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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从秦朝开始,用和氏璧做成的传国宝玺就是中国正统王朝的象征,也是皇帝权威的唯一代表。自元朝后,传国宝玺忽然莫名失踪,明太祖朱元璋虽多次多方搜寻,依旧毫无消息。
数百年后,青年张国忠因缘际会得到了一本《茅山图志》,意外地成为茅山道派末代掌教,同时,一份从古尸腹中取出的丝绢,更将他引向了寻找传国玉玺之路……
传国玉玺流落何方?香港富豪廖七究竟遇见了何等恐怖的大对头?传国宝玺与茅山道派有着什么纠葛?张国忠与师兄老刘头、美国学者秦戈,能够在九死一生的探险之旅中实现各自的目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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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大力金刚掌
大力金刚掌,国内道术写作第一人,师从民间高人,对周易、八卦、堪舆、相术、五行等中华古老道术颇有研究。其经典代表作《茅山后裔》系列在网络甫一连载,即引起轰动,忠粉一致高度赞誉。曾因文中揭露或描写得太过真实,赢得一众道中专业高手的拜服。或因担心“泄露天机”过纵,作者曾一度停笔,众人瞩目的新作《茅山后裔》第六卷更是斟字酌句,数易其稿,才得以告竣。与全新修订的《茅山后裔》(1—5卷)一起,组成豪华典藏版全集,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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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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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后裔1:传国宝玺》:
第一章:《茅山图志》
第二章:李 村
第三章:撞 客
第四章:符
第五章:上山下乡
第六章:河 堤
第七章:殍 地
第八章:马真人
第九章:烧 尸
第十章:七星钉魂阵
第十一章:武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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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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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茅山图志》
1967年12月,前所未有的寒流席卷着这座历来被看做天子门户的城市,中华大地正在经历着史无前例的浩劫,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在这一年达到了顶峰,甚至波及了香港,已经初露端倪的上山下乡风搅得到处人心惶惶。相比起农村,城市生活还是相当优越的,每月粮油多少有点保障,虽说时常吃不饱,但毕竟比乡下的白薯面强得多。度荒①的阴影在人们心头的烙印实在太深了。
作为校革委会的书记员,张国忠最近满面愁容,因为革委会交给他了一个十分离谱的任务,就是写一篇批判封建迷信的文章。
张国忠是个中专老师,原来在这学校上学,后来因为成绩突出,留校当老师了。别小看中专,那个年代,考上中专可比现在考清华大学难度大得多。文革以前,考不上中专的人才去上高中,一直到改革开放中期都是如此。那时的中专毕业生,绝对算得上真材实料的知识分子。
对毕业时语文近乎满分的张国忠而言,写一篇批判文章简直是信手拈来,小到校长书记,大到二战名将,只要到了张国忠笔下,绝对就成了无药可救的人渣。但是对于眼前这本从校党委书记家抄出的清末版《茅山图志》,张国忠却实在是无从下笔。
书里写的,全是一些诸如如何降妖捉鬼一类的方法,还有一些类似于武术的图解,一些自己从来没听说过的植物、器皿,一些莫名其妙的兵器或工具,再就是这些东西怪异无比的使用方法。更让张国忠摸不着头脑的,就是书中还记述着如何解决一些看似生病的人体症状,但方法匪夷所思,例如用房檐下的土沏水喝、喝泡着古代铜钱的香油一类的东西,完全不着边际。
写批判性的文章,是要有理有据的,这也是革委会的要求。你说这东西是坏的,必须说明前因后果,坏在哪里,为什么坏,给人民群众带来了什么危害,什么样的东西不坏等等。如果是批判《聊斋》这类的神话传说,倒还好下手,但眼前这本书,看似对人没什么坏处,至多说这本书的内容是假的骗人的。但欺骗和毒害完全就是两个概念,写成欺骗肯定交不了差。革委会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把这种东西描述成毒害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大毒瘤,但在张国忠看来这种说法压根就无从谈起,书里又没写用活人去祭祀或者杀人放火,至多是让人把房檐下的土冲水喝了,难道这就祸害了中华民族五千年吗?一想到这儿,张国忠便一筹莫展。
两个礼拜过去了,张国忠始终在翻看这本《茅山图志》,指望从中找出点破绽来,然而书中内容看似不着边际,实际读起来却环环相扣无懈可击。此时张国忠的爷爷颤颤巍巍地从阁楼上下来了,“孩子啊,那书上写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就找个人试试。”
“你这个无产阶级的叛徒,我跟你没有关系!不要干扰我的革命工作!”听见爷爷跟自己说话,张国忠眉头一皱,故意提高声调大喊。
自从爷爷被扣上叛徒的帽子,张国忠家里就跟古代被抄家的大臣没什么区别,先是父亲在厂里被批斗然后被开除,然后是自己入团受阻,家里的玻璃也被外面人砸了,最后还是一家子人含着眼泪跟爷爷签了断绝关系划清界限的字据,才勉强息事宁人。
从此张国忠的爷爷只能一个人住在四面漏风的阁楼里,一家人虽然心疼,但也没办法。张家和几个邻居混住在当初意大利租借地的一幢木质洋楼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邻居都看着呢,除了半夜可以偷偷给爷爷塞一条棉褥子,要是在白天稍微做出点亲密的举动,都会面临被邻居举报的危险。
爷爷笑了一下,扶着墙一步一拐地下楼去了。不过爷爷的话倒是给张国忠提了很大的醒,“是啊,我找个跟书上描写的有同样症状的人,用书上的方法试试,倘若不灵,那这套东西不就不攻自破了吗!”说实话,这时的张国忠对书上这些匪夷所思的内容,还是半点都不信的。可是,书上描写的症状实在是不太好找。拿着革委会的介绍信,张国忠在一个礼拜里走访了上百户人家,都没发现有类似的情况。正当张国忠准备放弃这种大海捞针般的寻找,另辟蹊径时,一个消息传到了张国忠的耳朵里。
这天早晨,革委会的小刘跑到张国忠家,告诉张国忠,学校党委书记魏老二②死了,是畏罪自杀,他媳妇疯了,但神智很清醒,只不过不时会胡言乱语,说的全是魏老二年轻时的事。革委会认为他媳妇想给魏老二翻案,让张国忠一起去审魏老二他媳妇,然后写一份批斗书。
这个消息,着实让张国忠心中一动,因为这魏老二媳妇的症状,似乎与《茅山图志》中描写的一些症状十分吻合。“只要我用书中的方法试试,无效的话,那论据不就有了吗?”想罢,张国忠把家里的醋瓶子揣在了包里,带上纸笔和事先准备好的柚子叶,和小刘出发了。
到了魏老二家,张国忠不禁一阵心酸。说实话,魏书记生前为人很和善,而且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国忠曾经很崇拜魏书记。但此时的魏书记家跟几十年没有香火的破庙没什么区别,到处是打砸过后的狼藉。魏书记的妻子一个人躺在床上,嘴里流着口水,胡言乱语个不停,在床边,站着几个满脸严肃的年轻学生和老师。
张国忠找了张破报纸直接坐在了地上,仔细地观察着魏书记的妻子,认真听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我怎么可能是叛徒呢?我38岁入党,天津解放的时候我是校纠察队的队长,还抓过特务,立了功,我档案上都有,你们说的都是诬陷!”说这些话时,魏书记的妻子目光呆滞却语气激烈,整个屋子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你说她到底是真的精神病,还是想装病替魏老二开脱啊?她说的抓特务记录,确实是真的,真是怪了,这事魏老二生前也没提过,就连陈校长都不知道还有这么档子事。”小刘偷偷跟张国忠嘀咕。“别说话!听听她还想说什么!”张国忠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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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度荒:1959年至1961年,波及全国的三年自然灾害,民间又称“度荒”。
魏老二:凡是被批斗的人,都要被去掉尊称,起个外号,批林批孔的时候,连孔老夫子都被安上了孔老二的外号,就更别提这个名不见经也不传的书记了。
第二章 李 村
“1946年5月7日,地下党河平区委书记王向升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他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连日子都记得这么清楚,跟档案上写的一样,不会是魏老二临死前告诉她的吧?”
“不可能,魏老二在学校水房住着,直到他上吊,从来没回过家。学校天天有人站岗,以魏老二的身子骨,不可能翻墙出去的。”学生们小声嘀咕着,完全没注意张国忠已经凑到了魏书记妻子的床前。“魏书记,王向升也是叛徒,这谁都知道,他比你死的还早。你说你不是叛徒,还有什么其他证据吗?”此时魏书记的妻子又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傻笑起来。
张国忠这一提问,尤其是他称呼魏书记的妻子“魏书记”,让周围的人着实吃了一惊。“我说小张同志,你是不是也疯了?我得找你谈谈!”站在一旁的革委会宣传员刘洪刚义正词严地看着张国忠。
张国忠把所有人叫到了门外,“她是真疯了,你们没看见她的眼神和嘴角的哈喇子吗?她以为自己就是魏老二,绝对是真疯,是精神病!对待精神病,就得顺着她的话说。其实精神病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理,只要把她自己那套理推翻了,她也就没词了。”“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去试试吧。”
张国忠再次来到魏书记妻子的床前,把包里的醋瓶子和柚子叶掏了出来,往柚子叶上倒了点醋,一下就按在了魏书记妻子的脑门上。这招就是在《茅山图志》上学的。周围的人此时都愣了,只见魏书记妻子手脚微微地抽搐着,身子不断地扭动,“快按住她!”张国忠大喊。这可是检测《茅山图志》真实性的大好机会,倘若柚子叶掉了,试验就失败了,要24个时辰也就是48小时后才能再来,那样就不能彻底证明《茅山图志》的虚假性了。
周围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地按住了魏书记妻子的手脚。过了大概一分钟,魏书记的妻子不动了,每个人都是一头雾水,“她怎么了?不会是死了吧?”一个女学生吓得满脸煞白,问道。
拿掉柚子叶,张国忠仔细察看魏书记妻子的一举一动,过了大半天,魏书记的妻子才缓缓地睁开了眼,长出一口气道:“我这是在哪儿啊?”
张国忠跟那些革委会同学说,这是自己老家治精神病的偏方,也不是每次都好用。实际情况只有张国忠自己知道。这次经历,动摇了张国忠对《茅山图志》真实性的怀疑,“莫非是巧合?但也太巧了吧?不对,肯定是巧合,肯定是魏老二他媳妇装疯卖傻,看我们按住她以为我们要把她也拉出去批斗,才不得不假装康复的。”张国忠不停安慰自己,但在内心深处,却始终不能重塑对《茅山图志》那种深刻的怀疑了。
张国忠老家治疗精神病的偏方很快在学校传开了,据说是用几片树叶子蘸醋按在脑门上就行,几个家有精神病患者的家庭也试过,压根就不管用。殊不知,面对真材实料的精神病,这东西哪里有效?
