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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爱美人》以黑龙江籍张文学为主人公。张文学在大学二年级被学校开除,继续在宿舍里混了半年后,他只身南下,经广西、雷州半岛到了海南,成为十万大军下海南中的一粒沙子。他顽强地生存着,还和高年级师兄、高干子弟梁卫平一起合作倒卖物资,积累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最后,他成功地建立起自己的房地产王国。在这个过程中,他对自己的情感缺失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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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廖增湖,1969年生,笔名叶开,广东廉江人。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收获》杂志编辑部主任,副编审。出版有《口干舌燥》《我的八叔传》《三人行》《秘密的蝴蝶》《莫言评传》《对抗语文》《莫言的文学共和国》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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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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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乡,村口外面有一个小型铁道口,旁边树立红漆铁牌,上书白漆大字:
一慢!二看!三通过!
道口这边是我家,道口那边是村小学。我每天要从这个道口上过四趟。那时火车少,我每天只能早晚看到两次。中午回家吃饭,铁道空空荡荡。
上学时,货车方向从左向右,载满木材,驶向远方。放学时,客车从右向左,车厢里有模糊面孔,在微光中蝴蝶一样闪过。
火车还在遥远天际之外,道口值勤人就接到信号,放下漆着红白斑马线的栏杆。我们通常都能赶在火车到来之前通过道口。栏杆往下落时,小学生们拼命向前冲,拉在后面的要一边低下脑袋一边奔跑。军绿色书包在奔跑时拍打着我们的屁股,并反弹出去;个子矮小的,腿弯处还会遭到书包的撞击。总有人被阻隔在栏杆后面,沮丧地低着脑袋,吸着鼻涕,哼唧地喘气,东张西望。冲过去后,我们就会放慢脚步,甚至故意停下来,转过身去嘲笑落后者,冲他们扮鬼脸,满心期待着火车呼啸而至。大山里有那么多木材,无穷无尽地顺着铁路线向南方漂流,不知最终运到什么地方去。有些木材,直径超过我们的身高。我见到过一个平板车厢,只躺着一截巨大树干,像战死沙场的巨人躯体,从我们面前缓缓驶过。这受难的巨树,被贪婪的人类杀害,它庞大的身躯,在车厢上无声地滴下鲜血般的树汁。
运载巨树尸体的平板货车,缓慢而坚定地爬行。
在我震惊目光的注视下,这由几十节车厢连接而成的钢铁巨蟒逐渐变小,消失在由苞米林编织成的迷宫里。
有时去晚了,嘴巴里叼着一根苞米,远远看见道口栏杆慢吞吞落下来,耳朵里听到遥远天尽头火车汽笛声破空而至,心里焦急,不由得加快脚步。走着走着,越来越快,最后奔跑起来,想赶在栏杆落下来前冲过道口。火车汽笛声还在那么遥远,水般悠扬,像洞箫叹息,凝滞在庄稼上空。这汽笛叹息穿过广袤苞米林上空,穿过碧空万里透明,像潺澴溪水,贴着干净碎石子溪床,无声无息地流到我面前。
这道潺澴的闪电,让我心跳加速,脚步不由自主地紧赶起来。
成长时光,苦闷年代,就在这紧赶慢赶中突然飞逝。
我家乡是黑龙江桦川县的一个小屯,黑土地肥沃得嗷嗷叫,庄稼长得棒棒跳,乡亲们却一个个面黄肌瘦。地里出产滋味甜美营养丰富的各种作物,乡亲们却要为一日三餐整天犯愁。
