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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与爱情的抉择,自由与人性的追寻!
你愿意接受被安排好的一生吗?
有时,社会认为好的,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不再温顺!跟随卡西娅寻找独立、自由与真爱!
★未来世界爱与自由的预言书,与“暮光之城”“饥饿游戏”同步感动
★荣获2010-2011年“美国青少年图书选择奖”第一名
★全球30国同步热读,百万读者感动推荐
★继罗琳、梅尔后又一位一夜成名的草根女作家
★美国青少年图书馆协会、《出版人周刊》2011年度最佳小说
★连续两年名列《纽约时报》、美国亚马逊网站畅销书榜前十名
★迪士尼影业重金购买电影版权,同名电影拍摄中
这本书不只是一部美丽动人的爱情小说,它创造了一个可能的未来世界-堪称完美的国家“社会国”,然而很讽刺的是这个完美的表象下面隐藏着惊人的秘密!
女主角原本是一个温室中的装饰用人类没有自己的主见与想法,面对着被安排好的一生,但她在追求自由的爱情同时,更要发掘社会表面完美下隐藏的惊人秘密,坚持叛逆与独立。正是这两点令青少年感同身受,引发强烈共鸣。所以本书可以说是一部关于未来世界爱情和人性自由的预言书。
爱情就像一种代表,代表着卡西娅向往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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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卡西娅勇敢地决定与恺走到一起!不过,她发现,自己的“勇敢”却很可能为自己的深爱之人平添无尽危险:家中被搜,无缘无故;妈妈被遣,莫名其妙;就连恺本人也忽然被调往边境。
为了与恺重逢,卡西娅一心所向前往死地,可没想到,她的到达之日,恰好是恺的离开之时,恺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恺,你在哪里?
决意找寻真爱的卡西娅并未放弃。她一路搜寻恺的痕迹,冒险深入裂谷,终与恺再度重逢。诡谲的是,被选定的伴侣泽安德这时候突然现身……卡西娅再次陷入艰于选择、无从跟随的万难之地。
“完美三部曲”以少女卡西娅的情感纠结、命运选择为轴结构故事全篇,因奇特的想象力、绚丽的细节刻画而引人入胜。小说在温和、柔美的叙事节奏中带出女主角的困惑、挣扎与成长,隽永之笔浸透青春活力,令全美青少年读者感同身受,引发强烈共鸣,被誉为“未来世界爱与自由的预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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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艾莉·康迪,美国新锐作家。艾莉原本只是一位普通的家庭主妇,她在一次与家人聊天时萌生出了关于未来世界的想象,因而开始了处女作“完美三部曲”的创作。本书上市后获得了读者与评论界的一致好评,为她带来了极大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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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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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亡之河
第二章 工作营
第三章 诱饵
第四章 交换
第五章 坟墓
第六章 飞行
第七章 预谋
第八章 外围省
第九章 逃亡
第十章 错过
第十一章 裂谷
第十二章 领航者
第十三章 生命线
第十四章 攀登
第十五章 反社会者
第十六章 秘密纸片
第十七章 平原
第十八章 毒药片
第十九章 彩虹鱼
第二十章 破茧而出
第二十一章 告别
第二十二章 奔跑
第二十三章 重逢
第二十四章 洞穴
第二十五章 信任
第二十六章 夜晚
第二十七章 歌唱
第二十八章 埋葬
第二十九章 交易
第三十章 墓志铭
第三十一章 悬崖
第三十二章 巨洞
第三十三章 泽安德的秘密
第三十四章 真实的历史
第三十五章 父亲
第三十六章 创造者
第三十七章 英迪
第三十八章 地图
第三十九章 赌注
第四十章 免疫
第四十一章 毁灭
第四十二章 原住民
第四十三章 自白书
第四十四章 痕迹
第四十五章 暴风雨
第四十六章 船员
第四十七章 分离
第四十八章 跨越
第四十九章 托付
第五十章 渡过溪流
第五十一章 记忆
第五十二章 起义组织
第五十三章 分配
第五十四章 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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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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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死亡之河
我站在河里。河水是蓝色的,深邃的蓝色。倒映着夜空的颜色。
我没有动。是水在流动。河水推着我,从水边的草地中穿过,发出咝咝的声响。“出来。”军官说。他站在河岸上,他的手电筒光打在我们身上。
“你说要把尸体放到水里的。”我说,故意装作误解了军官的意思。
“我没说你自己也得下到水里去。”军官说,“放开手,出来吧。拿上他的外套。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
我瞥了一眼帮我搬尸体的维克。他没有走入水中。他不是附近这一带的人,但是营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有关外省的那些有毒河流的传闻。
“没关系的。”我轻轻地对维克说。官员们想让我们害怕这条河——害怕所有的河流——这样我们就永远不敢尝试去喝河里的水,也永远不敢尝试涉水过河了。
“你不想要一个组织样本吗?”我对河岸上的军官喊道,与此同时维克犹豫着。冰冷的水漫到了我的膝盖,死去男孩的头懒洋洋地往后仰着,一双睁开的眼睛注视着天空。死人是看不见的,但是我可以。
我看见了太多东西。我总是会看见太多东西。词汇和画面在我脑海里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联系到一起,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就像现在。维克不是懦夫,但是他的脸上流露着畏惧。那男孩的手臂垂下来,绽了线的袖子落在河面上。维克向河岸走去的时候,男孩那纤细的足踝和赤裸的双足在维克的手中泛着苍白的光晕。军官已经让我们把那双靴子从尸体上脱了下来。现在他抓着鞋带把它们来回甩着,那一抹黑色像是在打着节拍。他用另一只手打着手电筒,光芒直直照进我的眼睛。
我把外套丢给军官。他不得不丢下靴子来抓住它。“你可以放手了,”我对维克说,“他不重。我可以应付得了。”
但是维克也踏了进来。现在男孩的双腿已经湿了,他那条便服也湿透了。“最后的晚餐他没吃多少,”维克对军官喊道,“昨晚的宴席是他自己选的吗?如果是这样,他活该饿死。”
日复一日,愤怒在我的心中积聚着,不可抑制地往上涌。愤怒堵住了我的嘴,但我只能把它吞下去,那味道是一股尖利的金属味,就好像我正在咬着金属箔片一样。这位男孩的死是因为军官判断错误。他们没有给他足够的水,现在他已经死了,他不该死得这么快的。
我们不得不把尸体藏起来,因为我们不应该死在这个大营里面。我们得等着被送去外面的村子里,好让敌人在那里抓到我们。但事情并不总是如此。
社会国想让我们害怕死亡。但是我不怕。我只怕错误地死去。
“这就是异常者的下场,”那名军官不耐烦地对我们说。他向我们所在的方向迈了一步,“你们看见了吧。没有最后的晚餐。没有最后的遗言。放手吧,快出来!”
