壁,而他们脚下,则是一处极其广大、不知深浅的渊谷。断崖之下,迷雾茫茫如云海,不知下面究竟是万丈深渊,还是另一处神秘的地点。
“这是哪儿?”飞白轻声问道。
欧阳鉴背对着她,负手望着对面那陡峭的山壁和那烟缠雾绕的山谷。
“这里是我的家。”欧阳鉴徐徐说道,“我已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家?飞白迷惑地看看那山谷,又看看欧阳鉴。
欧阳鉴立于风中,神色间闪过一丝怅然。
他仰起头,望着远方朝霞灿然的天空,略带嘲讽地说道:“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还会回到这里。”
飞白向前走了两步,探头望向那茫茫的山谷。
“师父,难道说您以前……住在这下面?”
欧阳鉴不语,片刻方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这……”飞白一望之下,只见迷雾重重,压根看不见底,令人望而生惧,更别提下去住在那里了。
正思忖着,欧阳鉴突然之间拉起飞白揽在臂弯:“准备好了没?”
飞白一惊:“什么……准备什么?”
欧阳鉴不再答话,而是抬脚便向那山谷跳了下去。
“啊!”飞白惊叫一声,猛地闭上眼睛,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欧阳鉴的衣襟。
谷中迷雾遮目,欧阳鉴却好像是能看穿这浓雾一般,在空中自由穿梭,每逢落脚之处不是有断枝便是有山石。欧阳鉴衣衫翻飞,既如脱兔,又如飞鸟,几番起落,不到一会儿,便已完全穿过重重障碍,稳稳地踏在了谷底的地面。
“下来了!”欧阳鉴面无表情地说道。
飞白像个受惊的小兽,手脚紧紧地缠在欧阳鉴的身上,好容易才敢睁开眼睛。
“快一点!”欧阳鉴催促道。
“哦。”飞白老老实实地从欧阳鉴身上滑了下来。
触地泞如沼泽,飞白好不容易站稳后,放眼望去,只见朝雾如烟,茫茫地笼罩着整个山谷。山谷极大,山壁之上藤蔓连连,奇花异草比比皆是。远目东方,在那朝阳逆光之巅,淡淡的光环笼着几处楼宇小筑。
飞白定睛一看,在那极远之处,几处亭台傍山而建,勾厢回栏,与青山环谷融为一体,匠心独具,极尽巧思,令人叹为观止。
飞白犹在怔愣,欧阳鉴已大步向东方走去:“跟我过来!”
飞白跑步跟上,问道:“这是哪儿?”
“无暝谷。”欧阳鉴简短地回答道。
无暝谷……
转眼之间,欧阳鉴已带着她来到了那庭院的附近。不知名的鸟儿欢唱,雀儿欢飞,如同世外桃源。
屋宇轩昂,小桥流水,十载春逝,一如往昔。
欧阳鉴踏在青石板路之上,望着曾经熟悉的一切。物是人非事事休,欧阳鉴清俊的眉宇间藏不住浓浓的回忆与感慨。
屋前那株银杏,竟已长得如此高大。窗前那蔷薇无人照料,大概早已经枯萎。那么山后那一丛竹林呢?想当年……
“师父。”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欧阳鉴的伤愁思绪登时被打断。他停下脚步,转过头。
飞白正仰着头看他。
欧阳鉴不悦地眯起眼:“何事?”
“师父,昨晚坎离庄那大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飞白盯着他,清亮的双眼似要将他看得透彻。
欧阳鉴目光一闪,眉眼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秦老太婆老眼昏花,头脑混沌,八成是半夜里忘记了吹烛火,才把她自己的庄子给烧掉了。”
飞白气噎:“瞎说!秦婆婆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再怎么讲也还有程妈妈……”
欧阳鉴冷笑:“怎么,你觉得是有人放火不成?”
飞白反问:“怎么不可能?比你胡说八道的有理多了!”
欧阳鉴沉下脸来:“放肆!对师父说话有这般无礼的吗?”