三江平原舒展在东北头上,水一般平缓,了无边际,清澈汹涌的大水兄弟般流淌。粗茁苞米杆子夏天从香喷喷泥地里哇哇叫着拱出地面,憋着劲吸收黑土地的肥沃养料,比着个头往上疯长。密密挨挨的庄稼,齐刷刷并立在田野上,像一堵柔软的绿墙。苞米吸收日月之光,汲取大地菁华,由青翠而墨绿,从初萌而至长成。杆子粗大,叶子庄严,苞米沉睡,微风吹过来甜飕飕的香味。秋天,金黄色苞米如刚出生的胖娃娃,笑眯眯地在大地上喧腾。秋天是打闹的季节,人们和动物一样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们收割,我们采摘,我们上交公粮,一列列火车长又长往外拉走这些美丽的亲粮。黑漆漆的车厢里,堆着金黄色的苞米,黏连着我们羡慕的目光,在凛冽的寒风中向遥远的关内奔闯。
光荣的黏苞米!都支援国家建设了!都支援国家建设了!我那村长父亲张老犟深情地望着火车的尾巴,挥着粗糙的黑手,喃喃自语。他的脸黑得像鞋底,他的表情严峻得像黑土,口气温柔得像发情的胡蜂,脸上皱纹如南方的梯田。
乡亲们深情款款地告别这些粮食,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在最严峻的六十年代初,我们村都没饿死人。张老犟为此骄傲。村里人只是饿扁了,每个人都像一张烙过火了的大饼。母亲说,人皮薄得像张纸,一掐就起皱。男人们干瘪得像被阉割过的山羊,满脸都是风干脱落讨好的笑容。只需一小块馍馍,一碗滚水下肚,肚皮就撑得鼓起来,晒点阳光,满足得咧嘴。我想象这些身体薄得像张烙饼的父老乡亲,如一张大饼卷大葱。
我的回忆铺满了苞米的海洋。黑土地上强壮的苞米杆,肥硕的苞米叶,以深绿色的大气势,把整个东北铺成了一层三四米厚的无边际的巨毯。道口就夹在这茂密的苞米林中,微不足道。往左右两边看,一旦目光越出十米八米远,铁道就会被这些庄稼地壮汉们给挤扁了,压成了一条细小的肠子。
汽笛悠扬,不紧不慢,一阵阵随风飘来。大概要过上比半年还久,我们的等待也快要变成急不可耐了,这才从汽笛声传来的方向,看见一根软绵绵的烟柱子,袅娜地拖扫在天际。火车头的水蒸气喷向空中,消失于无形,像天空中的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降临这万古不变的人世间。
又过了大概半年之久,那列被庄稼的产道夹得气喘吁吁的、干瘦如柴的火车,终于挤开一条小缝,从庄稼杆的夹压中,拱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了。远远望去,火车就像蚯蚓从泥土里拱出来,像庄稼秧子从泥土里拱出来。这列瘦弱的火车,千辛万苦地早产了。
我从小就爱看火车驶过道口。火车头是庞然大物,它来自未知世界,驶向未来的深渊。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它张牙舞爪,吞云吐雾,像力大无穷的史前猛兽,让人惊骇,令人尊敬。我觉得火车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强健有力,永不衰退。
这庞然大物不疾不徐,缓慢地,沉稳地,在我面前噗哧喷着白烟,披云带雨,腾云驾雾般过去了。
列车尾巴一过,时间突然就加速了。列车消失,整个世界随之沉寂。热闹的场面,焦急的等待,幸福的注视,全融进了泥地里,不见了踪迹。
无法忍受的静谧,在铁道口周围浩瀚地铺开。大地悄然凝滞,万物纹丝不动,时间再度停止。
这是记忆小道中一个狭小的关隘。每当我回溯到这里,都会看见大门紧闭,阒无人迹。没有守卫的士兵,只有无边无际的寂静,把我阻隔在玉米海洋之外,让人压抑凝滞。我知道,我再也无法越过这无边的绿地,回到过去。你听到庄稼林里小动物的潜行,你听见风在丁丁铃铃,你明白物质的循环湮灭和记忆的无踪无影。
在记忆中,时间是一种黏稠物质。人与物,树与鸟,是被埋藏在深处的化石。凝滞的空气,模糊浑浊,人们走动时挥动胳膊,如同在浓稠的汤羹里粘滞着。记忆中,村庄周围的景物,像俄罗斯巡回画派的油画,若隐若现,似真似幻。活动的人与静止的物,都凝结了。
连色彩都是单调的深绿,而不是秋天时的缤纷五彩。P38-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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