在张国忠看来,宝贵的验证《茅山图志》虚假性的机会被浪费了,还得再找。可是去哪里找呢?那时候虽说畏罪自杀的叛徒内奸很多,但其家属却没有再出现过类似现象。一筹莫展之际,张国忠的爷爷又来了。
“怎么样?管用不?”张国忠的爷爷以前在农村当过民兵,怪事在农村比比皆是,所以张国忠的爷爷自从看到张国忠天天琢磨这本《茅山图志》后,便总想告诉孙子那东西其实蛮有效。
在确定了邻居家确实锁门没人之后,张国忠压低了嗓音,“爷爷,你说这玩意到底是真是假啊?”“真假我不敢说,但农村出点事,都是找先生看,大夫看不好的,先生来了八成就能行。”“我看那只是巧合,这东西肯定是假的。”“你要不信,就去农村,找这种事比城里好找的多。”
带上了干粮,张国忠步行去了远郊。
位于小站附近的李村,是当时天津周边比较正宗的农村,和市郊的城乡结合部不同,这里保留着很正宗的农村风俗和生活传统。村民大都姓李,多少还都沾点亲。虽说离市区不算太远,但交通却是闭塞的很,根本没有像样的路能通行。虽说已经成立了生产队,但文革的暴风好像并没在这掀起太大的波澜,除了前两年斗过一个外姓的富农以外,这两年除了斗斗偷高粱秆的小偷外,基本上没有大规模的批斗。大部分村民虽说身份是社员,但骨子里的观念跟解放前并没什么本质上的改变。
张国忠给生产大队李队长看了革委会的介绍信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李队长微笑着看了看张国忠,“好小子,年纪轻轻,道行不浅啊,我告诉你,村里现在就有个人闹撞客,抬到医院,大夫说是撒癔症,让抬回家等死。他家闺女长得不赖,说谁能把她爹瞧好,就跟谁了。远近来了不下十几个先生都瞧过了,都说不行。你要是能行,看你小伙子长得精神,那大黄花闺女就能领走也说不定啊……”
这番话说得张国忠哭笑不得,这李队长干脆把自己看成是市里派过来跳大神的了,正经事轻描淡写,说起黄花闺女来倒是眉飞色舞的,这都哪儿对哪儿啊?
不过在与李队长的交谈中,张国忠倒是头一次听说了“撞客”这么个新名词。原来类似于魏书记媳妇犯的这种病症,在医学上称为“癔症”,只能归为精神病,并无其他解释,也没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而在农村,这种症状叫“闹撞客”,按老百姓的理解就是鬼上身,找个跳大神的折腾一下就好了。
农村人的热情真是出乎张国忠的意料,这李队长家就跟过年似的,做了一锅土豆炖鸡,还炒了一盘辣椒鸡蛋和一盘大白菜烩粉条,吃得张国忠都不好意思了,为了自己那无聊的文章,害人家把过年的材料都提前用了。一听说是市里过来的人,李队长的大儿子还拎了两瓶白酒回来。张国忠虽然一再强调自己不会喝酒,还是被灌了两盅,从没喝过酒的张国忠顿时栽倒在床上。等他醒过来时,发现床边上竟然站了个大闺女。
第三章 撞 客
张国忠仔细端详了一下床边上这个大闺女,穿得寒碜了点,但眉清目秀,比他一路上看见的农村女孩好看不少,即使放到自己学校里,也能算是中上姿色。李队长此时走了过来,“小伙子醒啦?这就是李大明家的丫头,叫二丫。她听说你能瞧撞客,一早就跑来了。”张国忠哭笑不得,自己本来是来农村验证《茅山图志》虚假性的,但现在从村长到村民,都认为自己是来给村里人跳大神的,而且待若上宾。其实自己只不过是粗粗翻了两遍《茅山图志》,了解点皮毛中的皮毛,好多古文看不懂也懒得琢磨,现在可好,被人家当成救星了,昨天还吃了李队长家一顿过年饭。现在要是一字一句地解释来意,恐怕会伤害了农民兄弟的感情。算了,还是硬着头皮去吧,反正十多个他们所谓的先生都瞧不好,自己这么年轻,瞧不好也不丢人,正好也验证了《茅山图志》的虚假性……
话虽这么说,但在张国忠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像上次一样瞎猫碰死耗子蒙上,毕竟吃了人家的嘴软嘛,更何况还有一个长相不错的农家闺女巴望着。闹撞客的人名叫李大明,好像还是李队长的亲戚,据说是前两年挖河堤,挖出过一口大棺材,从此后便坐下了病根,成天自言自语,说自己是两榜进士什么的,满嘴之乎者也,一天到晚就吃点咸菜喝点水,人一天比一天瘦,眼看着瘦成了一把柴火棍。李大明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弄成这个地步,家里的农活儿都是闺女李二丫和一些亲戚朋友帮着干的,家里本来就穷,这几年花钱请先生更是把家底儿都折腾光了……来到李大明家,张国忠也着实有点傻眼,说实在的,他虽说翻过几遍《茅山图志》,但实战经验却几乎没有,此时的张国忠也只好把批斗人时用的那堆“套词儿”搬了出来……“姓名!”“你说什么?”话虽然是从李大明嘴里说出来的,但其眼神和语气却很不协调,似乎语言并不受其意识支配。“我问你叫什么!”张国忠一拍桌子,语气异常强烈,一来是先发制人,二来也是给自己壮胆。“在下姓程名科字相章,号路风居士,嘉庆庚午年进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你等小小毛童,何来顶撞于我?”李大明就是个种地的,初小①都没念过,还什么字啊号啊,还才高八斗,张国忠越听越想乐。而门外的李二丫对张国忠的期望却又高了一成,以往那些先生可没张国忠这么厉害,一看见父亲李大明,一律是吓得跟个孙子似的,说不了几句话就跑了,眼下这个市里来的先生就是不一样,这么厉害,拍桌子瞪眼的,看来是“道行”不浅。在张国忠想来,跟上次一样,用柚子叶蘸点醋,贴到李大明脑袋上就算完事大吉了,但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就是先要把李大明盘问一番,让乡亲们看看自己还是有一些工作量的,无产阶级的力量始终会战胜一切牛鬼蛇神。“你既然是清朝人,来这儿干吗?说!”“哈哈哈,小小毛童,竟然敢询问本座?”李大明目光虽说呆滞,却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凶狠,“今天就让你看看本座的厉害!”说着,李大明忽然向张国忠扑了过来,双手顺势紧紧地掐住了张国忠的脖子。张国忠当时正在想:刚才这小子还在自称是清朝进士,现在怎么忽然成本座了?只有国民党反动派的军官才称为军座,莫非李大明是个特务?正想着半截,李大明已经扑了过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张国忠一点反应也没有,只觉得这双手的力量大得惊人,根本就不像是人的力量。仅仅几秒钟时间,张国忠便已被掐得脸色青紫,吐着舌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又来了!快来人!”此时的李队长瞪着眼珠子才反应过来,一个劲地大喊,身边七八个年轻力壮的村民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去扯李大明的胳膊。其实,这种事在李大明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有几个先生,要么不敢进屋,要么硬着头皮进去了,就会遭遇这种事。而且一到这种时候,骨瘦如柴的李大明便会力大无比,要七八个壮小伙才拉得开。有一个先生因为年纪大了,仅几秒钟的工夫就险些被活活掐死,幸亏卫生院的大夫来得及时,又是针灸又是人工呼吸,折腾了一刻钟才缓过来。从此后,再也没有先生敢来给李大明瞧病。对于李大明的撞客为什么闹得这么厉害,先生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这东西已经成气候了,想治住不易。张国忠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训斥周围村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以后不要搞!李大明患的是精神分裂,求神拜佛有什么用?你们要相信科学!还有你李铁生,你身为队长竟然带头搞这种事,以后怎么做别人的工作?万一这孩子死了,怎么跟他家里人交代?”此时张国忠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亲身的经历告诉张国忠,刚才发生的事绝不是精神分裂那么简单!那种掐人的力量,绝不是“人”应有的力量,就好比工厂里的车床一样,想掰开的话,那感觉就好像用手指去掰铁钳子,从神经末梢就能感觉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双手发出力量的是骨头而不是肌肉,更何况李大明骨瘦如柴,两只手就像鸡爪子,哪里还有什么肌肉?此时,张国忠对《茅山图志》的怀疑已经快土崩瓦解了。虽说从小便接受无神论教育,但张国忠毕竟是个中国人,五千年的传说也好神话也好,毕竟在张国忠的脑袋里有一些抹不去的痕迹,加之这些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事,张国忠已经深深觉得眼前这位农民兄弟需要的绝不是医生和药品,而真正是某些超自然的东西。李队长拍了拍张国忠的肩膀,“小伙子,你算在他面前坚持时间最长的了。”
“我?坚持时间最长?”张国忠一皱眉。
“对,其他先生都是刚进屋就被掐上了,而你不但跟他面对面坐了半天,还跟他对了对话,他还能回答你的问题,看来你本事确实不小。”张国忠再一次哭笑不得了。这位李队长铁了心就认为自己是个跳大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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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初小:五年制小学教育分两个阶段,即1-3年级为初小,4-5年级为高小。
第四章 符
“李大明论辈分说应该是我叔伯兄弟,这次你也尽了力,我代表广大农民阶级谢谢你!”张国忠差点笑出来,代表广大农民阶级,这口气跟伟大的林副主席差不多了,但看着李队长一脸严肃,自己也不好带出笑来。“呃……我其实也没干什么。”“小伙子,别谦虚啦,好好修行,以后前途无量啊!”张国忠心都碎了,一个无限忠于党忠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斗士,就这么硬生生地成了跳大神的。虽说出师不利,但是张国忠却并不想就此离开,因为他带来的柚子叶和醋还没用上,也许真的管用呢?为了农民兄弟的宝贵生命,张国忠决定无论如何还是要再冒一次险。当晚张国忠一夜没睡,捧着手里的《茅山图志》边找边琢磨,按书上说的,这种现象在茅山术中称为“阳溺”或“活漦①”,一般情况下大都由三种原因引起:一、人魂附体;二、畜生修仙借体;三、山河之脉夺体。前两者是“阳溺”,最后一种则为“活漦”。对付这种症状,有数十种办法,可根据周围条件就地取材,柚子叶蘸醋只是对付人魂附体的最简单的方法,但作用不大,仅对新故冤魂略有作用,且与天时有关,卯时到申时,阳气最重时效用最佳,而其他时辰需看亡魂阴脉强弱,弱则驱,强则愈溺。所谓愈溺是什么意思,张国忠没想明白,莫非是病情加重?此外,还有不少种比较有效的方法,但或者需要画符,或者要找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些东西张国忠非但从未听说过,甚至怀疑世界上是否真实存在。比如桃婴、百琛、鸡喉、素问、童子眉什么的好几十样,莫非是要鸡脖子和小孩的眉毛?张国忠一头雾水。虽说李队长百般阻拦,但张国忠还是坚持要再试试。李队长无奈,找了十多个壮劳力把李大明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最后还用大号的粗麻绳把他的脖子捆在了院里的石碾子上。这李大明也没反抗,嘻皮笑脸地边流口水边看着别人捆他。此时,张国忠给李大明瞧撞客的消息已经传遍全村了,不少村民拖家带口来到李大明家门口看热闹。李大明看见张国忠,立即咧嘴笑了起来,“小娃娃,本座念你年幼,想给你点教训,饶你一命,莫非你要试试本座的本事不成?”李队长此时已经把门口的村民都驱散了,并且让那十多个壮劳力手持绳索站在两边,准备随时应付可能的突发事件。张国忠此时也不装了,从兜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柚子叶蘸上醋就往李大明脑门上拍,可没想到,李大明非但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手脚抽搐现象,反而哈哈大笑,“就这点本事,也想治我?”这个结果其实也在张国忠的预料之内,就凭他昨天那股子手劲,想必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况且书上说得明明白白,只对刚死的亡魂有效,这李大明张嘴闭嘴嘉庆年的进士,想必死了几百年了。