“还有!我明明看到你……师父您跟着所有人离开了,可是后来为什么又会回来?”飞白不管不顾,决心一问到底。
欧阳鉴眯起眼睛:“我可懒得回答你这么多无聊的问题。不过无论如何,我也算救了你一命,若是你敢就此怀疑我的话,我也只能替天行道,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扔出谷外自生自灭了。”
飞白气结,脖子一梗,冲欧阳鉴吼道:“出去就出去!别以为你是我师父,我就会怕你吗?我可没有怀疑你半点,你为何二话不说就往自己身上揽,还反咬一口成了我的错?我才不要跟你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山谷里待着,我巴不得自己跑出去自生自灭,也不见得就会饿死!你想要我死,我偏偏就不要遂你的心!”
飞白仰头对着欧阳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一只发怒奓毛的小猫,不自量力地瞪着一只大狼狗。
欧阳鉴上下看了她一会儿,嘴角一抽,突然一把抓住飞白的后脖颈,将她提了起来。
“啊!”飞白惊呼一声,手脚在空中乱动,“师父,你要干吗?”
“还知道我是你师父?”欧阳鉴冷笑道,“你出言无状,顶撞长辈,还乱说大话,扣大帽子。哼,得月居已十年没有住过人了,我罚你必须每天清扫,日日保持一尘不染,令我满意方可!”
“每天?师父,您要在这里住上多久啊?”飞白在半空中扭过脖子看着欧阳鉴。
欧阳鉴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揪着大呼小叫的飞白,大步向那近处的楼台走去。
而飞白此时万万没有想到,她与这位相看两相厌的师父朝夕相对的时光才刚刚开始。而且这闹腾又无奈的生活一旦开了头,便是悠悠数年的时光倏然而逝。
第三章 情起一往
{吾师}
遥遥秋日,在山之谷。黄鸟于飞,集于灌木。
初秋的夕阳似烈火而愈温柔,落在空旷的无暝谷里,则更添了一分别样的光色。秋高气爽,往日里笼罩无暝谷的浓雾也消失殆尽,山青水秀,满目清凉。
“嗨!”谷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喝声,一名白衣少女旋转着一跃而起,衣裙翩飞如白色蝴蝶,足尖点在峭壁一块块凸起的岩石之上,攀上几株藤蔓,惊起几只飞鸟。一纵之下将近两丈多高,手指点出,直指山半腰一株半抱大的花树。随即她纤腕一转,从那满树鲜花之上,轻轻巧巧地采下了最大的一朵,然后顺势落下,轻松地落在地上。
少女落地之后,盈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拈着那易碎的花儿,三两步跑到一棵大榕树的旁边,笑着向那树影之下闭目养神的男人道:“师父,看!我练成了!”
那男子正在小憩,慵懒修长的身体半躺在藤椅之上。夕阳照上他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五年春秋迭逝,欧阳鉴二十有七,面容英俊如昔,只是多了几分岁月留下的苍劲。飞白也长成了十五岁的亭亭少女,豆蔻初成,清美如玉。
欧阳鉴懒洋洋地睁开一线眼缝,看见飞白笑嘻嘻地把那朵花塞到自己的鼻子底下晃来晃去。欧阳鉴嘴角一弯,冷不防吹了一口气,花瓣立刻飘了个干净。
飞白一僵,举着光秃秃的花杆子傻在那里。
欧阳鉴轻哼一声,说道:“‘凝花指’之精髓,便在一‘凝’字。凝者,聚也。你手法如此生涩,真气涣散,弄得花瓣纷飞,这也配叫凝花指?今天至少再练习上一百回,将那一树的花全采下来,才算是初有小成!”
飞白缓过神来,将那花杆子一扔,拍拍手掌,状若无事地说道:“好啊,师父,我这就去再练一百回,您晚饭就自己去树林里抓兔子吃吧!”
欧阳鉴一僵,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罢了!这一百回先放着,得了空再练,现下……你先去做晚饭吧!”
得了空?得了空也不练!飞白腹诽着,转身向东方的得月居走去。
欧阳鉴哼了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飞白转过身来:“师父刚刚说什么?”
欧阳鉴顿了顿,说道:“我说今晚多做一些羊肉,别成天总吃些芦笋木耳,简直像住在庙里一般……”
飞白“咦”了一声,笑道:“师父,练功之人宜清心寡欲,不可多啖荤腥,这还是你说的呢!”
欧阳鉴一挑眉,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吃不饱肚子,谈何修炼高深武功?你个小丫头懂些什么!”
