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为难了,他的好意可感,但我不愿为五角钱跑第二次来,又怕忘记了,失却了信用。正在不知怎么好,一个熟人L君走过,“劳您驾!”我说,把钞票交他。L君替我到一家合作社去兑成零钱,结果,他收了五角,我取了猪肉,很快乐的分别了。他们是这样的真诚可爱,这是一件实在的事,可是朋友们恐怕要不相信。
实在,陕北的老百姓,生性是非常强悍的,又加上山地居民的特性:褊狭、固执;积年内战,盗匪的侵扰,他们不能安居乐业,也是使他们更强悍更不信任的缘故。那是求生的经验要他们这样的。自从经过八路军的高度政治教育与动员抗战的工作后,这些善良的老百姓,得以坦白地显露他们善良的本性。他们是这样可爱,竟使我为了有这样可爱的同胞而足以骄傲。但是照一般讲,延安街上能像我所遇见的猪肉商人,终究很少。我猜想,延安在八路军未到以前,一定没有什么市面的,也无所谓生意买卖,现在有百余家店铺,这一定是八路军到后兴起来的。这些商人,他们是从农民转变过来的居多——也有好些由山西逃难来的,做点小买卖,都发了小财——或者是些小工,听说替边区医院挖窑洞的一个工头,发了财,现在开设一家店铺,资本也有数千元,就此改工为商,也不愿再做挖窑洞这个生意了。在延安,老百姓要生活,是这样的容易,一天赶赶驴子也可赚好几毛钱,因之这些本来要用气力,辛辛苦苦才得谋一饱的,现在他们发现了新的路,两个钱买进,六个钱卖出,只要经过这一番手续,钱就很容易地进来了。“越吃越要吃”(L''appétit
vieut en
mangeant),这句法国成语是很对的,越赚越要赚,他们的索价不划一的,往往听你的话音,看你的服装,而他们不知是从何处学得来的本领会分辨这个买客的有钱没钱——往往是有错误的——把价格抬到如何程度;这方面,大约他们是有了经验的,价格无论如何高,东西总有人来买去,那是因为延安挤满了人,一切东西,吃的,用的,总是供不应求。但我推究为什么物价只见增高,就连本地出产的农产品也如此,人家对我说,在八路军未到之前,猪肉比菜还不值钱,一元可以买到十二三斤,而且陕北的人脾气很特别,猪肚里的东西是不吃的,猪肝呀,猪肠呀……都抛了的。但现在,猪肝卖五角一个。八路军当时来的时候,我想,一下子,人太多,无论日用品与粮食都发生不够的事实,同时,他们里面,一定还有一部分人身边有一点钱,于是大家为争得这些必需的东西,而愿出最高的价格,据说当他们经过甘肃某地的时候,一块钱才买到一个馍。他们,这些延安的商人,有农民性的固执,而没有普通一般商人的圆滑,与应有的一些和气、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