想到这儿,张国忠又掏出昨天晚上照着《茅山图志》上描出来的符(头天晚上现找李队长去村里糊纸人的李老六家拿的黄纸,再按书上的图样,用朱砂描出来的),吐了点唾沫,啪的一下贴在了李大明的脑门上。此时李大明立即一反刚才的嘻皮笑脸,瞬间换了一副凶神恶煞般的表情,两只眼睛向上翻,几乎看不到眼球,牙齿也龇了起来,嘴微微张着,舌头向外伸出,鼻子里发出了奇怪的哼哼声,就好像老年人咳痰的声音,而贴在他脑门上的符,竟然莫名其妙地冒起烟来。看着这些事,张国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符又没人去点火,怎么会自己冒烟呢?此时周围的壮小伙都睁大眼睛,有的甚至抄起了家伙,除了绳子套索,还有粪叉子、耙子、锄头、赶牲口的鞭子,总之手边有什么抄什么,以此掩盖心中的恐惧。张国忠也暗暗地抽出了腰里的皮带,他可是尝过李大明的厉害,这次万一再有个什么闪失,可能就真的要去见马克思了。看来张国忠画的符真的激怒了李大明,贴在他头上的符冒了会儿烟,中间烧出一个洞,忽然从他脑门上滑了下来,而此时李大明上翻的眼珠又翻了下来,狠狠地盯着张国忠,哇的一声嚎叫,身上大拇指粗的十几圈麻绳竟然“嘭”的一声全被挣断,站起身子向前便冲。幸亏还有根更粗的麻绳把李大明的脖子和石碾子拴在一起,他这一冲不要紧,整个石碾子险些被拽下碾台。这石碾子是实心的大石头,怎么说也有三四百斤重,而且中间还有一根腿肚子粗的木桩固定,这一下的力量可想而知。守在旁边的村民一看形势不好,十来个壮小伙一拥而上,瞬时将李大明按倒在了地上。可没想到,李大明的身体竟然像用脚踩耙子头一样竖直站了起来,左右胳膊一甩,把两边的壮小伙统统甩出了三四米。余下的人看见这阵势也不敢再上前了,此时李大明又是一冲,拴着他和碾子的麻绳“嘭”的一下绷断了一半,碾台中间固定碾子的粗木桩也被拽折了,整个石碾子一下被拽到了地上。这可是村里能找来的最粗的麻绳,这根麻绳要是再断了,恐怕能捆住李大明的就只有钢丝绳了。
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张国忠脸都白了,眼看着李大明拖着石碾子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麻绳随时都有断的可能……
———————
注解:
漦:读chí,渗流之意。
第五章 上山下乡
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眼瞅着李大明朝自己过来了,张国忠撒腿就跑,可就在此时,李大明忽然像一摊泥一样瘫倒在地。张国忠听到“扑通”一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一刹那,只见李队长忽然咧着嘴冲了上来,一把掐住了张国忠的脖子。这时旁边愣着的壮小伙也都反应过来了,蜂拥而上,掰开了李队长的胳膊。要说这李队长的力气比起李大明可小了不少,顷刻间就被捆了个结实。此时张国忠用手捂着脖子,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见李队长蹲在地上傻笑,表情和李大明一模一样。此时李队长的儿子冲上来就要打张国忠,“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我爸那么信你你却把那东西弄到我爸身上了……”众人正拦着,忽然李队长又“扑通”一声躺在了地上,而倒在地上的李大明却又抬起了头,发出了一阵阴笑,笑声不大,却沁到了人的心里,让人觉得异常刺耳。虽然两次都失败了,但张国忠对这本《茅山图志》的看法却彻底改变了,他开始慢慢相信,书中的内容绝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恐怕很难以科学解释。带着对李队长和李二丫的歉意,张国忠回到了城里。找了个机会把自己在李村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跟爷爷说了一遍。爷爷听罢不由得一皱眉,“有那么厉害?”
“就这么厉害!最后连笤帚棍一样粗的麻绳都差点挣断……”张国忠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以后少惹这种事!我年轻时候跟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吃了不少亏。那东西不是咱们凡夫俗子能斗得过的!”爷爷摇了摇头,回阁楼去了。虽说爷爷不主张掺和这种事,但张国忠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从农村回来的第二天,一份瞎编的批判文章便交到了革委会。文章中,张国忠教导村民相信科学,好多神汉巫婆治不好的病人,张国忠带着大夫过去,打了一针就好了,《茅山图志》上写的东西用到村民身上根本不管用,误人误己,最后还是医生运用科学救人等等。张国忠以无产阶级科学使者的身份拯救了被封建迷信毒害的广大村民,而那本代表封建迷信思想的《茅山图志》,自然而然地也便成了社会主义祖国的大毒瘤。文章受到了校革委会领导的表扬,还要推荐到市里。文章最后写道,那本《茅山图志》被张国忠当众烧毁,象征着伟大的无产阶级科学观最终战胜了封建迷信思想的毒害。时值1968年春天,更大规模的运动迫使全社会陷入混乱状态。白天,张国忠像往常一样出去参加运动,批斗黑五类①,晚上回家便开始偷偷钻研这本《茅山图志》。这期间,学校的红卫兵从不少老知识分子家中又抄出不少老书,甚至包括一本保存完好的民国版《康熙字典》和铅印版的《白话易经》。通过革委会的关系,这些书被张国忠一本不差全要了过来,这对于其研究这本以古文为主的《茅山图志》起到了很大的帮助作用。一晃一年过去了,张国忠对于《茅山图志》的钻研有了很大的进展,很多方式方法至少在形式上都已经掌握了,不少以前摸不着头脑的东西,借助一些抄家抄出来的古书,也都能与现实里的东西对上号了。这时张国忠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学出点真本事,去救救那个李大明,那李大明家穷得实在是太离谱了。文革时期谁家都不富裕,尤其是张国忠家。父亲当初受爷爷牵连被厂里开除,母亲给一家鞋垫厂看仓库,一个月20块钱,张国忠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一个月22块钱工资。此外家里还有个弟弟上高中,全家加在一起,一个月四十多块钱养活五口人。如果谁家穷得连张国忠都看不下去了,那是真穷。这天,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传达到了学校,广播中主席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很快引起了张国忠的注意:“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
随着指示的传达到位,之前疯传的上山下乡的传言此刻终于成了年轻人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在大部分人眼中,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下乡就意味着告别城市生活,不过在张国忠的眼里,这可是一个名正言顺去农村的机会,那里有更多的怪事,也有助于自己学习《茅山图志》。对于张国忠去农村的事,家里本来是强烈反对的,家里一共就俩人挣钱,一下子少一半,日子还过不过了?好在张国忠跟革委会主任的私人关系不错,把念高中尚未毕业的弟弟直接安排到了学校上班,算是顶替自己,反正弟弟上学的高中早就停课了,稍微有点真才实学的老师基本也都被打倒了,这种高中上与不上也没什么区别。虽说过去的顶替制度都是儿子顶老子,但在那个乱哄哄的年代,校长书记就是挨批斗的活靶子,革委会才是大哥大,什么事主任点头,也便没什么人反对了。经济问题解决了,家里也就不怎么反对了,毕竟收入没怎么少,却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于是,张国忠收拾了几件衣服,拿着该拿的书,以一名知青的身份,和一群十五六岁的秃小子一起下了乡。张国忠要去的地方,正是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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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黑五类:即文革期间依据家庭出身理论划定的五种危害社会的反动阶级,分别是“地主、富农、反动派、坏份分子、右派”。
第六章 河 堤
其实张国忠去小站,还是有一定私心的。在文革时期,吃是人们永恒的追求。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年代的人个个都相当的能吃,尤其是农村下地干活的劳动力,不管是办喜事吃酒席,还是中午在地头上啃棒子面饽饽,从来就没有发自内心地拍着肚子说“我吃饱了”的时候,一律是有多少吃多少,来者不拒,永远不饱。
一年前,李队长家的土豆炖鸡和辣椒炒鸡蛋简直就像昨天才吃过一样。在张国忠印象里,小站是个富庶的地方,遍地良田,家家鸡鸭成群,肉不敢说,但至少每天都能吃到鸡蛋,还有那香喷喷的大米饭。天津小站稻可是全国有名,放在旧社会,那可是给皇上吃的贡米。然而,当张国忠真正以一名知青,而不是市里派来的神汉身份,再次踏足李村时,心彻底碎了。
这里真正种稻米的农田地少得可怜,放眼望去,统统是一望无际的玉米棒子和高粱,让人偷都懒得偷。只有在李队长家办的“欢迎知识青年到李村”的酒席上,张国忠吃到了几口久违的肉,下一次吃肉,便是来年过年的事了。不过说到酒席,这又是一件让张国忠头疼一辈子的事。李队长当着全村的知青和村民,把张国忠大捧了一通。说张国忠不顾自己危险帮着村里驱邪镇鬼,而且道行很高,李大明的撞客经过张国忠施法,已经好了不少,至少吃的东西比以前多了,而且每天发作的次数好像比以前也少了。还说什么张国忠年纪轻轻却比邻村许半仙更有本事,这种精神值得广大社员好好学习之类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无产阶级战士带领村民降妖伏魔,估计全世界社会主义阵营都算上,也就李村有了。下面的知青笑得都岔气了,但李队长仍然义正词严,说个没完没了。当时张国忠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自杀算了,不过好在村民们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不时向脸红得像猴屁股的张国忠投来尊敬的目光。对于这些基本上只认识四以下中国数字的村民来说,当年的地主就是市里派来的人给斗倒的,现在市里派个人来给村里捉妖,好像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等等,大家误会了,我是工人阶级的子弟,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神,我只是尽我所能用一些偏方为李大明同志治疗精神分裂症……”张国忠尽力地解释,实际上对于扭转李队长和村民认识,他基本上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些话,只是说给下面那些知青听的。此后,张国忠被安排住在了李队长家里,因为李队长觉得家里有这么个半仙,半夜睡觉都睡得踏实。张国忠也懒得跟他解释了,现在张国忠脑袋里最大的结,就是那个李大明身上的撞客。据李队长所述,自从他上次给李大明贴上一个符以后没两个月,李大明的撞客确实有所好转,不但每天能吃一两个饽饽,而且时不时神志清醒,催促女儿出去请先生给自己瞧病。这在张国忠听来都是没可能的,因为当时张国忠对画符简直就是一窍不通,完全是照着《茅山图志》上的图例,找了个简单点的描下来的,但等到张国忠回城认真研究后,却发现当时他画给李大明的符压根就不是驱鬼符,而是镇尸符,是用来防止刚死不久的人尸变的。按书上的说法,如果用错了符,李大明的病症应该加重才对,为什么忽然好起来了呢?张国忠仔细地回忆当时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忽然想起,李大明是在挖河堤的时候挖出的棺材,想必棺材就是在河边,河堤……河堤……“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张国忠忽然大叫着跑到了李村长的屋子里,“我知道了!是河堤,是河堤啊!”