这就是异常者的下场。低头看,我发现河水已经跟天空一起变成了黑色。我还是没有放手。
而公民们是以宴席结束生命。最后的遗言、存起来的组织样本给了他们一个永垂不朽的机会。
对于食物或是样本我都无能为力,但是我真的有话要说。这些话总是随着画面和数字一起在我的脑海中翻滚着。
于是我轻声地说出一些似乎与这条河流和这场死亡相配的话来:
千古洪流,时空无限,
滔滔载我至远方;
渡沙渚一线,
泰然见领航。
维克看着我,一脸惊讶。
“放手吧。”我对他说,于是我们同时放了手。
第二章工作营
我身上沾满了污垢。角落的面盆里有热水,热水流过我的双手,将它们烫得通红,让我想起了恺。现在我的双手跟他的有点像了。
当然,几乎一切事物都会让我想起恺。
用一片犹如这个月份——十一月一样苍白的肥皂,我最后一次擦拭了一遍我的手指。某种程度上说我喜欢这些污垢。它进入我皮肤的每一道纹路,在我的手背上绘出一幅地图。曾经有一次,当我感觉疲惫不堪的时候,我低头看着皮肤上的这幅地图,想象着它能告诉我如何找到恺。
恺走了。
所有这一切——遥远的省份、工作营、肮脏的手、疲惫的身体、疼痛的思想——都是因为恺走了,而我想要找到他。并且很奇怪的是,他虽不在了,我却总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这种实实在在的缺失感填充着我,要是没了它,我回过神来时,反倒会觉得房间里竟然空无一物。从前它至少有过某些东西,即便是没有他。
我离开水槽,环视我们的小屋。屋子顶上的那排小窗户在夜色中黑魆魆的。这是调任前的最后一夜;我将去完成我的最后一项任务。在这之后我会去中心省,社会国最大的城市,在那里的一家分类中心接受我的最终职位。通知已经到了。一个真正的职位,不是挖土这种苦力活。三个月来,我已经被派去过好几个工作营,但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工作营都是在塔纳省。与我刚来的时候相比我并没有更接近恺。
如果我打算跑去寻找恺,就得快一点了。
英迪,我小屋里的另一个女孩子,从我的身边挤过,来到水槽边。“你有没有留点热水给我们啊?”她问。
“有的,”我说。她一边打开水龙头拿起肥皂,一边低声咕哝了几句。几个女孩子排队站在她的身后。其他人则满怀期待地坐在屋子里那一排床铺的铺沿上。
这是第七天了,这天会有消息传来。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袋子从我的腰带上解下来。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这样的小袋子,无论何时我们都得随身带着它们。那个袋子里装满了消息;就像其他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我会一直保留着这些纸张,直到上面的字迹看不清为止。它们就像我离开镇上的时候泽安德送给我的玫瑰花瓣一样脆弱;那些花瓣我也还保存着。
等待的时候,我们会把这些旧消息拿出来看看。
过不了多久,那些纸张的边缘就会泛黄,开始破败——那些话注定要随风而逝。我从布兰姆那儿接到的最后一条消息告诉我他在田里努力工作,在学校也是个模范生,上课从不迟到,这封信让我哈哈大笑,因为我知道至少在最后一点上他没说实话。可他的话还是把我惹哭了——他说他看过了祖父的微型卡,在最后的宴席上从那个金色的盒子里取出来的那张卡。
历史学家为祖父的一生作了总结,卡片最后是一份祖父最喜欢的回忆的清单,布兰姆写道。他对我们每个人都有美好的回忆。关于我的是当我说出第一个单词的时候,那个词是“more”。关于你的是被称为“红色花园日”的那一天。
宴席那天我并没有仔细去看那张微型卡——和祖父的最后告别使我分了心,我并没有充分关注到他的过去。我总是想着要再看一次那张卡片,但是我却从未这样做。现在我真希望我看了。我还希望我还记得那个红色花园日。我还记得许多个日子里,我跟祖父坐在一条凳子上聊着天,置身于春日红色的蓓蕾间,或是夏日的红玫瑰间,或是秋日的红树叶间。那一定就是他指的那个花园,也许布兰姆漏掉了一个s——祖父记得红色花园日,复数的。春天、夏天与秋天的日子里我们都坐着聊天。
来自我父母亲的信似乎充满了欢乐;他们已经收到消息,下一个工作营轮岗将会是我的最后一站。
我无法谴责他们为此感到欢乐。他们完全相信爱会给我一个找到恺的机会,但是他们并没有为这个机会终结而感到遗憾。我感激他们允许我来尝试。这是绝大多数父母都做不到的。
我把这些纸片一张张叠起来,这让我想起了纸牌游戏,想起了恺。要是我能在这次调任中找到他,藏身于那艘飞行船上,让我自己像块石头一样从天空中掉落到外围省份里,又会怎么样呢?