横竖他都是有道理的!飞白翻了翻眼睛,不再说什么,鼓着腮帮跑掉了。
欧阳鉴在后面远远喊道:“别忘了后日是十五,我又要出门,你记得把干粮给我准备好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飞白轻盈的身影远远飘去,在他的视线里渐渐缩成一个蝴蝶般的小点。
飞白将煮好的晚饭端上桌时,欧阳鉴正矾了画绢,研了彩墨,泼洒如意,迤迤挥笔,一幅写意山水渲然纸上。
飞白放下碗碟,从欧阳鉴身后探头过去,只见画上夕阳欲落,晚霞悠悠,谷中秋花金黄,远处的亭台隐约可见,正是方才日头未落之前,山谷夕照之景。画旁留了白,正准备题字。
飞白“咦”了一声,指着山谷间的一抹白影笑问道:“这个是我吗?”
欧阳鉴轻哼一声,道:“那是只鹅!”
飞白不理他,自顾自地说:“怎么没把师父你自己画上去啊?是不是怕太杀风景啦?”
欧阳鉴瞪了她一眼,指着那画旁的留白说道:“速吟一首诗来,五言律,十四寒的韵不要。”
飞白也回瞪他一眼:“才不要!我都快饿死了,这种时候怎么作的出诗来!待我填饱肚子再说……”说着自己坐回了饭桌旁,拿起碗筷就要开吃。
欧阳鉴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她。
飞白被他看得发毛,心虚地放下碗筷,想了一想,张口吟道:
“彼有无暝谷,造化世无双。宁日聚春暖,明露散秋光……”
欧阳鉴摇摇头:“措辞太直白,重来!”
“蘅芷复薜荔,尚开君知否?金风会玉露,何处不相逢!”
欧阳鉴一挥手:“用典太过,重来!”
“红云咽秋碧,依依昏炊时,习功勤至晚,腹饥不自知……”
欧阳鉴冷笑一声:“吃货,重来!”
飞白愤恨地一摔筷子:“师父,你自己来啊!”
欧阳鉴哈哈大笑,不再难为飞白,笔走龙蛇,成诗一篇,墨痕犹香,置于案前。
飞白凑过去一看,只见一首七律落于纸上,言曰:
阑风落日浸秋岚,雾色欲淡树欲喧。远山缥缈红尘倚,遥穹苍茫暮云纤。
骤暖能开花三度,杯酒吟得诗九千。既是离鸾归心所,岂令流光逐华年!
笔锋刚劲,势如游龙,与那水墨画作相形益彰。
飞白抗议道:“这可不是五言律!”
欧阳鉴白了她一眼:“诗不以构体言辞害意,如若轻易被格律束缚,那岂不是落了下乘!”
世上还有比这更不讲理的人吗?飞白鼓了一会儿腮帮,不说话了,低下头去默默地吃东西。
欧阳鉴一把将那画帛丢给飞白:“去,把这个拿给莫老板,少于二百两银子不卖。”
飞白“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欧阳鉴一拂袍袖,在桌边落座,又加上一句:“还有,你想个法子把无暝谷给我封起来,省得总有些闲杂人等嗡嗡地闯进来,像苍蝇一般惹人烦!”
无暝谷一带奇花异草甚多,常有些采药人不慎闯入。飞白想了想,又“哦”了一声。
{卖画}
翌日,飞白如往常一般打扮成个小秀才,手持画卷,走过弯弯的山路出了谷。谷外不远处有一个名为海棠镇的小镇,虽说小镇清净偏僻,但用于师徒两人平日里置办衣食用品,也是足够了。
飞白走到海棠镇上一家名为“莫雅坊”的书画店,看看店内花花绿绿、珠光宝气的装潢,抿嘴笑了一笑,迈步走了进去。店伙计眼尖,远远看见飞白走来,忙跑到内堂通告去了。
“莫老板在吗?”飞白进门便问。
“白小哥!哎呀,老莫可算把你盼来了!”帘子一掀,一个人立刻从内堂闪了出来。
莫老板是个精瘦精瘦的中年人,皮肤蜡黄,一把山羊胡子,看见飞白提着画轴进店来,两眼放光,就像看见一堆黄灿灿的金元宝一般,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
“白小哥几月不见,又长高了不少哟!看这长相,看这风度,啧啧,简直就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