李队长被张国忠突如其来的兴奋吓了一跳,忙询问怎么回事,张国忠却一个劲地喊“河堤”。李大婶赶紧给张国忠倒了杯水。抽着李队长强行塞给自己的“综合”牌卷烟①,张国忠激动地把自己的想法跟李队长说了出来。这是张国忠第一次抽烟,只觉得又辣又苦,但此时的张国忠,已经不在乎了。第二天早晨,李队长召集了十几个壮劳力,带着张国忠来到了当年李大明挖过的河堤。此时的河堤已经修好了,堤内便是操场河,因为连年的干旱,河水浅了不少,河堤已经相当于是个摆设。几个村民来到一个小土丘前,指着土丘前的空地告诉张国忠,此处就是当年李大明挖出棺材的地方。张国忠站在河堤上,看着周围的环境,“就是这儿!一定没错!”张国忠喃喃道。只见河的沿岸有两排突起的河堤,但在这块地方正好有一条小溪由南向北汇入操场河,小溪南边有一排柳树,将小溪和操场河围成了一个酷似弓箭的形状。“这以前可是坟地?”张国忠道。“是啊,不过解放以后村里死人都往南边埋,基本上不埋这儿了。”李队长点头道。“李大明挖出的棺材,里面有什么东西,你们看过吗?”“没有,大伙都觉得那东西邪,李大明出事后没几天,就把棺材烧了。”李村长两眼放光,对张国忠充满了信任。“那棺材里根本就没有人!”张国忠咬牙说道。“什么?没人?棺材里怎么会没人,难不成地主家的牲口也装棺材埋?”—————————
注解:
“综合”牌卷烟:当时地方上最便宜的卷烟。其包装,是用别的卷烟抽完后的包装纸反过来包,把白色的背面露在外面,然后用戳子盖上“综合”两个字。不过那时农村都抽旱烟或用马粪纸自己卷,机器卷出来的烟则统称为“两头齐”,是高档烟的象征,在农村能抽上“两头齐”,是很有面子的事。
第七章 殍 地
“你看这里的地势,操场河绕过这里是一个弧形,这个小溪正好从这个弧形的中间汇入操场河,那里的一排柳树,正好把这个弧形封死。李队长,你看看这个形状像什么?”“像啥?莫非像找婆娘干那个?”张国忠差点从河堤上载下来,这个李队长,简直就是蠢到了极限。对他,张国忠也不想再卖关子了。“错,李队长,这地形像一副弓箭。这里就是茅山术中所指的殍地。”“茅山术是干啥的?”李队长好像从没关心过该关心的话题。“殍地,也叫阴窨,如果埋人多的地方有水,就会形成殍地。”张国忠并未理会李队长不着边的问题,“我猜想,这里肯定是古代的坟地。而这操场河,当初并不流经这里,如果没有河,这里风水还算不错,但有了河,这里就是养匿阴气的好地方。水是主阴的,这里连河带溪,有两条水脉,加上两排柳树挡住了阴气向外发散,必然会聚集大量的阴气,而弓箭的形状,则是大煞之象,死人的怨气如果没散尽,便可被这种煞象挑拨,甚至比刚死时还要厉害。李大明身上的那个清朝进士,就是这片殍地里怨气最重的人,他死的时候,周围肯定还埋了八口棺材随葬,里面装的并不是人,而是八棵柳树的树干。柳树有阻挡阴气的效果,而套在外面的棺材一来可以防止树干腐烂,二来如果经过高人施法,可以蒙蔽冤死者,让其瞑目。这样,外面的阴气进不来,里面的怨气便可日益消散,乡里便可安然无事。这个墓局叫‘回字局’,专门用来防止冤死的人阴怨不散,肯定是古代的高人布的,但李大明挖出了其中一个装树干的棺材,破了墓局,而当初而他很可能是挖河堤的人里离主棺最近,也是身体最弱的人,自然而然着了道!”张国忠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而李队长听着,眼瞪得跟灯泡一样。“那李大明为啥现在好点了呢?”“李队长你看这河水!”李队长看着河水,比当年修河堤的时候少了八成,基本见底了,有的地方甚至只剩了几米宽的水流,其余的地方差不多干了。“河水少!”李队长终于开窍了。“对!河水少,阴气就弱,所以李大明就好点了。但河水一旦多起来,李大明的撞客可能随时恶化,甚至要了他的命。”“那你说咋办?再弄条柳树埋回去?”“已经没用了,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把前面那一排柳树砍了,让这里的阴气散出去!”这话一出,底下的劳力们可炸了营,就连李队长,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万万不行啊,以前村里年年闹撞客闹死人,后来来了个老道,说让在这儿种一排柳树,村里从种树后就基本上没怎么出过事,这柳树要是砍了,你看咱们村……”张国忠的眉头此时也皱了起来,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谁都不知道这里究竟埋过多少人,如果只埋一个人,就算再冤也形不成殍地,既然是殍地,那就算不是万人坑,也得有个乱葬岗的规模才够格。如果真是这样,砍了这一排柳树,里边被柳树挡了好几年的阴气爆发出来,即使操场河没什么水,后果也会很严重。而如果现在贸然找到清朝进士的棺材挖出来,恐怕李大明当场就得一命呜呼。想到这张国忠一摆手,一干人等就此回村。当夜,张国忠不断翻着这本都快被翻破了的《茅山图志》,就在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喊:“不好啦!李大明又犯病啦!快来人!”张国忠隐隐约约听见了喊声,披上衣服就出了院子。此时李队长也带着三个儿子出了屋,好像他的三个儿子对这种事已经轻车熟路了,很麻利地从牲口棚里找出了麻绳和口袋,朝着李大明家的方向就奔了过去。到了李大明家,只见李二丫坐在地上满脸是血,失声痛哭,李队长则一个劲地捅张国忠的腰眼,“快去扶扶二丫,上次你走之后,人家一直念叨你呢。”张国忠也懒得理这个从来没务过正业的队长,自己走到窗户边,开始听屋里的动静。其实,在他们之前,一大帮见怪不怪的村民早就把李大明捆了,只听李大明不停地傻笑和大喊“来呀!来呀!敢动我,包你们个个跟他一样!”这话说的张国忠心里一惊,暗道倒霉,怎么刚出道就碰上这么个难缠的主儿啊?
第八章 马真人
李队长当然看得出,张国忠并不是李大明身上那清朝进士的对手,不过话说回来,反反复复请了这么多的先生,也没有一个有办法的,倒是只有张国忠分析出了其中的原因。回到家中,李队长不停安慰愁眉苦脸的张国忠,“行啦,法子慢慢想,你这么愁着,也不是个事,反正二丫已经看上你了。前几年操场河公社曾经斗过一个老道,现在还在生产队干活,姓马,你不如去找找他,当年让村里栽柳树的就是他。”听李队长又提到李二丫,张国忠本想一头撞死在当场以示清白,不过当李队长提起邻村的马老道,张国忠便来了劲头。自古法术出道家,这个指导村民种柳树的马老道,也许就是救世主也说不定呢!第二天,李队长的二儿子带着张国忠来到了邻村操场河村。原来那条操场河就是李村与该村的分界线。文革中的批斗,村村要搞,有地主斗当然最好,没有地主就斗富农,没有富农就斗二流子,实在连二流子都没有,就把卖寿衣的拉出来斗,反正得有个斗的。在这种社会风气下,离操场河村两里地的通天观住持马道长自然就成了批斗的主要目标。封建迷信大毒瘤啊,一天少说斗三次,跟上班差不多。张国忠见到马道长时,原先想象中那仙风道骨的智者形象瞬时便土崩瓦解了。这个马道长,胡子乱七八糟,跟田里的蒿草没什么区别,头发比胡子更乱,已经擀了毡了,脸黑得跟木炭一样,穿着可能已经十几年没洗过的缅裆裤,腰里插着个破烟袋锅子,正坐在田头喝水。“马道长……”张国忠上前作了个揖。马老道警觉地一回头,上下打量着这个眉清目秀、知青打扮的年轻人,“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我有罪……”说罢马老道继续喝水,不断用基本上能当油毡用的袖子抹着脸,似乎不太想搭理张国忠。李队长的二儿子似乎和马老道挺熟,凑到跟前和马老道嘀咕了几句,跟特务接头差不多。马道长的脸色立即由冷淡变成了欣喜,凑到了张国忠跟前,笑出了一脸褶子,“你看出了操场河边上的殍地?”“嗯,但弟子不知道如何破解,特来请教道长。”“你当我徒弟如何?”马道长根本不理会张国忠的问题。张国忠心又碎了。这个地方的人真是太怪了,先是出了个李村长硬生生地把验证《茅山图志》虚假性的自己当成了跳大神的,紧接着又把自己跟李二丫扯到了一块,然后又是一个穿得比叫花子强不了多少的道士上来就要收自己当徒弟。唉,农村的鬼事再怪,也怪不过这帮匪夷所思的人。“道长,我只是……”“行了,你别说了。二贵,你跟你爹说一声,就说这个人拜我为师了,让他准备一桌好酒。”说罢马道长喘了一口大气,竟然哼着小曲把烟袋点上了。而李队长的二儿子李二贵一听好像也挺高兴,一溜烟跑没影了,把个张国忠晾在了当间。(李队长年幼时读过几个月的私塾,算是村里的文化人了,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叫李富贵、李二贵、李三贵。)找操场河公社要马老道,马上成了李队长近期的工作重点。马老道是操场河村最符合批斗条件的人,把他放走,以后斗谁啊?而且镇上的工作队刚走,这封建迷信的牛鬼蛇神就给放了,以后工作队再来咋交待?操场河公社是坚决不放人。要人的事,李队长着实费了牛劲。按辈分算,李队长是操场河村生产大队刘队长的表舅,不过二人平时没什么来往。为了把马真人要过来,李队长把八杆子打不着的表舅老爷都抬出来了,最后搭着人情赔着笑脸,用一头牲口(当时生产队没几头牲口,在以种地为主的农村来说,牲口比人值钱)外带30块钱把马真人换了过来,把个李队长心疼得差点跳井自尽。当了师父,马老道简直高兴上了天,特别是听李队长在喝完一斤白酒之后,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张国忠如何勇斗撞客,如何机智地分析出操场河边上的殍地后,简直爱死自己的徒弟了。在这个到处搞运动,思想上砸烂一切的年代,能收到这种有天赋的徒弟,也算是道家子弟香不该绝。稀里糊涂拜师后,张国忠得知,马道长已经年逾百岁,但在张国忠看来,他最多也就六十岁多点,而且还能下地干活,这怎么可能是一位百岁老人呢?对于马道长关于自己年龄的说法,张国忠始终将信将疑。当然,张国忠的第一件事便是给马道长看了《茅山图志》,没想到马道长却玩笑般地说了句:“儿戏……儿戏……”原来,这马道长是金天会年间全真宗师马丹阳的后裔。虽说马丹阳宗师仅是“全真教”的大师,但眼前这个马道长,不,应该说是马真人,却精通全真、正一、茅山等各个教派的道法。张国忠手里这本《茅山图志》,在马道长看来,仅属清末流传于民间的白话本,其肤浅程度可以说与当代社会一些教打字制表的所谓电脑教材没什么两样,单单就一些简单现象的辨别与应急方法进行了简单图示,却并未对更深一层的“法”与“术”进行任何说明。