如果我这么做,如果在这么久之后他又见到了我,他会想些什么呢?他还认不认得出我呢?我知道我的样子跟以前不一样了。改变的不仅仅只是我的双手。尽管有充足的食物供应,我还是因为繁重的劳动而日益消瘦。我的双眼也长了黑眼圈,虽然在这里社会国已不再监视我们的梦境,可我仍无法入睡。他们看起来对我们漠不关心,这一点让我倍感忧虑,但我还是很喜欢这种不用贴睡眠芯片的自由。我躺在那儿,想着老词和新词,想着从社会国里偷来的那一个吻。但是我努力试着入睡,我真的睡了,在梦中我看见了恺。
只有当社会国允许的时候,我们才可以看见人。在生活中,在端口上,在微型卡里。曾经有一个时期社会国允许其公民携带他们所爱之人的画像。如果人们死了或是走了,至少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这一条也被禁止了好多年了。而现在社会国甚至中断了接受缘定的男女初次见面以后互赠彼此画像这一传统。我是从一封我没有保存的消息——一封由缘定部门发给所有已经接受缘定的人的通告中得知此事的。那条通告中有一部分提到:
缘定程序正在改为流线型,以求最大的效率和达到最佳的效果。
我在想是否还会有其他的错误。
我再次闭上眼睛,希望能见到恺的脸在我面前闪耀。但是最近我脑海中的每一个影像似乎都不完整,在不同的地方会有模糊。我想知道恺现在在何处,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否还努力保留着在他离开前我给他的那片绿丝绸。
他是否努力地抓住我。
我取出其他的东西,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在床铺上铺展开。一片玫瑰花瓣跟那张纸一起掉了出来,摸上去触感跟纸片一样,它那粉红的边缘也已经泛黄了。
安排在我旁边那个铺位的女孩注意到了我正在做的事,于是我就爬回到下一层的床铺上。其他的女孩围了过来,每当我拿出这个特殊的纸片时她们总是如此。我不可能会因为保留这个而陷入麻烦——毕竟,它既不是非法之物也不是走私货。它是从一个常规的端口印出来的,因此这张纸片就变成了某种珍贵的东西。
“我想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它了,”我说,“它快要烂成碎片了。”
“我从没想过把百幅名画中的任何一幅带在身上。”琳说,垂下了目光。
“我也没想过,”我说,“是有人把这个送给我的。”
是泽安德给的,还在镇上的时候,我们说再见的那一天。它是百幅名画中的第19幅——托马斯?莫兰的“科罗拉多大裂谷”——我曾经在学校为这幅画做过报告。那时我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画,泽安德这些年来一定是记着我的话。那幅画让我感到某种模糊的恐惧和激动——天空是如此壮观,大地是如此美丽而危险,遍布着高山和深谷。我对一个那样广袤无垠的地方感到畏惧。与此同时,我又为我永远都见不到它而感到悲哀:绿树紧紧攀附在红色的岩石上,蓝灰色的云朵飘浮着,流动着,到处是金色和黑色。
我想,当我说起那幅画的时候我的声音里或许有着某种渴望,泽安德或许注意到并记住了这一点。泽安德仍然以他微妙的方式玩着这个游戏。这幅画是他的一张牌。现在,当我看到这幅画或是触摸到一片玫瑰花瓣时,我就会记起他那熟悉的笑容和渊博的学识,我就会为我不得不放手的东西而感到疼痛。
我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看这幅画,这话说对了。当我拿起它的时候,它烂成了碎片。我们同时叹了口气,我们共同的呼吸使那些碎片在微风中飞舞了起来。
“我们可以去端口看这幅画,”我告诉他们。营里的一个端口位于大厅里,这个庞然大物嗡嗡作响,倾听着周围的一切。
“不行,”英迪说,“太晚了。”
这是真的;晚饭后我们应该待在小屋里。“那么,明天早餐时去。”我说。
英迪轻蔑地挥了挥手,把她的脸转了过去。她是对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不一样,但它就是不一样。一开始,我以为是拥有这幅画使它显得特别,但并不是那么回事。不被监视地看着某样东西,不被告知如何去看它——这才是那幅画所给予我们的特殊感觉。
为什么我在来此地之前不把图画和诗歌一直带在身边?所有那些来自端口的纸片,所有那些奢侈之物。那么多精心选择的美丽作品,我们对它们的关注远远不够。峡谷边的那抹绿色是如此鲜活,让人几乎感觉到叶片的光滑,感觉到如蝴蝶初次展翅时的那股粘糊劲。我怎么会对这些视而不见呢?