在道术理论而言,传统意义上的“法术”,其实是由“法”与“术”两部分组成,“法”可以理解为激发一些人体已经退化的本能,并以此治怪驱邪的方法;而“术”则特指以“阵”或“局”的形式,借助天地间固有的阴阳规律驱鬼镇邪的仪式。光懂得画符、凑材料诸如此类连准备工作都算不上的基础知识,对于博大精深的茅山术而言确实连皮毛都算不上,一些不成气候的小鬼小怪还有可能治得住,但对于李大明身上这种厉害的东西,却是连边都靠不上的。其实李大明的事,马真人也早有所耳闻,只不过此时文革已经开始,连道观都被人一把火烧了,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哪还有能力管别人呢?李村与操场河村也就隔着几里地不到,但操场河公社生产队的刘队长是个三十出头的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跟隔壁村的李队长正好反着,也该着马真人倒霉落到了他手里,如果换作是李村,这马真人恐怕早让李队长当神仙供起来了。马真人带着张国忠来到了离通天观不远的一片空地上,挖出了当初自己藏的《全真三十六法通释》与一本看着比《茅山图志》更古老得多的《茅山术志》,另有几本医书和一个罗盘。这便是马真人算得自己大劫将至时,事先藏起来的看家宝贝。其中,《全真三十六法通释》在张国忠看来完全像是耍杂技一样的奇怪姿势,而那本古老的《茅山术志》所描写的,则是一些比张国忠在《茅山图志》中看到的更怪异千百倍的闻所未闻的奇异学说。
第九章 烧 尸
按照张国忠的想法,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制定对付李大明身上撞客的作战方针,但马真人好像压根没听说过这回事一样,先是偷着把李队长家的一只大公鸡炖了打牙祭,然后就是漫无目的满村转悠,天天找不着人。这可把张国忠急坏了,尤其是李队长还时不时上前骚扰两句:“张先生,大明的事不能太心急,反正二丫她已经瞧上你了,迟早是你的人,你急什么?”这天晚上,马真人哼着小曲从外面溜达归来,好像完全已经忘了还有李大明这码子事。此时已经是第九天了,张国忠忍不住开了口:“师父,李大明的身子骨快扛不住了,咱们再不救人,就干脆不用救了吧?”马真人好像没听见一样,四处打量着屋子,然后指着房顶,“去,给我咔嚓点土下来。”张国忠无奈,找来梯子,上房抠了块土疙瘩,没好气地递给马真人。“你个小王八羔子脾气还不小,啥时救人,我心里有数,你急个啥子?”说着,马真人把土疙瘩碾碎,均匀地撒在地上,然后在土上用手指头画了几下。“去,你让李队长把村里年轻力壮的都找来,带着挖坑的家伙,记住,要有今儿个这日子生的人,就别来了。咱爷俩今儿个晚上救人!”张国忠一听要救人了,顿时喜上眉梢,李队长倒也痛快,直接用村里的大喇叭喊上了:“今天马道长要施法救人,除了今天过生日的,有把子力气的马上到俺家集合,带着绳子铁锹!”想了想,怕人不够,这李队长又补上一句:“来的算5个工分①!不是生日还不来的扣5分!”村里还住着一帮知青呢,他就拿大喇叭喊起来了,而且一遍一遍没完没了。张国忠只有苦笑。不出半个钟头,李队长家门口便聚集了一大帮人,少说三四十口子,村里排得上号的壮劳力基本上都到齐了。这时马真人上了房,站在高处开始布置。要说这马真人上房的本事可真不是盖的,二十多岁小伙子都得搬梯子上房,他竟然助跑了两步,蹬着竖直的房山直接“跑”上去了,连张国忠在内,所有人都看傻了。“左边二十个人,跟我走,右边剩下的人,跟我徒弟走,都明白了吗?”村民点头,等待下一步指示,没想到马真人直接从房上跳了下来,塞给张国忠一块破玉,“你带人去李大明家,先把他捆起来,找个人跟房上站着,看河边起火,马上把这个放他嘴里,不张嘴,就撬!”张国忠带着人,拿着绳子直奔李大明家,迎面正好碰上李二丫跑过来,两个人撞了个满怀。李二丫的脸当时就跟块红布似的,“张……张先生,我爹……我爹他……又……又犯病了,而且这回比哪回都怪,你……你……快去看看吧……”只见李二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竟抿着嘴跑开了。身后的李队长看着这个高兴啊,“张先生,你看,我说二丫头看上你了,不是蒙你吧?”周围的村民此刻也开始一起起哄,什么二丫懂事,勤快,能持家,屁股大好生养一类的,听得张国忠上吊的心都有。要不是救人要紧,他真想找口井跳了算了。此时的李大明家,弥漫着一种让人十分不舒服的味道,谈不上臭,但闻多了就是恶心。而李大明就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屋里到处乱爬乱撞,更让张国忠感到奇怪的是,李大明看样子好像很想从屋里出去,在门旁边撞来撞去,头破血流,就是不走门,嘴里不住地吐出一些黄色的粘液,这种恶心人的味道,似乎就是由这黄色粘液散出来的。一帮劳动力蜂拥而上,瞬间便把李大明捆了。然而,此时的李大明并没有先前那股子牛劲,手脚哆嗦,就跟犯了大烟瘾一样。看着村民捆自己,看似想反抗,却压根没力气。虽说李大明没什么劲,但捆人的可不敢马虎,他把麻绳子挣断的那一刻谁都记得。这次的李大明,十足被捆成了个蚕蛹,基本上看不着肉了,套在他身上的绳子都解下来恐怕有一公里长,严实到了搞笑的地步。尤其是身上的绳扣,都是村里扎麻袋的李瘸腿亲手系的,想解开只能用刀割。李大明满脸鼻涕眼泪,躺在张国忠脚底下不停蠕动,“大人,求你饶了我吧!相章知错了!望大人可怜可怜我,高抬贵手!”张国忠怎么可能可怜他?此刻张国忠拿着手里的破玉,不断琢磨着,这李大明忽然没力气了,这几天师父肯定干了什么来着,但他天天转悠,手里啥也没拿,不像是干什么了啊?此刻在张国忠观念中,始终还是得有一堆奇怪材料才能治鬼。再说马真人,带领一帮壮劳力扛着铁锹到了河堤,指着李大明挖出棺材的地方十几米开外的一片空地,一反平常嬉皮笑脸的态度,满脸怒气,大吼一声:“挖!”劳动力,顾名思义,就是劳动的力量,人越多,力量就越大。不出一刻钟,便挖出了一个三四米见方、一米多深的大坑,这时一个村民大喊:“挖着那行子②了!”闻听此言,还在坑里抡铁锹的劳动力就跟田里的蛤蟆被惊着了一样,个个扔下铁锨就跑,几秒钟工夫便全都蹦跶到了五六米以外的马真人身后,原来刚才大喊的那个哥们一锹下去似乎是碰到了硬茬。
马真人气得牙都倒了,“我在这你们怕个啥子屁啊!接着挖!快!”村民们战战兢兢地捡起铁锨羊镐,又开始挖。大概半个多钟头,一口大石棺完全被挖了出来。掀开棺材盖儿,里面放的竟然是一具湿尸。所谓湿尸,就是水分含量和正常人体相仿甚至更高的不腐尸,有的湿尸干脆就泡在水里或者跟刚捞上来的一样,这种尸体水分含量符合微生物的生长条件,但却不滋生微生物,而且不腐烂,更不变质,顶多是腥,但绝说不上臭。直到现在为止,科学上对于湿尸,都只能用土质、气候等不着边际的理由含糊解释。不少小说谈到湿尸,总是用什么栩栩如生,什么像活人一样的形容词进行描述,其实那是艺术上的加工而已,人死了几百上千年,就算是放冷柜里冻着也冻白了,更何况是在棺材里沤着?活人要有长成这样的,那看见他的人还活不活了?马真人走到坑边,看了看棺材里的湿尸,穿着清朝的官服,脖子有一道刀痕,明显是被砍头以后又把脑袋安回去葬的。既然砍头,肯定是罪人,但看棺材里的陪葬品以及身上的官服,好像仍是按道台的标准葬的。但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便不得而知了。此时李队长正带着两个人按马真人的安排搬着好几大捆柴火过来,正好赶上没人愿意去把湿尸弄上来。李队长急了,大吼:“不就是个破尸首吗,我弄,谁过来搭把手,给5块钱!”5块钱啊!在公社干活,一个月的工分也就十几块钱,半个多月的工分啊!俗话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价码开出来,两边原本只顾着看热闹的劳动力瞬间就是一阵松动,看着大伙有松动,李队长继续喊:“4块!”话音未落,人群里立刻站出来两三个人,自告奋勇,犹豫两秒钟就损失1块钱,再犹豫下去恐怕连两块都挣不着了……一瓶子灯油浇在柴火上,马真人一声令下,熊熊大火把整个夜晚照了个通红。此时,李大明家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人一惊,有些胆小的甚至把手里的铁锹都扔了,“不会大明炸了吧?”村里人的想象力真是没边没沿啊。“火烧起来了!”李大明家房上的村民大喊,其实不用他喊,农村没什么建筑,火光好几里地外都能看见。此时,张国忠取出那块破玉,搬着李大明脑袋就往他嘴里塞。果然跟马真人说的一样,李大明身子骨再弱,嘴上的力气还是有的,牙关紧咬,就是不张嘴。“快把铲子拿来!”第一次参与真正意义上的法事,张国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玉塞晚了坏大事。这块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咽下去是不可能的,但却能进嘴。
玉被塞进李大明的嘴里后,张国忠便和周围几个村民紧紧地按住他的下巴,防止他把玉吐出来。就这么按了得有十来分钟,李大明终于不动了。张国忠刚想松把手歇歇胳膊,这李大明忽然“哇”的吐出一口黑水,连着玉一块吐了出来。黑的东西不是血,但却臭得离谱,满屋子的人差点跟着一块吐。张国忠心想这下完了,可李大明的下一个举动却让他吃了定心丸。“唉呀舒坦了,饿死我了,谁给我拿个饽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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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工分:公社分配是按工分发粮食发钱,以小站地区为例,当时的“行情”大概是1个工分7分钱,干一天活才5个工分。