英迪迅速地把那些碎片从我的床上扫掉,看都不看一眼。她很清楚碎片在哪里,她也在为这次失去伤神。
我强忍着泪水把它们送去焚化。
没关系,我告诉自己。你还有别的、结实的东西留下来,藏在那些纸片和花瓣的后面。一个药片盒子。来自缘定宴上的一个银色盒子。
恺的指南针和来自泽安德的蓝药片。
我通常不会把指南针和药片装在随身携带的包里。它们太过珍贵。就算军官不来搜查,也有可能被其他女孩搜出来。
因此,每到一个新工作营的第一天,我就会拿出指南针和蓝药片,将它们深深地埋起来。
除了非法这一点外,它们都是珍贵的礼物:指南针,金光灿灿,可以告诉我要往哪个方向走。而社会国总是告诉我们,有了水,那些蓝药片可以让我们多活上一到两天。泽安德偷了好几十片给我;我可以活很长时间了。放在一起,他们的礼物是让我生存下去的最佳组合。
要是我能到外围省份去使用它们就好了。
在调任前一天的夜晚——比如今晚——我得一路返回到我埋藏它们的地方。这天傍晚我在屋里留到最后。我的双手沾满泥土,整个成了黑色,必须去洗手!我希望英迪站在我身后时,她那双犀利的眼睛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希望那个袋子上不要落下一丝尘土;希望当银盒子和指南针相互碰撞并撞击药片盒子的时候,没有人听到那和谐的乐声,那是承诺的声音。
在这些工作营里,我努力隐藏自己的身份,虽然社会国通常将身份信息作为机密,但我还是听到过一些女孩子谈论不得不放弃她们的药片盒子的事。这就意味着,由于她们自己的错误或是她们父母亲的错误,已经有人失去了她们的公民身份。她们是像恺一样的异常者。
只有一种身份比异常者还要低等:那就是反社会者。但是你几乎从来不会听人说起他们。他们看起来像是消失了一样。一旦反社会者离开,异常者就会立即接替他们的位置。
我一度担心我们一家会被重新划分身份等级。在奥瑞亚,没人知道其中的具体规则,然而,从恺的故事和其他女孩毫无防备的闲谈中,也不难推断出来:
如果父母亲中有一人被重新划分身份等级了,整个家庭都会被重新划分身份等级。
但是如果一个孩子被重新划分身份等级了,这个家庭不会受影响。只有孩子一人需要承受越轨的后果。
恺是因为他的父亲被重新划分身份等级的。于是,当马克汉姆家的第一个男孩死去后,他就被带到了奥瑞亚。我现在才知道恺的情况多么罕见——他是如何因为其他某个人的被杀而从外围省份回来,而帕特里克和艾达在社会国的地位可能比我们任何人所想象的还要高。现在他们怎么样了?这个想法让我脊背发凉。
但是,我提醒自己,离开这里去寻找恺不会毁掉我的家庭。只有我自己会被重新划分身份等级,他们不会受到影响。
我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不论我要去哪里,他们仍然会安全,而泽安德也会安全。
“信息到了。”那名军官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这名军官声音尖锐,目光友善。她向我们点了下头就开始宣读名字,“米拉?华林。”
米拉走上前来。我们全都看着她,心里数着数。跟往常一样,米拉收到了三条信息。为了节约我们在端口那儿排队的时间,那名军官把信息打印出来发给我们。
英迪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我只收到了一条信息,是爸妈和布兰姆合写的。没有泽安德的。以前他从未漏发过一个星期。
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拳头在口袋里握紧,攥着的纸张发出皱折的声音。
“卡西娅,”那名军官说道,“请跟我来大厅。我们要和你交流一下。”
其他女孩都惊讶得看着我。
一丝寒意穿过我的身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一定是在端口上查看我的那位官员。
我可以在脑海中清晰地回想起她的脸,那张脸上的每一条冰冷的线条。
我不想去。
“卡西娅。”军官叫道。我回头看看那些女孩,最后看了眼那间突然显得温暖舒适的小屋,站起身来跟着她走了。她引导我通过大厅,走向端口那边。一路上我都能听见那个端口嗡嗡的响声。
我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向端口望去。控制你的脸、你的手和你的眼睛。看着他们,这样他们就无法看透你。
“卡西娅。”另一个人说道,这个声音我认识。
然后我往上看去,我无法相信我所看到的。
他在这里。
端口是空白的,而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活生生的。
他在这里。
完好无损,安然无恙。
这里。
并非只有他一个——一位官员站在他身后——但是仍然,他在——
这里。
我用我那双通红的、脏兮兮的手遮住眼睛,因为看到的这一切太难以置信了。
“泽安德。”我说。
第三章诱饵
自我们把那男孩放入河中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我躺在泥坑里,炮弹正从上方落下来。这只不过是一支曲子,我像往常那样告诉自己。无论是炮火猛烈的轰鸣还是刺耳的尖叫,抑或是我内心恐惧的呼喊,都只是这支曲子的不同声部而已。
不要试图逃跑。我也告诉过其他人,但新来的“诱饵”们总是对此置若罔闻。他们深信来时社会国告诉他们的话:
服满你们在村子里的刑期,我们会在六个月内带你们回家。我们将恢复你们的公民身份。
但从没有人能撑得过六个月。
一旦我爬出去,就会看到黑色的楼群和零零星星的灰灌木丛,橙色的沙土上布满了烧焦的、掉落的尸体。
现在这支曲子暂时停了下来,我暗自咒骂。飞行船起飞了。我知道是什么引开了他们的火力。
今天一清早,我就听到身后有靴子踩在结霜的路面上,发出嘎吱声。我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谁跟着我来到了村子边上。
“你在干什么?”有人问道。我发觉这声音不熟悉,不过这无关紧要。每天他们都会从营地运送新人来这村子。这些天来我们损兵折将的速度越来越快。
早在他们从奥瑞亚把我赶上那趟火车之前,我就知道社会国永远不会要我们去打仗。他们有足够先进的技术和训练有素的军官来应对战争,这些人既不是异常者,也不是反社会者。
社会国所需要的——也就是我们对于社会国的用途——是我们的身体。我们是诱饵村民。他们不停地转移我们,把我们放到需要更多人来吸引敌人火力的地方。他们想让敌人相信,外围省份仍然有人居住且生息繁衍,虽然在这里我只见到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都是被空投到村庄里的,所带的维生必需品也只够维持到我们被敌人杀死。
没有人会回到家乡。
只有我除外。我回到了家乡。外围省份是我曾经生活的地方。
“雪,”我告诉这位新诱饵,“我正在看雪。”
“这里不下雪。”他带着嘲笑的语气说。
我没有回答。我一直仰视着最近处的高原顶部。这是一片值得欣赏的风景。皑皑白雪覆盖在红色的岩石上。雪融化时白色会变成水晶般澄清,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从前下雪时我会站在高处,看着纷扬的雪花给冬日的枯枝披上银色的羽翼,那画面十分美丽。
在我身后,我听到他转身跑向营地,“快抬头看高原哪!”他大声呼喊道。其他人也发出一阵喧哗,兴奋地回应他。
“我们要去弄点雪来,恺!”没过多久就有人向我大声嚷嚷,“快来呀。”
“你们弄不到的,”我告诉他们:“雪化得太快了。”
但是没人听我的话。官员们仍然让我们保持着口干舌燥的状态,我们仅有的一点水喝起来也是一股行军水壶的味道。最近的一条河已经被毒化,雨水也下得不勤。
有一口新鲜凉快的水就好。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想去。
“你确定吗?”其中一个人回头朝我喊道,我又一次点头肯定。
“你去吗,维克?”有人叫道。
维克站了起来,用一只手挡住了自己深蓝色的眼睛,朝着结满霜花的灌木丛吐了口唾沫。“不,”他说,“恺说了,我们没到之前雪就会化了。再说我们还得挖坟。”
“你总是让我们挖啊挖,”一个诱饵埋怨道:“我们应该做农民该做的事情,这才是社会国的指示。”他说得没错。社会国让我们从村里的棚子里找来铁锹和种子,播种冬季的作物,至于尸体则任由他们躺在那里。我听到其他诱饵们说,他们在其他村子里也是这么做的。他们把尸体丢给社会国、敌人或者任何需要他们的动物来处理。
但维克和我掩埋了他们。从那个男孩、那条河开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来阻止我们。
维克笑了,这笑声散发着寒意。在没有任何官员和军官的情况下他成了这里的非正式领导人,有时候其他诱饵甚至会忘了他在社会国内部实际上没有任何权力。他们甚至会忘了他也是个异常者。“我不强迫你们做任何事情。恺也不会。至于谁在强迫你们,你们心里很清楚。如果你们想到那里去碰碰运气,我也不会拦着。”
太阳越升越高,他们也爬得越来越高。他们身穿黑色的便服,那块高原又跟村子隔着一段距离,这让他们看上去像一大群蚂蚁在爬山。我看了一会儿,又站起身,回去开始工作——在墓地里为昨晚在交火中死去的人挖坟。
维克和其他人在我身旁,也开了工。我们有七个坑要挖。考虑到交火的密集程度,以及我们还有差不多一百个人要送命这个事实,这七个坑实在不算多。
我保持着背对那些攀登者的姿势,这样就可以不必目睹他们爬上高原,却发现所有冰雪都已消融殆尽的惨象。攀登高原只是浪费时间。
想着已经远去的人,同样是浪费时间。而根据目前这里的情况来看,我能浪费的时间也不多了。
但我无法不去想。
来到枫树区的第一晚,我曾站在新卧室的窗口朝外眺望。没有一样景物似曾相识,或是能勾起家的感觉。这时艾达进了门,她和我母亲长得很像,这一点让我又可以重新呼吸。
她伸出手,手中拿着一个指南针:“我们的父母有两个女儿,却只有这一件古董。你母亲和我达成默契,由我俩轮流保管,共同拥有。但后来她离去了。”她打开我的手,把指南针放了进去:“我们曾拥有同一件古董,现在又有了同一个儿子。这是给你的。”
“我不能要,”我告诉她:“我是个异常者。我们不允许随身携带这样的东西。”
“无论如何,”艾达说,“它是属于你的。”
后来我就把它交给卡西娅保管,而她则给了我那截绿色的锦缎。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把这节锦缎拿走的。我永远不可能拥有它。这就是为什么上次我们从山顶下来的时候,我稍作停留,把那锦缎系在了一棵树上。我动作很快,她没有发觉。
我喜欢站在那头的山顶上,在风雨交集的时候想起这一幕。
因为到头来你总是无法选择保留些什么。你就只能选择如何放弃。
卡西娅。
我第一眼看到雪的时候,心里正想着她。我以为,我们可以爬到那高处,即便冰雪完全消融,我们也还可以坐下来,在依然潮湿的沙土上写字。我们可以那样做,如果你没有离开的话。
但转瞬我便记起,你并没有离开,我才是离开的那个人。
坟墓边上出现了一双靴子。光看看鞋底边缘上刻的凹痕我就知道是谁了——在这里有些人用这个方法来记录自己存活的时间。再没有其他人能刻下这么多道,活过这么多天了。
“你还活着。”维克说。
“没死。”我挣扎着站起身。吐出满嘴的尘土,伸手去拿铁锹。
维克就在我旁边挖坑。我们都绝口不提今天来不及埋的那些人——那些想要爬到有雪的地方去的人。
一回到村子里,我就听到诱饵们相互呼喊,又对着我们大喊。又死了三个,他们哭出声来,然后仰望着高处,陷入了沉默。
前往那片高原的诱饵们一个都没有回来。我只愿他们在被打死之前至少已经不再口渴,只愿他们在临死前至少口中含满了干净、清凉的雪水,但我知道这只是无谓的希望。
第五章坟墓
维克和我抬起一具尸体,把它搬到一个坟坑中。现在每次看着死人,我都要诵读下面这些句子:
千古洪流,时空无限,
滔滔载我至远方;
渡沙渚一线,
泰然见领航。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他们死得这样轻易,又腐烂得这样迅速,身体里还有什么是可以留存下来的呢?但我身体中的某一部分仍然愿意相信死亡的洪流终究会把我们带去某个地方,最终会让我们见到某个人。这部分的我促使自己对着那些死人说出以上的话,虽然我知道他们一个字也听不见。
“你为什么每次都念叨那些话?”维克问我。
“我喜欢它的音韵。”
维克等着我继续。他希望我多说一点,但我不愿再说。“你知道它的意思吗?”他终于开口问道。
“是关于一个对生活怀有更高企望的人。”我不置可否地告诉他。“这是前社会国时代的诗。”这不是属于卡西娅和我的那首诗。那首诗里的句子,直到我可以再次对她念出为止,我不会对任何人念。我现在诵读的这首,是那天她在森林里打开古董时发现里面藏着的另一首诗。
当时她不知道我在那里。我站在那儿,看着她读那张纸。我看着她唇间流淌出一首我没听到过的诗,然后就是那另一首我知道的。当我听懂她说的关于领航者的那些话后,我朝着她走去,踩断了脚下的一根树枝。
“这样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维克告诉我,对其中一具尸体做了个手势,恼火地把他那遮住脸的浅褐色头发掠到脑后。他们不给我们剪刀或剃刀——这些工具很容易变成武器让我们自相残杀或是自杀。通常情况下不剃也无所谓。只有维克和我因为在这里时间长了,头发已经长得要遮住视线。“所以就这些?一首旧诗?”