行子:地方土语,行,读“háng”音,行子的意思是“东西”或“事情”或“人”。
第十章 七星钉魂阵
缠绕李村好几年,把全村老少折腾得鸡飞狗跳的李大明撞客,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论功行赏。首先是帮着李队长抬古尸的李棒子、李福,每人4块钱。两人各从李队长手里接过已经攥出汗的4块钱票子,乐的嘴都合不上了。然后是村里的会计给报到的村民挨着个儿地记工分。迷信归迷信,但镇上工作队也没少给类似于李队长这些基层干部上课。这种队长带头,领着全村劳动力挖棺材大搞封建迷信的事,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这李队长别看文化层次不怎么高,这一点倒还明白,该奖的也奖完了,就轮到吓唬了:“都给我听好了,今天的事谁也不许给我说出去,有问的就说烧荒,还有,谁要是欠打给我说出去了,让我查出来,一律从生产队开除。”村民们一个个听得直后怕,从生产队开除,这在农村看来就跟现在的剥夺政治权利乃至销户口是一样严重,其实按政策,李队长压根就没有这个权力……李队长说完,该马真人了。马真人可尝过挨斗的滋味儿,这事要是传出去,自己在李村的爷爷日子可就到头了。“今天大家干的事都是替天行道,谁传出去就是大逆不道,折阳寿。别怪我没告诉大家伙啊……”说实话,马老道这恐吓可比李队长厉害多了,村民听了直咽唾沫,要是单单从生产队开除,还有查不出来的侥幸,这折寿可不是闹着玩的,离地三尺有神灵啊,老天爷看着呢……这事的第二天,隔壁村果然有好事者问着火咋回事儿,而李村所有被问到的村民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烧荒。那边的人还就真信了,其实稍微动点脑子,就能看出破绽:烧荒哪有晚上烧的?还是堆一块儿烧?回到屋里,马真人反复拿捏着这块还冒着臭气的破玉(李二丫把这块玉洗了又洗,这臭味还就是洗不下去),此时张国忠凑了过来,“师父,你咋弄的啊?按理说,直接挖棺启尸,会让李大明怨气冲体,凭他现在的身子骨撑不了一分钟就得死啊,怎么您那火烧了那么半天他就没事,还活了?而且他吐的那黑水是什么啊?”马真人看了看张国忠,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手指头沾唾沫在地上写了一个古体的“互”字,“认得这个吗?”张国忠看了看,“这是个互字。”(古体的互字,就是上下一边一横杠,中间一个“X”型的笔画。)“对,这是互字,还有呢?”张国忠摇摇头,他实在看不出这个互字有什么特别。“这个是我这几天布的七星钉魂阵,我现在逆了天,折了寿,活不长喽。”一提到折寿,张国忠心中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原来马道长刚来李村的几天,出去瞎转悠,并非是漫无目的,而是出去确定李村“七关”的位置。在茅山术中,所谓七关,即云垦关、尚冂关、紫晨关、上阳关、天阳关、玉宿关和太游关,分别与北斗七星①相对应,七关代表着任何一个城市农村或人口集居地的“生气”走向。“生气”,大体上是指阳气,但却比阳气涵盖的范围更广。传统观念中的阳气,即指人身上的气息,尤其指男人,更尤其指处男,女人身上也有阳气,但结了婚的女人阳气要比处女强很多,这与男女阴阳中和有关。但七关所代表的生气则是对包括人在内,所有动物体身上的“阳气”也就是其生命气脉的走向,按科学的解释,就是生物电产生的磁场走向。在城市,由于建筑混杂以及无线电波等因素的干扰,像老鼠、麻雀这类小动物对阳气的敏感度已经被完全打乱了,但如果到农村,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所有邻近的老鼠洞、兔子洞甚至是蚂蚁洞,都会朝着一个方向挖,即使洞口不在一个方向,只要深挖几下,就不难发现其实洞内的走向都一样。在文革期间除四害时,不少村民挖田鼠窝,奇怪地发现有的田鼠把窝挖在了田埂子上,但深处却打了一个“n”型的弯开始往回挖,或者是从洞内部转90度的弯,科学上的解释是田鼠为了躲避天敌,但实际上,田鼠打洞的最终方向,就是那个地点的生气流动方向。马真人当时做的,首先是观星②。北斗七星绕北极星而行,一年转一圈,每天的位置都会有微小的变化,但幅度非常小,九天中北斗星的变化,就是肉眼能够看出位移幅度的最小限度。在茅山术中,九天是一个观星周期,这个周期在茅山术中称为“冲九”,只要在地面找一个参照物从固定角度观察并标出刻度就不难确定。北斗星的位移,是地球公转造成的,地球的位置变了,才会产生北斗星位置变化的错觉。公转到不同的位置,当地的生物磁场也就是生气流向便会产生变化,人体受这个影响,在不同的时间看北斗星,各星的亮度是不同的。但观星一定要符合“冲九”的原则,“冲九”不但是观星周期,更是一个地方的七关位置的变化周期,九天之内,七关位置不变,气脉走向也就不变,“冲九”的最后一天,该区域的“生气”走向会达到一个峰值,所以这一天也是施法的最佳时机。北斗各星的亮度发生变化,便可根据茅山术中的“天演局通则”的算法推算出当地七关的方向,例如贪狼、巨门始明而暗;禄存、文曲、廉贞始暗而明;武曲、破军始明而终,则云垦关置乾位,尚冂关、紫晨关置巽位,上阳关置离位,天阳关置震位,玉宿关置艮位,太游关便置坎位,就像公式一样,如此排列组合,在“天演局通则”中共列了一百八十一种,基本上涵盖了七星明暗变化的所有排列。确定了七关方位,马真人便在心中大概描绘了一个村中生气走向的草图,马真人之所以让张国忠从房顶取土,其目的便是要在地上画生气走向的草图,以确定太游关的确切位置。但在茅山术看来,把气脉图直接画在地上会破了地气,所以只能用房檐上的土先撒一层,以让这张图“离地而行”,不破地气。
之前,在步测李村中轴线的长度之后,马真人在李村找到了前六关所在,在每个关的“脉眼”上插了一根生鸡骨③,最后在当晚去河边的半路上,钉死了七关最尾端也就是代表气脉出口的太游关,钉死太游关,生气流动就完全停止了,对人畜都有不好的影响,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钉此关,钉的时间越短越好。至此,李村的生气流动被活活钉死,短期内,人感觉不到,但在马真人插完最后一根鸡骨,完全钉死七关后,全村的鸡飞狗跳老鼠搬家却有如地震将临一般,只不过当时,大队人马正兵分两路去救人,全村人出门看热闹没在意而已。因为恶鬼与畜生最为接近,需要靠生气的流动辨别方向,钉死七关,啥气都不流了,它也就找不到方向了,更找不到自己的尸躯在哪边,无法回到尸躯上采阴气,所以才会出现在屋里找不到门好像出不去屋,而且浑身失去力量的情况。马真人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找到了埋棺的位置,算得这里是殍地中的“聚阴池④”,里面肯定是湿尸,所以才采取这么个方法,让怨魂回不来,一来可以保住李大明的命,二来更能避免尸变。找七关位置,本来是确定生气走向用的,很少有人将这七关钉死,因为这么做是逆天的。在茅山术中,并没有将七关钉死的需求,这完全是马真人自己发明的,他给这种阵法起的名字,叫“七星钉魂阵”。一个地方的七关一旦被钉死,一切游魂野鬼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会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但这么做违背了天地间正常的阴阳秩序,用句时髦的话,就是“不按规则出牌”,肯定会折阳寿。至于张国忠追问折了多少,马真人不想说,更不能说,那是天机,说出来折的更多。马真人之所以肯作出这么大的牺牲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民,也不完全是出于善心,“反正我这阳寿也折了,再多折点也无妨,国忠啊,听我说,这李大明和李二丫都是你命中的贵人,有他们在,你便能将这道家发扬光大……”这马真人本名叫马淳一,曾是全真龙门派第五十四代掌教,他的兄弟马思甲本是正版的茅山掌教,但由于其死于抗战,所以茅山掌教此刻由马真人暂时兼着,两教掌教在身,传承道家的责任,当然比自己的命重要。张国忠得知,这块破玉,名为“死玉”,主要产地在云南。在玉匠看来,这种玉属于捡都懒得捡的“玉渣”,但在道术中这可是宝贝,有吸引怨气的功能。李大明虽骨瘦如柴,但毕竟还是个活人,身上还有阳气,那清朝进士的冤魂得不到阴气的补充,李大明身上的阳气就会让他很难受,不得不附在玉上,而他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李大明吐出的黑水,其实是胃液混合了一种叫“怨秽⑤”的东西,若没有这块玉把那些东西引出来,李大明“怨秽”攻心一命呜呼也是少不了的。当夜,马真人把那块破玉装在了一个小坛子里,还写了张纸条一起埋了,坑挖得比井还深。写纸条的时候,张国忠还以为师父要画符,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但马真人写的却是“此玉不祥,挖到埋回去”。其实写也没用,那个年代,那个地方,能把这几个字认全了的人恐怕还不如这几个字多……
虽然跌了眼镜,但张国忠还是被师父一笔挺拔的小楷折服了。在张国忠印象里,书法最好的人应该是学校魏书记,但此刻看了马真人的小楷,便觉得魏书记那两笔字真跟蜘蛛爬的没什么区别。以前打砸破坏,抄出过不少古字古画,甚至还有柳公权、李北海、米芾等人的真迹,这马真人的字,比起这些大家,丝毫没有半点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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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北斗七星:即“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颗星。
观星术:一种通过对天空星宿明暗及位置强弱来判断某地区阴阳气息强弱甚至占卜吉凶的方法,宿土教称之为“占星”。
生鸡骨:生鸡骨就是前文提到的“鸡喉”,鸡在茅山术中是除处男之外阳气最强的生物,鸡血、鸡骨在鸡死后一年内阳气都不会散。所谓杀鸡给猴看的谚语,并不是说猴子看到鸡被杀死而害怕,而是让猴子感受那强大阳气突然消失的威胁感,这对于对阳气相当敏感的猴子而言,震慑力要远远大于看见对方死亡。在猴子面前杀别的动物,震慑效果要远小于杀鸡。
聚阴池:茅山术中对阴气聚集之所的称呼。
怨秽:茅山术云:“食怨者,积怨为秽。”意思就是,吃带有怨气的东西,便会积攒成怨秽。
第十一章 武斗
大笔一挥又一年。
这一年对于张国忠来说可是心惊肉跳的一年,一辈子的罪,在这一年全受过来了。虽说马真人在李村受尊重,但下地干活还是必须的,毕竟官面上的身份还是牛鬼蛇神,但如果有了徒弟,活还用自己干吗?张国忠也有自己的劳动任务,虽说只是象征性的,但对这个城市长大的小伙子而言,已经很繁重了,而且还有马真人这一份活也得一块干。要说这马真人折腾人的本事,绝对是专家级的,他亲自给张国忠缝了个布袋子,装上二十斤沙子,让张国忠绑在腿上,说是练筋骨,而且不许村里任何人帮张国忠忙,这一天活干下来,还得带着两腿二十多斤的沙袋,简直已经拉了胯了;这还不算,回到家里张国忠还得被逼着背口诀、背心法,不到三更不许睡,要是背着背着睡着了,后脑勺冷不丁就是一烟袋锅子;更离谱的是隔三差五张国忠还要被赶到坟地去过夜,说是练胆识……说句实话,李二丫确实是看上张国忠了,看着心上人一天到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她很是心疼,偷偷找马真人说情来着。马真人的答复是:“你不想看相好的死吧,那就得狠下心看他练。”但李二丫担心张国忠压根轮不到妖怪杀害,很可能先被马老道折腾死……张国忠也不是省油的灯,心说这死老头子不是说折寿了吗,怎么一点要挺尸的迹象都没有啊?每天,张国忠偷着往师父的菜里吐唾沫,往鞋里撒小石头子都是固定项目,其实这也只是心理上的报复,这马真人连鞋里有石头都觉察不出来,就更别提菜里有两口唾沫了……在这一年里,张国忠对李二丫的好感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因为李二丫一来长得不错,是张国忠喜欢的类型,二来她总是偷偷往地里给张国忠送饭。武侠大师古龙先生说过,要打动男人的心,先要打通他的肠胃。这话一点没错,繁重的体力劳动让张国忠每天有如饿死鬼投胎,不管李二丫做出来的饭菜什么滋味,吃着一律是美味佳肴,心中更是对这位农家美女充满了感激,甚至真开始喜欢上她了。既然是农家美女,那就免不了有人惦记。李树林本来是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一天到晚惦记着李大明家二丫头,只不过惧于当时李大明的撞客,不敢动手。现在李大明好了,他也就无所顾忌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天晚上,李树林摸着黑偷偷翻墙进了李大明家。当时农村所谓的墙也就是个摆设,屋门就是掩上而已,也没上锁。李树林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手巾,扑进屋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李二丫的床边,用手巾捂住了李二丫的嘴,另一支手扯开李二丫的被子,趴下就要硬上。此时李二丫睡得正熟,发现身上忽然压了个活人,张嘴就喊。这李树林也是做贼心虚,虽说这次来准备的挺充分,手巾和绳子都带上了,但情急之下却一时慌了手脚。就在这时,李大明听见了喊声,一瘸一拐地摸到了李二丫的屋里。
一看来人了,李树林也顾不得李二丫了,一把推开了李大明夺门便逃。借着月亮光,李大明一眼就认出了李树林,原因很简单,李树林就那一身衣服,几年了都没换过,脸是蒙上了,衣服可认得。
“来人啊!李树林耍流氓啦!”李大明喊了起来。这一喊不要紧,李树林急了,跳下墙头,一拳就打在李大明的腮帮子上。凭李大明这身骨头,哪挨得住他这一下?只见李大明两眼一翻,当场休克。看着李大明躺下了,李树林也有点害怕了,“这一把糟骨头,别是真让我一拳打死了吧?算了,既然你都这样了,老子就给你来个痛快!”想罢从旁边抄起一把锄头,就要下狠手,但是犹豫来犹豫去,这一锄头始终砸不下去。这李树林毕竟只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偷偷东西还行,让他杀人还真没胆。也该着李大明命大,正在李树林举着锄头犹豫的时候,邻居李福听见了李大明的喊声,连忙披着衣服奔了出来。李树林一看来了人,扔下锄头撒腿就跑。李福赶紧进院扶起了躺在地上吐白沫的李大明,摸摸还有气,心才放下,但他万万没想到,屋里的李二丫,差点就被糟蹋了。看着人事不省的李大明与哭成一团的李二丫,后续赶来的村民个个气得咬牙切齿,尤其是李队长,眼珠子都瞪出血丝了,“他娘的给我搜!抓着李树林的给50块钱!”这次李队长真的愤怒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从50块钱这个悬赏数目看,基本上已经丧失理智了。一来李大明跟自己叔侄关系挺近的,二来这家人最近遭遇了如此多的不幸,已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这个不长眼的李树林打谁家媳妇的主意不好,非得来日人家黄花大闺女,更何况还是全村恩人张先生的相好……然而,此刻怒火烧得更旺的却是张国忠。以前斗汉奸叛徒的时候,大体上谈不上是恨,顶多是烦,现在这种恨才是真正的恨,刻骨的恨。此时张国忠白天的累劲早就没了,他与李队长不到一分钟就制定了搜捕计划,由张国忠领着全村十几号知青和十来个村民搜东边,李队长大儿子李富贵带着几个民兵和十来个村民搜西边,南边北边分别交给李福和李队长二儿子李二贵,李队长的小儿子带着五六个人在李树林家蹲点,马真人则留下来给李大明号脉针灸,李队长则亲自负责安抚李二丫,同时派出几个村民一路小跑去邻近几个村送信,协助搜捕。
一时间,李村以及周围的几个村立即灯火通明,到处是拎着油灯、打着火把的搜查队伍,说实话,即使是现代公安干警追捕重案犯,也就这样了。毫无潜逃经验的李树林,也就一个多钟头工夫便被李队长的大儿子从一个牲口棚里揪了出来,等送到张国忠跟前,已经被打得没什么人样了……看见李树林落网,而且是自己儿子抓住的,李队长长出了一口气,一来是罪犯归案,二来省了50块钱。即使李树林强奸未遂,但在思想相对保守的农村而言也是重罪,按愤怒的李队长的意思,直接打死刨坑埋了就完事了,当初对付日本鬼子都用这招。但张国忠再愤怒,毕竟是有文化的人,知道私刑是用不得的,但虽然不能擅自处死李树林,但斗一斗还是可以的。于是,第二天,李村建村以来最大规模的批斗开始了。要说起批斗人,这张国忠可是宗师级的,出于愤怒的驱使,城市里那些就算武斗也已经被叫停的阴损毒辣招数这回统统被张国忠用上了。脖子上挂砖头,没有铁丝就用细线绳,没有砖头就用石头,四十多斤的石头用好几股细线绳挂在脖子上,多根线绳已经深深地勒进了肉里。跪角铁,没有角铁就用木头,让木匠刨的带棱带角的木头,得挂着四十多斤的石头跪,石头不能挨地,否则就是一顿鞭子,膝盖的肉都跪烂了。然后就是游街,李队长亲自在前头敲锣,大儿子李富贵和张国忠,以及一大帮就武斗手段问题踊跃献计献策的知青跟在后面,李富贵手里拎着赶牲口的鞭子,最多三步就抽一鞭子,每鞭子抽下去,身上都是一圈的血印。一天的武斗结束了,张国忠心中的恶气稍微出了点,刚想借口做革命思想工作去安慰李二丫,忽然李二贵飞奔进屋,跟张国忠差点撞上,急的都说不出话了,“张……张……张先生,不……不好啦……二丫她……二丫她上……上……上吊了……”
第十二章 火炽局
张国忠当场就发飙了,这可是初恋啊!“操他妈了个X的李树林,老子今天砍死你!”张国忠一边带着半哭腔叫唤,一边奔厨房拿菜刀。法律意识再强烈,人心毕竟还是肉长的,这张国忠二十出头,也是个热血青年,受过多年革命教育的他,虽然昨天晚上还觉得李树林应该交给公安局,但现在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一心只想拿刀剁了这个王八蛋。
“幸……幸亏发现的……发现得早,已经救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李二贵这时才磕磕巴巴说出下半段。
李二丫睁开眼睛,看见张国忠就坐在旁边,“哇”的一声扑进张国忠怀里哭开了,也不管李队长和马真人就在旁边。
在思想相对保守的农村,这大闺女要是碰上这种事,没有意外的话是不容易往外嫁了,即使能嫁出去,八成也得找个歪瓜裂枣,还要面对村里人大半辈子的闲话。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意外总是会发生,而李二丫的意外,就是张国忠。
张国忠是受过革命教育的人,对这方面看的并不像农村人那么重,更何况还只是强奸未遂,放到现在来说至多只是遭遇了一次比较严重的性骚扰而已,哪犯得上自杀啊?话虽如此,但张国忠却深深地知道,这个善良的农村姑娘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自己。
把李树林移交给派出所的同志后,经过李队长说媒作保,李二丫就算许给张国忠了。张国忠也挺高兴,李二丫能干活会做饭,长得还不错,又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还图什么呢?