我耸了耸肩。
这是个错误。
通常情况下,我不回答维克问题的时候他并不在乎,但这次他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挑衅的意味。我开始盘算着怎么才能击倒他。战火越来越密集,这也影响到了维克的情绪,让他总是处于紧张状态。他比我块头大,但也大不了太多。多年前在这里时我就学会了靠打架杀出一条路。现在我回到这里,还记得那一切,如同我记得高原上的那片雪。我全身的肌肉紧张了起来。
但维克却收住了架势。“你从来不在靴子上刻凹痕。”他说。他的声音恢复了和缓,眼神也归于平静。
“是的。”我表示同意。
“为什么?”
“没必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回答。
“知道什么?你活了多久?”
“知道关于我的任何事。”
我们离开那一座座坟墓,稍事休息吃个午饭。我们坐在村外一堆大块的砂岩上。它们的颜色是我童年看到的红橘褐色,质地也一样:又干又崎岖不平,而且——在十一月份的时候——冰凉彻骨。
我用诱饵枪的尖端在砂石上擦出一道痕。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会写字,所以我不会写下她的名字。
我只是画了一道弧线。一道波浪形的弧线。有点像一片海,又有点像一片在风中飘舞的绿色绸缎。
一道,又一道。这块受到风和水等其他外力侵蚀的砂石,现在在我手里改变着。我喜欢这样。我总是喜欢按别人的要求来打造自己的样子。只有和卡西娅在山上的那次——只有那次我才真正是我自己。
我还没有准备好要画她的脸。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画不画得出来。但我又往那块砂石上画了一道弧线,有点像我教她写的第一个字母“C”。我再刻一道弯,想起了她的手。
维克凑过来看我在做什么:“看起来四不像。”
“像月亮。”我告诉他,“像新月。”
维克向高原望了一眼。今天早些时候,一些飞行船来带走了尸体。这种情形之前从未发生过。我不清楚社会国会怎么处理这些尸体,但我真后悔没有在这之前爬到高原上去,记录下他们曾经来过这里。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来说明他们曾到过那里。他们还没来得及在那里留下足迹,雪就已经融化得一片不留。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归宿,生命就画上了句号。
“你觉得那个男孩幸运吗?”我问维克:“就是那个在我们来到村子之前就在营地里死去的男孩?”
“很幸运。”维克说,仿佛他不知道幸运这个词的含义。也许他真的不知道。“运气”这个词社会国是不提倡的。而且我们这里也缺少这样东西。
我们来到村子的第一个晚上,就发生了交战。我们都开始奔跑着去寻找掩体。有几个男孩带着枪冲到街上朝天空开火。最后维克和我来到同一个房子,当时还有其他一两个人。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现在都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不到那儿去冲他们开枪还击?”当时维克曾经这么问我。自从我们一起把那男孩放在河中起,彼此还没有过太多的交谈。
“没有理由那样做,”我回答他:“枪炮都是假的。”一边把自己的普通装备放在旁边的地上。
维克把枪放下来:“你知道这个有多久了?”
“从他们在来的路上把这些枪炮发给我们时就知道。”我反问,“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和你同样的时间。”维克回答,“我们当时应该告诉别人的。”
“我知道。”我说。“我当时很傻,还以为我们还能争取到多一点点时间。”
“时间,”维克说道,“正是我们所没有的东西。”
外面的世界天崩地裂,有人开始尖叫。
“我真希望有座能用的炮。”维克说,“这样我就会把那飞行船里的所有人打个稀烂,他们变成碎片从空中掉下来,就像礼花一样。”
“叠完了。”维克此刻一边说,一边把他手里的银箔纸叠成一个边角尖利的正方块。“我们最好现在回去干活了。”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不干脆给我们蓝药片。”我说,“这样我们连三餐都可以免了。”
维克看我的神情就好像我疯了一样。“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问。
“蓝药片救不了你,只能暂停你的生命活动。如果你吃一片,行动就会变迟缓,慢慢动弹不得,直到有人找到你,不然就只有等死。吃两片就能直接要了你的命。”
我摇摇头,仰视苍穹,但并没有在寻找什么。我只是看看那蓝色。我举起手挡住太阳,这样就能更好地看到它周围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
“很遗憾。”维克说道,“但这是事实。”
我瞥了一眼维克。我觉得我在他坚毅如磐石的脸上看到了关切。这一切都是如此荒谬可笑,我开始大笑,维克也跟着我一起大笑。“我早该知道的。如果社会国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们是不希望任何人在没有他们的情况下继续活下去的。”
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听到维克携带的微型端口上发出嘟嘟的声音。他把它从腰带上拿下来,检查屏幕。维克是唯一一个有微型端口的诱饵——这东西和数据储存夹差不多大。但微型端口可以用来通信,而数据储存夹只能用来储存信息。维克大多数时候都会随身携带他的微型端口,但时不时地他会把它藏到别处去一段时间——比如他告诉新诱饵们村子和枪的真实情况的时候。
我们非常确定社会国会通过微型端口来追踪我们的方位。我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监听我们的谈话,大型端口他们是可以监听得到的。维克认为这毫无疑问。他觉得社会国时刻都在监听。我却觉得他们都未必屑于偷听我们的谈话。
“我们得出发了。”他说。
其他人和我们一起排成一队,一起走去迎接那些无声地降落在村外的飞行船。军官们和往常一样忙碌着。他们不喜欢在这里久留,我不太确定这是因为我们还是因为敌人。我很好奇,在他们看来到底这两者之间谁才是更大的威胁。
负责这次转移的军官看起来很年轻,但他却让我想起了在奥瑞亚的山上负责跟随我们的那位军官。他的表情在说着:“我怎么会到了这里?我应该怎么对付这些人?”
“那么,”他一边看着我们,一边开口了,“高原那里是什么?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你们都待在下面的村子里,伤亡远不会这么严重。”
“今天早上那上面有雪,他们去取雪了。”我回答道,“我们总是很渴。”
“你确定这是他们爬上去的唯一原因吗?”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外乎是那几个原因。”维克说道,“饿;渴;还没有死。就这些。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就问问那其他两个人。”
“也许他们去远足了,为了欣赏美景。”军官提出他的看法。
维克放声大笑,这笑声可不太友好。“来接替他们的人呢?”
“他们在船上。”军官说道,“我们准备把你们带去一个新村子,并且给你们更多的装备。”
“还有更多的水。”维克说。虽然他手无寸铁,并且处于求军官施舍的地位,但他听起来仍然像是在发号施令。军官笑了笑。社会国没有人情,但为它工作的人有时侯却有人性。
“还有更多的水。”军官重复道。
当维克和我看到飞行船上送来的替补人员时,心中都暗暗咒骂。他们非常年轻,比我们年轻得多,看上去只有十四岁,甚至十三岁。他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其中有一个看起来最小的,有点像卡西娅的弟弟布兰姆。他比布兰姆的皮肤要黑一点,甚至比我的还要黑。但他的眼睛就和布兰姆的一样明亮。他从前一定有着和布兰姆一样卷曲的头发——在被剪掉之前。
“一定是社会国的备用诱饵不够了。”我对维克说,声音压得很低。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计划。”他回答说。
我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知道社会国想让异常者们去死。这就能解释我们为什么会被扔在这里,为什么不让我们抵抗敌人。但另一个问题,我却无法找到答案:
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我们?
我们起飞了,但对航程却一无所知。飞行船上除了飞行员的舱位,其他地方都没有窗户。
因此直到我们步出舱外,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
我不认识这个村子,但我熟悉这片区域。我们行走之处是一片橙色的沙土和黑色的岩石,今夏青葱繁茂的植物已经变得枯黄。这样的地方在外围省份随处可见,但因为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我仍然清楚地知道我身在何处。
我回家了。
这感觉让我疼痛。
就在地平线那里——有我童年的印记。
裂谷。
从我们站的地方,我可以看见它的全貌——只是一片片红色或橙色的砂石散落地矗立在那里。但当你走近后——当你靠近裂谷的边缘,审视它的时候——你就会意识到这些石块一点都不小。它们是一些地质构造的顶部,有山体那般大小。
这条裂谷不是一条峡谷或是一座山,而是由许多的峡谷和山峰构成的——是一张绵延数里、交织纵横的地质构造网。这块土地就像水流一样跌宕起伏,有着锯齿状突起的山峰和深陷的峡谷,上面有各个外围省份的颜色——橙色、红色、白色依次渐变,呈条状分布。在裂谷的远方,火红色的砂岩笼罩在远处云彩的蓝光下。
我知道这一切,是因为我好几次到过裂谷的边缘处。
但我从来没有进到那里面去过。
“你咧嘴笑什么?”维克问我。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长得像布兰姆的那个小孩就来到我们跟前,和维克面对面。
“我叫伊莱。”那孩子说道。
“好吧。”维克说道。他恼怒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那一排排认他为领袖的小脸,他根本不想当这个领袖。有一些人躲不过当领袖的命运,这命运镌刻在他们的血液、筋骨和大脑中,但这却没有什么好处。
另一些人则会选择跟从。
如果你选择跟从,你会有更大的存活机会。我提醒自己。你的父亲就认为他自己是一个领袖人物,总也当不够,看看他的下场。我站在维克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你要对我们做个演讲,或者别的什么吗?”伊莱问道,“我们刚刚来到这儿。”
“我可不是负责管理这个烂摊子的。”维克回答道。我看出来了,那种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极力控制的怒火已经开始显现。“我不是社会国的发言人。”
“但你是唯一一个有那种玩意儿的人。”伊莱说着,指向维克腰带上的那个微型端口。
“你们想要听演说吗?”维克问道。所有新来的孩子们都点点头,盯着他看。他们能听到的无非是和我们坐着飞行船来的时候听到过的同样训话,即社会国需要我们装成村民来引开敌人,以及这只是一份六个月的工作,一旦回到社会国,我们的异常者身份就会被自动清除。
要经历足足一天的轰炸,新人们才会认识到没有人能活过六个月。就算维克的鞋子上刻了那么多的凹痕,离这个数字也还是差得远。
“照看其他人。”维克说,“装成村民的样子。这是我们在这里该做的。”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从他的腰带上解下端口,扔给一个已经来了几周的诱饵。“拿着这个跑开。”他说。“保证你跑到村子最边缘的时候它仍然在工作。”
那孩子走开了。等端口离开我们一段距离后,维克立即说:“枪支弹药里都是空的。所以别费事试图用它们来自卫了。”
伊莱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们在训练营的时候练习过怎样反击敌人。”他抗议道。我又开始咧嘴笑了,尽管这违背了我自己的意志,而且一想到一个如此年轻的人就要在这里送命,我应该感觉到一阵恶心,也确实感到一阵恶心。这孩子很像布兰姆。
“现在无所谓喽。”维克说,“里面都是空的。”
伊莱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接着又有了一个新问题:“如果这是个村子,那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在哪里呀?”