马真人亲自给张国忠挑了个黄道吉日,就在两个礼拜以后。
娶媳妇,家里不通知是不行的。李二丫听说要见公公婆婆了,紧张得够呛。把最舍不得穿的衣服都穿上了,但在张国忠看来还是偏土。
最惊愕的,还要数张国忠的父母了,老两口的下巴差点砸到脚面上,心想这小王八羔子上次回家还跟个没事人似的,才隔了一个月怎么就领回个定了亲的媳妇来,这也忒快了吧?他们可不知道,这俩人两情相悦都快两年了。
惊愕归惊愕,高兴还是占了大半的,家里成分不是很好,没有党员,老爷子还是叛徒,儿子随便能找个对象就心满意足了,更何况眼前这个大闺女个子又高,长得也不赖。
张国忠的爹妈给了张国忠二百多块钱让他结婚用,钱里连毛票都有,估计这是家里的全部家当了。这下把个张国忠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家里这么困难,还能给自己凑出二百块钱结婚,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开始不想要,但后来想想,自己也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无产阶级,连买被褥的钱都没有,总不能去姑娘家倒插门吧?于是他就勉强收下了一百块钱。而张国忠的弟弟张国义听说哥哥要结婚,也把哥哥拉到一边,非说要给哥哥送份贺礼。
别看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张国义和哥哥张国忠完全是两种人。张国忠是个好学生,心里有志向,有点胸怀天下的意思,但张国义就是个混混,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就是流氓头,天天打架斗殴。他被哥哥安排到学校上班,更是显示出了自己在武斗、外交与领导方面的天赋,很快便成了革委会武斗力量的骨干分子,并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联络了其他好几个学校的红卫兵,组成了势不可挡的所谓“联校革命纵队”,而且掌握了这个跨校组织的大部分调动权,只要张国义一句话,数百人的队伍没准就能把谁家房子拆了。最夸张的是,这个跨校组织还得到了各校革委会的支持,甚至主动要求这个所谓的“联校革命纵队”去对付势力比较大的保皇派①。目前,张国义正在想辙替爷爷平反,这在当时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更离谱的,张国义的想法竟然得到了校革委会的默许,于是便开始公开带着大队人马到处搜集资料。
晚上,张国义骑自行车带着哥哥来到了位于天津近郊的一个乱草堆,三扒拉两扒拉,从乱草中拎出一个大号的藤条箱子来,“哥,我知道你平时爱鼓捣这玩意,这些都是我在带着人破四旧的时候抄出来的东西,我也不懂,但看着好象挺珍贵的。”
回到家,张国忠拉开箱子,先看到的是两个装画轴的纸筒,打开其中一个,慢慢拉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张国忠细细念着,凭这笔字,张国忠就觉得这两行字来头不小,等把画轴全展开了,张国忠脑门子立即就是一层汗,这是一幅颜真卿的真迹,乖乖,这个宝贝瞎猫弟弟还真能碰上死耗子,但接着打开的一幅画,让张国忠两只手都哆嗦了。
画上描绘的是一幅冬天的景色,雪白的画卷,点点寒梅,孤舟蓑影,而当张国忠把画的落款翻出来时,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展子虔,我的娘啊……”
除了这两幅字画,另外还有一本古书,叫《功名絮》,张国忠开始只以为是一本类似于《儒林外史》的古代小说,但翻开一看却不是,原来这是明万历年间刑部尚书张国彦所著,内容记述了从大明开国到他所在的年代四品以上官员因何被罢免、流放甚至砍头抄家的官场沉浮实录,看上去好像有点意思。
“告诉你,书我要了,但那两幅画是百分之百的国宝,我不能要,但一定藏好了别弄丢……”
第二天,张国忠再次悄悄嘱咐完弟弟,便和父母和爷爷道别,带着李二丫回了李村。
此时已是入夏时分。夏天,对于马真人来说更是一个折腾张国忠的好机会。冬天不用下地啊,无非也就是站站马步,多背点柴火,但夏天不一样,马真人不但把那二十斤的沙袋重新绑在了张国忠腿上,又开始隔三差五赶他去墓地过夜了。
离结婚还有一个礼拜,这天晚上,张国忠若无其事地找了个坟头基本上都快平了的矮坟半躺下,哼着小曲。这几天,张国忠天天掰着脚指头盼结婚日子。对于张国忠来说,以前睡坟地是噩梦,一宿不敢合眼,时刻心惊肉跳,但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狐狸叫两声,看见点鬼火,就跟白天在田里看见蛤蟆一样平常,不用在家背口诀,反倒更轻松。
就在他翻了个身,准备找个舒服姿势睡觉时,突然觉得有一个硬东西硌了自己一下,还挺疼。“什么玩意?”扒开乱草,张国忠找到了一个正方形的小石桩,每条边长大概四五厘米,很显然原来是埋在地里的,但年代久了,周围的土已被雨水冲走不少,露出地面的部分大概有火柴盒的高度,侧面刻着条形花纹,有点像古篆体的水字或火字,石桩正上方,刻的则是一个“午”字。
张国忠吸了一口冷气,莫非这是……
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张国忠绕着这座坟的周围仔细寻找,果然又发现了两根分别刻着“已”和“未”的石桩,三桩以等边三角形的角度将矮坟夹在中间。顺着“未”字桩向外直着走三步,张国忠又找到了一个刻着“亥”字的石桩,看来自己的想法基本上已经被验证了,这个坟被做成了“火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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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保皇派:文革时,造反派是褒义词,造反是忠于毛主席的表现,而保皇派是贬义,意思是保护一些错误的思想或保卫认识有问题的人。那时革命思想并不是很统一,两拨人意见有分歧,如果辩论无法解决的话,便很有可能演变成武斗甚至械斗,双方互称对方为保皇派,所以,所谓造反派和保皇派并非是一群固定的人,自称造反派的人,在有意见分歧的对手嘴里,就是保皇派。
第十三章秘密火炽局,又称赤焰局,是一种极其狠毒的墓局。人的魂魄是属阴的,遇水则强,遇火则弱。而火炽局的布法,便是用六根三尺石桩,分别刻上十二地支中的已、午、未、亥、子、丑,埋于墓的四周,已、午、未在内,亥、子、丑在外。“地支三会”中,已、午、未三会南方火;亥、子、丑三会北方火,这两把火,茅山术中称为“六地火”,对于正常人的魂魄而言,这无疑是最大的煎熬。在这之外,墓坑还要以香灰为基,黧木为棺,赤硝为椁。所谓黧木,是一种传说中的多年生木本植物,在茅山术中属纯阳之木,产于蜀中,木质坚硬,相传诸葛孔明坐的那个古代轮椅,就是黧木所造,但该木决不是打棺材的材料;而所谓“赤硝”则是一种硝石的粉末,在茅山术中属阳,效果好于朱砂,也比朱砂珍贵许多,所以民间法事大多以朱砂替之,只有王室或显贵才有实力在法事中使用到“赤硝”;与此同时,尸身还必须在大暑之日的午时下葬,棺木须以南北之向置之。被布了火炽局的墓,墓主人的灵魂会被困在墓中无法投胎,永世承受赤焰煎熬,简单来说,这种墓局干脆就是一个人造的“无间炼狱①”,不论墓主生前是否积德行善,死后都会在这人造的炼狱中经历永恒的痛苦。这种墓局是明代一个叫刘崇德的风水先生应明成祖朱棣的要求发明的,在《茅山术志》的记载中,此墓局截止到清末,仅用过一次,但究竟是要用来折腾哪个倒霉蛋,却只字未提。
“砍头抄家还嫌不够,这帮古代人可真是得罪不起……”张国忠真是没想到,这个千古独一份的火炽局,竟然会在李村这么个荒僻的地方让自己碰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张国忠最想知道的就是墓主究竟是谁,犯了何等滔天重罪,才会遭到如此重罚,以至于连死后都不得清静。按理说一般的贪污腐败绝对没必要弄这东西,就算是刺王杀驾逆谋犯上,最多也就是株连九族刨个祖坟,而眼下这位明朝大叔,九族和祖坟遭殃已经是肯定的了,但他本人究竟是谁,犯下了何种千古重罪,才会让皇帝绞尽脑汁用这么个狠毒的墓局来折腾他呢?
张国忠在四周找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墓碑。也是,犯下如此大罪,怎么可能立碑呢?此时张国忠忽然想起了弟弟抄出来的那本《功名絮》,按《茅山术志》记载,火炽局的发明应该是在明朝的永乐年,而《功名絮》写于万历年,也就是火炽局发明后的100多年,如果墓中这位大叔官位四品以上,应该有详细的记载。此时张国忠抱的只是一种好奇心,然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份好奇,会改变他的一生。
第二天,张国忠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告诉马真人自己昨夜的发现,马真人听了也是吃了一惊,点烟袋的火柴差点烧着手指头。
“你看错了吧?”
“不可能,除非还有跟火炽局差不多的局,我就看了四个桩子。”
“用到六地火的局就那一种,不会有别的局。我还以为那是传说……”马真人磕了磕烟袋锅子,若有所思,“国忠啊,那个坟在弄明白是哪个劳什子之前千万不要碰,我今儿个晚上也过去开开眼。”看来对这千古一局的火炽局,马真人也挺想亲眼瞧瞧。
在《功名絮》中,张国忠很快对上了那个明朝倒霉蛋的号。永乐年是明朝的鼎盛时期,绝对的太平盛世,朱棣在位的25年中,被处以重刑的大臣只有五个,除了被“诛十族”的方孝孺之外,基本上都是些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的主儿,一个因贪污治淮官银十万五千两而被砍头,一个因题诗缅怀伟大的建文帝朱允炆同志而被抄家,其实估计也就是喝多了写了两句对朝廷不满的话,结果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了。最离谱的则是一个叫周廉臣的知府,因私藏龙袍被举家发配新疆,这个周廉臣也就是个四品知府,手里没钱没兵,想造反纯属做梦,估计就是想穿穿龙袍过过瘾,结果被朱棣连根拔了。“私藏龙袍放在古代是重罪,这都没死成,看来就连皇帝老子也被这个猪头知府给气乐了……”此时,一个叫赵乐的翰林院学士引起了张国忠的注意,书中对此人并无过多描述,仅写到“赵乐,字敬冲,号望之,善通古之能,建文辛巳年殿试,未及,永乐元甲申年入翰林院,位极大学士,永乐癸卯年言愕朝野,惊诧社稷,先帝降逆罪,移九族,祸及祖第。”
看来这赵乐就是墓里边的那个倒霉蛋。“怪了,此人在建文帝时殿试被淘汰了,到了朱棣执政时没考试就直接进了翰林院,莫非是朱棣的嫡系?”此时张国忠被一连串的疑问搞得摸不到头脑:首先,这个人肯定跟朱棣摆平建文帝的政变有关,否则不可能走后门直接进翰林院,但这个人在朱棣驾崩前一年被处死,而且是株连九族,这一切似乎来得太突然了,他好像知道朱棣什么秘密而被灭口,而且按《功名絮》中的记载,这个秘密很可能足够撼动鼎盛时期的大明政权;其次,《功名絮》中记载的内容非常详细,包括每位官员姓甚名谁,何时及第,何时上任,因何事东窗祸起,包括处以何种刑法葬于何处或发配何处,对有的官员描述甚至达到五六页,而对于这个赵乐,却只是含糊其辞一笔带过。写这本书的张国彦好歹也当过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按现代的职位算,就是国防部长兼军委副主席、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这种职位的人谈及这个赵乐,都闪烁其词,不知所以,看来这个赵乐掌握的巨大秘密似乎还是王室的内部机密,甚至是朱棣的个人秘密。
然而毛主席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当时的大明朝兵精粮足,兵权又死死地握在朝廷手中,赵乐乃一介文官,能掌握什么样的秘密足以撼动社稷呢?
这天晚上,马真人跟张国忠来到了那个火炽局的坟头,马真人用手扒拉开乱草,一眼就看见了石桩,“他娘个蛋,还真有这么个局,我说这村里怎么年年旱呢。”
“旱……跟这东西有关?”
“对,这石头桩子埋在地里倒没啥事,前两年雨水大,给冲出来了,两把火一烧,能不旱吗?这个局不大,倘若再大点,恐怕整个河北都得旱。”自从前不久涝过一年,李村一带连续两年少雨欠收,且日益严重,连井里的水都见底了。
“二十里地以外大雨下得哗哗的,这一片就是一滴都不掉,我也想布个阵看看到底咋回事,但这阵还没布完,黄旗杆子就折了……”马真人摇了摇头,似乎是有所顾忌。
在茅山术中,有一种名为“黄旗阵”的阵法,可以算作大部分施法者在施术前的惯例性质的准备工作。施法者往往会在法台前插一杆黄旗,旗上画窥天符,以窥天意,若旗杆折了或旗子倒了,便是天机,或者说有施法人斗不过的力量,识相的最好就此收手,以免碰上难缠的硬茬。这其中,旗杆倒还好点,若是凭空折断,就说明是绝对不能碰的东西。
“我看这是大局,这阵就没敢布,毕竟也没旱到饿死人的地步。但现在真让你个小兔崽子给撞上了,倘若再多露出点来,非旱死人不可。”
“那咋办?挖了它?”
马真人此时也陷入了沉思,所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明朝那个刘崇德虽说只是个风水先生,但此人发明的这个墓局却连通天机,也不知道有里面掺和了什么邪门阵法,竟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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