“你不就是个孩子嘛。”维克说。
“我不是孩子。”伊莱说,“而且也不是女孩。女孩们都在哪儿?”
“这里没有女孩。”维克说:“也没有女人。”
“那么,敌人一定知道我们不是真的村民吧?”伊莱又问,“他们肯定已经弄清楚了。”
“正确。”维克回答道,“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得杀了我们。没有人在乎。现在我们有工作要做。我们这里应当是个住满了农民的村子。那么我们就开始耕作吧。”
我们向田野行进。太阳在头顶火辣辣地照着。尽管我们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还是能感觉到伊莱愤怒的目光。
“至少我们现在有足够的水喝了。”我对维克说,指着那满满的水壶:“多亏了你。”
“不要谢我。”维克说道,他压低了声音:“那点水都不够痛快喝的。”
这里种着棉花——一种几乎根本无法在这里生长的作物。棉铃里粗劣的茸毛很容易就散落开来。
“怪不得我们不用担心这里没有女孩或者儿童。”伊莱在我身后说,“敌人们只要看一眼,就一定会发现这不是一个真正的村子。没有人会蠢到要在这里种棉花。”
一开始我没有回答他。除了维克之外,我从来没有在劳作的时候与他人交谈,这是自投罗网。我远离其他所有人。
但此刻我却虚弱不堪。今天的棉花和昨日的雪让我再次忆起了卡西娅讲过的那个棉白杨树种子在六月里飞洒如同飘雪的故事。社会国仇视棉白杨树,但外围省份正适合这种树的生长。这种树的木材适合雕刻。如果我能找到一棵,我就会在树干上刻下我的名字,就像在山上时我总是在她手上写下我的名字一样。
我开始同伊莱说话了,为了不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
“是很蠢。”我告诉伊莱,“但比起社会国做过的某些事情,还是实际多了。这一带有几个村子,开始时就是作为异常者的农业村庄而创建的。社会国强迫异常者们种植一些作物,棉花只是其中一种。当然那时候水源还比现在充足一些。所以如果将来有人在这里耕作,也并非完全是天方夜谭。”
“哦。”伊莱说道。随之他陷入了沉默。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试图给他灌注希望,也许是因为记起了那些棉白杨树种子。
或者是因为记起了她。
后来我再看时,发现伊莱正在哭泣,但还算不得是嚎啕大哭,所以我就保持着沉默。
我们从田野走回村子的路上,我冲维克甩了甩头,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表示让他拿开微型端口,我要和他讲话。
“这里”,他说,一边把微型端口扔给了伊莱,伊莱止住了啜泣。“拿着这个跑开。”伊莱点点头,跑开了。
“怎么啦?”维克问。
“我以前生活在这附近。”我说,极力掩饰自己声音中的情绪。在这个世界上,这块地方曾经是我的家园。我痛恨社会国对它所做的一切。“我那个村子离这里只有几英里远。我熟悉这块地方。”
“所以你打算要逃跑吗?”维克问道。
来了。真正有分量的问题。我们时时刻刻都在问着自己这个问题:我要逃跑吗?我在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考虑着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在想着回到自己的村庄?”维克问道:“那里有人能够帮到你吗?”
“没有。”我回答:“一切都已经化为乌有。”
维克摇了摇头。“那逃跑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没有人接应,我们是跑不远的。”
“最近的一条河离我们也还是太远。”我说道:“我们不能采取那种方式逃跑。”
“那应该怎么办?”维克问道。
“我们不能横穿或者下山。我们要翻越。”
维克转向我:“翻越什么?”
“峡谷。”我告诉他,指着我们近处的裂谷,绵延数里,布满小小的缺口,从这里根本看不见尽头。“如果走进去足够远,就会找到淡水。”
“军官们一直告诉我们,外围省份的峡谷地带遍布着反社会者。”维克说。
“我也听说了。”我认同他的话,“但其中一些反社会者却建筑了居所,并且援助外来的人。我听那些从前进过峡谷的人说过。”
“等等。你说你认识曾经走进过峡谷的人?”
“我认识到过那里的人。”我回答道。
“是你可以信任的人吗?”
“是我的父亲。”我回答,似乎要用这句话来结束我们的谈话。维克点了点头。
我们又走了几步。“那我们什么时候走?”维克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我说,极力掩饰自己,不想让他看出我听到他愿意与我同行之后是多么地欣慰。我不愿独自面对那些峡谷。“如果不想让社会国追踪到我们,从而杀一儆百,最佳时间是选择在双方交火的混乱中,比如夜晚交火时出发。但要选择有满月的时候,这样我们视线会清晰。而他们会以为我们死了而不是逃跑了。”
维克哈哈大笑:“但社会国和敌人都有红外线装置。只要上面有人,都能发现我们逃跑。”
“我知道,不过既然这儿有这么多的死尸,他们也许不会发现三个活的。”
“三个?”维克问道。
“伊莱和我们一起走。”直到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
一片沉默。
“你疯了。”维克说:“那小子无论如何也撑不到那时候。”
“我知道。”我告诉维克。他是对的。伊莱倒下去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体型弱小、性格冲动、太爱问问题。不过同样的是,对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说,倒下去都只是个时间问题。
“所以你为什么要和他一起?为什么要带他一起走?”
“在奥瑞亚的时候我认识一个女孩。”我开口说:“他让我想起了那女孩的弟弟。”
“这不能算个理由啊。”
“对我来说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我回答说。
沉默在我们四周肆意弥漫开来。
“你变得软弱了,”维克终于开了口:“这很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也可能意味着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如果我不照顾他,”我告诉维克:“我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我了,就算有机会再见,她也不会认识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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